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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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芳菲
乾元二十四年三月十六,正是春光融冶時節。
春暖,人心亦暖,皇后這邊也開始為皇長子的婚事挑起人來了。這樣一想,只覺得時光匆匆,恍惚自己入宮也才不久,轉眼便兒輩們也已到了嫁娶的年紀了。
彼時正是百初開的時節,而鳳儀宮地氣和暖,牡丹開得最早最好,自然是豔冠群芳。這一日午後春光醺暖,連殿前芳渚上一雙鴛鴦也伴著沙暖慵睡,我斜倚在紫檀胡**拍著靈犀午睡,眼看著垂珠簾帳白茫茫低垂散出熠熠柔光,不覺也生出幾分慵怠之意。正睡意朦朧間,卻聽小允子進來悄悄站在了身邊。我聽得他良久無語,亦懶得睜眼,只道:“說罷。”
小允子陪笑道:“擾了娘娘清眠,皇后宮裡傳話來,說是請娘娘賞牡丹呢。”我未應聲,他自己介面說了下去,“其實名為賞牡丹,不過是替皇長子先相看正妃罷了。何況再相看,也不過是他們朱家的八小姐罷了。”
朱氏一門自太后起已有三位後宮之主,自然不甘權位旁落。只可惜朱氏自皇后姐妹之後再無出類拔萃之女,更兼連連夭亡數位未出閣的小姐,如今最年長的八小姐乃是皇后堂兄的小女兒,不過十四而已。可是皇家姻緣,多為各自利益所需,年長年幼,也算不得要緊。親上加親,後位安穩,皇長子的太子之路,也更多一重保證。
我便問一句:“除了朱八小姐,還有哪些人在?”
小允子抿嘴一笑,“都是朝廷眾臣家的未婚女眷,只是姿色都還不如朱八小姐。彷彿看皇后的意思……”他偷偷瞄我一眼,見我只是不動聲色,便道,“彷彿皇后的意思,除了正妃之外,還要替皇長子選些有門第的側妃。”
我緩緩起身,撥開重重簾帳,淡淡道:“這樣好的打算,我怎能不去看看。叫槿汐進來伺候梳洗。”
還未入鳳儀宮宮苑,遠遠便聽得笑語盈盈,如斛珠傾落,異常熱鬧。我問:“皇長子也在麼?”
宮門上一個小內監道:“回淑妃娘娘的話,皇長子已在了。”
皇后病中喜靜,這些日子來鳳儀宮一直冷冷清清,這樣熱鬧倒是極難得的。只見滿苑衣香鬢影,鶯聲燕囀,人面春花相映輝然。這般春光可人,皇長子卻只枯坐在皇后身側,滿面恭順,卻不見他抬眼細賞。皇后含笑看著眼前十數佳麗,再瞥一眼皇長子神情,不覺微微蹙眉,旋即含笑道:“皇兒可有中意的女子?”
皇長子抬頭迅疾掃了一眼,忙又低頭道:“母后慈愛,有母后做主即可。”
皇后伸手撫一撫皇長子衣襟上的團福蛟紋,溫言道:“你自己放出眼光來挑,若看中了哪一個,自己去求你父皇。你如今長大了,母后只為你安排,不為你做主。”
皇長子愈加低頭,一轉臉瞧見我,如逢大赦一般站起身來,“淑母妃萬安。”
眾人聞得聲音,皆停止了嬉笑,一一跪在皇長子身後,誠惶誠恐,“淑妃娘娘萬福金安。”此中唯有一人遠遠站在後面,亦未行初見嬪妃的跪拜大禮,只屈膝一蹲算是見禮。我見她神色倨傲,衣飾亦十分出挑,遠勝諸人,心中已經有數,只作不見而已。
皇后取過茶盞抿了一口,淡淡道:“尋常相見而已,不必行這樣大禮。”
我和顏悅色道:“起來吧。今日初次相見,來日選妃,與諸位小姐還有相見之日呢。”說罷含笑看著皇長子,“皇長子愈發長高了。”
皇后意在正妃之選,只邀請了我與德妃和蘊蓉來應景。不過片刻德妃便到了,她素來不愛在人前多話,便只帶著朧月。蘊蓉趁皇后不見,悄悄笑道:“拉了我們在,來日說起來皇長子看中了哪一位,也好拉上我們說嘴,那是皇長子自己的意思挑中的,不是她說了算,就連咱們也是中意的。”
我只吟吟一笑,微微搖頭不語。蘊蓉見我如此,也懶得理會了。
此刻一後三妃皆已入座。皇后亦吩咐十數女子一一坐下,“今春鳳儀宮的牡丹開得早,恰好又逢要給皇長子選妃,當真是好兆頭。今日邀請各家小姐入宮,一來是賞花,二來也是彼此親近之意。”說罷又看我與德妃,“今日來的幾位小姐,無一不是出身公卿的大家閨秀,容色既美,又識詩書,舉止端莊。皇上向本宮說起,皇長子年紀到了,是該替他選位正妃。淑妃寵冠後宮,自己又有著皇子,就當為來日三殿下選正妃試試手吧。”
話音未落,眾位女子看向皇長子的眼風也彷彿被春風染上了嬌豔欲滴之色。皇后微微一笑,只作不覺。
蘊蓉輕嗤一聲,“如此說來,皇后娘娘可是糊塗了,叫錯了人來作陪。我和德妃都只有女兒,連個試手選兒媳的盼頭都沒有,還不如叫了貞妃來呢。”
皇后帶著閒適安逸的神色,緩緩道:“本宮是一片好心。或許蘊蓉你來看了一場好姻緣,也能多得些福澤,或者也能產下麟兒呢。”她笑意愈深,凝視蘊蓉,“你還年輕,皇上也寵愛你,有的是指望,不是麼?”
