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43章 籌備儀式

第43章 籌備儀式


嫁入高門的女人 靈藥空間:千金我最大 大妖 此書禁讀 絕色帝師紅顏 都市女天師(全) 末日之殺戮進化 愛到無路可退 金田貴媳 開著航母回清朝

第43章 籌備儀式

第四十三章籌備儀式

黎明前夕,漫天星辰閃爍著,彷彿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淡漠地注視著世間蒼生。

帝無極立在窗邊,遙望著天空。

涼爽的風撩起他的衣裾,發出輕微的響聲,給這如畫一般的場景增添了幾分真實感。

好半晌,他才轉回身,有些隨意地拂袖合上了窗。

寢房裡只燃著一盞宮燈,顯得有些晦暗寂寥。火焰搖晃著,昏黃的光和陰影交替蒙上他的臉,仍舊是冷冷淡淡,平平靜靜。

斜倚在長榻上,帝無極凝視著手中的碎月,墨黑的雙瞳一瞬不瞬,似在出神,又似入迷。

良久,他一寸一寸地拔出碎月。霎時間,劍身與劍鞘齊鳴,竟宛如絲竹之聲一般悅耳。

銀色劍身泛著寒光,倒映著主人的面容。

利器不能帶入聖宮,應該早些將劍給醉帶著才是。而且,此劍是神器,驅邪避凶,能擋住不少災禍罷。

思及此,帝無極抬起首,望向對面幾乎佔據了整面牆的畫。

玉簟之上,一位翩翩佳公子正合眼小寐,身邊是一盞仍冒著熱氣的茶。

沒有其他襯托物,留白過多,畫面似乎有些缺憾。但看得久了,卻不禁豔羨畫中悠閒愜意的人。倘若天下人都能過如此閒適的生活,沒有紛爭,沒有疫病,沒有動亂,此世便能成淨土了罷。不過,假如人人都同他一樣太過嚮往某些東西,也是一種危險。

帝無極微微地笑起來,緩緩地收了劍。

分明那個人早已近在咫尺,他卻仍在對著畫思念。而且,離開行宮也不過才一個時辰而已。

風不知從哪個角落裡鑽進來,燈火猛地搖了搖,近乎熄滅後,仍頑強地繼續燃燒著。

就在這剎那間,榻上已沒有半個人影。

仗著長劍,立在門旁,帝無極冷冷地環視烏黑的庭院,沉聲道:“不知何方高人駕臨?若有心拜訪,來此多時,怎不現身?”

本是靜寂無比的庭院中倏然多了一道呼吸聲,綿長平穩,微細難辨。

帝無極眉梢微動,輕巧地縱身,如翩鴻般幾個起落後,停在不速之客跟前。

來人長長一嘆,淡淡道:“我來見你最後一面。”

說罷,他側身望過來。玉冠錦袍,眉眼間數不盡的風流。言語間雖帶著些許哀慼,雙目中的笑意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帝無極挑起眉,手握住劍柄。

來客絲毫不懼他隱隱的威脅之意,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又嘆道:“孤還是頭回得見能與孤並駕齊驅的美男子。”

然而,聽了這番讚美的雲王殿下神色絲毫未變,拔劍出鞘,抵在訪客的喉間。

一動一靜間,細細的血絲染紅了劍身。

“再說一遍。”

“孤還是頭回得見能與孤並……”

劍身冒出的寒氣讓來客皺了皺眉,神情一變,哀慼無比:“五年不見,孤念著舊情千里迢迢來給你送行,你就是這麼招待友人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果然還是這付德行!帝無極勾起嘴脣,笑卻是冷的:“送行?我先送殿下去地府遊一趟如何?”

某人輕嘆,瞅了“凶手”一眼:“你越來越沒趣了。”

也是某些人太閒了,才會特地來招惹他這木頭人罷:“我本來便是無趣的人。”

“這麼無趣,會被太傅厭煩的。”

“此等小事,不勞殿下關心。”

“嘖,我可是徑直來見你了,連父皇也不知道我已經來了角吟。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呵,你不是早就皮肉發癢了麼?”

