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五章

第五章


撒旦冷少de囚愛遊戲 傲世九天 武極巔峰 破道訣 魔煉大陸游學記 遊戲詛咒 某美漫的一方通行 賴上失憶逃妻 礪刃 重生之坑媽

第五章

第五章

劍橋大學圖書館手稿室的管理員在整理資料,他叫休等著。等他終於抬起頭來,休問道:“你們有達爾文的傳記嗎?”

管理員頓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是否要回答,然後眨巴著眼皮說:“我們所有的達爾文傳記都堪稱一流。”

“那好”,休說。“我全要。”

站在管理員身後的一個年輕人掩嘴暗笑。

“好的。你想按什麼順序查?”

“字母。”

“書名嗎?”

“作者。”

5分鐘後,4英尺高的一摞書放在了檢索架上。休填好卡片,把書搬到屋角的一張書桌上。書堆在他周圍,他像一個坐在駕駛艙裡的飛行員。

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那天早上他睡到很晚,但他一驚醒了過來,就穿好衣服,跑到在特尼遜路上找到的租賃房大廳。他錢還沒掏出來,房東太太就兩次警告他不準留宿客人。他在餐具櫃上找到一些濃茶和一個烤餅,狼吞虎嚥吃完,便冒著陰雨匆匆出門去了。他才到劍橋3天,就學會在揹包裡帶上摺疊傘了。

圖書館是一幢很大的棕色磚石建築,像個儲藏庫。它的中間是一個巨大的中心塔。西蒙斯給他寫信用的是有休的導師康奈爾抬頭的信箋紙上就有這個圖形。他辦了一個借閱卡——一個貼有照片的身份卡,憑此可以進入寬闊的三樓。

他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書架間,東翻翻,西瞧瞧,完全沒有系統性,因為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要找什麼。兩個小時後,他提出要更多的資料。他把要查的資料單遞進去,棕色的薄信封或藍色的小盒子便一股腦兒地遞了出來:達爾文寫的手稿、筆記和草圖,空白處寫滿札記和感嘆語的書籍和期刊。頭一天,他曾讀過達爾文的一些書信,有上萬封。有的是在小獵犬號船上寫的,因為長時間的海上航行,皺巴巴的,滿是汙漬。他把它們湊到鼻子下,想像著海風和海水的氣息。其他的是他後來從事研究時寫的,有的謙卑地向人求要標本,有的是向養鴿人和黑雁豢養者要資料的,還有一些有討好的味道,好像是向人索要他出版的書的書評的。休在這些信件中搜尋某種通向更大的祕密的線索,希望找到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以瞭解達爾文是如何進行研究的或者他提出自己理論的決定性時刻。然而,裡面沒有那樣的祕密,有的只是關於博物學的一鱗半爪的瑣談,幾句對猴子面部表情的記錄,或者關於一個競爭對手的隻言片語的閒談——完全是一個博物學家日常生活的無聊玩意兒。

休意識到沒有什麼希望。他純粹是在瞎撞。

1點鐘過了不久,他正在圖書館午餐廳用餐,抬頭看見一個人端著托盤站在他面前。

“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坐嗎?”

休認出了他——是偷笑的那個小夥子。雖然他並不想說話,但他還是收起正在讀的書,點了點頭。年輕人較瘦,面貌秀氣,頭習慣性地向一邊偏著,像一隻隨時待命的獵犬。他下巴中間蓄有一溜鬍子,讓人看了很不自在。

“是什麼書?”他指著休的書問道。

“《乘小獵犬號環球航行》。”

“哦,我以為你早讀過了呢。”

“是讀過。我在重讀。”

年輕人把餐刀插在一大塊浸在肉汁裡的肉上。

“不介意問一下你是研究哪一方面的吧?”

休想要保守祕密,但卻找不到聽起來顯得足夠高深莫測的話來。

“這個題目有點難弄,是有關達爾文的。我在到處翻,但好像還沒找到什麼令人興奮的東西,至少現在還沒有。實際上,我有一點擔心我的論文了。”

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他的話裡包含了比他想要說的更多的事實。

“順便說一下,我叫羅蘭。”年輕人說。他把手伸到兩個餐盤的空當,樣子笨拙得讓人感動。休與他握了手。

“我叫休。”

“美國人?”

“是的。”

“從……?”

