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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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錢梅子是廠裡的骨幹,第一批下崗沒有她,第二批下崗前,稍有些擔心,結果仍然沒有她,知道廠裡仍然是把她當骨幹看的,心裡也有些安慰,都以為廠裡下掉這麼多人,減輕了的負擔,日子會好過些,可是日子仍然不好過,經濟仍然滑坡,這樣就有了下崗第三批人員的意思,車間主任叫錢梅子到辦公室去,錢梅子就明白了,無論她是不是骨幹,這一批她是逃不掉了,車間主任是做好了思想準備的,準備錢梅子思想不通,準備和錢梅子講講廠裡和國家的困難,可是錢梅子說,主任你別說了,我想得通,主任很感動,說,到底是骨幹,思想覺悟是不一樣的,別的人你叫他下崗,他就和你吵架,不肯體諒幹部的難處,其實錢梅子也是想不通的,只是她知道和幹部吵架也是沒有用的,吵不出個不下崗的結果,就算去和市長吵架,也一樣沒有用,田雞要命蛇要飽,幹部呢,今天看起來是蛇,誰知道呢,說不定明天他也成了田雞,也要下崗。
廠裡召開第三批下崗人員大會,幹部對下崗人員的態度極其好,廠長在講話中充分肯定了在過去的許多年裡他們為廠裡作出的貢獻,又把今天的下崗說成是他們對廠裡的最後的也是最了不起最感動人的貢獻,廠長真得很感動,他的眼睛裡真的含著眼淚,可是下崗的人他們不感動,廠長嗡嗡嗡的聲音,像一隻討厭的蚊子在他們耳邊叫著,他們說,廠長就像一隻蚊子,要咬我們了,還嗡嗡地為自己訴一頓苦,說自己是多麼的應該咬我們,他們的話顯然是不夠公道的,廠長說,我叫你們下崗,我心裡也很難過,我們共事多少年,我們都是有感情的,你們就像是我的兄弟姐妹,哪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姐妹好呢,工人們仍然不要聽廠長說話,他們肆無忌憚地在下面大聲說話,開小會,和廠長唱對臺戲,廠長呢,也不像平時開會那樣板著臉叫大家安靜,廠長想,這也是最後一次,由你們吵吵吧,廠長很心酸。
錢梅子和同車間的幾個姐妹說說話,錢梅子說,已經下了兩批,以為不會再下第三批了,想不到真的還有第三批,前幾天還在說別人下崗呢,今天就輪到我了,姐妹說,錢梅子你也算不錯了,你快到四十了吧,錢梅子說,正好滿四十,姐妹說,滿四十下崗也不算廠裡虧待你了,我才三十三,我也和你一樣下了,這算什麼,三十三歲就養老呀。
廠長正說到這個問題,廠長說,是的,有的同志還比較年輕,還不到四十歲,正是大有可為的時候,怪我這個廠長無能,不能給你們創造好的條件供你們施展才華,所以我也不再拖住你們,我把你們放出去,到社會上去,現在呢,是商品經濟社會,可供選擇的機會很多,成功的路不止一條,廠長說到這裡,下面就有個男同志大聲地插嘴,說,照廠長的說法,外面街上滿地的金子等著我們去揀呢,有人笑起來,男同志自己也大聲地“啊哈”一下,廠長說,這就要看你從哪個角度看問題了,以前我接待過一位外商,也是從我們中國出去的,以前我也認得他,和我們的思想觀點也差不多,但是他到美國呆了幾年,思想方法、看問題的角度就和我們不一樣,一天我們在街上走,人很多,很擠,我抱怨說,中國就是人太多了,他卻笑起來,指著街上的人流,說,好呀,這都是錢哪,我聽了,倒也蠻受啟發的,這就是看問題的角度,你們呢,是一批有能力有水平有工作經驗的人,你們到了社會上,我相信你們一定不會被淹沒,到時候,你們發展了,說不定我這廠長反過來眼紅你們,說