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081 秦王的狠毒

081 秦王的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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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 秦王的狠毒

皇上猝然胸口振動,竟是半響靜默,找不到話來反駁,更無法拒絕。

“哀家看得出皇帝你對崇寧的心並非一般,可惜那是個不祥之人,若是有朝一日她進了後宮,必當讓秦家皇族雞犬不寧……。你若還把哀家當成是養育你的母后,就不能忘了祖宗王法,更不能壞了後宮規矩。”

皇太后眼底只剩下陰冷神色,用了許多力氣,才將壓在心口的這麼多話一併說出,寒冷的冬日,居然滿頭是汗。

皇上的心口激盪異樣的情緒,久久凝視著眼前的婦人,她蒼老卻又狠毒的老態,就連他看著都覺得可怕。

太后默默斂眉,以白色絲帕擦拭脣角的血絲,連連咳著幾聲之後,才再度抬眸望向皇上,冷冷說道。“她如今是昊堯的女人沒錯,若是皇帝想要,那也不是不可,哀家活了這幾十年,什麼事沒聽過沒看過?只是,她動了殺人的歹念,可見心腸歹毒,這樣的人是不配留在皇族的。”

“母后這麼說,自然手握確鑿證據,可否讓兒臣斟酌審視?”皇上不置可否,陰沉著臉,卻暗暗抽離了雙手,冷漠負手而立。

“那薰香,不應該是熙貴妃動的手,如今熙貴妃懷著秦家皇嗣,皇帝一定要保全她。”近日來聽聞熙貴妃千方百計想見皇上一面,皇上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皇太后看中的並非只是沈熙,生怕鬧出一屍兩命,而是,這後宮都是一物剋一物,沈熙一旦倒下,後宮就再無制衡之人,全都是皇后的天下,難免外戚專權,愈發厲害。

皇上這才看清皇太后的用意,不禁心中沉痛,冷哼一聲:“母后說了半天,是指崇寧才是加害母后的真凶?沈熙腹中的也是兒臣的骨肉,母后不必擔心兒臣會動孩子的念頭,卻也不能平白無故去懷疑別人——”

他早該料到,如今皇太后神志不清,一身渾噩,太醫也說是心事作祟,最終還是說了這些糊塗話。

“證據證據……。”皇太后猝然面色死白,怒睜雙目,語氣決裂:“哀家說的話,就是確鑿證據!”

皇上不免擰著眉峰,這些年來,自己這位親孃明著暗著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但他從未像是此刻這般厭惡。

皇太后以絲帕緊緊按住自己的嘴,卻又嘔出一口血水來,她的神情愈發張狂瘋癲,宛若被注入了另一個鬼魅的心魄,她用盡了力氣,急聲呼喊怒罵:“哀家的性命,就是被崇寧奪去的!皇帝,你居然到最後不幫自己的親孃,居然要幫那個蛇蠍女人——”

他沉著臉,站在一側,任由她罵的劈頭蓋臉。

許久之後,皇上見她情緒平靜些許,才面無表情地追問一句:“母后,崇寧如此落魄可憐,你為何還不願意放過她?兒臣的確對她有過嫌棄,這些年的懲罰也該足矣,她只是一個卑弱女子,不能再讓她因為兒臣或是母后的偏執,再度落入苦海。”

眼看著皇太后的面色陡然大變,他的喉口溢位無聲嘆息,他苦笑著搖頭:“王府的刺客,怕也是母后的人。”

皇太后滿心無力,緊緊攥著手中絲帕,滿口血腥氣味,她早已顧不得儀態,連連冷笑。“哀家的良苦用心,你們一個個都不體諒!皇帝,你往後若是因為崇寧而悔不當初,可別怪哀家沒提醒過你。”