“……”

皇戩面不改色地抬手推開利刃,擦擦頸子上的血,抱怨道:“這劍寒氣太重,我御風一日,正疲累呢,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你這等金枝玉葉不會這麼嬌貴,放心罷。”帝無極臉色好了不少,似笑非笑地將劍和劍鞘都拋給他,轉身走入殿閣內。

“咦,你終於被摯友之情感動了,要將劍贈給我麼?”

“替我轉交。”

“怎麼不自己給他?離得這麼近,御風來回也不過一刻而已罷。”

“這個時候?”

“捨不得驚醒他,放在床頭不就好?”

帝無極彎起脣角。若是去了,見了他的睡容,就算貪看一個時辰也不夠罷。

說話間,兩人已經越過內廊。

不經意間見寢房門竟大敞著,帝無極雙眸乍寒,如幻影般飄了進去。

皇戩一面欣賞著懷裡的碎月,一面隨過去。

停在屏風邊的帝無極臉色突然變得異常恐怖,如利刃一般的視線冷冷地盯著榻上,毫不掩飾自己到了極致的不悅。許久未見他流露出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皇戩臉上浮起興味的笑容,一把推開他。

榻上赫然臥著一位美少年。滿頭豐盈的銀髮鋪滿長榻,略有些凌亂;蒼白的臉上沒有半點血色,緊緊閉著的雙眼微微翕動著,似乎在忍受著強烈的痛楚。

“你……你和周重霂已經如此親密了?”某人刻意的滿面驚訝。

帝無極沒有理會他,眉頭輕鎖,俯身探看重霂的傷勢。這白毛狐狸居然會睡在他躺過的榻上——雖然大概事出有因,這張榻也該換了。

他並不溫柔的動作驚醒了傷者。重霂半張開眼,一見他的臉,目光頓時轉冷,咬著牙緊緊按著腹部,弓著腰蜷縮成一團。

發現他腹部的劍傷,帝無極冷冷一笑,頭也不回道:“拿藥來。”他倒是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是人若死在他這裡,多少有些交待不過去。

“你心地真好。”皇戩瞥了傷者一眼,沒有半點同情心地抬了抬眉。

“既然是我叫他來角吟,自然不能任由他死了。”

“帝無極……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會死!”有氣無力的反擊,顯然是虛張聲勢。

帝無極不怒反笑,指了指傷患依然流著腥臭烏血的傷口:“看你這模樣,自己止不住血也解不了毒罷。當真想死麼?”

經他提醒,被口舌之快和受傷的鬱結衝昏了理智的重霂頓時意識到自己的不利處境,恨恨地盻著他,閉口不語。

“周重霂,合該你運氣好。”皇戩搖著首,自懷中取出藥瓶,“這可是池陽皇家御用的解□□。嘖嘖,真是可惜,我一次也沒用過呢。”

去自投羅網罷,身為友人,第一時間便給你用藥。帝無極心中無言地冷嘲。

這時候,總有人將心裡話化為現實——

“你若是想用……正好……給你一劍。”

“別救他了,丟出去餵狗。”

“住口,否則都滾出去。”

主人公正冷漠的言行讓兩位客人不得不暫時停止交鋒,收斂了許多。

帝無極洗淨了手,撕開重霂的外袍。已經開始腐爛的傷口觸目驚心,整個腹部都成了紫黑色,散發出難以形容的異味,似乎下一刻便將全化為腐肉。

“碎月。”

皇戩默不作聲地遞過劍,望了望抿著嘴脣的重霂,視線裡仍然沒有半分同情的意味。

帝無極執著碎月,慢慢地切入腐肉中。他的神情如此平靜,彷彿榻上躺著的不是人,而是待宰的獵物一般。

腥臭烏黑的血冒了出來,濺了三人滿身。

重霂還是一聲不吭,好似已經昏迷過去。

帝無極依然一劍一劍划著,只是速度越來越快。

血流個不停,不久,榻邊青石地上已經積成了淺淺的汙血潭。

帝無極神色不變,削下傷口附近的一塊腐肉。目光在觸及腹內同樣腐爛不堪的臟器時微微一跳,隨即恢復平常。

皇戩輕輕道:“真沒想到,你居然還會醫術。何時學的?”