不定來求你們幫忙呢,廠長說到這裡,剛才插嘴的男同志又插嘴說,廠長既然眼紅我們,不如現在我就和廠長對調了,我做廠長,你做下崗工人,這一回大家鬨堂大笑,廠長也笑了,笑了笑,廠長又說,廠裡呢,把你們下了崗,也不會完全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你們的花名冊都在廠辦,廠裡時時刻刻都會想著你們,會抓住一切機會向社會推薦你們,前面兩批下崗的,廠裡已經向社會推薦了幾十人了,你們這一批呢,從前都是廠裡的骨幹,單位更不會忘記你們,下崗工人議論紛紛,基本上沒有人相信廠長的話。
這樣錢梅子就下崗了。
錢梅子好像屬於那種一趟趕不上趟趟趕不上的總是不走運的人,當年“文革”中知青插隊,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就基本停止了,錢梅子呢,一九七三年高中畢業,趕上了插隊的末班車,沒有逃過,便在鄉下好好勞動爭取表現好,早日回城,可是鄉下知青多,競爭激烈,先是推薦工農兵上大學,錢梅子表現不錯,也是有希望的,也在候選人之列,但是最後沒有她,後來可以回城了,但在鄉下表現比錢梅子更好的人已經不多了,上大學或者提拔出去當幹部了,像錢梅子這樣,就算是比較突出的了,鄉下倒是願意培養錢梅子做農村幹部的,所以在最先招工的物件中就沒有錢梅子,等到鄉下也認識到留知青是留不大住,決定放錢梅子走的時候,比較理想的好去處像一些國營單位之類都已經招滿了人,留給錢梅子的只有一家集體性質的服裝廠,鄉下的幹部比較喜歡錢梅子的,說,對不起了,錢梅子,想要你好,反倒害了你,錢梅子說,沒事,到哪個單位不是一樣的工作,現在,時間過去將近二十年,國營單位和集體單位也一樣下崗,這已經沒有區別,錢梅子進服裝廠以後,就改革大學招生制度了,錢梅子在中學時功課也算不錯,但是大家說,你已經進了廠,有了單位,還考什麼,自己給自己找苦吃,錢梅子就沒有參加複習考試,和錢梅子差不多的回城知青和沒有回城的知青卻有不少人考上了,錢梅子就有些後悔,到下一年,又來招考,錢梅子仍然可以報考,但是那時候,錢梅子剛和向覺民結婚,懷孕,並且向覺民也要考大學,錢梅子哪裡走得開去上學,哪裡有心思複習功課,結果為了孩子,為了家庭,為了向覺民,只能放棄自己了,於是又錯過了末班車,錢梅子後來又讀過電大,不脫產的,很辛苦,咬著牙堅持下來,但是因為年紀偏大了,電大畢業以後,也輪不到她再提幹部或者再晉升什麼了,錢梅子覺得自己像一隻站在門檻上的雞蛋,總是面臨滑出滑進的尷尬處境,但是每次她都是向一面滑,滑到倒黴的一面,從來沒有滑向過走運的一面。
下崗那天晚上,錢梅子沒有回家吃飯,下崗工人中的一個,提議一起去吃晚飯,也算是最後的晚餐,請客是沒有人請的,劈硬柴,AA制,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散了會,便往飯店去,老闆見這麼多人來,眉開眼笑,說,你們發資金了吧,大家說,下崗了,老闆說,好,下崗也好,我也是下了崗才來開飯店的,錢梅子說,老闆你店裡要不要洗盤子的小工,老闆說,哎呀,你拿我尋什麼開心,我小本經營哪裡請得起人,盤子碗就自己洗了,再說了,這也不是在美國,就算我請個洗碗刷盤子的小工,能給得起多少工錢呢,別以為這是美國呀,洗洗盤子就成富翁,大家都笑,說,錢梅子呀,今天才下的崗,你也讓我們喘口氣,睡它幾個大懶覺再說呀,錢梅子說,我不比你們,我家條件差,男人做老師,幾個死工資,孩子呢,上中學,要不要他考大學呢,考了大學我怎麼辦,一百六十八你叫我怎麼過日子,大家說,錢梅子你也不過下有小,我們下有小還上有老呢,我們不也都是一百六十八嗎,這天晚上錢梅子喝了酒,回來有點酒意,向家裡人說,我下崗了。