“母后,她並無過錯。”皇上轉過身去,眼前依稀浮現那雙欲說還休楚楚動人的美眸,卻沒想過,如今的困境,險些讓那雙眼眸再也無法掙開看這世道。

“如今才說這句話,實在太晚了。”皇太后費力抬起眉眼,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眾人看他心繫崇寧都當他是一顆多情種子,唯獨她明白,男人不過是對得不到的女人更加上心而已。“皇上,其實當年,那淑雅也沒錯。”

“夠了!”皇上一聽到皇太后提及那淑雅的名字,陡然轉過臉來,低喝一聲,往日儒雅冷淡的面孔,一刻間換了勃然大怒的猙獰神色。

“狠心的事,都讓哀家一個人來做,可哀家做的時候,皇帝你也沒有出手阻攔啊——”

皇太后的眼神,再無一分暖意,人之將死,卻愈發嚴厲狠毒。她緩緩鬆開了雙手,望著那絲帕中的血色,面容匯入幾分柔和的仁慈,宛若再度恢復往日慈眉善目,她的輕笑聲滿是不屑,落在清冷空氣中,聽來叫人不寒而慄。“這一回,怎麼就不同了呢?”

皇上陰冷著臉許久不言,最終壓下心中怒氣,拂袖而去。

……

冬夜寒冷,秦昊堯與她都是各自一床紅色錦被,看他躺下之後閉上雙眸,一言不發,獨自睡去。彷彿這兩天的事,什麼都不曾發生。

她眉峰輕蹙,稍許遲疑之後,輕輕掀開自己那床紅色錦被,默默挪動身子,緩緩靠近他的身子,與他同蓋一條錦被。

睡在他的身畔,他眉目不動,卻不曾睜開眼看她,彷彿穆槿寧這般示好,他也無動於衷。

她突地心裡頭升騰一片無助又厭惡,她用力咬緊下脣,不但對他反感,更是對必須對他低聲下氣低三下氣的自己反感,再度被轉過身去。

秦昊堯是決定不給她任何情面了。

幸好,她料到秦王不願回心轉意,已經暗中吩咐趙嬤嬤,去僱了一輛馬車,今夜若沒有訊息,明早就先把爹送去江南虎丘,他不知穆峰行蹤,往後對這件事,自然也就淡忘。

“得了,有什麼話快說,何必搞這些花招——”

就在此刻,手掌驀地在錦被之下摟住她的纖細腰際,將她翻過身來,朝向他躺著,他的嗓音聽來有些疲憊。

她淡淡睇著他的臉,他依舊不曾睜開黑眸,興許方才她的小動作不過惹來他的無端不悅,她徑自想著,最終才開了口。

“王爺,你是如何看待我爹的?”

“他?”他的薄脣邊溢位一個字,彷彿沉思許久,也不曾想過,到底穆峰對他而言,是個何等樣的存在。

甚至,找不到言語來形容麼?!這卻比世人對爹的輕蔑嘲諷,更刺痛她的心。

或許也跟她一樣,反正在他的心目中,他們都是毫無分量的,就像是身邊的一縷清風,吹過了便不復存在。

“你爹一直在調理身子,聽說有大夫每日照看,這樣的身體想必不適出門遠行。”秦昊堯卻是沒頭沒尾,丟下這一句話來。他緩緩睜開黑眸,眸子還未升騰冷漠殘酷的顏色,因此更顯迷人雋永。

“王爺這話是什麼意思?”穆槿寧卻心口揪著複雜的情緒,似有不詳的預感。

“江南風景宜人,溫暖潮溼,本王前些天就有讓他去養病的念頭。”他的脣角勾起無聲笑意,視線裡將她緊緊包圍,唯獨這般的親切的笑容,卻更讓她生出疑心。

他已經猜到她會將爹送去異地?

