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10章 池魚

第10章 池魚


嫡女無敵 未來之廢柴升級 極點爭鋒 絕世帝尊 九天雲舞 混元屍醫 邪王毒寵庶女冷妃 末日血痕 虎皮鸚鵡珍珠斑的故事2 魔鬼貝雷帽

第10章 池魚

天色尚未暗下來,敬事房的總領內監徐進良便來傳旨要我預備著侍寢,鳳鸞春恩車一早候在外頭,載我入了儀元殿的東室。宮車轆轆滾動在永巷石板上的的聲音讓我驀然想起了那個大雪的冬夜,一路引吭高歌春風得意的妙音娘子。不知怎的會突然想起這個因我而失寵的女子,她昔日的寵眷與得意,今時此刻不知她正過著何種難捱的日子,被皇帝厭棄的女子……縱然她驕橫無禮,心裡仍是對她生出了一絲憐憫。這輛車,也是她昔日滿懷歡喜、期待與驕傲乘坐而去的,不過十數日間,乘坐在這輛鳳鸞春恩車上奉詔而去的人已經換成了我。心底微微抽一口涼氣,她是我的前車之鑑,今後無論何時何地哪怕寵冠後宮,謹慎與隱忍都是一條可保無虞之策。

芳若迎候在殿外,見了我忙上來攙扶,輕聲道:“皇上還在西室批閱奏摺,即刻就好。請小主先去東室等候片刻。”

芳若引了我進東室便退了下去。獨自等了須臾,玄凌尚未來。一個人走了出去,西室燈火通明,因是御書房的緣故,嬪妃等閒不能進去。我不敢冒失,隻身走到儀元殿外,在硃紅盤龍通天柱邊止了步子。

月亮淺淺一鉤,月色卻極明,如水銀般直傾洩下來,整個紫奧城都如籠在淡淡水華之中。後宮之中,東西築攬雁、問星兩臺,遙遙相對,是宮只最高之所。除此之外便是皇帝居住的儀元殿。站在殿前極目遠望,連綿的宮闕樓臺如山巒重疊,起伏不絕。月光下所有宮閣殿宇的琉璃華瓦,粼粼如星光下的碧波爍爍。

殿前的玉蘭半開半合,形態甚是高潔優。夜風有些大,披散著的長髮被風吹到了眼裡迷了眼睛。於是輕喚槿汐:“去折一枝玉蘭來。”

是一折紫玉蘭,花梗堅硬而長,花苞初綻,亭亭如小荷,隨手用玉蘭鬆鬆把頭髮挽起,髮間就有了清淡迷離的香氣。風愈大,玉渦色的長衣裙裾無聲的飛起,衣裳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不由得舉起寬大的袖子掩了掩。

聽見玄凌走到身邊,“春日夜裡還有些涼,別站在風口上。隨朕進去。”又笑一笑,“朕給你預備了樣東西。”

微感好奇,進了東室,見桌上擱著一碗熱騰騰的餃子。玄凌與我一同坐下,向我道:“餓不餓?朕叫人預備了點心給你。”

看上去味道似乎很好,卻只有一碗,看著玄凌讓道:“臣妾不餓。皇上先用吧。”

“朕已在西室用過了,你且嚐嚐合不合口。”

依言咬了一口,不由得蹙眉吐了出來,推開碗道:“生的。”

玄凌聞言笑得促狹:“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方才醒悟過來是上了他的當,羞急之下賭氣扭轉了身子。玄凌起身走至我身前,又扭了身子不看他,如此幾次,自己也覺得不成樣子,兀自低了頭。他俯下腰身看我,輕笑道:“朕的莞卿生起氣來更叫人覺得可愛可憐。”

我低聲道:“皇上戲弄臣妾。”

“好了好了。”他輕拍我的背,“朕並非存心戲弄你。這一碗餃子合該昨晚就讓你嚐了,朕聽聞民間嫁娶這是不可或缺的。宮裡有規矩拘著,朕雖不能一一為你辦來,能辦的自然也全替你辦了。”

想起早上的“撒帳”,心裡感動,身子依向他輕輕道:“皇上這樣待臣妾……”心中最深處瞬間軟弱,再說不下去,只靜靜依著他。

他的聲音漸漸失了玩笑的意味,微有沉意,“朕那日在上林苑裡第一次見你,你獨自站在那杏花天影裡,那種淡然清遠的樣子,彷彿這宮裡種種的紛擾人事都與你無干,只你一人遺世獨立。”

我低低道:“臣妾沒有那樣好。宮中不乏麗色才德兼備的人,臣妾遠遠不及。”

“何必要和旁人比,甄嬛即是甄嬛,那才是最好的。”面前這長身玉立的男子,明黃天子錦衣,眉目清俊,眼中頗有剛毅之色,可是話語中摯誠至深,竟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我抬頭看著他,他亦瞧著我,他的目光出神卻又入神,那迷離的流光,滑動的溢彩,直叫人要一頭扎進去。不知這樣對視了多久,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髮際,緩緩滑落下去碰到那枝紫玉蘭,微笑道:“好別緻。”話語間已拔下了那枝玉蘭放在桌上,長髮如瀑滑落。他脣齒間溫熱的氣息越來越近……

七夜,一連七夜,鳳鸞春恩車如時停留在棠梨宮門前,載著我去往儀元殿東室。玄凌待我極是溫柔,用那樣柔和的眼神看我,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清晰的倒映出我的影子。龍涎香細細,似乎要透進骨髓肌理中去。

接連召幸七日是從未有過的事,即便盛寵如華妃,皇帝也從未連續召幸三日以上。如是,後宮之中人盡皆知,新晉的莞嬪分外得寵,已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人了。於是巴結趨奉更甚,連我身邊的宮人也格外被人另眼相待,只是他們早已得了我嚴誡,半分驕色也不敢露。

這一日我正陪在眉莊宮裡閒坐,皇后宮裡遣了剪秋來,進門便盈盈福了一福,“真是巧了,兩位小主都在呢,省了奴婢一趟腿腳。傳皇后娘娘的口諭,特請莞嬪小主與惠嬪小主一起到鳳儀宮陪皇上和皇后用午膳呢。”

我與眉莊立刻起身:“多謝皇后娘娘恩典。可是什麼好日子麼?”

