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十九章 奈何

十九章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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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奈何

子非魚?漠北篇 十九章 奈何

虞初秋已經聽不到小王爺的告白,整個人疼暈過去,直到天黑,又被鑽心的疼痛,折磨醒來。

睜開眼睛,只能朦朧知道自己在哪兒,再看,也瞧不清了。

嘴裡腥甜腥甜的,喉嚨乾啞,有嘔吐的衝動。

試著偏偏頭,混身散了架似的疼,腦袋昏昏的,眼前朦朧的景物,有星星在繞。

虞初秋苦笑。

我的命,是不是到頭了?

真不甘心啊……還想再見他一面的……恐怕,不可能了吧……

他輕喚兩聲,叫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小王爺,交待後事。

“嗚嗚……虞初秋,你不能有事啊……你死了,本王做和尚去!!”

小王爺哭得亂沒主意的,看著虞初秋滿身的血水,潤溼了身下的柴草,手足無措。

虞初秋輕笑。

還是個未長大的孩子呢,該嚇壞了。

於是哄他:

“世子莫要擔心在下,這些只是皮肉傷,不礙事的,過些天,傷口封了,自然就好了。”

過了半響,未聽見小王爺回話,虞初秋還想勸,只模模糊糊看到小王爺伏在他身邊的頭顱,忽然抬起來,小心翼翼的親了一下自己額頭,聲音哽咽道:

“騙子……”臉上接到一滴滾燙的淚珠。

虞初秋用最後的力氣,綻開一縷微笑,輕聲道:

“傻孩子,在下沒事,你若想救我,下邊我說的話,你可得記牢了,不許反駁,也不許違逆,否則,在下可能沒有力氣說完它。”

“好,你說,我都聽你的!”小王爺擦乾淚痕,伏下身子,趴在虞初秋耳邊,仔細聆聽。

虞初秋道:

“今晚,你得逃走。”

“!!!”小王爺一驚,很想反駁,思及前言,未做分辯。

虞初秋明瞭他的心思,寬慰道:

“在下現下這副樣子,肯定是走不了了,定要走,也是拖你後腿。你若走得快,興許,我還能趕在你搬救兵來之前,撐住最後一口氣。”

說罷笑笑。

小王爺雙手握拳,星目灼灼,咬緊牙關不說話。

虞初秋又問: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到子時了。”

虞初秋略停片刻,緩道:

“今天是初五,正好是新月。子時到丑時,後營的巡邏兵是愛喝酒的胖子。他上崗的時候,會跑到火房去偷酒,一來一回,有十滴水的時間,足夠你從三營後面,跑到楠木堆後。然後你要躲起來。因為他巡邏完一圈後,會坐在楠木堆前喝酒。等半炷香的時間,他會放下酒罈與鑰匙,走五步,背對著你小解。你拿上鑰匙,去開靠山的柵欄門,再把鑰匙放回去,繼續躲在柴堆後。等他小解完,他會拿走鑰匙,再去尋一次房。這時你再從柵欄門出去。門外的樹叢,不能走,會發出很大的響聲。你必須從山腳下的楠樹林中過。那裡有一條野獸覓食走的小路,會有狼。你得一直跑,千萬不要停。小路的盡頭,你會看見黑河的上水。現在是初春,雪都化了,水會很急,但你必須渡過它,去對面的巖洞。巖洞外面,有一些鐘乳石,你順著鐘乳石,爬到巖洞的上面,會看到一個像狼鼻一樣的懸崖,你外公給的手絹上,狼頭的嘴和牙齒,就是巖洞和鐘乳石。”

虞初秋艱難的移動右手,顫抖地將沾滿血跡的狼頭手絹,遞給小王爺。

小王爺在手掌攤平手絹,不可思議地看。

虞初秋繼續道:

“你要在懸崖上走,因為懸崖下面有野獸出沒。那裡長滿了青苔,很滑,也很高,你不要往下看。走一刻鐘,你會看到兩塊岩石立在懸崖盡頭,那便是下山的路。下到山底,便是我們原來呆過的營地,你按著手絹上的畫法,往沼澤地盡頭的大樹走。你會看到蘇紫煙……咳咳咳……在那兒等你……”