“不會。”回答得十分輕快。

“……你是當真想殺了他罷。”

帝無極沒有應答,小心翼翼地將所有腐肉都割下來,敷了止血藥和解□□,纏了繃帶。

皇戩盯著滿地的血,喟嘆道:“很妙的借刀殺人。”

“他還有用。”

“嘖,你果然還是礙著太傅的面子才留他性命罷。不然,劍稍稍錯位,不就解決了這個麻煩?”

“換了你,你會殺?”

“師父……師即父。太傅的面子,我也不能不給。”

帝無極斜瞥了他一眼,轉過身:“若這白毛狐狸不是銀髮之人,大概必死無疑。”

“是啊,流了那麼多血,臟器也割了不少,不死才怪——果然是狐狸之身。”

這狐狸也有弱點。當年能造出黃泉至毒,如今卻解不了自己中的劇毒。是對方太過強大,還是太瞭解他了?那時候的勾結合作,果然不過是汝王和景王下了套,利用周簡兩家,欲藉機擊垮池陽罷。如此說來,這人已經很清楚周重霂作為修行者——至少是製毒者的能力。他是否還熟知他的靈氣靈力?此番遭遇,他可已經察覺這狐狸的身份?

能在京城大陣中行邪術,他在角吟的時間必定不短。十幾年來竟能在國師的眼底下行事,是更甚國師們的高人……抑或……

沉吟了一會,發覺傷者的呼吸聲有些改變,帝無極忽地一笑:“醒了?”

重霂低低地□□了一聲,沉默下來。

“這個時候還敢夜探,死了也活該。”

“如此良機……怎能錯過。”

“就算遇見此人,你還是敵不過。”彷彿迴避厭惡物事一般轉眼便離了三四丈,帝無極在玉案後坐下,自顧自斟了茶,無視自己滿身的汙血,喝得甚是愉快。

皇戩黑著臉斜視著他,不多時,湊上前也討了一杯。

重霂依然合著眼,平靜地回道:“我的確敵不過他。但總歸遇上了,較量過了。哪像一些人……連對手的衣襟都未碰過。”

好像並不在意他話中的諷刺般,帝無極依然氣定神閒地啜著茶,輕輕搖晃著茶盞。“那麼,與敵方慘烈搏鬥了一番的這位,可有收穫?”

重霂一時似乎噎住了,好半天也未回話。

帝無極也不趁機出言反諷,仍是靜靜地望著茶盞中細細的波紋,好似正期待著對手發言,又好似已經洞悉一切。

時間似乎停滯了。

作壁上觀的皇戩忍不住出聲道:“他八成昏過去了。”

帝無極抬眼,嗤笑道:“當真昏了才好。”

榻上人的呼吸猛然重了起來,斷斷續續道:“那人……蒙著臉,裹著幾層袍子,身量一般……沒有出聲。”

帝無極的聲音仍然平淡,平淡得帶著些微冷色:“直說罷。你不僅沒看見他的相貌,也不知他的年齡,甚至連‘他’與‘她’也分辨不出。”盯著茶盞中盪漾著的微光,他低低地笑哼了一聲,又道:“既是如此,你與我有何不同?”

皇戩搖首笑道:“自然不同。重霂公子可是親自試了那人的身手,受了重傷而歸。不過,對方經這一戰得了什麼成果就說不準了。”

重霂又靜默了一會,這才悶悶地應道:“我化作中年男子的模樣,他們認不出來。靈力……也加了障蔽。那人的力量尚未恢復……不可能識破。他能傷我,也是有數人相助之故。他受的傷……中的毒,也未必比我輕。”

“以你的意思,那人好似並不住在汝王別邸裡。”

“我也很意外,他的確是打算離開……”

“不然你也尋不到機會罷。”

“還沒有跟上就被他們傷了麼?到底還是不清楚那人的底細。洛無極,你說他還能有什麼用?”

“不住在他們別邸,另有更好的藏身之處……”帝無極微微笑著放下茶杯,冷看了重霂一眼,“好歹也算是個不錯的訊息。”

皇戩頗不苟同地嘆氣道:“意想不到之處麼?角吟城這麼大,你從未著意過的地方少說也有成百上千處罷。要怎麼找?”