“皇后娘娘喜歡兩位小主,又說今日皇上過來用膳,一起熱鬧些。”她笑,“兩位小主即刻隨奴婢動身吧,晚了菜都涼了。”

到了鳳儀宮中,我與眉莊向皇后請過安,便候在一旁。膳桌上一早放好精美膳食,皇后站在廊下外翹首盼望,等待玄凌到來。

剪秋殷切道:“娘娘,時候不早了,不如奴婢去儀元殿請皇上吧。”

皇后遲疑片刻,擺手道:“想是這兩日朝政繁忙,皇上今日從儀元殿過來時辰稍稍晚了些。”

剪秋即刻道:“也是。今兒是初一,照例皇上要在娘娘宮中用午膳,必定會來的。”

遠遠聽見有內監擊掌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傳來,剪秋驚喜:“娘娘,皇上來了。”

皇后含笑:“剪秋,先去盛一碗紫雲參鴨丁湯來,等下皇上餓了可以先喝湯墊一墊。”

剪秋道了聲是,轉身告退。

不過片刻,玄凌便進來了,我與眉莊跟在皇后身後,皇后滿面含笑,屈膝請安: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玄凌略為歉疚地笑:“起來吧。皇后久等了吧。”他抬一抬手,欣喜道:“你們也在,快起來吧。”

話音未落,卻聽玄凌身後走近一位女子,不疾不徐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皇后起身,看見站在皇帝身後的華妃,神色微變,很快如常一般:“皇上國事操勞,臣妾等候也是應當的。”她向華妃笑:“起來吧!難得華妃來,今日真是高興。”

我與眉莊依禮見過華妃,她不過目光一瞟,也不多理會。

華妃靠近玄凌一步,笑吟吟道:“今日臣妾陪皇上在儀元殿說話,不知不覺忘了時辰,皇后不會見怪吧?”

皇后溫和道:“用膳的時辰只是規矩,只要皇上聖心愉悅,何必在意小節呢。”

“今日本該朕陪皇后用膳,可是華妃說想嘗一嘗你宮中的手藝,朕就帶她過來了。皇后不會介意吧?”

皇后笑得極大方:“一家子吃飯才熱鬧,所以臣妾也邀了惠嬪和莞嬪。臣妾知道華妃宮中廚藝最佳,還想請華妃一一品評指點。臣妾正愁不好開口,皇上就帶華妃來了。”

玄凌笑著望我們一眼,攜過皇后的手進去,“你是朕的皇后,多年夫妻,朕還是知道的。”

進了殿中,玄凌於皇后坐下,華妃與我們分站左右。

玄凌看著眉莊,頗為憐惜:“你身子才好,和莞嬪坐下吧,華妃也不用立規矩了。”

皇后亦笑:“一家子吃飯,妹妹就不必執妾妃之禮了。”

我忙欠身:“多謝皇后娘娘,臣妾位卑,能為皇上與娘娘捧膳進食,已是臣妾殊榮。”

華妃側目瞥我一眼:“自知卑微,倒也算識禮數。”

眉莊微微銜了一絲笑意:“華妃娘娘為嬪妃之首,以身作則,莞嬪才會如此謹守妾妃之禮。”

華妃色變,手下微重,勺子擱進碗裡一聲輕響。玄凌不動聲色看了她一眼,華妃低下頭去。

三人分別坐下,司膳內監便開始上湯。

皇后看著剪秋將湯奉到皇帝面前,微笑道:“紫雲參補氣,鴨子清火,又加枸杞可以明目,皇上批閱奏摺,為萬民勞心,這道湯於龍體很是相宜。”

華妃溫婉道:“飯前飲湯,實屬養身之道。皇后細心過人。只是鴨子乃水禽,難免有腥臊氣,臣妾倒以為換做鴿子會更好。”

“春江水暖鴨先知,這個時節水禽最知春意,所以相宜。”皇后見華妃欲爭辯,更加心平氣和,“凡人凡事皆有長短,無十全十美之物,知道如何取長補短為己所用才最要緊,妹妹覺得可是?”

玄凌喝了一口湯:“皇后此言頗有政要之道,朕聽著很好。”

皇后站起謙遜:“皇上恕罪。臣妾不敢妄議朝政,只是覺得聖賢之言,放於萬事皆通。”

玄凌忙道:“皇后坐吧,動輒恕罪,不像夫妻像是君臣了。”

皇后坐下,華妃得意一笑,擊掌兩下,頌芝捧上一個紅木食盒,放出四樣精緻小菜,一碗清燉雲腿,一碗福建肉鬆,一碟冷拌鮑魚和一碟清炒馬蘭頭。

華妃含笑中不失機鋒:“臣妾厚顏陪皇上來皇后宮中用膳,也不敢空手而來失了禮數,這些小菜雖不如娘娘宮中的菜餚處處循藥膳之方,但口味鮮美,有益開胃,還請皇上與娘娘笑納。”

皇帝放下筷子,目光停留在雲腿上,華妃會意,親自夾了一筷送到皇帝脣邊。

皇帝吃了一口:“果然味道鮮美,令人食指大動。”

華妃得意:“這是雲南進貢的宣威火腿,臣妾做時用清雞湯慢火燉成,佐以香菇、乾貝、花膠,煨了一日一夜才成。”

皇帝望住她:“這一日一夜,你必定時時關照火候,不能安睡。”

華妃低眉溫順:“為皇上聖心愉悅,臣妾小小辛苦有何要緊。臣妾心想皇上每日用御醫滋補湯藥,日久生厭,必然不喜膳食中還有藥料,所以特意為皇上烹製開胃小菜。”

皇后微微目示,眉莊動箸夾菜放在皇帝面前的碗中,含笑:“皇上嘗一嘗這碟芙蓉炸肚,以鮮花烹炸,別有風味。”

華妃微微一笑:“惠嬪有所不知,前日太醫才吩咐過,皇上現吃的藥忌油膩烹炸。”她夾了一筷清炒馬蘭頭給玄凌,“馬蘭菜清火明目,又是時令鮮蔬,皇上多嚐嚐。”

玄凌吃了一口,親自夾了一筷子云腿在我碗中,道:“嚐嚐這個,華妃宮裡的手藝極好。”

我含笑吃了,見玄凌對清燉雲腿興趣頗大,連喝兩碗,又嚐了兩筷子馬蘭頭,正欲要對馬蘭頭再度下箸。皇后揚一揚臉,司膳內監上前道:“皇上,食不過三。奴才要撤下這碟菜了。”

華妃攔下:“皇上開胃,多吃一些又何妨?”

皇后含笑看著華妃:“華妃難道不知祖宗規矩,食不過三。”

華妃只看著皇后:“皇后方才說一家子吃飯,如若夫妻間還要處處顧著規矩忌諱,豈不無趣?”

皇后正色:“夫妻亦是君臣,何時何地都不能不顧祖宗規矩。”

“皇上乃是天子,雖然要處處為天下表率,難道連一足口腹之慾也不能?”

