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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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爸爸,爸爸
回來後,墨瞳便接到湯啟晨的一卦E-mail,他說,他已在蘇州工業園找到了工作,情況很不錯,明年,他會把母親接過去同住。湯啟晨在最後寫道,墨瞳,珍惜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墨瞳默默地把信讀了兩遍,在心裡說,對不起教授,請你一定要平安幸福。
然後,他按下刪除鍵。
回到N城的第三天晚上,周釋懷對墨瞳說,“墨瞳,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找到你的父親了。”
墨瞳正在洗杯子,聞言砰地一聲,一隻杯子失了手,重重地砸碎在地上。
他蹲下去收拾,周釋懷走過來,把他拉起來,讓他坐在沙發上。
他看著他,男孩子的臉上是滿滿無措,隱隱的渴望。
周釋懷摸摸他的頭,“他的身體不太好,我送他去了私人的療養院。”
墨瞳的眼裡漸漸地泛起水光,慢慢地偎進周釋懷的懷中,胳膊從他的腋下穿過去,緊緊地抱住周釋懷的肩背,埋著頭一疊聲地說,“謝謝謝謝謝謝!”
他從來都是喊周釋懷做周先生,或是周釋懷,或是很含糊的嗯,啊帶過。此刻,他從心底裡很想叫他一聲釋懷,釋懷。這一聲,堵在心中,纏綿盤繞,卻只是吐不出來。
周釋懷回手把他抱緊,臉頰磨蹭著他的頭髮,只叫一聲墨瞳,也,什麼也沒說出來。
第二天上午,周釋懷開車把墨瞳帶到辦公大樓,讓他在下面等著,自己上了樓,走進辦公室。
陳昊天已經等在了那裡。
兩人站在窗前,陳昊天問,“你為什麼不陪他一塊兒去?”
周釋懷說,“我告訴他我馬上要飛一趟歐洲。”
他從視窗俯視樓下,看見那個男孩子,小小的一個,在大樓前的噴水池邊,忽然站到水泥池邊上,伸長了胳膊,走平衡木似地走過來走過去。
掩在厚重的複雜難言的經歷下,這個孩子心底的純真與稚氣,如同岩石下的小草,掙扎之中,動人心絃。
陳昊天默默地看了半晌,說,“釋懷,放開過往吧。就這樣算了,讓一切從頭來過。”
周釋懷撫著左手腕子,頭抵在玻璃上,低低地說,“讓我想想,你讓我想想。”
陳昊天開車帶著墨瞳往郊外駛去。
陳昊天瞟他一眼。
他顯而易見地緊張,有點感冒,不停地輕輕吸吸鼻子,手裡一張紙巾被揉得稀爛。
陳昊天說,“你很想爸爸吧?”
墨瞳看著窗外,“我……很多年沒見到他了,很多很多很多年啦。”
陳昊天騰出一隻手摟摟他的肩,“不要緊,我慢慢開,你有很多時間調好心態做好準備。”
墨瞳有點害羞地笑了,露出一顆小小的虎牙,非常孩氣。
陳昊天閉上口,突然覺得說不出話來。這個笑居然象一個小小尖尖的刺,刺得他心口生生的痛。
站在走廊裡,陳昊天對軒墨瞳說,“好好地去吧。我在院長那兒,不急,有的事時間。306房。”
墨瞳點點頭。
慢慢走過去,推開306的房門。
房裡光線非常好,也十分整潔舒適的樣子。
窗邊的藤椅上,坐著一個人,椅背很高,只虛虛地看見一個背影。
聽見響動,男人站起身,轉過頭來。
墨瞳砰地後退撞在門上,他感覺自己象一個被釘子釘在牆上的昆蟲標本,黯淡了顏色,凝固了動作。
有聲音在心裡吶喊著,這不是我爸爸,這個不是我爸爸!
然而,他看清了他的眉眼,他知道,那是爸爸,真的是爸爸。
男人一頭白髮,面容蒼老憔悴,神情也十分疲憊。
墨瞳還記得,小時候,爸爸的頭髮濃密烏黑,他常常會在他改作業的時候,趴在他身上,給他結一個朝天的小辮子。
他記得爸爸有十分明亮的眼睛,微微吊起的眼角,與自己的一般樣。他修長挺拔,愛穿整潔的白襯衫,灰色西褲,那個才是爸爸,這個衰老的男人他是誰?是誰?爸爸不過四十六歲,不可能是個老人,但是,這個男人他是誰?是誰啊?
為什麼他衰敗的面容下,有自己記憶中的笑容,為什麼他混濁的眼中,在望向自己時會有淚湧出?
那個老人,他在喊,“瞳瞳?瞳瞳,瞳瞳……咚咚咚咚……”
聲音沙啞,不復記憶裡的清越,但是是爸爸的叫法兒,以前,他總是這樣一邊晃悠著他一邊喊,瞳瞳,瞳瞳,瞳瞳,最後故意變成咚咚咚咚,惹得他咯咯地笑。
墨瞳慢慢地起過去,投入到那個張開的懷抱。
他在心裡不停地喊著,爸爸,爸爸,爸爸。
嘴裡,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