在錢梅子下崗前的幾天,向覺民也已經知道下崗的事情,只是沒想到真的這麼快就來了,看錢梅子喝酒,知道她心裡難過,就說,想開點吧,不是你一個人下崗,又說,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你失去了工作,但是你一定也能得到什麼,錢梅子說,得到什麼,得到個屁,向覺民說,至少得到些清閒,錢梅子說,我還失去了錢,錢是一切之本,沒有錢,什麼也沒有,家裡人都想,事情確實是這樣的,社會上大家都說,有什麼別有病,沒什麼別沒錢,錢梅子姓錢,卻偏偏缺錢,向覺民說,其實錢這東西永遠是缺的,誰都說自己缺錢,百萬富翁甚至更有錢的人也一天到晚說自己沒錢,錢不夠,錢不多,錢梅子說,那百萬富翁來領我的一百六十八下崗工資,我做百萬富翁人家肯不肯呢,就像我們廠長說,下了崗說不定會發大財,但是他怎麼不下崗呢,奇怪,向小輝說,奇怪的是你們為什麼老是討論別人錢多錢少,為什麼不討論討論具體問題,比如說,我們家確實是需要錢,但是怎麼樣才能使我們家的錢多起來呢?
這其實不僅是錢梅子想的問題,這也是當今老百姓都在想的問題,要問當今老百姓最關心什麼,那沒話說,當然是最關心錢,為什麼呢,錢好呀,有錢就有一切,沒錢就沒一切,至於有了錢也會產生其他許多不太好的或者很不好的事情,那則是另一個層次上的事情,與沒有錢的老百姓暫且無關,更何況像錢梅子這樣下了崗一個月才拿一百六十八塊錢工資,叫她不想錢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錢梅子不用再上班了,但是每天早晨仍然在六點鐘醒來,生物鐘很準,從不出差錯,到那時候,就會有個什麼聲音,或者不是聲音而是別的什麼東西,把錢梅子從夢中喚醒,醒來的時候,四周還沒有開始喧鬧,靜靜的,只是在外面遠遠的街上,有早起的人聲,車聲,這時候錢梅子的心裡就有些刺痛,持續了近二十年的生活習慣,現在亂了,早早地醒來幹什麼呢,沒有班可上了,每天早晨時間緊迫的感覺也一去不再來了,錢梅子仍然在早晨六點鐘起床,給一家人準備早飯,向覺民說,其實現在你也不必跟我們一樣起早了,我們沒有辦法,要上班上學,不能遲到,你可以多睡一會兒,錢梅子說,以你的口氣,倒好像很羨慕下崗呢,向覺民沒有吭聲,他話不多,心情不好的時候乾脆不言語,剛開始和向覺民一起過日子時,錢梅子很不習慣向覺民的性格,覺得他陰陽怪氣,時間長了,才慢慢適應,正上高中的兒子向小輝說,我倒很羨慕下崗,下崗是上帝賜給你的休息,錢梅子說,都下了崗,拿什麼吃,拿什麼穿,拿什麼供你上學,向覺民說,你可以再睡一個回籠覺,錢梅子說,哪裡還睡得著,心裡都急死了。
現在錢梅子買菜也不必起大早,拿個菜籃子晃晃悠悠出門,已經是上午八九點鐘,這時候早晨的菜場已經落市,一落市,菜價就跌下來,錢梅子看了看菜,挑了又挑。
鄉下老伯伯,錢梅子說,落市菜還這麼貴,不要了。
你這個城裡阿姨,賣菜人說,你這個城裡阿姨,門檻精得六六四,我已經跌了一半價了,你再壓乾脆叫我送給你了吧。
鄉下老伯伯哎,錢梅子說,你別跟我計較,我是一六八。
鄉下老伯伯也知道一六八,一六八,他說,我曉得一六八,現在城裡一六八多了,又不是你一個人一六八,不見得要我們鄉下人照顧你們一六八吧,你們找你們單位頭頭去照顧,我們鄉下人的錢,也是苦做出來的,話是這麼說,但是同意將菜價又降了降,達成一個雙方能夠接受的價格,一個將菜賣了,一個將菜買了。
錢梅子到魚攤前看看,魚鮮活鮮活,但是太貴,錢梅子說,賣魚一天能掙多少錢?