“紐約。紐約附近,實際上是一個叫康涅狄格的地方。”

“哦,我非常瞭解那個地方。我作為交換生在那裡呆了一年。紐迦南。很喜歡。美國中學的生活真是年輕人的天堂。我參加了所有的俱樂部,在畢業年刊中有我的5張照片。我提到這個,是因為當時我們比賽誰的照片最多——很有美國特色,這種事。”

休笑了一下。沒有什麼好回答的。

“那……”羅蘭繼續說道,“你都已做了……看了一些他的書信吧?”

“差不多吧。”

休想,這地方藏不了多少祕密的。

“它們早就被搜遍了”,羅蘭說。“達爾文寫了14000封信,這裡收有9000封。我敢打賭每一封都被讀了100遍了。”

“現在是101遍了。”

“也許你應該找一找新的東西。《物種起源》只剩下30頁。幸好我們這裡有其中的19頁。你看看是否能掘出某些丟失了的書頁。”

休振奮了起來。

“你好像對這些東西很清楚啊”,他說。

“應該是。我在這裡工作8年了。一個人總要做點事情打發時間嘛。”他停頓了一下,看著休又說:“你可以到林奈協會去找1858年達爾文和華萊士的手稿。從沒人找到過,也沒收錄到任何文選中。”

“那你打算去哪兒?”

“其他檔案館,也可能是當時給他出書的出版社。不管什麼地方,反正不在這裡。這塊地已被刨了無數遍了,已經沒什麼東西了。”羅蘭把聲音提高了一個等級。“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神祕之處——你幹嗎不試試那些呢?”

“比如說呢?”

“這傢伙周遊世界,有過各種冒險經歷,與南美加烏喬人一道騎馬——看在上帝的份上,然後返航回來,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你能從中看出點什麼嗎?他的所有疾病——他全寫在那本書裡。他疾病纏身。你想給我說那正常?而且他持有這種會使世界發生翻天覆地變化、會讓他聞名遐邇的理論,卻22年不敢訴諸筆端。你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休是發現了那很奇怪,正如大多數從事達爾文研究的學者那樣。但那只是這個人魅力的一小部分——他首先也是一個人。

“每個人都為他遲遲不肯動筆找藉口。他的妻子信教,他知道自己的作品會使耶利哥城有關耶利哥城的故事詳見《新約·希伯來書》第11章。——編者的城牆坍塌,他需要時間整理所有的資料,他身體欠佳沒法專注自己的工作——放屁!我覺得人們是讓他殺了人還逍遙法外。”

休發覺,羅蘭話說得越多就越沒正經的。因此,當他的午餐同伴試探著問了他幾個他的社交生活的問題後,又問他喜歡玩什麼時,他一點也不驚訝。他漸漸地拋棄了先有的偏見,開始喜歡他了。

“順便提一句”,羅蘭說,“我覺得達爾文有很怪異的一面。”

“你指的是什麼?”

“是這樣的。一方面,他對雌雄同體現象很著迷。他經常發現長有兩個陰莖的黑雁——這讓他感到非常噁心。他對那整個的觀點感到恐懼。我覺得他害怕是因為他們家族中有太多的近親結婚。當然啦,後來他把雌雄同體現象看作是大自然避免發生生物突變的證據。這在他的理論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

“你怎麼知道這些東西的。”

“這是我的興趣所在。不是達爾文。我是說雌雄同體。”

休忍不住笑了。

“休!我的天。”

一個帶有大西洋中部地區口音的女子從背後叫他。他一下聽出了是誰,僵立在那裡,心裡既充滿了期待又感到害怕。他慢慢轉過身。一群人正打柏林頓豪斯的拱門走過,背後院子裡明媚的陽光反襯出他們暗黑的身影。他一下子還沒看到她在哪兒。她又說話了。

“你在這裡幹嗎?”

他在布麗奇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當她正要俯身返吻他時,他卻撤身後退,讓人感到很是尷尬。

他的第一感覺是她更顯老了。她臉上洋溢著一股新的朝氣,使她的臉顯得寬了些。她金黃的頭髮看上去也稀疏了些。但當他看到她的眼睛時,這種印象又減弱了。她眼裡有著他熟悉的友善和拘謹,像一個關係疏遠的姐姐。時間也不是那麼長啊,才6年。上次見到她是在葬禮上,但他幾乎不可能跟她交談——在那樣的場合,也不可能和任何其他人交談。她曾給他寫過一封信——她說想和他保持聯絡——但他沒回。在那些日子裡,他不可能想到任何其他人,除了他自己的傷痛。就是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那樣。

她望著他,一副期待的神情。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回答她的問題。

“只是來看看,”他說,一面指了指他剛關上的厚厚的木門。

“我是說在倫敦。”

“哦,想搞點研究。你呢?”