“方才已經派了兩個手下去別院,往後除了你的安危,也要有人保護你爹才更妥當。”他端詳著眼前面色稍許變了的小臉,眼底的不詳笑意更深,他說的極盡溫柔體貼,彷彿早已佈下一張情意綿綿的網,要將她的所有情緒,全部網羅其中。

她面色鉅變,血色全無。

他先發制人,先下手為強,明日送走爹的計劃,也早已淪為水中月的無法完成。

他派去的手下當真是保護爹麼?是去護人,還是去殺人?到時候還說得清楚嗎?她看過不止一回,秦王手下的人,對他惟命是從,忠心耿耿,只服從他一個人的命令,只聽他一個人的話。只要他一點頭,對方便會人頭落地。

在她沉湖險些死去的時候,他連念兒都下的去手,更別提她爹穆峰,一個還是一雙,在他眼底沒有任何差別。

“臉色這麼難看?”他似有疑惑,眯起黑眸,危險打量著她的神色,彷彿哪怕細微如微塵,他也可剖析分辨。

她寧願親眼看到他殺人的人,是自己!

爹跟念兒,都是她最在乎最重要的人,何時竟然也要成為他要挾她的籌碼!

爹和念兒,都在他的手中,哪怕往日事成之後,她無法拋棄他們獨自離開。

這才是捆綁她,無形的鎖鏈。

她已經成為籠中之鳥了。

他的手掌,輕輕覆上她纖細脖頸,指腹劃過她一邊的光潔鎖骨,俊顏上的笑容,讓天生便有一副好皮相的男人,看來更迷人,卻也更危險。

那一夜,他便是用這手,扭斷了一人的脖子——

“自個兒鑽到本王的錦被下,在盤算什麼?”他的俊顏輕輕擦過她的耳際,薄脣送出若有若無的暖氣,察覺的到她的身子愈發**僵硬,他的笑意愈發張狂邪惡。

以往同睡一張**,也都是各睡各的,他方才並未深睡,她的一舉一動,他自然全部察覺。

她的示好,像極了她的性情,從不熱情過火,總是記掛女子的矜持。

他挑眉看她,他這些天自然從未跟她親近過,並非他不想,而是他可以剋制,更別提她的傷口並不曾痊癒。

他們,還有的是時間。

不過比起以往藏在骨髓裡的輕微厭惡和牴觸,今夜這個小伎倆,倒是深入他心,讓他頗為滿意,要不是她有傷在身,他如何會放她一馬?!

怪不得世人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她不需刻意勾引,卻也能讓人為之心潮澎湃,這不是紅顏禍水又是什麼?!

他扣緊她的腰際,讓她的身子宛若無骨柳枝輕輕靠在他的身前,他低沉的笑聲,一串串傳出來,她聽著,格外刺耳。“都鑽進來了,還想著出去?”

她默默沉下心來,他也不再言語,握了握她的柔荑,指腹劃上那一枚翠色戒子,落得心安,她的耳畔,漸漸傳來他平靜的呼吸聲。

這一夜,雖然貼的親密,身子多了暖熱,倒也相安無事。

清晨,王鐳便喊走了秦昊堯,聽他的語氣格外焦急,似乎是宮裡頭出了大事。

她眸光一轉,扶著床沿,半坐起身,雪兒替她披了件月色外袍,想來都說皇太后病入膏肓,許是——

“王爺……”

榮瀾姑姑朝著疾步走來的秦王低了低頭,自打昨日皇上來看過一回皇太后,如今已經昏迷一整天了,還未清醒。

“你出去候著,本王陪陪母后。”

秦昊堯推開門,目光漸漸幽深下去,朝著榮瀾姑姑丟下一句話,徑自走入其中。

身後的門,漸漸被掩上了,宮殿之外的光亮,也被隔在門外,一分都無法照入其中的晦暗不明。

皇太后緊緊抿著脣,一襲血紅色錦覆於她周身,她雙手交握在錦被上,一頭花白頭髮,披散在腦後,往日硬朗富貴的聖母皇太后,此刻也像極了一個平凡婦人。

這世上最公平的,便是人的生死。坐的位置再高,享受的榮華富貴再多,卻也逃不了一死。

他已經很有耐性了。

他緩緩俯下俊長身子,安靜地凝神望向這一個六旬出外的婦人,等待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那婦人才微微睜開雙目。