德妃訕訕一笑,轉臉去哄朧月。蘊蓉面上一陣青白,強忍著怒意,報以一笑。
皇后一一介紹過去,被言中的女子便含羞行禮,趁著行禮的間隙一個俏生生的眼風便遞了過去。待到最末一個時,皇后的語氣已帶了微不可覺的鄭重,“這是太學禮官朱衡銘——也是你堂舅舅的幼女,家中排序第八,你也該叫她表妹。”
我冷眼瞧過去,正是方才神情倨傲不願行跪禮的女子,此刻也依舊是淡淡的樣子,像極了皇后平時那股冷淡端莊的神氣。她本是十分美麗的女子,淺芽黃色盛裝之下,原本俏麗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氣息襯得黯淡了三分。
皇長子依言稱呼:“表妹”
聽見予漓的話,她亦只是欠身,“臣女小字茜葳。”
皇長子頷首為禮,再不多言。朱茜葳細白的牙齒微一咬脣,也別過臉不再說話了。德妃所到之處必帶朧月,此時朧月早已悶了,見茜葳裙上繡著的東方曉色一般的滴露牡丹繡得十分精緻,不覺玩興大盛,伸手撫了一下,吃吃笑道:“這花和母后宮中的牡丹一樣好看呢。”
朱茜葳笑不露齒,異常端莊,“多謝帝姬誇獎。”雙手輕輕一翻,仿如不經意般把朧月撫摸過的地方悄悄撣了一下。德妃眼見已是眉頭微蹙,挈過朧月的手笑道:“那邊幾朵‘玉版白’開得好,母妃帶你去看。”
我心下亦生不悅,蘊蓉也是冷笑一聲,瞥著皇后道:“朱家好教養!”
皇后如何不覺,旋即笑道:“今年本宮宮中的魏紫開得最好,諸位儘可自行觀賞。”
眾人聞言散去,皇長子一襲秋香色長袍佇足花前,正是最矜貴的名品姚黃,金燦燦的花朵開得繁複錯落,每一朵皆如玉盤大,凝露含香,恰似一輪旭日初昇。皇后揚一揚臉,茜葳起身捧了一碟果子上前,道:“聽說殿下喜食姜香梅子,臣女特來進與殿下。”
暖風薰得人醉,秋香色長袍的皇長子與芽黃衣衫的茜葳並肩立於金色耀目的花朵之側,宛如一對璧人。
皇長子拈過一枚,淡淡笑道:“也說不上喜歡,只是母后說梅子生津止渴,姜能暖胃,所以製成果子要我多食。”
茜葳正色道:“皇后是為殿下身子著想,殿下應該聽從皇后之意。”說罷又雙手奉上一枚。
皇長子不置可否,只看著朧月撲蝶追燕、輕嗅花香的身影,道:“你似乎不喜歡小孩子。”
茜葳蹙眉道:“小孩子總是頑皮不懂事,我們做大人的無須計較,也不必理會他們。臣女這身衣裙是為覲見殿下特意所制,若讓人碰壞了可怎麼好?”