“克己復禮,不能縱性任意。”

華妃語塞,旋即冷笑:“皇后果然是賢后,也是賢臣,但斷斷不算體貼夫君心意的賢妻。”

皇后臉色微微發白。司膳內監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端下菜去。我見氣氛僵持,忙向司膳內監道:“這馬蘭頭涼了,怕再吃傷胃,你吩咐小廚房加剁碎的香乾做成湯再端上來。”

司膳內監如逢大赦,即刻端了下去。

眉莊沉吟道:“一飲一食來之不易,皆是民間疾苦,臣妾深覺不可浪費。而老祖宗規矩必有其深意,不可輕違。臣妾以為,皇上既要顧及心中所好,又要遵祖宗家法,變通之道不如交由御廚。以一物而制多法,每菜少而精,豈不兩全其美。”

皇帝微微頷首:“克己復禮,要剋制自己的**,有時真的很難。然而恰如惠嬪所言,換種做法,或許更有味道。”他向皇后道,“惠嬪頗識大體,亦得變通,六宮的事,皇后若覺繁雜,大可讓惠嬪跟著學學。”

眉莊忙起身道:“皇上三思,臣妾不通世情,更不會處理事務,如何能學什麼六宮的事,怕辜負了皇上美意。”

玄凌含笑:“你是大家子出身,人也穩當妥帖,朕信得過。凡事再難,慢慢學總能學好,你又聰明,能幫襯皇后。”

我笑著推一推眉莊,“皇上一番心意,姐姐試試就是了。”

眉莊這才答應,皇后不顧華妃臉色微寒,只是溫婉地笑:“莞嬪聰慧細心,皇上等下回儀元殿批摺子,帶了莞嬪伺候筆墨也好。”

春日午後暖風薰然,直欲拂得人酣然欲睡。我伴在玄凌身邊,緩緩磨著墨汁,浣碧遠遠侍立在門邊。

玄凌邊寫摺子邊道:“今日早朝看見你父親咳了兩聲,像是嗓子不好。”

我聞言不免憂心:“父親一直有喉疾,遇到乾燥的時候就會不好。臣妾也擔憂得很。”

玄凌和言道:“下了早朝朕就讓李長取了兩瓶蜜煉枇杷露給你父親,宮中的東西,總比外頭用的好。”

我心下感動,柔聲道:“多謝皇上關懷。”

玄凌望著我,語氣和緩如窗外醺暖的天氣:“他是你父親,朕關心他是應該的。”

我與他相視一笑,便道:“父親喉疾也是臣妾母親每日牽掛之事。春日熬杏仁百合,秋日蒸川貝白梨,悉心照料了許多年。”

玄凌刮一刮我的額頭:“你父母伉儷情深,難怪生出的女兒這般溫婉多情。”

我含羞低頭:“皇上取笑臣妾。”

幾乎是眼錯呢,低頭的瞬間,居然看見的是浣碧神色怏怏的面孔。或許,父親與母親的多情,也是浣碧心底對於身份最難堪的解釋。我低首磨墨,再不延續方才的話題了。

第七日上,循例去給皇后請安。那日嬪妃去的整齊,雖不至於遲了,但到的時候大半嬪妃已在,終是覺得不好意思。依禮見過,守著自己的位次坐下與眾嬪妃寒暄了幾句,不過片刻,也就散了。

眉莊與我一同攜了手回去。才出鳳儀宮,見華妃與麗貴嬪緩緩走在前面,於是請了安見過。華妃吩咐了起來,麗貴嬪道:“莞嬪妹妹給皇后娘娘請安一向早得很,今日怎麼卻遲了,當真是稀罕。”

微感窘迫,含笑道:“眾位姐姐勤勉,是妹妹懶怠了。”

麗貴嬪冷冷一笑:“倒不敢說是莞嬪妹妹你懶怠——連日伺候聖駕難免勞累,哪裡像我們這些人不用侍駕那樣清閒。”

心頭一惱,紫漲了臉。這個麗貴嬪說話這樣露骨,半分忌諱也沒有。若只一味忍讓益發興得她無所顧忌。於是慢里斯條道:“貴嬪姐姐侍奉聖駕已久,可知非禮勿言四字。”

麗貴嬪臉色一沉便要發作,我笑道:“妹妹入宮不久,凡事都不太懂得。若是言語有失,還望貴嬪姐姐大度,莫要見怪。”麗貴嬪看一眼華妃,終究不敢在她面前太過出言不遜,只得忍氣勉強一笑。

華妃在一旁聽了只作不聞,向眉莊道:“惠嬪近來也清閒的很,不知有沒有空替本宮抄錄一卷《女論語》(1),也好時時提醒後宮諸人恪守女範,謹言慎行。”

眉莊順從道:“娘娘吩咐,妹妹怎會不從。只不知娘娘什麼時候要。”

華妃以手撫一下臉頰,似乎是沉思,半晌方道:“也不急,你且慢慢抄錄。本宮若是要了自會命人去取。”說著看看眉莊道:“惠嬪似乎清減了些,可是因為皇上最近沒召你的緣故。”

眉莊大窘,“華妃娘娘見笑了,不過是冬日略微豐腴,如今衣裳又穿得少才顯得瘦些罷了。”

華妃輕輕一笑,麗色頓生,徐徐道:“原來如此。惠嬪與莞嬪一向交好。本宮還以為這一廂莞嬪聖恩優隆,惠嬪心裡不自在的緣故呢。”說著又向我道:“莞嬪聰敏美貌,得皇上眷顧也是情理中事。”她話鋒一轉,“旁人也就罷了,莞嬪既與惠嬪情同姐妹,怎的忘了專寵之餘也該分一杯羹給自己的姐妹,要不然可是連管夫人和趙子兒(2)也不如了。”

華妃話中機鋒已是咄咄逼人了。不知眉莊是否也因我得寵的緣故生了不滿,不由得抬眼去看她,正巧眉莊也朝我看過來,兩人互視一眼,俱知華妃蓄意挑撥,彼此頓時心意瞭然,溫然一笑。

眉莊淡淡笑道:“娘娘讓妹妹抄錄《女論語》是為訓示六宮女眷,妹妹又怎能不知嫉妒怨恨為女子德行之大虧。眉莊雖無才愚鈍,德行卻萬萬不敢有虧。”

華妃道:“你雖然德行無虧,難保別人也不是如此。本宮在宮中多年,人心涼薄反覆無常的事看得也多了。”

話中句句意有所指,眉莊尚未來得及反應,我亦微笑道:“多謝娘娘提點教誨。娘娘既讓姐姐抄錄《女論語》訓示後宮眾人,為的就是防止後宮爭寵招惹事端。娘娘用心良苦,妹妹們恭謹遵奉還來不及,怎還敢逆娘娘的意思而行呢。何況……”我看著華妃鬢邊輕輕顫動的金鳳珠釵道,“呂后凶殘,戚妃專寵,管夫人與趙子兒均下場慘淡。如今皇后與華妃賢德,高祖後宮怎能與我朝相比。”

華妃脣邊的笑意略略一凝,麗貴嬪察言觀色,上前一步立即要反脣相譏。華妃眼角斜斜一飛:“貴嬪今日的話說的不少了,小心閃了舌頭。”麗貴嬪聞言,只得忍氣默默退後。華妃轉瞬巧笑倩兮:“妹妹的話聽著真叫人舒坦。”說著目光如炬瞧著眉莊,“惠嬪與莞嬪處得久了,嘴皮子功夫也日漸伶俐,真是不可小覷了啊。”

眉莊嘴脣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只是默默。

華妃揉一柔太陽穴,道:“一早起來給皇后問安,又說了這麼會子話,真是乏了。回去罷。”說著扶了宮女的肩膀,一行人浩浩蕩蕩一路穿花拂柳去了。

眉莊見華妃去的遠了,臉一揚,宮人們皆遠遠退下去跟著。眉莊看著華妃離去的方向幽幽的嘆了一口氣,“她終於也忍不得了。”攜了我的手,“一起走走罷。”

眉莊的手心有涼涼的溼,我取下絹子放她手心。眉莊輕輕道:“你也算見識了罷。”

春風和暖,心裡卻涼溼的像眉莊的手心,輕籲道:“華妃也就罷了。姐姐,”我凝視著眉莊:“你可怪我?”