魚販子看看錢梅子,說,下崗了?
錢梅子說,你不僅識魚,還能識人。
魚販子說,一六八?
錢梅子說,一六八。
魚販子笑起來,說,你想做魚販子呀,你吃不來那苦的。
怎麼苦?錢梅子問。
每天兩點鐘要起來了。魚販子說。
下午呢,錢梅子說,下午可以睡覺。
下午不行的,魚販子說,下午睡不成的。
錢梅子問,幹什麼?下午幹什麼呢?
魚販子說,打麻將。
錢梅子笑了,說,那是你自找的,活該。
什麼叫活該,這是我最喜歡的事情,魚販子說,人辛辛苦苦做,做了幹什麼,做了不就是要開心開心麼。
有三十幾歲的女人蹲在地上擺地攤,賣睡褲拖鞋之類,錢梅子說,下崗了?
女人說,下崗了。
錢梅子說,做這個,一天能掙多少?
我算給你聽,女人說,一條睡褲呢要剪0.9公尺布,布呢,是泡泡紗,七塊五一公尺,0.9公尺呢,就是六塊九角,賣呢是賣八塊錢一條,還有我的人工呢,還有線錢呢,一天呢,能賣掉三五條算是很好了,就是這樣,女人嘆氣,說,唉。
錢梅子笑笑,回家去。
錢梅子走進院子,看見前幢房子的鄰居高三五剛起來,在院子裡刷牙,高三五原來在單位裡開車的,工作穩定,但是嫌收入少,退了職,到出租公司弄了計程車來開,算過一筆帳,開三年後,等於車子就是自己的了,眼睛一眨也快三年了,希望就在眼前,人家的車,開了三年就舊得不像個車,但是高三五的車保養得好,還像新車似的,高三五現在看著這車,就像看著自己的兒子,心花怒放,努力工作。
三五呀,錢梅子說,昨天又做到幾點?
三點。高三五一嘴的泡沫,雖是早晨起來,臉色卻依然疲憊不堪。
錢梅子說,吃力不吃力?
高三五笑笑,不吭聲,高三五是個悶頭只知道做的人,大家都叫他做煞胚,高三五就笑,高三五年輕漂亮的妻子謝藍抱著女兒從屋裡出來,說,他天生就是個做煞胚,叫他不做事情,呆在家裡,一天,就要生病,做慣了,勞碌命,看看男人,也心疼,說,早上真爬不起來,可是不爬起來怎麼辦,不做,錢哪裡來,沒有錢,女兒將來怎麼辦?
女兒三歲,高三五開出租車有一大半也是為了這個千金,女兒出生時,夫妻兩個浪浪漫漫給女兒起個名字叫浪漫,取過名便想,要浪漫就得有條件,什麼條件呢,當然是學習好了有出息,有出息的人才有資格浪漫,但是萬一女兒學習不怎麼樣呢,這也是不以你家長的意志為轉移的呀,萬一寶貝女兒讀書讀得不理想呢,那就得後退一步打算,得給女兒準備一些條件,什麼條件呢,就是錢吧,有錢,能讀到好的學校,有錢,即使不讀書也能出國,到外國去讀書,多好,多浪漫,說不定找個外國小夥子做物件,這樣小夫妻倆才感覺到了錢的重要,高三五就去開出租車,日子果然好過些了,謝藍呢,也就不上班了,在家帶女兒,女兒進幼兒園了,謝藍也曾經想重新再去工作,可是原單位也不要她了,再找了個新單位,太苦,又逃回來了,大家說,反正你男人開出租車,養得起你了,謝藍說,唉,什麼叫養得起,什麼叫養不起,我算筆帳給你聽聽吧,謝藍就開始算帳,一輛桑塔納呢,十六萬五,執行證呢,十五萬,三十一萬五千塊,少一分也不行的,分三年還清,每個月呢,就是九千,這是鐵的,鐵一般的硬,沒有討價還價的,一個月九千,一天呢,就是三百,每天都要交三百,一天也不能少的,少了一天,就得在下一天補上,到哪裡去補,補不上的,所以只能咬著牙每天做,生了病也不能歇,現在高三五呢,一天做十幾個小時,只睡五六個小時,一天能做多少呢,毛的三四百,也要是在旺季,當然也可能更多了一點,五六百,但是淡季就不好說了,碰上嚴打或者別的什麼風頭,也不