皇長子聞言一笑,接過茜葳手中的果子喚朧月,“綰綰過來。”說罷摟過朧月,“這些姜香梅子是你最愛,都給你罷。”
朧月歡喜一笑,牽著皇長子的手道:“大皇兄最疼朧月了。”茜葳臉上紅白不定,只好別過臉去再不做聲。
我笑向皇后道:“大約我們在這裡,孩子們也會不自在。”
蘊蓉便道:“也好。時候不早,與其坐在這裡看別人獻媚爭寵,還不如回去看我的和睦。”說完,她徑自起身離去,朧月跑來牽德妃的手,嘟嘴道:“敏母妃說要回去看和睦妹妹,母妃,我想去看妹妹。”
德妃正好尋了由頭離開,皇后亦不欲為難,道:“你們都回去吧。蘊蓉年輕脾氣不好,你們得空也勸勸她。”
我與德妃應了,便一同離開。德妃笑道:“鳳儀宮悶得緊,也沒咱們的事,不如去上林苑逛逛,那邊的牡丹花也開得極好呢。”她回頭見皇長子與朱茜葳悶悶相對,身旁一干女子或拉他賞花,或與他說話,不由道:“皇長子很不自在呢。綰綰,你去拉大皇兄去上林苑散散心吧。母妃和你淑母妃也慢慢走走說說話。等晚些時候,再送你去敏母妃那裡。”
朧月點點頭,“我也瞧大皇兄被鬧得頭疼,哪裡能賞花呢。”說罷,歡歡喜喜去了。
憑欄而望,繁花錦繡裡重重宮闕的飛簷翹角宛如印在五色迷離上的影。我看著圍著皇長子極盡妍態的女子,如此天家富貴,如何不叫人心醉神迷。
說是去上林苑,太液池夾岸桃花敷水開,輕紅飛亂於黃綠不勻的柳色之中。德妃唏噓道:“皇后母家已經如此富貴,上有太后,下有兩位皇后,她還不足,一心只看著太子妃的位置。我看朱茜葳美是美,性子卻不太好相處,只怕日後苦了皇長子。”
我挽過煙翠披帛,點頭道:“皇長子自幼沒了生母,皇后嚴格,我瞧他還是喜歡溫柔和順的女子,那些所謂豪門千金,只怕皇長子都看不入眼呢。”
德妃搖頭,“看不入眼又如何,皇長子養在皇后膝下,怎敢違抗。眼看著這段姻緣雖然不諧,但一定會成。皇后也是,自己這般萬事如意了,還一定要請了莊敏夫人來眼看著,提醒著她沒有成年的兒子,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也難怪莊敏夫人要氣得先走。”
我與德妃邊行邊言,漸漸行得遠了。一灣碧水迤邐如綢繞沉香亭而過,水聲淙淙如鳴琴。兩邊花木葳蕤,芳草青鬱。我看見蘊蓉立於叢叢佳木之後,正要招呼,蘊蓉卻向我做了個噤聲的示意,悠然望著木叢之外。
朧月輕聲問:“大皇兄不喜歡那些漂亮姐姐麼?”
予漓撇撇嘴:“我不喜歡驕矜的女人,也不喜歡做作的女人。”
朧月笑嘻嘻地道:“和大皇兄一樣,我也不喜歡。大皇兄喜歡什麼樣的姐姐?”
予漓毫不猶豫地道:“溫柔,沉靜,與世無爭。”
朧月調皮地笑:“大皇兄是嫌我話多。”
予漓輕輕刮一刮她的鼻子,疼愛道:“你最可愛。”
朧月格格笑著,目光忽然被一朵花吸引,好奇道:“大皇兄,這花的顏色怎麼和早晨母妃帶我來時不一樣了?”
予漓一時答不上來,不免踟躕。兩人正說話,卻見瑛嬪攜了侍女經過,便柔聲道:“此花喚作美人面,朝則深紅,暮則粉白,就像美人面孔,一日多變,嬉笑怒罵,喜嗔皆宜。”
朧月笑逐顏開,抬手指一指她面龐,笑道:“瑛母妃便是美人面孔。”瑛嬪面色緋紅,朧月愈加不依不饒,“大皇兄說是不是?”
予漓一見瑛嬪,一時怔住,旋即含笑:“名花傾國兩相歡。”
瑛嬪失笑:“皇長子過分誇獎了。”
朧月像只小蝴蝶,介紹道:“大皇兄,瑛母妃也算咱們的母妃,你少在後宮走動,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吧。”
予漓勉強笑:“我與瑛母妃有過一面之緣。”他從瑛嬪面上探尋到一絲憂鬱的氣息,便問,“瑛母妃一個人在這裡賞花?好像悶悶不樂。”
瑛嬪語意哀婉:“過些日子便快到清明瞭。清明時節,難免想念家中已故的親人。”
予漓問:“還有別的家人在麼?不能入宮覲見麼?”
瑛嬪道:“見了還是要散,聚少離多。與其別後更思念,不如不見。”
予漓頗有觸動,難過地低下頭,“我親母妃去了,想見也見不到了。”
瑛嬪一怔,忙安慰道:“殿下不必傷心,雖然殿下生母不在了,但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心繫殿下的。她以前做任何事,肯定也是為了殿下好。”
予漓這才好受些,問道:“多謝瑛母妃開解。瑛母妃心情不好,怎麼不帶個人伺候陪著?”
春光彌盛,愈見瑛嬪傷情,“帶個人伺候又如何?陪著的人不是懂自己的人,也是白陪著。”
予漓動容:“有時候覺得人多好些,有時候卻覺得,人越多,心裡越孤單。”
瑛嬪微笑:“殿下所說,正是這個理兒。時候不早,我先告辭了。”
牡丹雍容的花盤慵慵欲墜,每一朵的花瓣都重重疊疊如若絹綃輕盈,花香浮漾,染上了春衫裙裾予漓看瑛嬪離去的身影,喃喃道:“原來人多陪著還是孤單,只有知心人陪著,才是真正快活了。”
朧月疑惑地看著予漓,牽著他的手問:“大皇兄,你嘟囔什麼呢?”
予漓道:“沒有什麼。不過,朧月,你說是不是?”
朧月一臉茫然,旋即笑:“大皇兄比我懂得多,說的總是對的!”
德妃出聲招呼,“朧月,快過來,你不是找你敏母妃要去看和睦妹妹麼?”