“帝無極,不是讓你別插手麼?!這個人……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帝無極恍若未聞,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倒是皇戩聞言望向傷者,笑道:“他看起來沒有插手的意思。不過,周重霂,孤對此事很有興趣。”

“這與殿下無關。”銀髮美少年化成了五歲小童模樣,冷冰冰地迴應。

皇戩輕輕一笑,不緊不慢地道:“你這付模樣……孤出不出手,也由不得你了。”

重霂如小獸般戒備起來,繃緊臉,沒有再言語。

帝無極忽然立起來,轉身朝外走去。

皇戩見狀,忙快步追上:“你去哪?我可不想同這傢伙單獨相處!”

“洗浴。”

“都被你連累的,我也該洗洗了。有人侍侯麼?”

“回池陽便有人侍侯了。”

“……真不殺?往後可沒這種好機會了。”

“不到時候。”

超越國師們的高人定是不存在的。既然如此,那便是熟人了。通悉了時國師性格和行蹤之人。

要知道行蹤不難。閉關、出行諸事,了時定然會事先通知兩方。然而,他什麼時候出關,什麼時候回來,卻是不定的。雖是如此,那人也從未出過漏子,可真值得推敲一番了。

不是此人過分謹慎小心,便是了時身邊也有了探子。

不過,他蟄伏在獻辰多年,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也無。

幾個片斷從腦中閃過,快得分辨不出畫面上的是什麼。帝無極散開長髮,跨入水池內。或許,再給他些時間便能找出這人了罷。可惜,之後都得在聖宮齋戒沐浴,得不到新的訊息。

如今只知道——不住在汝王別邸,一直身處京城某個角落,且謹慎小心的人。或許,他便是那最不該在的地方的人。

好似已經看穿了什麼,帝無極幽深的眼瞳微微眯起來,彎起脣,尋了塊石頭坐下,任溫水拍打洗刷著身體。他向來不會隨意信任他人。而且,這個時候還能信任些什麼人?

皇戩趴在他身邊的暖玉石上,懶懶地舒展著身體。“沒事笑起來,想到什麼了?”

“白毛狐狸終究派上用場了。”

“的確,他的身份合宜,探聖宮再好不過。不過,你有幾成把握,那人是聖宮中人?”

“五成。”

“五成啊,也好,剩下的五成就讓我管管閒事罷。”

“既是你自己攬下的,自行估量著做罷。”

沐浴之後,帝無極和皇戩神清氣爽地回到主閣裡。

榻上已沒有重霂的身影,連帶錦被和褥子都乾乾淨淨,空氣中也沒有絲毫血腥味,彷彿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帝無極似乎並不意外,只是輕擰起眉看著那張珊瑚枝長榻。

皇戩心情很好地望著他,笑道:“你的暗衛頗會做事情麼。可惜,還是揣度不出主子的心思——你也是個難伺候的主。”

一貫地無視他,帝無極低聲道:“撤下去,換一張。”

珊瑚枝長榻轉眼間便被搬走,不多時便換了張玉榻。

皇戩連道可惜:“這習慣可不好,奢侈浪費麼。”

帝無極倚在榻邊,淡淡道:“你若是喜歡,那張送你。”

“區區一張珊瑚枝長榻也敢送人?孤還缺了它不成。”太子殿下橫眉冷對,轉身便要走,末了又回頭道,“若是送一張三千紅顏圖,孤便收了。”

“做夢去罷。”雲王殿下想也不想便送出四字作結。

“哼,改天你巴巴地送來,孤還不屑要呢。孤什麼稀奇玩藝沒有?”

人走遠了,抱怨聲依稀還在。

帝無極望向天邊跳出的紅日,不禁展顏一笑。

辰時,一向清寂幽靜的聖宮熱鬧了不少。廣場中央,兩派臣子俱是神色肅穆地向北跪坐著,靜默無比。他們四周,身著素色祭服的修行者來來往往地穿梭,卻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坐落在廣場正北的巨集大白色宮殿便是聖宮正殿。數十根雪白的廊柱支撐著的龐大建築,彷彿神之莊嚴的代表者,威嚴、聖潔、優美。

殿內正中供奉著一塊未經雕琢的人形白玉石,據說是此界□□之時,神所遺落的物品之一,因而作為神祭之。

煙霧繚繞的祭臺下,帝無極和汝王端坐著,凝神靜氣。

了時、無間、初言、閔衍居於四方位上,都在閉目養神;重霂和搖曳各捧著個精緻的黃銅香爐侍立一旁;三帝一後,洛自醉,皇戩,帝昀和景王都坐在殿門邊,靜靜地望著。

午時正,了時張開眼,輕聲道:“兩位殿下,齋戒將始,請寬衣。”