“我住在這兒——忘了?”

“當然沒忘。我爸跟我說起過。我是說現在。”

“賀加斯畫展。”她側身面向皇家協會。“但來這兒幹嗎?”她看著門追問道。

“沒啥。去林奈協會了。”

“你對林奈協會會有什麼興趣啊?”她還是那脾氣——不達到目的決不罷休。

“達爾文。我對達爾文很感興趣。”

布麗奇特再次緊盯著他,蹙著眉。那樣子讓他感到很緊張。

“看來我也得到這協會看看了。當然了,他和華萊士提交論文時,協會不在這個地方。它是後來才搬來的——事實上,提交論文時他沒到場。像往常一樣,又病了。”

自己幹嗎會是這副模樣?他當然清楚——他感到很不安,但他不想再去細想那個問題。

“不過他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畫像。我這裡還找到一些卡片。”

他把兩張剛剛看到的畫像的4×6英寸影印件遞給她。達爾文佝僂著身軀,肩上扛著沉重的愚昧世界。他留著銀白的長鬚,穿一件深色的外套,面色憂鬱如耶和華。而華萊士則輕鬆地坐在椅子裡,旁邊掛著一幅熱帶雨林圖。一本書像只漂亮的綠蝴蝶停在他膝蓋上。他戴著一副金屬絲鏡架的眼鏡,兩眼炯炯有神。

“難分伯仲”,她開啟一張卡片說。裡面是一枚百週年紀念黃銅徽章的複製件,上面寫道:

查理·達爾文

與阿爾弗雷德·魯塞爾·華萊士

於1858年7月1日

在林奈協會的一次會議上

就《自然選擇下的物種起源》

第一次交換意見

1958年7月1日

“我們去喝一杯”,她突然說道,“我想你該喝點什麼。”他試圖找個藉口,但她已挽著他的手臂,拖著他朝皮卡迪利大街走去。她的眼睛一面往前面的街上掃描。

“沒酒吧的”,他說,“你要找的時候總是找不到的。”

“在我記憶中,你這老毛病還是隨身攜帶啊。”

從她不太地道的英語中,他覺得自己越來越聽出她生動的新澤西地方語味道來。

他們選定一家小飯店。他徑直望靠窗的一張桌子走去,因為外邊的行人多,可以調節一下談話的氣氛。一位系白圍裙的女服務員悠然地走過來。他要了一杯啤酒,她則爽朗地要了一杯雪利酒。

“準確地講,你是什麼時候變成英國人的啊?”他問道。“我的意思是,有沒有某個特定的時刻讓你變成了英國人?”

“你真搞笑。如果你指的是吻兩面臉,那任何在這裡住得久的人都會這樣的。”

“沒錯。但你學得太快了吧。是在希思羅機場等計程車的時候嗎?”

“如果你真要知道——是在排隊的時候。”

“我發現你還是沒變,學什麼都快。”

“你才是明顯的一點沒變。”

他沒有回答。變——她哪知道他改變了多少!

“你什麼時候迷上達爾文的呀?”

“哦,我也說不清楚。我還只是在到處查詢些東西。”

“找什麼?長大後想幹什麼?”

“也許就這樣吧。”

“我聽說你當過酒吧服務生,然後到西部地區還幹過什麼,是嗎?摘蘋果,當護林員,或是其他年輕人喜歡乾的工作?”

他沒有插話,只是慢慢地喝著啤酒。

“你還去過一個希奇古怪的地方——叫什麼來著,是加拉帕戈斯群島上的一個島嶼。”

“辛農佈雷島。”

“對。難怪我想不起來。你研究的達爾文也去過那裡嗎?”

“沒有。那只是一個小島。那裡有一個研究專案組,觀察達爾文鶯,進行測量——測它們的喙長什麼的,以便了解環境改變對它們的影響。”

“哦,測量鳥的喙。你這是攻學位吧?”

