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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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長假，公司組織去天蕩山二日遊，包食宿。三號早上八點半，從公司門口發車，一路晃晃悠悠坐大巴，十二點到了天蕩山山腳下。在旅館分過房間，大家一起去餐廳吃簡餐。帶隊的張總說，下午自由活動，明天組隊爬山。
旅館對面是條老街，街口立有大石牌坊，刻著“天蕩古鎮”。老街是青石板鋪路，彎彎曲曲，大概五、六百米樣子。街兩旁都是些小店鋪，賣著些本地特產，小玩意不少。雖然沿街的房屋也算古色古香，可一看就知是翻新仿造，我一個人在街上亂走，只覺得沒趣。
老實說，下車後肚子裡就窩著火。原本每年的旅遊，是公司特地為各部門新員工準備的。目的是讓大家熟悉熟悉，相互增進感情。老員工都約定俗成不來佔這名額，偏偏今年王紅紅慫恿我和她一起來。哪知早上發車不見她人，打手機說關機。等到天蕩山下車，她簡訊來講，睡過頭起不來，祝我玩好云云。
被放鴿子，實在是憋悶，再說現在的新人，個個門兒精，對我這種不上不下的公司中堅力量，自動過濾。打上車起，便圍著張總作圓周運動。剛才好象又拉著張總，去開什麼遊園會。其實他們哪曉得，帶隊的任務一向是公司的風向標，七個副總哪個來，哪個就快調職下放了。
我在街上邊走邊想，眼瞅著到街尾，遊人少的可以，瞧見一旁有條窄巷，裡面似乎有個小攤。進去一看，卻是個老太太，在自家門口擺了鞋攤，賣的都是手工布鞋。布鞋這東西如今也稀罕了，小時候穿過，不悶氣特舒坦。
拿一雙在手上掂量，做工細，老人家怕是幾十年的老活計。我決定買雙回去，在辦公室放著穿，便問怎麼賣。老太太七老八十了，沒牙，說話模糊不清，嘴裡蹦出個“恩絲”，我聽不明白。她手上本不閒著，正在納鞋底，看我問幾遍還搞不懂，停下活又給我比畫。
我見一個巴掌翻飛四回，道聲“二十”，她果然點頭。我不禁感動，誰說旅遊區都是黑心主，這位樸實的老媽媽，絕對是有著中國人民的傳統美德。
我心裡這麼想，覺得反倒不好意思只買一雙。正好一旁還有藍底白花的女式布鞋，索性再買雙給王紅紅。你看，她不仁，我不能不義，這樣既顯得我大度，又讓她記得我的好。
我向老太太說了自己腳碼，給王紅紅撥手機，電話裡她還懶洋洋的。
“喂，哪位啊？”
“給放鴿子的那個。我問你腳有多大？”
王紅紅一聽，好像精神一振，聲音也快了幾分。
“問這幹麼？怎麼現在有這種癖好了？你挺噁心的。”
“不是人話啊，虧我以德報怨，看見有手工布鞋，想給你帶一雙。”
“這個——你的品味真不好說，要不算了。”
“……”
“開玩笑的，哈哈。我現在把國家機密告訴你，不要亂說啊。24，不過你買大一號就是，反正大了還可以當拖鞋。”
我掛了電話，就開始在心裡數落王紅紅，什麼背信棄義了，尖酸刻薄了，就她那麼損，何必還惦記她不是？
老太太找到我的鞋碼，拿個小板凳給我。我坐著試鞋，說來那個怪，連試兩雙都小。最後拿了雙大我一號的，才勉強穿上了。本想要個再大的，可惜斷碼。我心說，手工的難免吃不準，說不定老太太眼花，作小了一號。還是王紅紅機靈，要買大一號。
我讓老太太又找了雙25碼的女鞋，付了錢要走。老太太忽然問：“小阿弟啊，剛才有沒有在心裡賣怨人呀？”
“沒有啊。怎麼了？”
“祖上說，我們這以前有個蕩魔老法師，要捉個怨氣鬼。那個鬼躲在怨氣裡，捉也捉不住。老法師就在山上種了黃麻，用黃麻編了個網。那黃麻碰到怨氣就會縮小。老法師用網兜住怨氣鬼，網收啊收的，收到只要拳頭那麼大，把怨氣鬼給抓住了。我們本地用的線，都是採山上黃麻捻的。肯定是你剛才有怨氣，所以鞋裡的線收起來，你穿不下了。”
我聽了覺得老太太挺可愛的，改革開放那麼多年了，封建迷信的力量還是蠻大的。但老一輩的也不太好說他們，所以敷衍幾句就回去了。
第二天，大家組隊爬天蕩山。沒想到山頂真有個“蕩魔天尊廟”，導遊說蕩魔天尊是道教神仙，相傳唐建中年間得道。我心想，老太太說的蕩魔老法師就是他了。一千多年，那黃麻要是還有法力，遺傳基因可真是夠牛的。
放完長假上班，我把布鞋給了王紅紅。王紅紅拿了鞋就開始嘲笑我品位差，說只能放在家當拖鞋。我指著腳上穿的說：“你回家穿了就知道舒服了，明天肯定後悔怎麼沒給你多帶幾雙。”
哪知第二天王紅紅沒來上班，中午給她打電話。她聽是我，劈頭就罵：“豐言，你報復，我放你鴿子，你就給我穿小鞋，跟你沒完。”說完氣呼呼掛了電話。
後來她來上班，逼我請她吃午飯，到食堂小餐廳花掉八十，我心疼好久。她氣消了才告訴我，那天晚上回家，三樓的貓把她陽臺上的花都刨了。她去三樓理論，那個潑婦死不承認，倆人大吵一頓。她一肚子氣回去，下樓的時候把腳歪了。原因是那布鞋忽然勒得她腳疼，腳尖踩下去疼得站都站不穩。第二天腳脖子腫得厲害，去醫院作檢查沒來上班。
我說：“難不成真買小了？還是你腳太大？”
王紅紅說：“你才腳大呢。本來我也以為鞋小，不過腳腫那會當拖鞋穿，又松又舒服，挺不錯的。”
我說：“原來跟我沒關係，你變法來蒙吃的。”
其實我心裡直樂：哪是我給你穿小鞋，分明是蕩魔天尊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