他噙著淡淡笑意,黑眸不辨喜怒,將茶几上的清水,遞給皇太后。

“哀家這睡了多久了?”她氣若游絲,每每說一個字,都耗費不少精神。

秦昊堯斂眉看她,她連一杯茶,都握不住,暗自灑了大半。“母后睡了一整天了。”

“你今兒個怎麼會看哀家?”她的眼神混混沌沌,始終無法看清秦昊堯的面容上,到底是何等的表情。

“因為兒臣生怕母后再也醒不過來。”他笑,似有張狂,似有冷凝,似有更多更多一瞬間無法分清的情緒。

“昊堯,你——”她雖然神志不清,唯獨他冷沉的嗓音,讓她很難忽略其中的不悅和尖銳。

他的笑意陡然間轉冷,俊顏藏匿在淡淡光耀之後,顯得莫名疏離沉斂:“生怕兒臣心裡的話,母后再無機會聽到。”

“要跟哀家說什麼?”她滿目哀痛,嗓音漸漸多了嘶啞。

“語陽出生沒多久,生母病逝,父皇將她交給當時的惠妃撫養,一日惠妃抱著語陽入搖籃,語陽從搖籃上摔下,折了雙腿,父皇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以惡毒之名,將惠妃的妃位貶為貴人,往後數年,再無恩寵。”秦昊堯將手中的茶杯,送到她的手中,彷彿恭順模樣,唯獨黑眸之內,宛若無人可以窺探的深潭。

皇太后的面色早已更改,即便她如今聽的支離破碎,這其中大概,已然讓她心生不寧。

他卻依舊不鬆手,不疾不徐將那段被掩蓋的過去,全部揭曉:“少了惠妃,往後再無任何人跟母后爭寵,惠妃之子恭王也習得惡習,不得父皇歡心,母后才能穩坐後宮鳳位,從皇后到聖母皇太后,往後一帆風順,這一路犧牲的人,早已數不清了。”

她的手掌止不住顫抖,茶水濺出,潑灑在紅色錦被之上,他俊眉緊蹙,愈發不悅。

“兒臣的妹妹,若是沒有淪為母后謀算中的無辜棋子,不必一輩子在意別人看她的目光。走路的時候也不必總是哭,每次見面的時候不必追問兒臣,為何她長得跟別的公主不一樣,為何她走路總是那麼難看,到了十來歲的時候,她跟兒臣哭著說,說她好想跟她們一樣學舞撲蝶……。”

皇太后從未想過,這個男人,是抱著這般的心,偽裝成一個恭順的兒子,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如今想來,更是後怕。

狼子野心,便是他。

“語陽冰雪聰明,如果能學舞,跳得一定不比別人差。”他陷入思緒,那些過往,不過是互相折磨。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皇太后用盡所有力氣撒開手,面若死灰,低聲呢喃。

“很多年前就知道了,語陽的殘缺,並非天生,而是被母后禍害的。是母后,才讓語陽不得不這麼活著,不得不以這樣的姿態,矇在鼓裡痛不欲生活了二十年。”他噙著莫名猙獰笑意,接住那一隻茶杯,不讓茶杯滾落地面,鬧出聲響。

“可當年撫養你的人,是哀家!你居然這樣忘恩負義!”皇太后的嗓音,沙啞沉重,她揚起手掌,只是根本無力掌摑他。

她言語中的忘恩負義,彷彿是最可笑的話!他的喉口湧出一串串低沉笑聲,他猝然停下,扯開衣領,冷聲道:“兒臣十四歲那年在狩獵的時候,那支箭穿過脖子,只要再偏一寸,就能正中脖頸血脈,當時就會死的。”

如今,那個疤痕還在。

皇太后根本無法看清他脖頸上的疤痕,但他說的,無疑是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陰謀。

“博樂說是失手而為,畢竟在狩獵大會上,刀劍無眼,也會遇到這樣的過錯。沒有人追究下去,可博樂——是母后的心腹。”