好說了,這樣就算他平均每天掙四百塊,扣除要上交的,還剩多少,還有修車費,汽油費,管理費,停車費,過路費,過橋費,這個費那個費,還要交罰款,交警罰款,什麼罰款,自己呢,真是到手不了幾個錢的,如果換一種辦法呢,乾脆借了錢將車買下來,三十幾萬的錢,到哪裡去借,就算有人肯借給你,利息呢,現在的利息,都能吃人的,連本帶利,做到哪一天能夠做出本來,大家說,那是,做出租車也是辛苦生意,但是不管怎麼說,總比以前在單位好一點吧,要是不如在單位裡好,你怎麼能歇在家裡不上班,謝藍也承認,說,比以前是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裡,我們高三五的錢,不止來得辛苦,還有許多你們想象不到的苦惱和困難,她沒有具體說有什麼苦惱和困難,但是大家也承認她的話有道理,開出租車,是挺不容易。
錢梅子逗了逗小浪漫,問她怎麼不上幼兒園,小浪漫說,我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去幼兒園,說得錢梅子和謝藍都笑,錢梅子說,小祖宗。
錢梅子回到自己家的院子,向於從屋裡走出來,伸了伸懶腰,看看錢梅子,嫂子,向於說,下了崗真的做家庭婦女啦?
錢梅子說,不做家庭婦女你給我介紹工作。
向於說,你們這種人命真苦,一天到晚工作工作,現在是什麼時代,現在是休閒時代,你看看街上到處賣休閒用品。
不工作錢從哪裡來?錢梅子說,去偷去搶?搶銀行?
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向於說,家有黃金萬兩,我不過一日三餐,家有房屋千間,我不過小床三尺。
錢梅子說,等你結了婚,就要大床五尺。
向於是不結婚的,三十出頭的人了,也不找物件,也不談戀愛,也沒有什麼傷心的戀愛史,也沒有什麼悲愴的失戀經歷,也和女人說說笑笑,也不畏懼女人,向小桐說,向於,你該看看心理醫生了,向於說,不用,我就是看了我姐夫的榜樣我才不結婚的,向小桐說,他怎麼啦,你以為他過得很苦嗎?向於說,他苦不苦他自己知道,向小桐便有些不高興,道,他和你說什麼了?向於說,我姐夫呀,怕是啞巴吃黃蓮,向小桐說,你只會看表面文章,他呢,偏偏又是最會做表面文章的人,向於說,不管他是表面文章還是內裡文章,反正我看著我姐夫,於是我想通了,什麼叫結婚呢,結婚就是自找沒趣,找個人來對你發火,對你使性子,把所有的缺點都交給你,再呢,就是指使你,支派你,命令你,要你對她好,要你不許談別的女人,不許看別的女人,不許想別的女人,嘿嘿,向於自己笑起來,嘿嘿,不許想別的女人怎麼做得到呢,他在想什麼,你知道?其實向於的話是假話,大家都知道向於心裡有個人,而這個人呢,就不知道心裡有沒有向於,錢梅子說,向於呢,你也不是不願意結婚吧,只是事情總是不湊巧,人家願意和你結婚的,你又不願意和人家結婚,你願意同人家結婚的,人家又不願意理睬你,向於說,你說誰呢,錢梅子說,大家有數,大家都笑了,向於也笑,說,原來,我的不結婚是假的。
錢梅子說,等吳小妹來,我和她說,你要結婚。
向於急急地擺手,不能。