眉莊亦看著我,她的臉上的確多了幾分憔悴之色。在我之前,她亦是玄凌所寵。本就有華妃打壓,旁人又虎視眈眈,若無皇帝的寵愛,眉莊又要怎樣在這宮裡立足。眉莊,她若是因玄凌的緣故與我生分了……我不敢再想,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緊眉莊的手。

眉莊輕拍我的手,“不是你,也會有別人。如果是別人,我寧願是你。”她的聲音微微一抖:“別怪我說句私心的話。別人若是得寵只怕有天會來害我。嬛兒,你不會。”

我心中一熱,“眉姐姐,我不會,絕不會。”

“我信你不會。”眉莊的聲音在春暖花開裡瀰漫起柔弱的傷感與無助,卻是出語真誠,“嬛兒,這宮裡,那麼多的人,我能信的也只有你。陵容雖與我們交好,終究不是一同長大的情分。如若你我都不能相互扶持,這寂寂深宮數十年光陰要怎麼樣撐過去。”

“眉姐姐……”我心中感動,還好有眉莊,至少有眉莊。“有些事雖非嬛兒意料,也並非嬛兒一力可以避免。但無論是否得寵,我與姐姐的心意一如從前。縱使皇上寵愛,姐姐也莫要和我生分了。”

眉莊看著煙波浩淼的太液池水,攀一枝柔柳在手,“以你我的天資得寵是意料中事,絕不能埋沒了。即使不能寵眷不衰,也要保住這性命,不牽連族人……”

我苦苦一笑,黯然道:“更何況華妃已把你我當成心腹大患。咱們已是一榮俱榮,一衰俱衰的命數了。”

眉莊點一點頭,“不只你我,只怕在旁人眼裡,連陵容和淳兒也是脫不了干係的。”眉莊口中說話,手裡擺弄著的柳枝越擰越彎,只聽“啪嗒”一聲已是折為兩截了。

柳枝斷裂的聲音如鼓槌“砰”一下擊在心,猛地一警神,伸手拿過眉莊手中的斷柳。張弛有度,一鬆一緊,才能得長得君王帶笑看。若是受力太多,即便這一枝柳枝韌性再好也是要斷折的。我仰起頭看著太液池岸一輪紅日,輕聲道:“多謝姐姐。”

眉莊猶自迷茫不解:“謝我什麼?”

默然半晌,靜靜的與眉莊沿著太液池緩緩步行。太液池綿延遼闊,我忽然覺得這條路那樣長,那樣長,像是怎麼也走不完了。

夜間依舊是我侍寢。半夜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因心中有事,睡眠便輕淺,一醒來再也睡不著。寵幸太過,鋒芒畢露,我已招來華妃的不滿了。一開始勢頭太勁,只怕後繼不足。如同弦繃的太緊容易斷折是一樣的道理。

輕輕一翻身,夾了花瓣的枕頭悉悉索索地響,不想驚醒了玄凌,他半夢半醒道:“怎麼醒了?”

“臣妾聽見外頭下雨了。”小雨打在殿外花葉上,清脆的沙沙作響。

“你有心事?”

我微微搖頭,“並沒有。”微蒙的橘紅燭光裡,長髮如一匹黑稠散在他臂上枕間。

“不許對朕說謊。”

轉過身去靠在他胸前,明黃絲綢寢衣的衣結鬆散了,露出胸口一片清涼肌膚。我抬起手慢慢替他繫上,“皇上,臣妾害怕。”

他的口氣淡淡,“有朕在,你怕什麼?”

“皇上待臣妾這樣好。臣妾……”聲音漸次低下去,幾乎微不可聞,“皇上可聽過集寵與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

玄凌的聲音微微透出凌厲:“怎麼?有人難為你了?”

“沒有人為難臣妾。”心中頗覺酸苦,可是這話不得不說,終於也一字一字吐了出來:“雨露均沾,六宮祥和,才能綿延皇家子嗣與福澤。臣妾不敢專寵。”

攬著我身體的手鬆開了幾分,目光輕漫,卻逼視著我,“若是朕不肯呢?”

我知道他會肯,六宮妃嬪與前朝多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他不會不肯。心下一陣黯然,如同殿外細雨綿綿的時氣,慢慢才輕聲啟齒:“皇上是明君。”

“明君?”他輕哼一聲,喉間有涼薄意味,像是他常用來清醒神志的薄荷油,那樣涼苦的氣味。

“已經八日了。皇上在前朝已經政務繁忙,六宮若成為怨氣所鍾之地,不啻於後院起火,只會讓皇上煩心。”他靜靜聽著,只是默然的神氣,我繼續說:“皇上若專寵於我而冷落了其他后妃,旁人不免會議論皇上男兒涼薄,喜新忘舊。”雙手蜷住他的衣襟,語中已有哽咽,“臣妾不能讓皇上因臣妾一人而煩心,臣妾不忍。”說到最後一句,語中已有哀懇之意。

或許是起風了,重重的鮫綃軟帳輕薄無比,風像只無形的大手,一路無聲穿簾而來,帳影輕動,紅燭亦微微搖曳,照得玄凌臉上的神情明滅不定。雙足**在錦被外,卻無意縮回,有涼意一點一點蔓延上來。

玄凌的手一分分加力,臉頰緊緊貼在他鎖骨上,有點硌的疼。他的足繞上我的足,有暖意襲來。他闔上雙目,良久才道:“知道了。”

我亦閉上雙目,再不說話。

是夜,玄凌果然沒有再翻我的牌子。小允子一早打聽了,皇帝去看已長久無寵的愨妃,應該也會在她那裡留宿了。雖然意外,但只要不是我,也就鬆了一口氣。

總有七八日沒在棠梨宮裡過夜了,感覺彷彿有些疏遠。換過了寢衣,仍是半分睡意也無。心裡宛如空缺了一塊什麼,總不是滋味。愨妃,長久不見君王面的愨妃會如何喜不自勝呢?又是怎樣在婉轉承恩?

悵悵的嘆了口氣,隨手撥弄青玉案上的一尾鳳梧琴,琴絃如絲,指尖一滑,長長的韻如溪水悠悠流淌,信手揮就的是一曲《怨歌行》(3)。

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寧知趙飛燕,奪寵恨無窮。沉憂能傷人,綠鬢成霜蓬。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鷫鸘換美酒,舞衣罷雕龍。寒苦不忍言,為君奏絲桐。腸斷絃亦絕,悲心夜忡忡。

未成曲調先有情,不過斷續兩三句,已覺大是不吉。預言一般的句子,古來宮中紅顏的薄命。彷彿是內心隱祕的驚悚被一枚細針銳利的挑破了,手指輕微一抖,調子已然亂了。

怨歌行,怨歌行,宮中女子的愛恨從來都不能太著痕跡,何況是怨,是女子大忌。又有什麼好怨,是我自己要他去的。不能不如此呵……

略靜一靜心神,換了一曲《山之高》(4):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

巡巡幾遍,流朱不由得好奇道:“小姐,這曲子你怎麼翻來覆去只彈上半闋?”