他的語氣格外輕鬆,彷彿這些都無法傷害他,無法阻止他強大,只是連他自己都險些忘記,當年遭遇生死劫難的,也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是一個——因為父皇從不多看一眼,更加刻苦用功,更想出人頭地的少年。

“自然也是母后授意的,因為兒臣是母后盡心撫養的,所以迫不及待要除掉嗎?這樣想的話,兒臣忘恩負義,有何不可?”他猝然笑意一斂,冷凝的光耀,宛若千萬刀劍,一道刺向身前那個婦人。

“博樂的死!是你所為!”皇太后低呼一聲,卻突地嚐到口中腥甜味道,幾年前博樂的死,也讓她頗為傷心。那個跟了她十來年的親信,在從朝中坐轎回去的路上,突然就死了,一直不曾找到凶手。

凶手射了一箭,那一箭正中心口,沒有半分偏離。博樂在轎中就死了,轎伕也不曾看到真凶模樣,救兵來援的時候,屍體都冷了。

“這世上,唯獨自己,才能保護自己。”他卻並不否認,無聲冷笑,緩緩探出手去,五指透過光亮,看清那婦人的眼眉。“任何人都不能相信,這也是從母后這兒學到的。”

她胸口連連沉痛,怒極攻心,讓她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如鯁在喉。

他的狠毒,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母后,這是兒臣最後一聲叫你了。”他的五指漸漸覆上她的口鼻,突地一緊,他高高在上看著她睜大眼眸不斷掙扎……。

榮瀾姑姑端著藥湯趕來的時候,只見秦王神色悲痛,斜斜跪在一側,光是看看他的背影,都覺得滿是悲傷。

床榻上的婦人,早已緊閉雙目,一身平靜,再無任何吐納。

榮瀾姑姑驀地眼波一閃,神色大變,手中的藥碗,重重摔下地面,青色瓷碗,一刻間摔得粉碎。

……

皇太后崩,歸於東陵。

正如太醫所說,都沒能過完這個年關。

因為皇太后的歸去,如今整個皇宮,冷冷清清,蕭蕭肅肅,沒有半點過年的熱鬧。她隱約記得那一日進宮拜見,這十里長廊上滿懸白綢,潤央宮的裡裡外外,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皇上下了旨,奪去熙貴妃貴妃名號,降為貴人,搬出清風苑,入住青宮。沈熙一夜之間連降三級,這貴妃與貴人雖然只有一字之差,地位卻全然不同,年例也縮減十倍。雖然與其他貴人一起住在青宮,卻因為她跟太后之死有說不清的干係,至今門前冷清,過慣了大手大腳的富貴日子,如今沈家也無法給她送銀兩,據說過的十分拮据。

熙貴妃在後宮落了難,對不可一世的沈家,自然也是一記重擊。

如今貴妃位置懸空,無人頂替,真貴人卻因為體貼入微,善解人意而登上四妃之位,奉為珍妃。

穆槿寧站在潤央宮門外,淡淡望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彷彿依稀聽得到,那一日,潤央宮之外,滿是慟哭聲,遲遲不曾散去。

若是何時太子登基,德莊皇后也會搬來這兒住吧,她淺笑著斂眉,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緩緩轉過身子,朝著周公公微微輕點螓首。

“聖母皇太后駕鶴西去都快一月時間了——”

周公公一臉肅然,低聲嘆氣,領著穆槿寧,默默走向上書房。

“其實郡主,不必親自到道謝的,您不是身子不適嗎?”周公公在一路上,關切詢問。

“舊傷癒合了,我總不能不知禮數。”她挽脣一笑,在她養傷期間,皇帝派人送了兩回補藥,也不知他的補藥起了效果還是秦王的傷藥好用,她的身子早就痊癒了。

周公公看在眼底,笑而不語,這位郡主溫順柔美,謙卑得體,才華橫溢,怪不得可以讓聖上動心。

他替崇寧推開門,她抬高厚重長裙,邁過高高門檻,側過身子掃視一眼,周公公已然將門掩上,隨即退了出去。

“崇寧見過皇上。”