吳小妹是吳同志的妹妹,向於是在吳同志和向小桐結婚的酒席上認得了吳小妹的,那時候向於和吳小妹都很年輕,這一見面,就把向於的心套住了,真是千百佳麗無顏色,心裡只有一個吳小妹,這吳小妹呢,也難得到向宅來看哥哥,因為向小桐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向小桐,沒有話說,來了也難受,向於就去找吳小妹約會,吳小妹倒是每請必到,但卻從來沒有明確態度,也從來沒有讓人看出她對向於到底是個什麼態度,後來向於有了比較理想的工作,年紀也到了戀愛年紀,給他介紹物件的很多,可是向於一律免談,開始大家以為向於不想過早談戀愛,是為了事業為了工作,可是後來又過了好長時間,事業也比較像樣,工作也不錯,仍然免談,就覺得奇怪,錢梅子等幾人暗暗留心,便覺察出來,原來心裡在有個吳小妹,並且是認定了吳小妹不肯改變的,向小桐呢,常在向於面前說吳小妹的壞話,說她冷冰冰,說她清高,驕傲,說她不近人情,不可愛等等,向於卻聽不進去,但是雖然向於這頭一往情深,吳小妹那頭卻永遠沒有迴音的,向於等到她高中畢業,她卻考上了大學,大學期間,哪敢隨便去打擾,又等到大學畢業分配了工作,搬出了向家大院,住到了單位分配的房子去,仍然對向於的意思不予理睬,向小桐倒是心中暗喜,以為吳小妹另有心上人,所以不理睬向於,過不久,她結婚了,向於自己就死了這份傻不拉幾的心思,可是偏偏吳小妹也不結婚,也不談戀愛,和向於一樣,也不知道在等什麼,說是等向於吧,又不像,已經這麼多年過去,還有什麼可等的,要考驗也考驗出意思來了,如果不是等向於吧,那麼是等誰呢,白馬王子?
因為吳小妹的不戀不婚,就給了向於永遠的期望,一晃,向於已經三十歲出頭,吳小妹呢,也已經二十七八歲了,也是叫人說不清的一對關係。
吳小妹學的是財會,在一家賓館做財會工作,但是喜歡文學,平時下了班,既不習慣外出找人玩玩,也不大喜歡看電視什麼的,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寫東西,寫的東西呢,從來不給任何人看,誰也不知寫的什麼,向於有時候去找她,她倒也不拒之門外,也請他進去,坐坐,但是她不肯說話,面部也沒有什麼表情,不知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向於小心翼翼地試探了許久,也試探不出她的心思是什麼,但是向於永不灰心。
向於自己呢,在一家經濟單位做部門副經理,活得比較自在,應該了一句話,叫做官要當副的,像向於這樣,權呢也是有的,但負責呢卻是不大,一切的事情,由正職承擔,向於又是個好交朋友的人,常常是朋友的事情重於公司的事情,晚上呢,不是這個朋友應酬,就是那個朋友叫去,總是弄得很晚,第二天爬不起來準時上班,公司對他呢,也不知怎麼搞的,就特殊照顧,別人不能遲到就他能遲到,別人遲到了是要扣發工資獎金的,向於遲到了什麼也不扣,開始許多人都要非議,但是時間長了,都知道向於這個人,是個肯幫助人的人,公司的同事裡,有什麼事情,他都願意出面,哪怕放下自己的事情,也是要為別人做事的,所以對他的遲到之類的小毛病,大家也就放他一馬,罷了。
最遲起床的向於也終於走了,錢梅子百般無聊地為自己做了飯,一個人在家裡吃了午飯,也不知再幹什麼,聽到謝藍在前面的院子喊下雨,出來收了衣服,才想起有一雙舊套鞋還在車間裡放著,拿了雨傘出來,往廠裡去,走了走,天又不下雨了,走到車站,等了一會,來了一輛車,沒有擠上去,眼看著車開走了,從前每天上班擠車的勁頭也沒有了,再等了一會,不見車來,乾脆往前走,一直走到廠裡,向傳達室老張笑笑。
錢梅子,老張說,錢梅子,怎麼這時候來上班?