蘊蓉這才出聲笑,“德妃,淑妃。”
予漓發覺人多,面上不覺一紅,有些緊張,“諸位母妃興,都在這裡。”
蘊蓉爽朗笑道:“你母后宮裡那些女孩子,一個個妖妖調調的,本宮實在不愛看,就出來了。不想德妃和淑妃竟與本宮是一個意思。好了,殿下你既然也出來了,就和朧月好好玩玩吧,朧月要看和睦,什麼時候都行。”
朧月見德妃點頭同意,一蹦一跳地跟著予漓走了。
我見孩子們走遠,方向蘊蓉道:“你不愛聽皇后的話也罷了,這樣說走就走,也太不給她臉面。”
“臉面是要自己給自己的,我要給她,她也受不起。”蘊蓉冷笑一聲,“總不成讓我坐在那裡,眼看著皇后倚仗著皇長子做了太子,她便坐定皇太后之位。與其來日眼睜睜看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便不能讓她得償所願。”
我沉默片刻,“予漓未必會娶朱茜葳。”
“娶誰都一樣,他總是皇后的倚仗。”她恨恨輕哼,“算皇后厲害,搶了別人的兒子做自己的兒子,才那麼肆無忌憚,我總不能讓她遂了心願!”
她說罷,攜了宮人離開。德妃向我笑吟吟搖頭道:“莊敏的脾氣還是那麼,你勸她也不會聽。話說回來,瑛嬪與皇長子年紀相仿,倒是很會寬慰人,彼此倒談得來。”
我忙看了看周圍,笑道:“姐姐自己說說便罷了,給外人聽去可要多心。雖然年齡相仿,但瑛嬪可算是皇長子的母輩,這身份可錯不得。別說咱們,瑛嬪與皇長子雖然年輕,怕也很清楚。”
德妃笑道:“瑛嬪到底出身清河王府,是隱妃親自挑的人,果然你更上心。話說回來,瑃嬪到底跟皇后更親近,也難怪,岐山王府也是跟皇后來往的多。”
這幾日細雨霏霏,空氣裡瀰漫著帶著花香青草氣味的潮溼氣息,大捧大捧的桃花沾雨欲溼,漸漸盛放到極致,透出欲仙欲死的繾綣奇香。我去儀元殿為玄凌送了枸杞桃花羹回來,豁然聞得這樣鋪天匝地的溼潤香氣,不覺閉目沉醉,卻聽得輕輕一聲喚,“淑母妃。”
我睜眸一望,上林苑沉香亭側,正是舉傘獨立雨中的予漓。
我溫婉笑道:“殿下雨中賞景,頗有興。”
他頗為躊躇,似有話要說。片刻,只道:“母妃去看過父皇了麼?不知父皇今日心情可好?”
“雨天人易煩悶,何況案頭堆積如山。”
他陪笑,似有些擔憂,“有母妃幫忙看閱奏章,妙語連珠,想必父皇不會煩悶。”
我見他欲語還休,不覺想起方才玄凌所言,“予漓這孩子這幾日請安來得勤,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不敢說似的。”
我當時便笑,“兒子來盡孝心皇上還猶疑,皇長子是純孝之人。”
玄凌一嗤,“朕倒這樣想,只是見不得他那優柔寡斷的樣子。”
我抬頭見予漓微鎖的烏眉,其實他溫和得有點懦弱的性子是很像他的母妃的,於是溫言道:“皇上最近總誇讚你常去請安的孝心,說殿下是快要成家立室的人了,懂事許多。”
他眉間一鬆,“父皇難得誇讚我。”他停一停,試探著道:“兒臣對選妃一事不甚瞭解,想請教淑母妃。”
“殿下但說無妨。”
“母后要為兒臣選正妃,如果母后挑選的人,兒臣不中意呢?”
我含笑:“君父在上,皇后的意思也要皇上同意才可。殿下似乎已經有了意中人,可是朱茜葳?親上加親,皇后自是樂見其成的。”
予漓有些著急,“淑母妃一向善解人意,莫拿兒臣取笑。”
我好奇道:“怎麼?殿下自己有心上人了?”