心思付在琴音上,眉目不動,淡淡道:“我只喜歡這上半闋。”

流朱不敢多問,只得捧了一盞紗燈在案前,靜靜侍立一旁。彈了許久,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著窗紗清冷落在手臂上,彷彿是在臂上開出無數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澤。指端隱有痛楚,翻過一看原來早已紅了。

推開琴往外走。月白漩紋的寢衣下襬長長曳在地上,軟軟拂過地面寂然無聲。安靜揚頭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滿得如一輪銀盤,玉輝輕瀉,映得滿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顏色。其實,並不圓滿,只是看著如同圓滿了的而已。明日方是正經的月圓之夜,月圓之夜,皇帝按祖制會留宿皇后的昭陽殿。冷眼瞧了大半年,玄凌待皇后也不過如此——的確是相敬如賓。只是,太像賓了,流於彼此客氣與尊崇。每月的十五,應該是皇后最期盼的日子吧。如此一想,不免對皇后生了幾分同情與憐憫。

此時風露清綿,堂前兩株海棠開得極盛,枝條悠然出塵,淺綠英英簇簇,花色嬌紅綽約如處子,恍若曉天明霞,鋪陳如雪如霧。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迷濛的輪廓。

風乍起,花朵漱漱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間袖上,如凝了點點胭脂。微風拂起長髮,像紛飛在花間的蝶觸,只是悄然站著不動,任風捲著輕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一陣高一陣低,若有似無的輕。偶爾有夜鶯滴瀝一聲,才啼破這清輝如水的夜色。

我曉得他來了,熟悉的龍涎香隱約浮在花草甘芳中,什麼香也遮不住他的。他不出聲,我亦只是站著仿若無人之境。

他終於說話,“你要這樣站多久?”卻不轉身,聽得他走得近了,靴子踏在滿地落花之上猶有輕淺的聲響。嘴角揚起一抹淺笑,他果然來了。倏忽把笑意隱了下去。緩緩的轉身,像是乍然見了他,遲疑著喚:“皇上。”

還隔著半丈遠他已展開了雙臂,雙足一動撲入他懷裡。他的金冠上有稀薄的露水,在月下折出一星明晃晃的光。手輕輕撫著我的肩膀,“這樣讓朕心疼,叫朕怎麼放得下你?”

像是想起什麼,掙開他的懷抱,輕聲疑道:“皇上不是去看愨妃了麼?怎麼來了棠梨?”

他一笑:“看過她了。走過來見今兒的月色好,想來瞧瞧你在做什麼。”他的脣輕貼在我的額頭,“朕若不來,豈不是白白辜負了你的《山之高》。這樣好的琴聲,幸好朕沒有錯過。”

別過頭“噗嗤”一笑,頰上如飲了酒般熱:“皇上這樣說,臣妾無地自容。”以指頑皮刮他的臉,“堂堂君王至尊,竟學人家‘聽壁角’?”

他握住我的手指,佯裝薄怒,“越發大膽了!罰你再去彈一首來折罪。”

攜手進了瑩心堂,槿汐等人已沏好一壺新茶,擺了時新瓜果恭候,又有隨身的內監替玄凌更了衣裳。見眾人退下掩上了門,我微微蹙眉道:“皇上這一走,愨妃許會難過的。”

食指抬起我的下巴,長目微睞,有重重笑意:“你捨得推朕去旁人那裡?”

推他一推,退開兩步,極力正色道:“臣妾說了,皇上是明君。”

玄凌仍是笑著,在我耳邊悄聲道:“朕明日再做明君罷。今夜且再做一回昏君。”

再忍耐不住笑:“那臣妾亦明日再做賢妃罷,去向愨妃姐姐負荊請罪。”側一側頭,“四郎,你想聽我彈什麼曲子?”

他怔了一怔,彷彿是沒聽清楚我的話,片刻方道:“你方才喚朕什麼?”

方察覺自己說錯了話,腦中一凜似有冰雪濺上,順勢屈膝下去,“臣妾失儀……”

他的手已經擋住了我的跪勢,彎腰半抱在懷中抱了起來,眼中有一閃奇異的我從未見過的明耀的光芒,“很好。這樣喚朕,朕喜歡的很。”他把我抱在膝上,語氣溫軟如四月春陽煦煦:“你的閨名是甄嬛,小字是什麼?”

“臣妾沒有小字,都叫臣妾‘嬛兒’。”

“唔。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低垂臻首,瞥眼看見椒泥牆上燭光掩映著我與玄凌的身影,心如海棠花般胭脂色的紅,輕輕的“嗯”了一聲。

懶懶的靠在玄凌身上,他的聲音似飲了酒樣沉醉,吻細細碎碎落在頸中,“朕方才瞧了你許久。嬛嬛,你站在那海棠樹下,恍若九天謫仙。嬛嬛,彈一曲《天仙子》罷。”

依言起身,試了試調子,朝他嫵然一笑:“其實嬛嬛彈得不算精妙,眉莊姐姐琴技遠在我之上,還需她時時點撥。”

他展目道:“惠嬪麼?改日再聽她好好彈奏一曲吧。”

琴聲淙淙,只覺得燈馨月明,滿室風光旖旎。

才要睡下,門上“篤篤”兩下響。內侍尖細的嗓音在門外恭聲喚道:“皇上。”

玄凌有些不耐煩:“什麼要緊事?明日再來回。”

那內侍遲疑著答了“是”,卻不聽得退下去。

我勸道:“皇上不妨聽聽吧,許是要事。”

玄凌披衣起身,對我道:“你不必起來。”方朝外淡然揚聲:“進來。”

因有嬪妃在內,進來回話的是芳若。素來宮人御前應對聲色不得溢於言表,芳若只不疾不徐道:“啟稟皇上,惠嬪小主溺水了。”

我猛地一驚,一把掀開帳簾失聲道:“四郎,眉姐姐是不懂水性的!”

暢安宮與棠梨宮並不太遠,一路與玄凌乘著步輦趕去,遠遠看見整個暢安宮燈火通明,如同白晝一般。暢安宮主位馮淑儀早得了訊息,帶了宮中妃嬪與合宮宮人在儀門外等候。見了御駕忙下跪請安。玄凌道一聲“起來”,方問:“怎麼樣了?”

馮淑儀回道:“太醫已在裡頭搶治了,惠嬪現時還未醒過來。”停一停道:“臣妾已打發了人去回皇后娘娘。”

“恩。這時候皇后該睡下了,再打發人去告訴讓皇后不用過來了。”

“是。”馮淑儀一應聲,忙有小內監悄悄退了下去回話。

玄凌對眾妃嬪道:“既然太醫到了,這麼一窩蜂人進去反倒不好。你們且先去歇著吧。淑儀與莞嬪同朕進去。”

暢安宮主殿為馮淑儀居所,眉莊的存菊堂在主殿西側。太醫們見皇帝來慌忙跪了一屋子。玄凌一揮手命他們起身,我已按捺不住,發急道:“惠嬪姐姐的情形到底如何?”