他的話音才落,幾道帳幕便徐徐降下來,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帝無極和汝王起身解衣。

沉寂了許久的旁觀者們忽聽閔衍笑道:“好漂亮的身段。”

後亟琰側眼睇睇洛自醉,舉著扇子掩了半張臉,壓低聲道:“我可好奇得很,那可是連閔衍國師都讚歎的身段呢。”

閔衍國師讚歎的身段又如何?這種時候還能留意這些,這位國師的著眼處可真是特別。洛自醉神色未動,保持沉默。

皇戩悄悄挪過來,輕輕笑道:“陛下若實在好奇,往後不愁沒有機會看個仔細。”

“哪有機會?都教你這小子飽了眼福,偏偏你又不懂欣賞。”

“嘖,男人的身板還不都一樣。”

這大概可算是無聊中作樂了罷。洛自醉瞟兩人一眼,但笑不語。

帳幕很快便又消失了,兩位王爺都換了身素色薄祭服。帝無極的心情顯然不錯,勾起嘴角,神情自若,無視了某些人露骨的帶著醉翁之意的目光。

了時回首行禮,道:“各位陛下,兩位均無印痕。”

三位皇帝頷首,作為年長者的皇顥冷冷回道:“既是如此,便開始罷。”

四位國師一同欠了欠身。搖曳放下香爐,輕輕道:“兩位殿下,請隨我來。”

“有勞尊者了。”

眾人默默目送他們二人跟著搖曳走入殿後。

殿後流水飛瀑、幽篁青林、鳥語花香,儼然一處小小的山間勝地。沿著清泉前行,不多時,便到了斷崖瀑布邊。

搖曳回過身,屈膝行禮,柔聲道:“兩位殿下,請。”

帝無極抬眸,視線越過她。清澈的水流自斷崖上垂落,墜入淺水潭內,冰涼的水沫四濺開來。看來應是座寒泉,用來磨練意志再好不過。他舉步踏入水中——水冷得刺骨,他卻似毫無感覺一般,神色一如尋常。很快,他便尋了個地方坐下來,水堪堪沒過腰際。

汝王笑著點了點頭,也在潭內坐下了。

兩人正巧是面對面,不過似乎都將對方視作透明人。畢竟,事到如今,任何虛偽都不必要了。

搖曳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不多時,青煙般的霧便升騰起來,逐漸變得濃厚,直至將這小小的水潭隔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帝無極只覺得靈臺清明無比,所有雜念似乎都已滌淨,半點痕跡也未留下。這水,果然是經過神祝的靈水罷。

忽然,對面有了些許動靜。

帝無極原也不想理會,不料,對方卻倏然感慨道:“你一點也不似姑姑。”

兩道目光如刺一般停駐在臉上,實在無法忽略。帝無極睜開眼,冷望著汝王。

汝王仍是玩味地盯著他的面容,語氣間有些迷離:“難怪當年皇叔父認不出來。”

“似誰又何妨?”帝無極淡淡地笑,略停了停,冷看了對手一眼,又道,“事到如今,王兄還懷疑我的血緣麼?”當年認祖歸宗時便已經仔細檢驗過了,他們應當沒有異議才是。何況,他是否獻辰皇室血脈,他們比他自己更早明確。

汝王笑了笑,道:“這倒不是。只是覺得你意外的冷血。”

“冷血?”此時此刻聽到這等形容真是百感交集。五年來積聚的細微情感一時間彷彿都在心頭活躍起來。帝無極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俊美的容貌愈加絕倫:“我們誰不冷血?你們和皇舅父駕崩脫不了干係罷。”

“胡亂揣測應當不是你的行事風格。皇叔父暴病身故,我們都傷心得很。”汝王臉上露出些微哀傷,在薄薄的霧幕中顯得頗有些淒涼。

這樣的神色看在帝無極眼中卻是無比的虛假,甚至還有些諷刺意味。他也不動聲色,欣賞著對手的演技,看夠了才接道:“沒有證據,說揣測也不為過。不過,若真尊敬皇舅父,又何必趕盡殺絕?”