虞初秋說至此,面色慘白,氣若游絲。咳嗽,伴著吐出來的血水,順著衣領,染紅了頸項。

小王爺看得觸目驚心,嘴脣一直抖,卻說不出話。

虞初秋覺得很累了,最後囑咐道: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快走,過了今夜,他們會殺了你。你死,我也活不成,秦皇城,將會生靈塗炭。只要你趕在他們兵臨城下之前,回到秦皇城,一切皆可挽回。在下與秦皇四十萬老百姓的xing命,就託付在世子殿下,您一個人的身上了……千萬不要回頭,一路向南!”

小王爺緊緊抓起虞初秋的右手,深深吻了他手心一下,一抹眼淚。

“等我!”

撒腿飛奔而去。

虞初秋淡定的笑了,垂下的手臂上,血水如失控的雨滴,滾滾而下。

哦……忘了跟他說,要是日後遇見憶海,轉告聲:

六十年後的大年初一,在下會在奈何橋上等他……

虞初秋思及此,自嘲的一笑。

罷了罷了,此生都不能長久,又何況下輩子。

誰知到時,又是怎樣光景?

“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天邊一顆流星劃過,如虞初秋眼角晶瑩的淚。

天際漆黑,瞳孔失色。

…………

……

二王府內,歌舞昇平。

滿族二王爺扎依,酒過三巡,左擁右抱。

蘇家姐弟,哄得他不知自己姓誰名啥,吃吃姐姐豆腐,佔佔弟弟便宜,一口一個“寶貝”,一聲一嘆“美人”。

頭兒和馬匹潘都會滿語,一個勁地在旁邊敬酒,說些拉關係的話。

唯獨楊憶海這位金主,坐在側席一個勁地傻笑、喝酒,恨不得把扎依的眼睛,挖出來餵狗!

扎依讓他進門時,楊憶海立即奉上五萬兩銀票買的禮物啊……

扎依看都不看一眼,就命人收了。看得楊憶海,眉毛一抽一抽的。

可吃飯時,蘇家姐弟一出場,扎依立馬換了副嘴臉,肥臉笑得跟朵老**似的,直說楊憶海“懂事”。

楊憶海心想:

廢話!我當然懂事啊!!問題是,你得讓我進門,讓我有懂事的機會才行啊!!我給了你這麼多錢,你後門都不開一個,我守著兩美人,我怎麼給你送?!!在後圍牆空投啊?!!!

媽的,你個豬頭三!!浪費我時間!!

楊憶海飲下一口酒,朝蘇家姐弟使眼色。

蘇囧囧領會,起身獻舞。

尤抱琵琶半遮面,腰肢妖嬈,紅裙飛舞。

粉藕似的玉臂與大腿,勾得男人慾火橫流。

蘇紫天故作任xing,抽出扎依的佩劍,輕巧一躍,落於大堂中央,劍走偏鋒。

一襲白衣,長身玉立,如鶴舞白沙,氣質超然。

姐弟二人,默契演出。

一個妖媚,一個清純。

一個熱烈如火,一個冷酷似冰。

看得扎依雙眼如炬,一個勁地說,天下美人不過爾爾。得二人,勝得大明皇帝老兒的後宮。

楊憶海坐姿閒適,手搖摺扇,笑容含蓄,心裡早已腹罵扎依許久。

他得意地感嘆:

豬!那是你沒見過真正漂亮的!要是我家秋秋美人,隨便往這兒一站!那相貌,那氣質,那身段……哼哼,你想得美,他是我的,誰都沒份!

一舞《出塞》畢。

扎依攬過蘇家姐弟,左右落座,飲酒道:

“哈哈哈哈……楊憶海,本王對你的禮物,非常滿意!”