錢梅子說,我下崗了。
噢,老張撓撓頭皮,說,噢,對了,我倒忘記了,來廠裡看看?
我有一雙套鞋忘記在車間,錢梅子說,剛才下雨才忽然想起來,雖然舊了,還能穿穿的,來拿回去。
老張說,是要拿回去。老張咳嗽起來,他的煙癮很大,但是抽的都是蹩腳煙,嗆得厲害。
錢梅子說,老張呀,你還抽菸?
我是不大能抽了,老張說,醫生說我不能再抽了,醫生說我的肺裡全是煙了。
那你就聽醫生的,錢梅子說。
老張笑起來,我才不聽醫生的,我一世人生總共也就這一點點喜歡的東西,再叫我不抽菸,我活著幹什麼呢,老張說,再說了,人做慣了一個事情,叫他停下來,難受。
錢梅子說,是的,我們上了二十年的班,突然叫我們回家了,是難受。
怎麼,老張說,錢梅子你還沒有找到事情做?
錢梅子說,已經託了人,還沒有迴音,也難,現在下崗的人多,我們呢,年紀又比較大了,她向老張看看,說,老張,你還是少抽點吧。
我就不相信倒黴事情偏偏會給我碰上,老張笑了一下,說,叫化子命窮,出門碰到南風。
什麼?錢梅子沒有聽懂。什麼碰到南風?
老張說,碰到南風,南風雨,家家關門,他討不到飯。
錢梅子也笑了一笑,她到車間拿了套鞋,又和車間主任說了說話,車間主任也問了問找工作的事情,錢梅子說還沒有找到,車間主任說,好像聽廠長說,有個什麼商務中心的超市要招人,叫她去問問廠長,錢梅子到廠長辦公室,廠長不在,廠辦祕書說,是有這回事,也是廠長主動去聯絡的,後來就推薦了廠裡下崗的八個女工,也有錢梅子,可是後來只要了兩個,都是三十剛出頭的,廠長還特意介紹錢梅子的情況,說是骨幹,表現很好的,但是那邊說,四十出頭的人,尷尬了,收銀員吧,都由職校畢業的年輕女生做了,做超市營業員吧,怕站不動了,站下來腰痠背疼的,也不能要,只有一個看包的任務,問廠長要不要,廠長說,我們錢梅子是個骨幹,老知青,很有水平的,怎麼叫她做看包的事情,那邊說,你還挑肥揀瘦,看包的事情還有人搶呢,廠長說,那等我問一問本人再告訴你們,可是廠長還沒來得及問你,那邊已經來告訴有人搶去了,就是這樣,錢梅子說,謝謝你們,祕書說,沒有辦成,但是不要灰心,還會有機會的。
錢梅子拿了套鞋從廠裡出來,也沒有到車站去擠公共車,她慢慢地往回走,想到街邊的讀報欄看看報紙,現在的報紙上幾乎每天都登招聘啟事,看報的人很多,錢梅子往裡擠,踮了腳,伸長脖子往裡看,有個戴眼鏡的老人不滿地看看錢梅子,說,是報紙,又不是什麼西洋鏡,擠什麼呢,錢梅子說,我看看有沒有招工的訊息,老人聽了,再看看錢梅子,態度好了些,主動說,招工的訊息,有,天天有,讓出一點地方讓錢梅子站了,錢梅子一一將報紙看過來,果然幾乎張張報紙上有招聘資訊。
招聘之一:
七星電子有限公司招聘啟事
七星電子有限公司為適應公司發展需要,需招聘以下人員:
類別 招聘崗位 招聘人數 招聘要求
電氣 組長 1 性別:男,年齡:35歲以下,學歷:大專以上……
值班電工 1 性別:男,年齡:30歲以下……
動力 性別:男,年齡:30歲以下……
工務……
製造……
工廠……
……
招聘之二:
樂天大樂園誠招人才
樂天樂園是本市第一家全新概念的純美國風格的大型主題樂園,開張在即,為配合業務發展,經市人事局同意,公司再次向社會誠聘人才:
財務部:
祕書:女性,未婚,25~30歲……
內部審計:女性,30歲以下……
行政部:
祕書:女性,25歲左右……