為首的江太醫回道:“回皇上和莞嬪小主的話,惠嬪小主已經沒有大礙,只是嗆水受了驚所以一時還未能醒轉過來。”聽得太醫如此說,我方鬆了一口氣,一路緊緊攥著的拳頭此時才鬆了開來,攥得太緊,指節都微微有些泛白。

江太醫見玄凌“唔”一聲,才接著道:“臣等已經擬好了方子,惠嬪小主照方調養身子應該會很快康復。只是……”江太醫略一遲疑。

“只是什麼……”皇帝道:“說話莫要吞吞吐吐。”

江太醫肯首道:“是。是。只是小主受驚不小,怕是要好好調養一段日子精神才能完全恢復。”

“如此你們更要加意伺候,不得大意。”

眾太醫唯唯諾諾,見玄凌再不發話,方才退了下去。

進了內堂,眉莊的貼身侍女採月和白苓臉上猶掛著淚痕,半跪在床邊忙不迭的替眉莊收拾換下的溼衣,用熱水擦拭額頭。見我們進來忙施了禮。

三人佇立床邊。玄凌與馮淑儀猶可,我已忍不住探身細看眉莊。

眉莊已然換過衣服,頭髮猶是溼的,洇得頸下的香色彈花軟枕上一片黯淡凌亂的水跡。面色蒼白無血,襯著紫紅的米珠帳簾和錦被,反而有種奇異的青白。因整個人昏迷不醒,連那青白也是虛浮的,像覆在臉上的紗,飄忽不定。一滴水從她額前劉海滑落,徑直劃過腮邊垂在耳環末梢的金珠上,只微微晃動著不掉下來,一顫又一顫,越發顯得眉莊如一片枯葉僵在滿床錦繡間,了無生氣。

鼻尖一酸,眼眶已盡溼了。馮淑儀歷來端莊自持,見眉莊如此情狀也不由觸動了心腸,拿起絹子輕輕拭一拭眼淚。玄凌並不說話,只冷冷看著內堂中服侍的宮人,一一掃視過去。目光所及之處,宮人們神色皆是不由自主的一凜,慌忙低下了頭。

玄凌收回目光再不看他們,道:“怎麼服侍小主的?”語氣如平常一般淡淡,並不見疾言厲色,宮人們卻唬得跪了一地。

馮淑儀怕玄凌動了肝火,忙回頭朝地上的宮人道:“還不快說是怎麼回事!惠嬪好好的怎會溺水?”

採月和一名叫小施的內監嚇得身子猛地一抖,膝行到玄凌跟前哭訴道:“奴才們也不清楚。”

馮淑儀聽這話答的不對,不由看一眼玄凌,見玄凌微點一點頭示意她問下去,話語中已含了薄怒:“這話糊塗!小主出了這樣大的事竟有貼身的奴才不清楚的道理!”

馮淑儀待宮人一向寬厚,今見她怒氣,又有皇帝在,小施早嚇軟了,忙“砰砰”叩首道:“奴才冤枉。奴才真不清楚。夜間奴才與採月姑娘陪同小主去華妃娘娘的宓秀宮敘話,回來的時候經過千鯉池,因小主每過千鯉池都要餵魚,所以奴才去取魚食了。誰知奴才才走到半路就聽見嚷嚷說小主落了水。”

“那採月呢?”

採月抽泣著答:“華妃娘娘宮裡的霞兒說有幾方好墨可供小主所用,才剛忘給了,讓奴婢去取。”

“如此說來,惠嬪落水的時候,你們兩個都不在身旁?”馮淑儀問罷,悄悄抬頭看一眼玄凌,玄凌目光一凜,馮淑儀忙低了頭。

正要繼續問下去,聽得堂外有人通報華妃到了。也難怪,眉莊溺水的千鯉池離她的宓秀宮不過一二百步,尚在她宮禁轄地之內。她又是皇后之下位分最尊的妃子,協理六宮,自然要趕來探視。

華妃見玄凌在,巧笑嫣然溫婉行禮見過。玄凌道:“外頭夜深,你怎麼還來了?”

華妃面有愁色,道:“臣妾聽說惠嬪妹妹溺水,急的不知怎麼才好,忙趕過來了。惠嬪可好些了麼?”

玄凌往榻上一指:“你去瞧瞧罷。”

華妃走近一看,抽泣道:“這可怎麼好?如花似玉一個人竟受這樣的罪。”

馮淑儀勸道:“華姐姐也別太難過。太醫說醒了就不妨了。”

華妃抽了絹子拭一拭鼻子,回頭對採月、小施道:“糊塗東西!怎麼伺候你家小主的,生生闖出這樣的大禍來,叫皇上憂心。”

玄凌冷冷朝採月和小施掃一眼,緩緩吐出幾字:“不中用。”

華妃聽得這樣說,忙道:“這樣的奴才留在惠嬪身邊怎能好生伏侍,只怕以後三災八難的事少不了。臣妾思忖,不如打發了去‘暴室’算數。”暗暗抽一口涼氣,進了“暴室”的宮人受盡苦役,生不如死,不出三五月不是被折磨至死就是自尋了斷,鮮有活著出來的。又是華妃發話,採月和小施斷無生還之理了。

採月和小施的話叫我心裡存了個混沌的疑團。小施也還罷了,採月是眉莊的家生丫頭,一直帶進宮來的,如同心腹臂膀。若是失了她,實在是不小的損失。如今華妃如此說,總覺得哪裡不妥,來不及細想,出言阻止道:“不可。”

玄凌、華妃與馮淑儀齊齊望住我,一時間只得搜腸刮肚尋了理由來回話,“採月和小施雖然伏侍惠姐姐不妥當,但事出意外也不能全怪他們。與其處罰他們兩人,不如叫他們將功折罪好好伺候著姐姐甦醒。”

華妃瞧著我輕笑道:“怎麼莞嬪妹妹以為罪不當罰,功不該賞麼?如果輕縱了這兩個奴才,難免叫後宮有所閒話,以為有錯只要折罪即可,不用受罰了呢。”

我緩緩道:“賞罰得當自然是應該的。只是妹妹想著,採月和小施一直服侍著惠姐姐,採月又是惠姐姐從府裡帶進宮來的,若此時罰了他們去‘暴室’,恐怕姐姐身邊一時沒了得力的人手,也不曉得這怎樣才能照顧好姐姐,反而於姐姐養病無利。”

華妃嗤笑一聲:“這樣的奴才連照顧惠嬪周全也不能,怎麼還能讓他們繼續留著伺候,莞嬪未免也太放心了。”說罷冷冷道:“何況千鯉池於我宓秀宮不過百步,在本宮宮禁周圍出的事,本宮怎能輕饒了過去。”

越聽越不妥,內心反而有了計較,“賞罰得當是理所當然,可是娘娘若殺了他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事情出在宓秀宮附近於娘娘威嚴有礙才如此惱怒,並非只為惠嬪溺水。取兩個奴才的命事小,可傷了娘娘的名譽事大。還望娘娘三思。”華妃眼中精光一輪,微微咬一咬牙沉思。

說完我只瞧著玄凌,若他不出聲,這番話也是白說。果然他道:“莞嬪的話也有理。先饒了他們倆,若惠嬪不醒,再打發去了‘暴室’不遲。”

玄凌說了話,華妃也不能再辯。採月和小施聽我與華妃爭執,早嚇得人也傻了。馮淑儀催促了兩次,才回過神來謝恩。我輕輕吁了一口氣,還好。

見華妃臉上仍有忿意。轉念一想,華妃不是要殺我們的人麼,那麼,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施其身。我走近玄凌身邊,輕輕道:“臣妾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你說。”

“惠嬪姐姐落水原因尚且不明,可必定是侍衛救護不及才會嗆水太多昏迷不醒。依臣妾的意思,不如撤換了宓秀宮的守衛另換一批。否則,這次是惠嬪姐姐,若下次再有什麼不當心的傷及了華妃可如何是好呢?”