予漓微微臉紅,低頭道:“兒臣只是想自己還年輕,應當先立業,不想急著成家。”
“殿下想建功立業是對的,何況選正妃是一輩子的事。要找一個既明理又可心意的人白頭廝守也不容易。其實皇上也向本宮提過,選正妃之事終究要看殿下自己的意思。殿下若有自己的主意,何不先悄悄告訴了你父皇,也是殿下的孝心。”
予漓大喜,一鞠到底,“多謝淑母妃指教。”
“本宮何來指教,都是皇上的話罷了。倒是得提醒殿下,若殿下真有了心上人,悄悄地問皇上的意思即可,若傳出任何風聲來,一來要議論殿下不自重,二來成與不成都落了人閒話。殿下可是來日要身當大任之人。”
予漓臉更紅,“兒臣還沒意中人。”
我便笑:“反正遲早總會有的。本宮就先恭喜在前頭了。”
予漓連忙道:“淑母妃一番教誨,兒臣自當銘記於心。”
我忙扶住他:“你我一家人,倒說起這生分話來。本宮先祝願殿下能花好月圓了。”
到了夜間,我正坐於內殿陪朧月把玩一把燒槽琵琶,那是先朝楊淑妃的愛物,收拾庫房時理了出來,那琵琶槽是些邏檀木製成,光亮可鑑,有金絲紅紋形成的兩隻鳳凰,弦是西越國所貢的淥水蠶絲製成,音色如新,婉轉玎玲。朧月素來心性跳脫,一見之下倒喜歡得緊,太后便賜了她,先叫放在我宮裡校弦。於是朧月夜夜手不離弦,到我這裡來撥弄幾下。
翠竹窗櫳下,霞影紗影影綽綽映著窗外一本新開的西府海棠。雨線漫漫,打在簷頭鐵馬上,打在中庭芭蕉上,桃枝上猶開著粉色的花,聲音清越。
朧月素來最愛聽雨聲,此時卻神情專注撥著琵琶,那是樂師新教她的一首曲子,音律簡單,在這雨夜聽來,卻隱隱有哀怨之調。我不覺笑道:“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朧月倒能深領琵琶幽怨之意。”
話一出口,隱隱覺得不祥。朧月正在學王安石的詩書,自然知道王昭君的典故,側首甜甜一笑,“人生樂在相知心,實在無須公主琵琶幽怨多了。”
我倒不意她是這樣想,便笑著餵了了一片果脯到她口中。夜色更濃,花宜上前又點上幾盞燈,將燈芯挑一挑,爆出一朵小小的燈花。卻聽一把聲音道:“燈花爆了,可是有什麼喜事麼?”
我轉首見是玄凌,笑容愈恬美,“皇長子快要大婚,皇上是要做家翁的人了,如何不是喜事?”
玄凌“嗤”地一笑,“朕若成了家翁,你也要做人家姑,以後日日被人這樣稱呼,你怕不怕被喚老了?”
我撇一撇嘴,輕笑道:“臣妾哪裡配讓皇長子的正妃稱呼‘家姑’呢?皇上與皇后才是正經的翁姑。”
玄凌刮一刮我的鼻子,笑意愈深,“愈加小孩子醋性了,也不怕朧月笑話。”
朧月“噗嗤”一笑,做了個鬼臉,自顧自撥著琵琶玩。
他推一推我,“見朕來了也不讓朕坐下,你可越來越霸道了。”我笑著啐他,不情願地讓一讓,他便靠著我在妃榻上坐下,“說起做家翁的事,有件事朕要聽聽你的意思。”
我隨手撿過一枚橘子剝著,口中仍不忘和他賭氣,“臣妾能拿什麼主意,聽著便是了。”玄凌想了想道:“予漓的正妃,皇后說她已經有了好人選。”
我斂了笑意道:“前幾日皇后已為皇長子安排相看了十幾個最出挑的女子,還有皇后母家的朱茜葳。”
玄凌輕哼一聲,很是不以為然,“相看不過是幌子罷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朱茜葳罷。”
我溫言勸慰,“畢竟是皇后親自撫養長大了皇長子,母子情深,的確要為皇長子操心。”
“朕也希望是母子情深,皇后隱約和朕提起,朱茜葳姿容既出,性情也十分和順。正在想,皇后雖然有私心,但朱茜葳要真是好的,那也……”
朧月聞聲轉頭,眉心隱隱有怒氣,忿忿道:“母后說得不對!那個朱八小姐很不喜歡兒臣,兒臣喜歡她裙子上的牡丹花摸了摸,她嫌兒臣手髒,趕緊抹了。”她擱下懷中琵琶,扭股糖似的往玄凌身上爬,“兒臣不喜歡那個朱八,大皇兄若娶了她,一定也不喜歡兒臣了。”
玄凌一向最疼這個女兒,幾乎氣得發怔,“童言無忌!看來皇后察人不明,任人唯親了。她既然嫌朕的帝姬手髒,自然也很嫌棄皇家了。朕也不會勉強她!”
我忙勸道:“皇上別動氣。這話皇上要去告訴了皇后,等於撕了她的臉面。那也罷了,到底太后也是朱家的人。要是皇長子自己提出,便好了。”
玄凌輕哼一聲,“那就看予漓自己,是不是一定要聽皇后的話了。”許久,他嘆一口氣,“嬛兒,這幾年朕總覺得大不如前了。皇后說要讓予漓大婚,前朝又再提立太子一事。你知道朕有多厭煩,是不是那些大臣都覺得朕老了,所以要急著立太子了?”
我放低了聲線,柔婉道:“皇上年富力強,不必急於國本。予漓再好也還需歷練。只是前朝臣子怕四郎辛苦,想有人分憂罷了。”
“今兒早朝,鄂爾泰和馬齊爭辯起來,朕聽來聽去,還是與立嗣有關。這宮裡宮外,不知多少人盯著朕的龍椅呢。朕若立儲,肯定會鬧得雞犬不寧,朕得有個好法子,以備不虞。”玄凌抬起頭,含笑望著我,似在揣摩我的神色,“縱然要立太子,朕也等著咱們的孩子呢。”
我一怔,不知道心頭是喜是憂,連忙道:“有些臣子就是該急得到事不急,不該急的瞎操心。沛兒和潤兒也是咱們的孩子,皇上可不許偏心,要一樣疼才好。”
他笑著攬過我的肩,“偶爾偏心,也是應當的。朕有那麼多女兒,還是最疼我們的朧月。自然了,朕也是疼你。讓你管著六宮的事,的確是辛苦。朕也不是不知道。後宮表面看風平浪靜,底下一團汙穢。朕有心要清理,但說穿了,大多時候不過是女人的的事,犯不上。二則,總是有純元的情分在,許多事朕睜隻眼閉隻眼也過去了。再加之,僅僅是後宮倒也罷了。朕擔心前朝後宮瓜葛著要算計朕呢,朕不得不小心留意著。你明白麼?”