“是的,當時是這目的。但我在那裡沒做完。有點讓人吃不消——太沉悶了。我就走了。”

“走了?意思是說——你半途而廢了。”

“可以這樣說吧。”

“因此你從來沒拿到學位。”

“沒有,現在還沒有。我跟我導師康奈爾談過——我告訴他我想到這裡來,也許寫一點關於達爾文的東西。”

“明白了。”

“問題是寫他的已經太多了,很難提出什麼新東西來,更別說轟動性的東西了。”

“嗯。”她沒說話,想了想,但馬上接著說:“我敢打賭你爸會為花那麼多錢送你上大學感到高興。”

他狠狠地盯著她。她總是對自己的遲鈍感到洋洋得意,而且總自以為是,像一個大姐那樣對他指手劃腳。她此刻隨時都可能談起他哥哥來。

“花的錢不太多,不像哈佛。”他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具反擊力。她也根本沒理會他的話。

“聽我說,休”,她身子靠了過來,“我聽說你還在晃來晃去的。你都——30歲了吧?”

“——28。”

“28。你不覺得該——”

“——幹嗎?忘掉那事,是嗎?”

“嗯,是啊。其他人都走過來了。”

“比如你。”

“是的。”

“你是什麼意思:我聽說。誰給你說什麼了,告訴我?”

“很多人。世界很小,不是嗎?”

他低頭看著她的結婚戒指。他父親也曾給他說過。

“沒錯,我結婚了。我有理由感到心滿意足。”她頓了一下。“我並不是說不常常想起你哥——事實上,我經常想起他。但每個人都得有自己的生活。這不是愛不愛的問題,是現實。你知道,世界總在不停轉動。這話雖老掉牙了,但是事實。你得跟上腳步。”

“我知道,但——你知道——這於我又不一樣。”

“因為你總認為他比你強,還因為你認為你應該為他的死負責。”

他氣暈了,簡直不知說啥好。他知道和她坐在這裡是一個錯誤。

“請原諒我這樣說話,休。但總得有人說。你必須振作起來。你這樣自責,很荒唐。那不是你的錯,求你。誰都曉得。”

“誰都不在場,除了我。”

說這話時,記憶的漩渦又一次在他的腦中旋轉起來——那些亂石,那瀑布,那跌落的身影,以及那在陽光照射下怪異的滿潭的氣泡。

他好想她繼續說下去,以打斷他的思緒。她沒讓他失望。

“你知道,自憐並不能給你帶來任何益處,也不會招人同情,尤其是你,休。你還年輕,你很帥。上帝啊,在我認識的女性中,有一半都喜歡你。”

他想結束這次遭遇戰。

“我需要她們的時候她們在哪兒?”他略微笑了笑說。他看了一眼手錶。

“要去哪兒嗎?”她說。

“是的。老實說,只有幾分鐘時間了。”他又抿了一口啤酒。他本想還要一杯,但更想早點走。

“你怎麼不回我的信?”她問道。

開始他想假裝說沒收到。但這種謊在她那裡從來行不通——她會一眼識破,並不屑一顧地噼裡啪啦就是一陣連珠炮。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我不願去想那一切。我想是因為我不願去想那些事。”

“因此你就一個人跑去望著大海發呆,好使自己忘了那些事情。”

“是的。不過,沒什麼用。”

“我想也是。”

他決定換個話題。“他怎麼樣?——你丈夫。”

“埃裡克。他很不錯。他在城裡工作。我們在埃爾金克雷森特有一套房。”

“哦。孩子呢?”

“沒有。”

“你呢——上班嗎?”

“悠閒著呢。”她往後一靠,大拇指搓著戒指。這是一個假動作,好像她很滿足於物質的享受。這是她裝出來的樣子。他們都沉默了。他決心不先開口。過了半分鐘,她又說話了。

“你爸呢——他還好吧?”

“他又結婚了。”

她眉毛一揚。

“那女的不錯,或者說看上去是這樣,叫凱西。他們結婚已經大約3年了。”

“別開玩笑。這事太讓人吃驚了。他獨身都那麼多年了,自從……你媽去世多久了?”

“很久了。當時我才十幾歲。”

“你和凱西相處得怎樣?”