汝王望了他一眼,笑哼了一聲,之前的哀慼瞬時間半點不剩:“那個位置,不奪如何能得?”

“歸根究底,還是貪戀。”

“若我們不貪不動,你怎有今日?……我們不動,你甘心麼?”

“怎麼不?不過,你們還是動了,許久之前便算計好了。”

汝王微微笑了:“矯情之語我便不提了——只是,你從未想過父母之仇?”

帝無極並不意外他提起此事,仍舊平平靜靜,只是雙眼中的寒意越發冷冽了。“人各有命。敗便是敗了,力有不逮而已。而且,若無當年之事,如今的你我也不存在。走到這一步,是你們的能耐。要以仇恨為藉口,是你們的事,與我無干。”

“呵呵,藉口?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等死的恐懼與絕望。”

“不,我很明白。”醉便是如此煎熬著過來的,他再明白不過。但是,不同。“你們並未斷了所有生路。一切希望都破滅的滋味,你們並未嘗過。”

汝王微翕著雙目,視線仍未移開,卻也未再多言。

帝無極閉上眼,繼續靜心養神。總有人給自己找無數的藉口和理由。想得到,卻也不願意失去。殊不知,無失何來得?

生在帝皇家,的確是件幸事——得到了獲取無上權榮的機會,但,同時也擔負著最不幸的命運——敗,即死。

死了,是命。不死,是運。

這便是代價。

誰勝,誰操著生殺大權。他只想得到這大權,讓最愛的人安然地活下去。

時間在靜止中流逝。

水潭已成了世外之地,死敵暫時平和相處的奇異空間。

心中雜念再度被驅除乾淨,渾身輕鬆,飄飄似仙。彷彿此心化為此世,又彷彿此世都在此心。

附近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熟悉的氣息接近了。

帝無極倏地睜開眼,不自禁地笑望向濃霧內。

白茫茫的霧氣中,洛自醉的輪廓漸漸清晰。手中提著食盒,眉眼依舊淡淡的,嘴角邊掛著清清淺淺的笑容。

帝無極雙眸稍移,就見銀髮幼童從洛自醉身後探出一張臉來,神情如常,坦然得很。

真不愧是白毛狐狸,那種程度的傷勢,普通人至少也得躺上三四個月。

“怎麼讓你來了?”

“都忙著,我正巧也沒什麼事。”洛自醉笑著回道。

一天的食物只是一小碗晶瑩剔透的珍珠糯米粥而已,帝無極嚐了嚐,也沒什麼味道。看來不過權作果腹之物罷了。

“汝王殿下也請罷。”

“有勞殿下了。”

“現下人人都忙著取鳳凰血,這三十日都由我來送飯食,汝王殿下莫怪。”

“怎會?小王榮幸之至。”

重霂始終冷著臉立在洛自醉身後,抿著嘴脣不出聲。

洛自醉以眼角餘光察覺了他的表情,微微笑著撫了撫他的頭。

重霂的臉旋即變色,猶如墨彩調色一般千變萬化,精彩之極。

帝無極涼涼地瞟了他一眼,勾起脣。一時間,淡而無味的粥也變得美味多了。

當然,做此無心之舉的人渾然未覺兩人暗暗的較量已立分高下,抬首欣賞起四周煙霧朦朦的美景來。

待他們用過膳,洛自醉收了東西,轉身走入白霧中。身形即將消失的時候,他忽然回首,道:“我帶來了棋譜,都說是好東西。”

“喜歡便好。”帝無極溫柔地望著他,低聲應道。

洛自醉笑得眉眼彎彎,轉身淹沒在霧中。

走了數步,霧便消散了。洛自醉回身望了望被濃霧遮蓋住的斷崖飛瀑,低聲道:“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我帶你回行宮休息罷。”今早他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發覺自己身上竟壓著一個人。驚訝之餘,仔細打量,竟是受了傷的重霂。本想勸他在他殿中歇息幾天,他卻堅持要回聖宮。無奈之下,他只得早早地帶他到了聖宮,幸而沒有被人發現。

不過——最初他竟然去了雲王府,可見還是信任著無極。而無極也不計前嫌,給他解了毒包了傷口。兩人的關係應該沒有他們所聲稱的那麼惡劣罷。想到這些,洛自醉不免有些欣慰。

重霂扭曲著臉,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勉強壓抑著喘息聲:“四公子……這半日,可發現……哪個身上帶傷?”