我溫順點頭,靜靜伏在他胸前。窗外雨聲沙沙,原本隔得渺渺無極的天與地,就這樣連在一起,難捨難分。恰如緣分與人為,隨意一牽,便是一段姻緣;隨意一斷,便也這麼割捨了。
這一日我晴好,玄凌也頗有興致,便喚了我與瑛嬪陪侍。我用心烹著一壺新茶,玄凌饒有興味地看著,一邊聽瑛嬪彈奏箜篌。
玄凌邊聽一邊點頭:“宮裡皇貴妃的琵琶最好,淑妃的琴最好,論箜篌,你當屬第一。”
瑛嬪淡淡笑,神色澹靜若春水寧和,道:“臣妾微末小技,怎能和各位娘娘相較。”
玄凌看著壺中水沸,“你性子安靜,不喜歡爭寵,自然是你的好處。”
外頭響起李長的聲音,“皇上,齊王來了。”
玄凌允他進來,瑛嬪放下箜篌起身,有些不安道:“皇上,臣妾先回避。”
玄凌便笑了,“不必。你也是他長輩。”
予漓進來,見瑛嬪也在,先是一笑,忙低眉順眼請安:“父皇吉祥。”
“唔。這個時候怎麼過來了?今兒的書都溫完了麼?”
予漓恭謹道:“都溫完了。師傅講的章兒臣也都通讀了。”
皇帝略微滿意:“那就好。改日朕再問你的書。”
予漓立刻跪下道:“父皇,兒臣此來也是為讀書之事來請求父皇。父皇和母后都覺得兒臣大了,該成家立業。可是兒臣覺得眼下是讀書立業的好時候,不該沉溺於兒女私情,所以先不想成家娶正妃”
皇帝淡淡一笑,不以為意,“朕和你母后的意思,原是想多個人照顧你。而且你母后,也很屬意朱茜葳。”
予漓全身一凜,聲音也激動了起來,“兒臣平時有宮人們伺候著就很好了,若有了正妃,難免要分心。兒臣自知無能,不能為父皇分憂,所以想好好讀書,讓父皇放心。”
玄凌含笑道:“你這樣想,朕也放心了。左右也是你母后的主意,朕也不急。”
予漓悄悄看瑛嬪一眼:“兒臣也想日後選個賢惠貞靜的正妃。”
玄凌頷首道:“是啊。夫妻和睦最要緊。好了,你先回去吧。”
予漓答應著退了兩步,彷彿才發覺了瑛嬪在一般,“瑛母妃的箜篌如崑山玉碎,芙蓉泣露,兒臣拜服。”
瑛嬪微微愕然:“多謝殿下誇獎。”
玄凌想是心情不錯,看他一眼,笑道:“你倒會聽。這首《上邪》,是瑛嬪最拿手的。”
到了晚膳過後,瑛嬪留在了儀元殿侍寢。槿汐在殿外候著我出去,晚風輕暖拂上面來,又蘊出一層涼意,她扶住我的手,低聲道:“朱茜葳和皇后娘娘鬧了起來。”
我詫異,“這麼不懂事?”
槿汐笑:“是。朱茜葳走出昭陽殿的時候臉色鐵青,剪秋也勸不住她。”
“想來皇后勸導過朱茜葳。”
“是。”剪秋含笑,“皇后聽聞皇長子拒婚,雖然惱怒,也倒沉得住氣,勸朱茜葳不要看一時的長短,忍辱負重,先不計較名分,以侍妾身份在皇長子身邊伺候,到時也可升作正妃。誰知朱茜葳惱恨之下,說出當年皇后以妃位入侍,自己卻連側妃也不是,只配做侍妾。”
我驚得一怔,半天才回過神來,“她這樣口沒遮攔?”槿汐點頭,“朱茜葳不肯成為滿宮裡的笑柄,更不肯連個侍妾都不顧廉恥地貼上去做,所以回府了。”
我搖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是朱氏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沒想到太后和皇后一世精明,兒孫輩卻這樣不堪。”
槿汐道:“凡是朱門大戶,不過三代,自然敗落。都是兒孫見識短淺惹得禍患。不過不要緊,越是這樣,越是幫著咱們呢。朱茜葳也好,皇長子也好,一個個都不順皇后的意,那才好呢。”她停一停,“還有件事,小允子打聽到的,奴婢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看她一眼,“你這麼問,這件事就一定得說。”
槿汐端肅了神色,極輕聲地說:“小允子說,這兩日前朝突然多了好多舌頭,向皇上提議立三殿下為太子。”
我正緩緩行走,突然定住腳步,心頭劇烈一沉,“是哪些人?”
