第三百零八章 亡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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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亡國
入夜的天氣透骨的寒涼,夜色籠罩的龍安殿內燈火如常點著,但被從高梁上垂下的重重疊疊的幃幔遮得幽幽暗暗,殿內藥味和汗味混在一起瀰漫著,似秋天裡浸在水窪中的落葉,氤氳出一種垂死的**氣息。
慕容予桓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一身冷汗,兀自喘息不定,一抬眼便見傾城坐在他的床邊,正一瞬不瞬的望著他。慕容予桓鬆了口氣,從厚厚的被子中伸出消瘦得筋骨突出的手,虛弱的拉了傾城的手,欣慰的道,“傾城,還好有你在朕的身邊!朕今生有你相伴,當真是朕的福氣了!你放心,等朕身子養好了,再平定了外面的動亂,那時朕就冊立你為皇后。”
傾城淡淡的一笑,任他無力的拉著自己的手,輕聲道,“皇上,臣妾並不稀罕當什麼皇后。”
慕容予桓微微一怔,隨即伏在枕上點了點頭,感嘆的道,“朕知道,朕都明白。你不在意位份,不在意賞賜,也不在意恩寵,你只在意朕。你是朕身邊對朕最有情有意的女子,因此朕說今生有你是朕的福氣。”
慕容予桓撫摸著傾城的玉手,喘息了片刻,接著道,“朕還記得,那一夜在萬壽湖邊,麗妃用匕首威脅朕的時候,只有傾城你能夠不顧一己之身,挺身而出護在朕的身前,那時朕便知道你對朕是真心實意的。”
傾城聞言,美麗的眼眸半含著一絲鄙夷的神色,輕勾了勾脣角,道,“皇上好記性,那麼久的事兒竟還記得。”
慕容予桓一笑道,“傾城忠心護主,救駕有功,這樣的壯舉朕怎麼會忘呢?”
傾城眼中鄙夷的神色更重了幾分,脣角卻慢慢垂了下來,緩緩的道,“皇上沒有忘記,臣妾也不敢忘記,麗妃用匕首威脅皇上的時候,臣妾挺身護主,可當臣妾被麗妃挾持的時候,皇上卻撇下臣妾先逃遠了。”
慕容予桓聞言,病得灰灰暗暗的面容上明顯閃過了一絲尷尬的神情,他囁嚅了半晌,方道,“傾城,朕知道你生氣,但當時朕也是沒有其他辦法啊!朕是天子,朕的安危關係到大周社稷和天下萬民,朕不能有絲毫的閃失,你明白嗎?”
慕容予桓說著,又將傾城的手往自己懷中拉了拉,傾城的皓腕從衣袖中露出,慕容予桓一眼看到了她腕上的那個“仁”字。
此時,這個刻在肌膚上的“仁”字已經癒合,結的痂也早已脫落,成了一個暗色的疤痕,嵌在傾城的玉腕之上。慕容予桓一見,忙撫著這個“仁”字疤痕向傾城道,“傾城,朕還記得你在手腕上刻下這個仁字的時候,曾對朕說過,你要以此來提醒自己,時刻記住朕對你、對大周江山、對天下萬民的恩德仁善。朕是天子,即便做了什麼對不住別人的事,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既刻下了這個仁字,就應該時刻記著朕的恩德仁善,忘記朕的那些不得已。”
慕容予桓這一番似是而非且說得心安理得的話,頓時激起了傾城心中積蓄已久的深寒和恨意,她目光中的鄙夷漸漸化為冰冷的火焰,似要將慕容予桓臥病的殘軀焚燒起來。
傾城抽回了被慕容予桓握著的手,迴腕凝視著腕上暗色的“仁”字,用兩根玉指輕輕撫摸著,聲音平緩的道,“天性善良,地德忠厚,恩澤四海,普濟萬民,這方是恩德仁善之人。皇上,你自認當得起這個‘仁’字嗎?”
慕容予桓的神色明顯猛然怔了一下,他想撐起身子細看傾城,無奈卻全身乏力,只能在枕上略動了動,轉頭皺著眉不解的看著傾城,半晌方用哄勸的語氣道,“看來你是當真生朕的氣了,那也罷了。若你真的不能體諒朕的無奈,那朕便在這裡向你賠個罪吧!朕如此做小伏低,你可就不許再生氣使性子了。”
“哈!”
傾城忍不住失笑出聲,頭上的七寶石榴釵隨著她的笑搖晃不止,但她的語氣裡卻沒有半點笑意的溫度,她盯著慕容予桓,冷冷的道,“一個女人若是生氣使性子,皇上好言哄勸幾句自然也就過去了,可是,如果一個女人有銘心的屈辱和刻骨的仇恨,皇上是否也覺得請個罪哄勸幾句便可以過去嗎?”
慕容予桓此刻方真正察覺出傾城今日的異樣,他在枕上又動了動身子,不解的道,“傾城,你在說什麼?朕怎麼都聽不懂?你今日是怎麼了?是不是外面出了什麼事?”
傾城盯著慕容予桓,冷哼了一聲,道,“皇上聽不懂嗎?那好,那就讓臣妾明明白白的告訴皇上。”
傾城伸手輕輕撫了撫喉頭,片刻後,她用自己本來的聲音嚮慕容予桓道,“皇上,你日日看著我的臉,卻認不出我是誰,那你還記得我的聲音嗎?”