楊憶海略微頷首。

扎依道:

“最為回報,我會給你想要的。”

楊憶海握酒杯的手一頓,杯中酒晃起一層漣漪。

扎依飲下一杯酒:

“這事你找我,還真算是找對人了。要是別人,還真不敢管。要知道,朱小鬼現下可是我們的一級重犯。就算只是和他有關的人,沒有首領的手諭,誰也沒膽冒這個險,幫你偷人出來。”

楊憶海心下“咯噔”,面上依然假笑燦爛:

“全仗王爺您幫忙。”

說完,起身為他滿上一杯酒。

扎依飲下,道:

“你也別怪我這麼久都不見你。我不也是幫你‘疏通’去了嗎!”

“是是是……”楊憶海恭敬道,“王爺您日理萬機,小的等一天兩天,是應該的。”

“嗯,明白就好。”扎依滿臉醉紅,“今晚我約了管這事的‘一把手’。他原是首領的貼身親衛,跟我也還算有些交情。一會兒他就來了,你小心伺候著,別亂說話。”

“是!”楊憶海收起摺扇,整了整衣帽,壓了口茶。

恰在此時,門口小廝通傳,親衛來了。

…………

……

扎依是武將,辦事雷利,無多廢話。一一介紹過楊憶海,和周遭幾人。

扎依和親衛碰碗對飲。

幾盅黃湯下肚,扎依命人取來楊憶海進門時,帶來的五盒禮物中的一盒,直接進入主題。

“這是楊兄弟的一點心意,你就收下吧。具體怎麼辦,你拿主意,我不管。”

親衛眯著綠豆眼,賊溜一轉,臉上笑開了花。

“這事好辦。只要不是要朱慧賢本人,其他都好說。正好這幾天,你說的這位虞大人,身體抱瘍,我給你一封書信,就說他生病死了,叫你們來收屍的。三營的劉頭,是我的親信,我已跟他打過招呼,你拿我的令牌,入去便是。”

楊憶海聽到虞初秋生病時,一不留神,就想站起來問,被頭兒在桌下扯住衣襬,示意他不要慌。

楊憶海佯裝鎮定,接過親衛手中的令牌,等候他寫完書信,躬身一揖,著急退去。

頭兒與馬匹潘,也告辭,緊隨其,策馬直奔滿族軍營而去。

楊憶海一走,親衛和扎依,都更加無所忌憚,當著蘇家姐弟的面,嘲笑楊憶海。

“哈哈哈哈……又來一凱子!你小子真毒啊,錢也收了,還要把人打個半死。”

蘇家姐弟聞言一震,低下頭去。

親衛得意道: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他只說要人,又沒說要活人?二王,還是你會來事。小的我以後,就全仰仗你‘提點’了。”

“好說好說,哈哈哈哈……喝酒!”

“喝!”

扎依同親衛高興地慶祝著,忽聞身邊一聲撒嬌。

“姐姐,我的手好癢啊……”

扎依一把摟過蘇紫天,湊過去親臉,猥褻道:

“小美人,你哪兒癢?嘿嘿,我幫你撓撓。我們進裡屋,脫了衣服撓好不好?”

“不用了,一會兒你就沒用了。”

蘇紫天轉過頭,一臉天真地笑,展臂像要摟抱扎依的後腦,另一手迅速豎起桌上的筷子,手壓其頭,筷子瞬間從扎依兩隻眼睛裡穿過,腦漿從後腦的頭髮中湧冒出來。

“啊——!!!!!!!!!”

桌側端酒的仕女,嚇得失聲尖叫。

“吵死了!”

端坐桌前的蘇囧囧,抬頭時,琵琶中的軟劍,已穿進身後仕女的咽喉。

仕女雙目突暴,想叫,卻喊不出聲音,要斷氣,一時半會兒,卻死不了。雙手因為疼痛,握為爪狀。

她邪笑地慢慢抽回劍,享受地舔了舔劍身上的鮮血,鳳眼如魑魅,飄向呆掉的親衛。

親衛微愣片刻後,回過神來,抽出佩刀,退到大堂中央,冷汗淋漓。

想他也算戰場上歷練過的兵,卻從來沒見過如此心狠手辣的少年與少女。

“你們什麼人?”