華妃聽我如此說,立即道:“莞嬪適才不是說要將功折罪麼?怎麼現在又要換我宮苑的侍衛,豈非賞罰太有失偏頗?有護短之嫌。”

我微笑道:“華妃娘娘多慮了。我也是為了娘娘著想。皇上一向愛重娘娘,怎能讓這樣一般粗心懈怠的奴才護衛娘娘宮禁,置娘娘於險地而不顧呢?況且只是換一批侍衛並不算是懲罰啊。”轉而向玄凌道:“臣妾愚見,皇上勿要笑話臣妾見識短淺。”

玄凌道:“你說的極是。朕差點忽略了這層。就讓李長明日換一批精幹的侍衛過去戍守宓秀宮罷。”

華妃臉色不好看,極力忍耐著再不看我,也知道事情無轉圜之地,她身邊的侍衛必定要被替換了,遂不再爭。換了笑臉對玄凌道:“多謝皇上掛念臣妾。”又道:“臣妾帶了兩支上好的山參來,壓驚補身是再好不過的。叫人給惠嬪燉上好好滋補才是。”

玄凌點一點頭,“華卿。你成日惦記著六宮諸事,這麼晚還要勞神,早點回去歇息吧。”

華妃溫婉巧笑道:“皇上明日也要早朝呢,不宜太操勞了。臣妾出來時叫人燉了一鍋紫參野雞,現在怕是快好了。皇上去用些子再歇息吧。”

玄凌笑道:“還是你細心。朕也有些餓了。”轉頭看我,“莞卿,你也一同去用些。華卿宮裡的吃食可是這宮裡拔尖的。”

華妃只輕輕一笑:“皇上這麼說,實在是叫世蘭慚愧了呢。妹妹也同去吧。”

哪裡是真心要我去,不過是敷衍玄凌的面子罷了。玄凌這一去,多半要留在華妃宮裡歇息,我怎會這樣不識相。何況眉莊這裡我也實在是不放心,必定要陪著她才好。遂微笑道:“臣妾哪有這樣好口福,不如皇上把臣妾那份也一同用了吧,方能解了皇上相思之苦啊。”

華妃含笑道:“瞧皇上把莞嬪妹妹給慣的,這樣的話說來也不臉紅。”

玄凌道:“朕哪裡敢慣她,本來就這樣子。再慣可要上天了。”

我笑道:“臣妾說呢,原來皇上早瞧著臣妾不順眼了呢。皇上快快去吧,野雞煮過了就不好了。臣妾想在這裡照顧惠嬪姐姐,實是不能去了。”

玄凌道:“好吧。你自己也小心身子,別累著了。”

華妃笑道:“那就有勞莞嬪和淑儀。”說罷跟在玄凌身後翩然出去。

夜已深了。我見馮淑儀面有倦色,知道她也累了,遂勸了她回殿歇息。獨自用了些宵夜守在眉莊床頭。

心裡泛起涼薄的苦澀。剛才,多麼和諧的妃嬪共處、雨露均沾的樣子,彷彿之前我和華妃並未爭執過一般,那樣的和睦。嘴角扯起淺淺的弧度,野雞紫参湯,華妃還真是有備而來。

眉莊額頭上不停的冒著冷汗,我取了手巾替她擦拭。眉莊,這事情來的突然,來不及在心裡好好過一過理清頭緒。現下夜深人靜,正好可以慢慢想個清楚。

眉莊未醒,自然問不出什麼。若是眉莊遲遲不醒,華妃又要懲罰採月和小施就再無理由可阻攔了。

我喚了採月進來,問道:“採月。你跟著你家小姐恁多年,也該知道我與你家小姐的情誼非同一般。”

採月尚未在適才的驚嚇中定下神來,聽得我如此說,忙要下跪,我急忙拉住她。她嗚咽道:“奴婢知道。要不是這樣莞小主怎肯為了奴婢與華主子力爭,要不是小主,奴婢連這條命也沒了。”

我嘆一口氣,道:“你知道華妃為什麼要這樣嚴懲你們?其實,你和小施也罪不至死,何苦要打發你們去‘暴室’,分明是要你們往死路上走了。”

採月囁嚅著搖了搖頭,我徐徐道:“宮裡要殺人也得有個講究,哪裡是無緣無故便要人性命的。若真要殺,多半是滅口。”我看看她,故意端起茶水飲一口,這不說話的片刻給她製造一點內心的畏懼,方道:“你仔細想想,你小姐落水時,你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才逼得人家非要殺你。”這話本是我的揣測,無根無據,只是眉莊不懂水性自然不會太近水邊,又怎會大意落水呢?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蹊蹺。

採月的臉色越來越白,似乎在極力回想著什麼。我並不看她,輕輕擦一擦眉莊的冷汗,“如今你小主都成了這個樣子,萬一你疏漏了什麼沒說,連我也保不住你。可不我們一齊成了糊塗鬼,連死也不知死在誰手裡。”說罷唏噓不已,舉袖拭淚。

採月見我傷心,慌忙拉住我的袖子道:“奴婢知道事關重大。而且……而且奴婢看的並不真切,所以不敢胡說。”

“我也不過想心裡有個數罷了。你且說來聽。”

“奴婢……奴婢取了墨回來的時候,似乎……似乎是看見有個內監的身影從千鯉遲旁竄過去了。因天色黑了,所以怕是奴婢自己眼花。”

我點點頭,“這事沒別人知道吧?”

採月忙道:“奴婢真不敢跟旁人提起。”

我道:“那就好,你切記不可跟別人說起。要不然怕你這條命也保不住了,知道麼?”採月又驚又怕,慌亂的點點頭。

我和顏悅色道:“你今日也嚇的不輕,去歇會吧。叫了白苓來陪我看著你小姐就成了。”採月諾諾的退了出去。我注視著燭光下眉莊黯淡的容顏,輕輕道:“原本以為山雨欲來,不想這山雨那麼快就來了。眉莊,你千萬不能有事,要不然,這山雨之勢我如何獨力抵擋?”