“果然,第一個要懷疑的便是聖宮。”受了那麼重的傷,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走動了這麼久,開始還以為是他的痛覺太遲鈍,如今看來不過是能忍罷了。洛自醉輕嘆,伸手將他抱起來,“每個人都走得匆匆忙忙,看不出來。如果那人真在聖宮中,忍耐力一定和你不相上下。”

重霂漲紅了臉,掙扎起來。

洛自醉完全忽略了他的動作,挑了條人跡罕見的小道前行。

重霂還想繼續反抗,但畢竟腹部劇痛,無法使力,渾身僵了好半晌,只得認輸。

小道曲曲折折,似乎沒有盡頭。

洛自醉的步伐仍然十分輕快。橫豎也沒什麼事,就算帶著重霂回行宮,大概也無人發覺罷。

重霂彷彿瞧出他的心思一般,低低道:“我……必須陪著師父。”

“現下折去廣場麼?且不說來不及,求血儀式你也不能參加罷。”

“就算……如此,也……”

“你放心,閔衍國師不會發現的。你方才自若得很,即便走了,他也只會當成你又出去調查了。”

重霂別過臉,喃喃道:“四公子是不知道他的可怕之處……”

“我確實不知。不過,受傷一事情有可原,他再不通情理也不會隨意責罰罷。”

“半歲……半歲……”

“什麼?”

重霂立刻抿緊了嘴脣,面上的血色已退得一乾二淨。

洛自醉正待要問清楚——

“洛四弟。”

遠遠飄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循聲望去,正是黎唯。他身著青色外袍,長髮僅以一根白色絲帶繫著,一如既往的淡雅出塵,卻又與在宮裡時迥然不同。

究竟是何處不同,洛自醉一時也不甚清楚,目光卻是再也轉不開了。

“黎五哥怎麼在這裡?”

“我正想問你,為何到這等偏僻處來了?”

黎唯的視線落到重霂身上,立即伸手給他診脈。

洛自醉仔細瞧了瞧周圍的景色,這才發覺有些異樣,不禁苦笑道:“看來是落入陣中了,我竟未能察覺。”

“是想和重霂一同回行宮麼?”

“他傷得太重了,恐怕這些時日都不能幫忙了。”

“銀髮人體質異於常人,休養些日子就沒有大礙了。我正巧要出去,不如由我帶著他罷。”

“也好。”

大約明白反抗也無濟於事,重霂索性合上了眼。

黎唯接過他,輕點雙足便騰空飄了起來,轉眼間便消失在翠林中。

洛自醉隨意挑了條小道繼續前行,不多時便回到廣場邊的長廊裡。將手中的食盒交給了路過的修行者後,他朝廣場中望了一眼。

四位國師都已在祭臺上坐定,俱是自然而然的模樣,彷彿這不過是普通的打坐而已。然而,七月的金烏當頭,早已是酷暑難耐,更遑論再加上祭臺周圍數十個大鼎中的熊熊烈火所散發出的熱度了——這種場面,僅是看著,就令遠處的洛自醉覺得難以忍受。

火焰愈來愈高,廣場上的空氣彷彿都要融化了。熱浪一波波湧過來,洛自醉已無心再看,匆匆折回宮殿深處。

直到瞧見湖邊的小涼亭,他才放緩了步子。

徐徐涼風拂來,驅散了殘留著的炙烤般的感覺。洛自醉不由得放鬆了些,含著笑走入亭內。

正拈著棋子的後亟琰抬首瞧了瞧他,笑道:“怎麼費了這麼長時間?”

“出了霧陣後,不慎迷路了。”

一旁捧著棋譜的皇戩奇道:“不是還有重霂小兒麼?沒跟太傅去麼?”

就年紀而言,他喚重霂‘小兒’還真是奇怪——就算後亟琰也比重霂年紀小。?洛自醉搖了搖首,在石凳上坐下來:“去倒是去了,正要回來時遇見了黎五哥,他便隨著調查去了。”

頂替他當後亟琰對手的搖曳輕輕笑了笑,溫溫道:“他們都這麼忙,我卻在此與陛下對弈,實在愧疚。桓王殿下可知他們去了何處?”