她屈膝,朝著坐在書案前的男人,深深行了個禮。

皇上凝神看她,她今日著一襲月色宮裝,袖口衣領是一圈紫藍色的紋理,上身著銀色絲綢製成的坎肩,雖不嬌豔,卻也並未埋沒在一併的素色之內。她的黑髮高高挽起,一對翠玉簪子別在一側,幽靜雅緻,別處再無任何裝點,卻也勝過別的女人濃妝豔抹。

如今聖上還未開口,在宮內的女子,沒有一個敢身著豔色宮裝,畢竟皇太后離世也只有二十日。

“起來吧。”見到她,皇上的眼底有了笑意,淡漠的面容,也漸漸親切了幾分。她抬眸的那一瞬,他望入那雙如水美眸之內,哪怕她沒有任何喜怒,那雙眼睛卻也早已勝過刻意為之的風情,皇上也不禁有幾分心動。如今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珍妃那裡,可惜珍妃雖然溫順,卻略顯乏味,男人總是渴望,能有一位紅顏知己。“身子都好了?”

她的粉脣,緩緩揚起溫柔笑意,嗓音清靈:“崇寧是親自來感謝聖上關心,傷口已經癒合了,也沒有任何病痛。”

“朕聽昊堯說,上回捉拿的兩個刺客,在地牢中咬舌自盡,也就沒了下文。”皇上賜坐與她,不疾不徐開了口。

“是啊……。”她斂眉,心中卻並無起伏,即便死無對證,至少這世上,還有她知曉其中的陰暗。

她扶著椅背正襟危坐,眉峰輕蹙,淡淡的哀愁,始終無法散去。

皇上走到穆槿寧的面前,一手覆在她的肩頭,眼底寫滿溫情。“朕看你有心事?”

“聖上,我娘因為被牽扯在是是非非之中,死的時候,才二十出頭。您說過要救我於水火,不想看到我再跟孃親一樣,重蹈覆轍。”一分愁緒,定在她的眉間,她抬眸看他,滿心哀慟:“自從沉湖之後,崇寧遲遲不敢來見聖上,只想把這件事,壓在心底。”

他的面色一沉,冷凝的墨黑,藏在雙目中,無情也多情,或許說的便是他眼下的女子,她哪怕沒有落一滴眼淚,不曾撲到他胸口哀聲痛哭,卻也讓他的心中悶痛,很不好過。

她眼底沉鬱,眼波流轉之間,只是糾結苦楚:“中秋那天,並非是崇寧無心跌下船去,而是有人刻意謀害。”

“是誰,敢在皇宮做這般歹毒之事?”皇上揚聲喝道,滿目怒意,天子的威嚴,直教人心口震盪。

“崇寧不敢說。”她萬分躊躇,沉默了許久,才蹙眉低語。

他的神色漸柔,多了幾分耐性,聲若洪鐘,格外令人信服。“在朕面前,有什麼不敢說的?說出來,朕替你做主。”

“崇寧不願因自己的事,讓皇上為難。崇寧在京城毫無依靠,說話也是沒有任何分量,說出真相,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自不量力。”她的眼底一片濡溼,說道動容處,更是令人想要擁入懷去。

皇上看著她,徑自斟酌,清楚她的心裡是矛盾不已,若是隨意說出真相,無人協助也不過枉然,她的苦楚絕不是毫無道理的。她沒有跟秦王訴說,若不是對秦王死心,便是篤定了秦王無法站在她這一邊,哪怕說出口,秦王也絕不會幫她懲治真凶?!

他心目中有了答案,淡淡說了句,“是秦王妃?”