存菊堂外的夜色那麼沉,像是烏墨一般叫人透不過氣。連懸在室外的大紅宮燈也像磷火般飄忽,是鬼魂不肯瞑目的眼睛。我默默看著眉莊,時間怎麼那樣長,天色才漸漸有了魚肚的微白。

陵容一早便過來看眉莊,見她只是昏睡,陪著守了半天被我勸回去了。

直到午後時分,眉莊才漸漸甦醒了。只是精神不太好,取了些清淡的燕窩粥喂她,也只吃了幾口就推開了。

看她慢慢鎮定下來,房中只餘了我們兩人,方才開口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眉莊的臉色泛著不健康的潮紅,雙手用力攥住被角,極力忍淚道:“嬛兒,快告訴皇上,有人要我的性命!”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採月說你溺水之時曾遠遠看見一個小內監的身影竄過。原本以為是眼花,據你這麼說,看來是真有人故意要你溺斃在千鯉池中。”我輕輕的拍她的背,問:“看清是誰了麼?”

她一怔,搖了搖頭,“從背後推我入水,我並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也是白問,既然存心要眉莊的性命,自然安排妥當,怎會輕易露了痕跡。

我握住眉莊冰冷的手,直視著她,“既然要告訴皇上,你得先告訴我,是誰做的?”

眉莊蹙了眉頭,沉思片刻,緩緩道:“我甚少得罪人你也知道。與我最不睦也就是廢黜了的餘更衣,何況她現在的情勢自顧尚且不暇,哪裡還能來對付我。”她想一想,“恬貴人、麗貴嬪等人雖然有些面和心不和,也不至於要我性命這般歹毒。實在……我想不出來。”

“那麼,與你最不睦的就只有……”我沒再說下去,眉莊的手輕輕一抖,我曉得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眉莊強自鎮定,反握住我的袖子,“千鯉池離她的宓秀宮不遠,,她要對付我,也不會在自己的地方。她總該要避嫌才是,怎會自招麻煩?”

我輕哼一聲,“自招麻煩?我看是一點麻煩也沒有。皇上昨夜還歇在了她那裡。”眉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直要閉過氣去。我安慰道:“她也沒有佔盡了便宜。就算不是她要傷你,可你溺水昏迷必定和她宮禁的侍衛救護不及脫不了干係。所以,皇上已經下令撤換宓秀宮戍守的侍衛,那些人跟著她久了總有些是心腹,一時全被支走,也夠她頭疼了。”

眉莊方才緩了口氣。我輕嘆一口氣,重新端了燕窩粥一勺一勺喂她,“你先吃些東西,才有精神慢慢說與你聽。”

我把華妃來探眉莊並要懲罰採月、小施的事細細說了一遍,又道:“你前腳才出宓秀宮,不出百步就溺進了千鯉池。放眼如今宮中,誰敢這樣放肆在她的地界上撒野。唯有一個人才敢——就是她自己,並且旁人不會輕易想到她會自己引火上身招惹麻煩,即使想到又有誰會相信華妃會這樣愚蠢?”

“她一點也不蠢,正是如此,別人才不會懷疑她。”眉莊的臉上浮起冰涼的笑意,“我不過是言語上不順她的意,她竟然如此狠毒!”

“如今情勢,旁人會覺得華妃即便是要對付,也會是我而非你。正是有了這層盲障,華妃才敢下這狠手。其實你我……”我躊躇道:“是嬛兒對不住姐姐,連累了姐姐。”我再難忍耐心中的愧疚,眼淚滾滾下來,一滴滴打在手背上,“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姐姐你完全是被我連累的。華妃是怕我們二人羽翼漸豐日後難以控制,才要除你讓我勢單力孤,形同斷臂,難以與她抗衡。”

眉莊怔在那裡一動不動,半晌才怔怔落下淚來,神色倒比剛才正常了許多,她慢慢道:“不關你的事。早在我初初承寵的時候,她已視我如哽喉之骨,意欲除之而後快,只不過礙著皇上寵愛,我又處處對她忍讓避忌,她才沒有下手。如今……”眉莊輕輕撩開我哭得粘住眼睛的劉海,“不過是見我對她不如先前恭順忍讓,皇上又無暇顧忌我才落手以報舊仇,實在與你無關……”

我知道眉莊不過是寬慰我,哭了一陣才勉力止淚道:“那麼姐姐預備跟皇上怎麼說?”

眉莊淡淡道:“還能怎麼說?無憑無據怎能以下犯上誣衊內廷主位,反而打草驚蛇。我會對皇上說,是我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

我點點頭,惟今之計,只有如此。“也要封緊了採月的嘴,不許她向旁人提起昨夜的一字半句。”

正巧白苓捧了華妃送的山參進來,驚喜道:“小主醒了!奴婢去喚太醫來。這是華妃娘娘送給小主補身的,華妃娘娘真關心小主,這麼好是山參真是難得……”眉莊冷冷道:“撩下了出去。”

白苓不明所以,我忙道:“你小主身子不適要靜養,快別吵著她。”白苓慌忙退了下去。

眉莊厭惡地看著那盒山參道:“補身?催命還差不多。嬛兒,幫我扔出去。”

“不用就是了。何苦扔出去那麼顯眼。”

眉莊目光森冷可怖,恨恨道:“我沈眉莊如今奈何不了她,未必今生今世都奈何不了她。既然留了我這條命不死,咱們就慢慢的算這筆賬!”

眉莊從來性子平穩寬和,如今出此言語,看來已是恨華妃入骨了。脣亡齒寒,何況是我與我親如同胞的眉莊。我又如何不恨,生死懸於他人之手,現在是眉莊,不知何時就會是我。如今還能仰仗玄凌的寵愛,可是從昨夜來看,玄凌對華妃這個舊愛的情意未必就不如我這個新寵,何況華妃與他相伴良久,非我朝夕可比。我望著窗外明媚的春光,隱約覺得這燦爛的春光之後,有沉悶陰翳的血腥氣息向我卷裹而來……

註釋:

(1)《女論語》:又名《宋若昭女論語》,唐代宋若莘所著,宋若昭作解,在思想和行為上對古代女子提出了嚴格要求和應遵循的基本禮節,在當時看來,是淑女賢婦的一部行為規範和準則。

(2)、管夫人和趙子兒:漢高祖妃子,曾得寵。兩人與高祖妃薄姬交好,三人更曾約定:“先貴毋相忘”,後管、趙二夫人皆得君王寵幸,獨薄姬遭到冷遇。二人念及舊約,提攜薄姬使其得高祖寵幸,誕育代王劉恆即後來的漢帝,薄姬亦成太后。

(3)、李白作,詩寫一個宮女由得寵到失寵的悲劇命運,與詩題的“怨”字緊相關合。

(4)、《山之高》:選自《蘭雪集》。宋代女詩人張玉娘作。全如下:“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日不見兮,我心悄悄。採苦採苦,于山之南。忡忡憂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堅,我操冰雪潔。擬結百歲盟,忽成一朝別。朝雲暮雨心來去,千里相思共明月。”上半闋表達相思之情,情志不渝,下半闋寫離別變故,相逢難期,憂思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