“都是咱們不熟的,平時更沒來往。”
我霍然震動,想起前夜玄凌的問話,更覺心上重壓,“皇上多疑,最忌諱前朝後宮串通,沆瀣一氣之事。突然出了那麼多不該出的舌頭攪動,一定不是好事。咱們得好好留心著,別被人使了絆子都不知道!”
槿汐沉下了神色,緊緊扶住我的手。我回頭望去,夜色闌珊下的儀元殿,輝煌巨集偉,讓人神往,卻也是如此危險重重。
日子到底是這樣平緩地過,前朝雖然偶有聲響,但後宮那麼深,公園重重,偶爾掉進來幾聲外頭的閒話,風波一轉,到底也沒了聲音。這日我方理妥手頭瑣事,想起昨夜玄凌說起淑和帝姬要下降之事。
我不免愕然,“素日從未聽皇上提起,怎麼突然提起淑和帝姬下降之事。”
玄凌刮我的鼻子,“你以為朕不提便是不上心麼?你何嘗不是在朕耳邊三番兩次說起過。”
我不好意思,故意與他慪氣,“誰知四郎會這樣把臣妾的話記在心上呢。”
他饒有興致地說起幾個人選來,一一評說過去,我側耳聽著,素日奏章上所見,倒都是青年俊才。末了玄凌告訴我,“你得空看見欣妃,也將此事說與她聽。畢竟她是淑和的生母,也該她知道。”
於是我更衣起身,便往欣妃處去。誰知正經上林苑,正見淑和帝姬陪著欣妃在亭中賞花,一時按捺不住欣喜,邊仔細說了來道喜。淑和聽了一句半句,早羞得紅了臉躲到亭外去了,倒是欣妃一句一句問得分明,末了向我慨嘆,“阿彌陀佛,皇上果真是用心擇選了。我雖沒親眼看見,但聽著倒都是很好的。”
我笑盈盈看她,“淑和帝姬是皇上長女,皇上能不用心擇選駙馬麼?皇上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極疼帝姬與姐姐的。”
欣妃喜不自勝,撫著胸口道:“我也不盼別的,但求不要和親或是遠嫁就好,能嫁在京中朝夕相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
正說笑間,太液池畔隱隱傳來歌樂吟唱之聲,我側耳聽了片刻,“是什麼曲子,聽著真不錯。悠揚悅耳,情意綿長,彷彿唱在了心上。”
淑和臉色緋紅,彷彿一朵霞色緋緋,“淑母妃,她們唱的是《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我不覺神往,輕輕吟誦,“冬雷震震夏雨雪,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含笑看著淑和,“這樣長情的詩歌,在帝姬下降前吟唱,真是好意頭。能唱出這樣好的歌,是莊敏夫人的歌伎嗎?”
淑和臉上更紅,低首含笑,“是予漓呢。這幾日一直費心排這個曲子,廢寢忘食的,其他都沒顧上。”
欣妃疑惑道:“非年非節的,怎麼予漓想起這一出來了?這樣不用心在功課上,皇后知道了怕又要責罵!”她忽地想起一事,“昨兒下午我去拜見太后,恰巧碰上莊敏夫人,便一同過去。誰知到了排歌樂的地方,看見瑛嬪連個人都沒帶著,慌里慌張過去了,沒一會兒予漓也打那兒過,兩人都走得快,竟沒瞧見我和莊敏夫人,真不知是怎麼了?我還說嘴呢,莊敏夫人倒不當回事兒,只說他們年輕,都血氣方剛的,沉不住氣,一時沒留心規矩也是有的……”
淑和忙笑道:“母妃就顧著說話,您忘了,清明已過,就快是淑母妃的生辰了呢。予漓排這個曲子,獻與淑母妃和父皇,倒真是應景。兒臣還說呢,予漓得了父皇的誇獎,忽然開竅了,懂得討父皇的歡心了。”
欣妃喜憂參半,“他孝順你父皇和淑母妃是好,但皇后要知道,一定更不高興,他怎敢忤逆皇后呢?”
淑和道:“母后好像為予漓選妃的事著了惱,最近都少見人。即便母后知道又如何呢,左右父皇是一直寵愛淑母妃的。”
欣妃很是安慰,“幸好你只是個帝姬,下降之後有駙馬的疼愛顧惜。不比進了宮的女人,一輩子活得那麼累。”
我輕聲笑,“這是姐姐的福氣。這樣的福氣,哪怕是皇后,貴妃與德妃,都比不了你。”
欣妃溫然一嘆,爽直道:“貴妃與德妃的帝姬雖不是親生,但到底也有個依靠。說來是皇后最看不穿,求了皇后不足,還想要太后之位。只是試問宮中,有幾人能夠看得穿呢?”
我點頭,“宮中人人都盼望著生個皇子,現在想來,哪有帝姬舒心如意呢?”