人事主任:女性,30歲以下……
服裝主任:女性,30歲以下……
……
招聘之三:新星大酒店招聘啟事
招聘之四:萬祥大廈招聘
錢梅子退了出來,戴眼鏡的老人又向她看了看,說,不看了?錢梅子說,不看了,走到外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走,就到了公共招貼欄,這是專門空出來的一大面牆,貼著五顏六色五花八門大小不一的張條,有列印的,有油印的,有毛筆寫的,有鋼筆寫的,也有用小學生用的水彩筆寫的,字跡呢,也是亂七八糟,也有人鬼畫符似地畫了點什麼,以畫代意,倒是有不少人站在牆跟前認認真真地在看那上面貼著的東西,錢梅子以前也常常走過這地方,從來沒有想到要過去看一看招貼欄上貼的什麼,只是曉得大家開玩笑時常說有老軍醫治楊梅瘡之類,現在錢梅子要找工作,也不管什麼異怪不異怪了,走過來看看。
果然有老軍醫治楊梅瘡,楊梅瘡三個字寫得奇大,成三角的形狀:
楊
梅+瘡
家教,要大學生,男性,數學或者英語,或者五十歲以上有三十年以上教齡的老教師。
出租房屋,地點,面積,聯絡電話或者聯絡地址
街道小五金廠招工
願做保姆,自我介紹,女性,三十歲,有耐心,勤勞,五官端正
尋人啟事,走失了一位老人
摩托車維修技術培訓,學期30天,學費400元
快印名片,免費翻譯
你想學裁縫嗎,你想成為一流的服裝設計師嗎,請打電話×××××××
中老年舞蹈培訓,兼收青年,包會
××牌編織機有貨
轉讓,自備夏利車
轉讓,紅色桑塔納
茶館承包
幫您搬家
貼得東倒西歪,給人的感覺總有些不規範,內容也比較簡單,也有一些看起來比較正規的內容,比如有一張比較大的綠色的紙,用標準的仿宋體寫著一行怎麼念也念不通的大字:
新開闢天堂東方威尼斯水上巴士環城水上游
具體內容是:
新近開闢水上巴士水城風光旅遊專案,坐新型遊艇,觀古城風光,品碧螺新茶,集觀賞與休閒為一體,創意新穎,構想奇異,享受獨特。
起點:北柵頭。
終點:南碼頭。
票價:全程十五元,一站二元。
路線:經瑞雲峰、紫蘭巷、全晉會館、豆粉園,範義莊、倉米弄、況公祠、蓮花巷、唐寅墓、曲園、文昌寺、萬年橋……
全長:15.3公里。
中途停靠站:吉利橋、德安裡、萬佛石塔、定慧寺、大樹下、長街……
錢梅子奇怪自己家門口有個水上巴士的停靠站自己怎麼不曉得呢,再一看時間,原來要到一個月後才開始試行呢,想這廣告倒是做得早,又想街前的河水臭烘烘的,黑古隆冬,看看垃圾吧,錢梅子想,倒確實是蠻獨特的,畢竟到哪個國家也不會讓人觀賞水上垃圾。
晚上一家人吃晚飯時,錢梅子說了說水上巴士的事情,說長街也是其中停靠站之一,大家便又聯想到水的汙染問題,引伸開來說了說,錢梅子覺得無趣,說,與我們何關,這是市長的事情,我呢,找到工作要緊,向小輝說,我還指望等拆遷呢,要開什麼水上巴士,繞城旅遊,看起來這老破街是拆不了了,錢梅子說,你以為拆遷好呀,拆遷了叫你住到鄉下去,去讀那種兩頭無人管的垃圾中學,向小輝說,垃圾就垃圾,反正我也不考大學,考了大學你們也供不起我讀大學,錢梅子說,誰說供不起你讀大學,向小輝說,你不是下崗了嗎,錢梅子說,我下崗不下崗,和你沒有關係,少不了你的吃,穿,上學,你好好讀書,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