儘管慕容予桓已病入膏肓,儘管這個聲音在記憶中已遙遠,但如今他聽起來卻仍然熟悉,再配上傾城的容顏,慕容予桓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他吃力的略微抬起上半身,眯著眼去看傾城的眼睛,大口的喘著氣,卻說不出話來。
傾城面無表情的回視著慕容予桓,語氣充滿仇恨的道,“我曾經確實對你有情有意,為了你不惜放棄名分,在冷宮裡作你的庶妾,還為你生了爾寧。可你又是如何對我的?你對我始亂終棄,將我拋置在毓慶宮的後殿,任憑石氏那個妒婦欺凌折磨!你縱容她奪走了我的孩子,還將我當成物品一般送給伏國二皇子,這些屈辱和仇恨我一刻都不曾忘記!皇上,你想起來了嗎?啊不,或許,我應該叫你――穆公子。”
傾城話音剛落,慕容予桓“啊”的發出一聲驚恐的低呼,勉力撐起的身子頓時委頓了下去,伏在枕上氣喘不息,臉色更加灰敗,半晌,方張口結舌的道,“你!你不是……你是……”
傾城冷冷一笑,道,“是的,我不是南宮傾城,更不是什麼施車國公主。我是誰你最清楚不過,我是莫雲嫣,你曾經的那個無冊而封見不得人的灩貴人!”
慕容予桓大口喘息著,鼻翕劇烈的一張一縮,神情先是驚訝,後漸漸變為惱怒,他咬著牙道,“是你!原來果真是你!你竟然還敢回來?你竟敢處心積慮的改頭換面回來騙朕!你!母后說的沒錯,你果真是背地裡興風作浪、心存奸狡之人!可恨朕竟被你騙了,還一心一意的相信你!”
傾城放聲大笑,嚮慕容予桓道,“你說的不錯,太后娘娘的確是睿智過人,她幾次都差一點兒揭穿我的真實身分。因此,你說,我怎麼敢讓她繼續活著,壞了我的復仇大事呢?”
“什麼?”
慕容予桓怒目瞪視著傾城,可他眉間的幽藍火苗卻因為他的衰弱再也燃不起了,他動了動雙手,想握緊雙拳,可也僅僅只是勾了勾手指而已,只好咬牙切齒的道,“你說什麼?太后是被你害死的?”
傾城譏諷的道,“害死?皇上,您別忘了,臣妾可是去慈安宮給太后侍疾的。太后臨終的那段日子,可都是臣妾陪在身邊的。”
這話不言而喻,幾乎等於是肯定的回答了。慕容予桓使盡全身的力氣,伸手指住傾城,怒道,“你!你竟敢犯上作亂,謀害當朝太后!來人!來人啊!把這個賤人給朕拉出去斬了!”
傾城嘆息著搖了搖頭,道,“皇上,別叫了,臣妾勸你省省力氣吧。皇上怕是還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吧?實話告訴你吧,如今四大蕃王皆已謀反,正聯合起來攻向京師。大周即將亡國,如今宮裡上下亂成一團,哪裡還有人來管你這個時日無多的皇帝呢?”
慕容予桓聞言,灰敗的臉上竟呈現出了死人般的僵硬,他猶自不敢相信,道,“不!不可能!別人且不說,安西王羅廣武是絕不敢謀反的,他的兒子在朕的手上,他就不怕朕砍了羅劍生?!”
傾城咯的一聲嬌笑,故作欣慰的道,“皇上,說起這個,安西王怕是還要感謝皇上呢!四大蕃王的軍隊即刻便要抵達京師,可京師重地也是重重守衛,若想擅入談何容易。但若是有人裡應外合,那情況就大大不同了,若這個人再與兵部有些姻親,就更是如虎添翼了。皇上,您不妨猜猜,京師中這個接應羅廣武的人,會是誰呢?”
慕容予桓大驚失色,連眼瞳中都失去了神采,大叫了一聲,“你!”
然後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傾城冷眼看著慕容予桓伏在榻上咳得翻江倒海,只坐在一旁不管不顧,幽幽的道,“皇上可要當心龍體啊!唉,這時若是輔政王還在就好了,帶著京師的大軍說不定倒還可抵擋一陣子。只是,皇上將人家的女兒先廢位後囚禁,石氏死得那麼慘,屍首如今還安放在檀心祠裡,到現在也沒有入葬發喪,你說輔政王的心裡會是什麼滋味兒?”
慕容予桓勉強止住了咳,氣喘如牛的上氣不接下氣,全身劇烈的顫抖著。傾城瞟了他一眼,湊近他的面孔,用妖嬈魅惑的眼眸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輕聲道,“皇上,說起這個,你就要感謝臣妾了。若不是臣妾在那個雨夜裡,將石氏從九節殿上推下去摔死,你又怎能有這麼好的機會和理由削了輔政王的兵權呢?皇上,你不是一向忌諱他的功高震主、目無君上嗎?”
慕容予桓宛似一攤爛泥一般癱軟在**,心中雖然怒恨交織,恨不得撲上去撕咬傾城,但無奈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哭喪著臉,幾乎是哀求的道,“傾城,不,雲嫣,你不要這樣對朕!朕與你畢竟曾經相愛一場啊!”
“相愛?”
傾城的恨意又勃勃的升起,怒道,“你也會說相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