蘇紫天的臉上,還殘留著扎依的鮮血。白色的衣衫,五彩繽紛。

蘇囧囧嬌嗔:

“弟弟你不乖。娘說過,殺人不可以弄髒衣服的。血很難洗。”

“對不起,姐姐。”

蘇紫天微笑,小小的虎牙,伶俐可愛。他大大咧咧地走至門口,天真的看向院子裡,聚集而來,拔刀相向的衛兵。

一個躍步,跳到一個小兵面前,抱住他道:

“對不起,今晚這裡的人,都得死。”

小兵被他純真的眼神,勾得失神一刻,下一秒,手中的刀,已掉落於地。

他不可思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只見蘇紫天掏出他的腸子,揚手舉高給周圍的滿兵看,嘴裡發嗲道:

“哎呀,你今晚吃了花生啊?”

周圍士兵皆嚇得退後數步,有人已經受不了的低頭嘔吐。

蘇紫天突然生氣道:

“我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吐了,都是因為你!!”

白袖揚,袖中短刀劃過,小兵斷氣身亡。

屋內,親衛滿手汗水地緊握佩刀,盯著一直坐在桌前,無所動靜的蘇囧囧。

屋外院內不斷傳來的男人慘叫與女人的嘶鳴,加重了這所宅子的yin氣。

“嘻嘻嘻嘻……”

蘇囧囧笑彎鳳眼,緩緩站起身。

親衛慌亂,亂舞刀,急退後,撞倒茶几,摔在地上,爬不起來。

“你們不要亂來!殺了我,你們也逃不出府!!”

蘇囧囧走近,依次活動手指關節,發出‘咔咔’之聲,長長紅紅的指甲,如招魂的豔鬼。

“呵呵呵呵……”她大笑,“當年,我們姐弟能帶著沒有武功的哥哥,逃過東廠鋪天蓋地的追殺,還怕你一個小小的蠻夷狗窩?!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為什麼??你們是什麼人?!至於要趕盡殺絕?!”

蘇囧囧微眯鳳眼:

“你犯了一個錯誤,你不該那樣對虞初秋……”

…………

……

這是絕不寂寞的一夜。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扎依的二王府恢復了寧靜。只有幾條血水,順著大紅色的府門臺階,無聲無息往下流。

親衛的屍體,懸在努爾哈赤的府邸門前。全身的面板都沒有了,包括頭皮與臉。

血液凝固在內臟上,被路邊的野狗,爭搶咬出一丈多長。

當第一聲雞鳴響起時,長白山谷裡的滿族兵營,依然在沉睡。

渾然不覺,東面的山坡上,已伏滿了身穿黑綠色勁裝的大內一等侍衛,手持弓箭,劍拔弩張。——這是年邁的杜太師,迎接孫子回家的禮物。

冰雪初化的黑河,迎來今晨第一縷陽光的同時,也迎來了鐵馬錚錚的兩千大明騎兵。

黑斗篷,灰鎧甲。

為首的將領,是白髮齊腰的羽扇儒士。

狼頭山頂大石上,衣衫不整,醉拉胡琴的參軍,居高臨下欣賞著滿營裡,越來越混亂的景象。

滿身淤泥的朱小王爺,手中緊握狼頭手絹,跑得喘不過氣,卻依然沒有放慢腳下的步伐。

遠處草原上,策馬迎來的蘇紫煙,及十五名護衛,看在他眼裡,是虞初秋生存的希望。

日上中空的時候,守在城牆塔樓上,連日未睡的宋雲飛,和滿眼血絲的寧興王妃,終於在天地一線的盡頭,看到了他們日夜擔心的身影。

滿營裡,硝煙瀰漫,士兵逃竄。

平日裡,井然有序的兵營,如今在明朝十面埋伏的攻擊下,狀若散沙。

小王爺昔日住過的破帳篷內,身穿滿族平民服飾的頭兒和馬匹潘,心驚又心焦的觀察著門外的動靜。

楊憶海手中的令牌滑落,他看著鮮血染紅的柴草上,面如紙色,緊閉眼簾的虞初秋,宛若自己中囧囧的那夜大雨後,心疼得找不著下手抱他起來的地方。

只能一遍遍輕拂他消瘦的面頰,聲音哽咽道:

“初秋……不怕……我們回家……”

《漠北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