於是說起昔年幾位長公主擇駙馬的舊事來,鶯鶯嚦嚦又是一大篇話。待得說倦了,槿汐上前來扶我的手,笑生生道:“娘娘該回去歇歇了,燕窩都燉好了呢。”我扶過她手,銀白色織錦裙裾拖曳過潔淨無塵的長長的鵝卵石甬道,有拂上落花的簌簌微響。指間握著一枚隨手摺下的細長柳枝,隨口吩咐著槿汐,“回去把柳枝刮在宮門前吧,用紅繩繫了,可以祈福。”
小允子笑嘻嘻上來道:“‘柳’音同‘留’,春日裡各宮娘娘小主們都這樣做,想要留住皇上呢,其實娘娘原不用,皇上哪一日不來咱們宮裡呢。”
我正欲斥他貧嘴薄舌,然而眾人皆在,也不便出口,只輕輕抿脣含了可有可無的笑意,不欲分辯。仲春的暖風教人醺然欲睡,我覺得有些倦,正欲轉身,卻猝然,看到了清。
太液池煙波翠柳之畔,他一身銀白長衫立於風中,軟軟的風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縷烏黑的發,神態瀟瀟,若不是腰間那一根明黃絲絛表明他親王身份,一切,都宛若當年。
我有些意外的愕然,欣妃笑迎上去,打趣道:“許久不見王爺了,成了親有家室的人,可不比以往自在逍遙了。如今一左一右兩位側妃,若架住了你,可插翅也難逃了。”
一眾宮人被欣妃逗得一齊笑起來,玄清淡淡笑道:“欣妃最風趣不過。”
他側首看見立於欣妃身後的我,微微一怔,旋即欠身道:“淑妃也在此。許久不見了,淑妃可好?”
他那句“許久不見”叫我心生感慨,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玉隱出嫁那一日,距今也有**月多了,此後宮宴相見,不過是遠遠望上一眼,彼此各安而已。
我如常答他:“勞王爺掛心,本宮身體安康。不知王爺今日為何入宮?”
我的聲線與形容舉止完全符合宮規禮儀,並無一絲破綻,正如眼前的他一樣,“久未進宮,今日來給太后請安。”
我才欲開口,卻見他身側垂柳之後娉娉婷婷步出一位女子,口中道:“太液池邊風大,王爺還是披上披風吧。”語未歇,一件銀絲素錦披風已隨著一雙纖細的手輕巧落在他肩上。
那樣溫柔的語氣,那樣親密的舉止,彷彿天地間她只能看見一個玄清而已。玄清微一側首,避過她要親自結上帶子的手,“多謝。”
她不以為意,只溫軟笑道:“你我夫妻,王爺何必客氣。”
“你我夫妻”四個字出自她口中自然而微含得意的欣喜,原來能這樣光明正大地陪伴在他身邊,是那樣驕傲而幸福的事。
我注目於她,相貌姣好,身量勻稱,衣飾華貴而不失致。她嫋嫋行禮如儀,“妾身清河王側妃孟靜嫻向淑妃娘娘請安,願娘娘長樂未央,萬福金安。”
我這才想起昔日清河王大婚,這一位側妃孟氏尚在病中,並未出來見禮,所以今日是我第一次正式見她。不意,她竟是這樣樣貌溫婉的女子,如一掬靜水,潺潺流入人心。
我忙伸手扶住她,溫言道:“咱們是一家人,靜妃何須這樣見外。”
她軟軟一笑,“早該來向淑妃娘娘請安的,奈何身上一直不好,是妾身失禮了。所以今日與王爺一同入宮,是向太后請安,也是向各宮娘娘請罪。”
“靜妃身子不好原該養著,本宮與太后都很掛念靜妃的身子,怎會在這些虛禮上計較。太液池風大,靜妃牽念王爺的身子,也該顧忌著自己,免得王爺不放心。”
她臉上一紅,忙垂首絞著絹子,“淑妃娘娘說得是。”
我笑道:“玉隱今日怎不同來向太后請安,真是沒規矩。靜妃既和玉隱一同服侍王爺,得閒也要替本宮好好教導她。”
靜嫻只是笑而不語,倒是玄清溫言道:“今日田莊上來報節上的收成,玉隱留在府中料理,所以不能來了。”
她略帶愧意,“玉隱姐姐善於料理家事,不似我身子不好只會拖累旁人。”
我溫言道:“靜妃過慮了,聽聞靜妃頗通詩書,又得太后喜歡,怎可說是拖累。”
玄清亦溫和向她道:“你別多心。”
她聞言方肯怡然露笑,可見我所說的一大篇話全抵不過玄清這一句,她星眸微抬,“玉隱姐姐是娘娘的義妹,娘娘若不嫌棄妾身愚笨,只當妾身也是妹妹看待吧。”
我只是淡淡笑:“靜妃這樣抬舉本宮。”
“時候不早,別讓太后等著。”玄清看我一眼,似有些不自在,上前一步微微扶住她手肘,“走穩當些。”孟靜嫻兩頰緋紅,溫婉答了聲“是”,反手握住他的手。
我心中一酸,別過頭去看那岸邊幾株開滿了花朵的玉蘭樹,那瑩白厚密的花朵似一隻只潔白的冰雪盞,看著擠擠挨挨地熱鬧,卻這樣冷清清地綻放在春風裡。欣妃只顧笑,“六王待靜妃好親厚,想必不遜於對娘娘的義妹隱妃,這叫什麼來著……平分春色,六王可真是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