“只說去外城走一走。既然一時也找不著,搖曳尊者就陪著陛下走完這局棋罷。”洛自醉笑著權衡棋盤上的走勢——勝負已分,也費不了多少時間了。後亟琰的棋藝固然厲害,搖曳卻已臻高深莫測的境界。況且,單就下棋的經驗而言,他便敵不過罷。

清寧陛下仍舊笑盈盈地,好似並不在乎一局棋的輸贏。不過,毫無疑問,回溪豫後,宮裡必將掀起棋潮。

反觀搖曳,依然溫和從容,性格與凌厲的棋風完全不相似。

曾經聽人提到,棋風便是人隱藏著的性格,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搖曳尊者可真是失了修行者的平常心了。想到此,洛自醉心中笑嘆:他這番感想實在有些莫名,也十分失禮。

身為了時國師的得意弟子,溫婉秀麗、聰慧玲瓏的搖曳尊者早已名揚天下。據傳,四位國師尋覓弟子已久,久尋不獲,幾乎斷了收徒的念頭,直到兩百年前她出世,拜在了時國師門下,其他三位才有了希望。與重霂相比,她似乎更貼近傳聞一些。畢竟,甫出生便是銀髮,一開始就是被神選中的人。

然,若只論相貌,她也不過是一位十幾歲的少女而已,閱歷卻是他們的十倍,城府大概也不淺。

忽覺這麼盯著別人看有些不合禮儀,洛自醉將注意力移回棋盤上。後亟琰仍全神貫注地試圖找出一條活路,搖曳則依舊柔柔地笑著,瞅了兩位觀棋者一眼。

其中一位顯然並不在乎這局棋,閒閒地翻著書頁:“太傅,這棋譜好難解。”

“可不是難解,所以我才帶來消磨時間。”

“連朕都一時看不透這些珍瓏,小書童可找了本好書。”

“陛下喜歡麼?那就帶回溪豫去罷。”

“君子不奪人所好。”

“那還不容易。太傅留下原本,我替陛下謄抄一本便可。”

垂死掙扎失敗,談笑之間,已然了局。

搖曳起身告辭,翩翩遠去。

洛自醉望著她纖細的背影,好半晌才拉回思緒。

皇戩合了棋譜,瞥著他,輕笑道:“都道搖曳尊者傾慕者無數,太傅怕是沒有勝算了。”

洛自醉自顧自斟了茶,輕啜著。

後亟琰一步一步復著棋,接道:“若果真如此,小書童大概不會讓這位接替國師之位。”

洛自醉搖首,淡淡道:“了時國師未必放得下獻辰。”

“既然收了徒,遲早也要放下的。何況搖曳尊者早已能獨當一面了。”

“太傅對這位究竟是喜是厭?”

“才不過見了幾回,說到喜厭未免太早。”洛自醉呷了口茶,笑了笑,又道,“只是,年歲與城府應該相當罷。而搖曳尊者看起來……”與其說她以溫柔聰敏名揚四方,倒不如說她只給人溫柔聰敏的印象罷了。她太過平易近人,與四位國師的出世感有些格格不入。

“看起來十分容易親近?或者,看起來太過平淡了些,沒有特別之處?”後亟琰輕笑出聲,“你對她很感興趣麼?”

“身為國師的繼任者,沒有特別之處反倒是最特別的罷。”洛自醉笑回道。

不知何時,空中積起了大堆烏雲,黑壓壓的蓋住了太陽。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吹得書頁簌簌作響。

“太傅若與這位尊者見面,別忘了捎帶上我。”

“怎麼?殿下也很好奇?”

“算是罷。”

洛自醉微微笑了起來。三十天,有心要了解一個人,應當不會白費。再者,若搖曳成為獻辰國師,於情於理也該早些與她交好才是。

烏雲翻滾,雷聲震震。轉瞬間,傾盆暴雨從天而降。

天地間茫茫一片,雨聲也遮蓋了一切,彷彿世間就只剩了這座亭子,這三個人。

七月上旬,獻辰普降暴雨,妖孽趁機興風作浪,連京城也未能倖免。四位國師預言,帝皇將出,天命將變。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