“崇寧是被秦王妃推下湖,那一幕,這輩子都無法忘卻。”她雙目通紅,無奈之際,卻又無法壓抑心中長久以來的憤慨:“皇上,崇寧死不足惜,只是看不慣這世間,為何竟連生死,都要被人擺佈,都要受人捉弄的不能自主——”

“沈家的女兒,雖說性情跋扈,居然如此膽大妄為,視人命如草芥。”皇上沉下臉來,他的心中湧入幾分怒意,當然這世上更陰毒的事也不計其數,只是這劫難落在崇寧的身上,他更能體會感受。

“蒙冤受死,死不瞑目,像是那池中浮萍,什麼都抓不住,即便心中清明,卻也無法跟人訴說。這幾個月來,我便是這麼活著的……崇寧孑然一身嫁入王府,原本就無慾無求,只想平靜過活,為何王妃竟也不能成全,咄咄逼人——”

她連連苦笑,笑意浸透了酸澀,彷彿比晶瑩的淚滴,更讓人無法拒絕。

“沈家的家教不嚴,才會養出了這樣肆意妄為的女兒。”

聞到此處,皇上沉默許久才道出這一句,眼底晦暗不明,分不清到底此刻他說的是沈熙,還是沈櫻。

“崇寧在邊塞生活的時候,日日反省的便是自己不該驕縱,或許是因為自己,才讓穆家遇到這般劫難。可當年的崇寧,可不曾計算過人的性命。”她垂眸,淚水無聲滑落面頰,往日的倔強傲然,彷彿在他面前,也終究化成水的脆弱。

“當年的事,你不必過分自責,錯的人並非你,而是你那個糊塗的爹。當年馮羽之事鬧得紛紛揚揚,朕勃然大怒,也不曾想過你被無辜牽連。”他神色一柔,緩聲安慰,她的一行清淚,彷彿是落入皇上的心裡去了。

他依稀清楚,若是看不到他對她的出眾情意和偏愛之心,女子自然很難動搖心意。沈櫻,也不過是她要握在手中的一個籌碼。

他若是許了她,她才會相信他口頭上的情意。

要她捨棄秦王而跟隨他,自然要花費一番功夫。

“你在塞外受的苦,朕會慢慢補償你的,至於沈家之女,的確也該長些教訓。”他的雙掌扶著她的身子,儒雅淡漠的面孔緩緩靠近,他在不惑之年的男人之中,自然也有英俊皮相和威嚴氣勢,只是年歲在他身上,也終究無法掩飾。

他已過不惑之年,蓄著胡,在他靠近她晶瑩面容的那一瞬,鬍鬚不經意掠過她的面頰,微微的刺痛,卻讓她的眸光,陡然轉冷。

她說服自己,不過是不太習慣。

秦昊堯還年輕,在眾位王爺之中,是少數不曾蓄鬍的一個。

她面容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經吹乾了。

只是一個輕輕的懷抱,甚至不曾身子相貼,她卻陡然退後兩步,皇上的心思無疑是撲了個空,深深睇著她,眼底滿是隱忍光耀。

“你在昊堯身邊,只是當一個妾,一月前他說要休沈櫻,如今還不是不了了之?你心中清楚,他絕不會輕易跟沈家為敵,你若還是留在他那裡,一輩子都只能當一個妾,這輩子還有翻身的時候嗎?在朕的後宮,不必在意你的出身,朕可以許你妃位,如今四妃還少了一名,你來自然是更妥當的。”

他自然清楚,穆槿寧此刻的身份情勢,她絕不可能主動投懷送抱,但他更渴切的是可以親自虜獲她的芳心,那往後,要將她從秦王手邊奪過來,也不過是假以時日的事了。

四妃之一。

他下了好豐美的魚餌。

多少後宮佳麗耗費似水年華,勾心鬥角,搶破頭想要的頭銜啊……幾十個出眾的女人之中,才能出一個妃子?

他也並不急於一時,要她仔細斟酌考量,彷彿成竹在胸,她終究有一日,會回來找他,恭順接過他手中的封號。

她默默轉過身子,望向眼前那一座座宮殿,無聲冷笑藏匿在眼底之內,雙手交握著,她步步生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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