“還不錯。我和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他們在一起看上去還挺好的,但我很難說他有多少變化。”

“他不是那種容易動感情的人。”

“是的。但他戒酒了。他現在似乎努力想找些事做,包括管我。我想是凱西要他那樣做的。他一個勁地要我回學校讀書,所以我選了進化生物學,部分原因是想擺脫他。結果我還真喜歡上了它。”

休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思。雖然他父親對待過去的事情已平靜多了,並且開始朝前看了——正如布麗奇特所說的那樣,但他仍然認為父親從來沒有原諒過他,而且永遠也不會。總有一些事情是你無法釋懷的。

他看得出來,布麗奇特心裡有事。她從桌子上俯身過來,親密而低聲地說:

“休,有些事情連你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是否該知道。但它對你有好處,可能會使事情變得簡單一些。”

“布麗奇特,看在上帝的份上,別那麼神祕兮兮的好不好?”

“不行。不過你不妨把思維開啟點,換個角度來看問題。”

“到底啥意思嘛?布麗奇特,如果有話,就說出來。”

“也許換個時間吧。讓我想想。”

“你去想吧。”他放下杯子,站起來。“我真的要走了。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是要逗你玩。我不——我希望你明白。那些太重要了。”

“肯定,我猜。但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

他付了賬。當他們走到門口時,她突然下定了決心,並堅持要他的電話號碼。他在衣服口袋裡找到寫有電話號碼的紙片——是他在劍橋租的房子的電話——並大聲念給她。她把它抄在一個小便箋本上,並說要請他吃飯。

“答應我一定要來。”

“也許吧,但得看了。”

在人行道上,她俯身在他一邊臉上吻了一下。她說他們能夠相遇,她感到非常高興,然後突然轉身,鞋跟“咔哧,咔哧”地順街道朝前面走去。他覺得她的臀部看上去要寬些了。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懷疑她是否懷孕了。

他想,要是她懷了他哥的孩子,會是怎樣呢?他們的孩子會如何呢?DNA強強結合——他優秀,她有活力,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也絕頂了不起,這個世界都會不配他們呆的。

他想,我們一直在說個不停,但卻從沒提他的名字。

於是他自言自語地叫道:卡爾。

卡爾,卡爾,卡爾。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幢樓——阿爾伯馬爾街50號。一塊不顯眼的黃銅牌子標明那是約翰·穆萊出版社所在地。他退後仔細看了看這幢18世紀的城市建築。它有5層樓高,米黃色,一排紫紅色的鑄鐵欄杆通向巨集偉的前門。一樓有居高臨下的法式窗子。旁邊一家國民威斯敏斯特銀行單調的門面更加使它顯得古老而別緻。

他努力想像近兩個世紀前,顧客們擠在窗前大聲嚷著要買拜倫的《唐璜》前幾個詩章的情景。他想像著簡·奧斯丁的信使把一本仔細包好的《愛瑪》手稿送到這裡,或者頭上戴著高高的禮帽、身體孱弱、未老先衰的達爾文抓緊欄杆爬上樓去商談再版《物種起源》的樣子。

他事先打電話預約過。檔案管理員說她會“很高興”見到他——雖然她的語氣並不是那麼回事——並特意還說她覺得他的請求“非常主動,讓人很感興趣”。他沒理她的嘲諷,說“即刻”便到——一個美國用語,以使她抓緊一點。

走在路上,有關卡爾的記憶一直在他腦中盤旋。幾年前,卡爾曾是哈佛大學羅茲獎學金獲得者。在那裡,他迷戀上了科學。休剛被安多佛開除的時候,在巴黎呆了一年。他經常乘渡船跑到英國去作短時遊玩。他們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皮卡迪利大街,鐘塔,距離唐寧街40步的酒吧——他們常常裝成陌生人,背對著對方,豎起衣領,把對方嚇一跳(一次卡爾來的時候,頭上還戴了蓬亂滑稽的假髮)。他們在倫敦一路狂飲,然後搭乘晚班火車到牛津大學。休往往一屁股坐在他寢室的沙發椅上。

在國外,往往讓人有種特別自由的感覺——兩個來自新世界的流浪漢在歐洲到處遊蕩,互相交換著心中的祕密(他們比在家裡說話更坦誠)。4歲的年齡差距無形中消失了。在休的記憶中,那是一段滿懷信心和充滿無限希望的時光。他不敢爭女孩子。他深信卡爾是無法抗拒的。他透過比較來自我安慰:哥哥認真,自己機靈;哥哥有責任心,自己具有反叛意識。他喜歡抽高盧牌香菸,把煙叼在脣邊。他會講一口流利的法語,常穿一件圓翻領黑色衣服,揹包裡背一本平裝的《戰爭與和平》。

後來卡爾遇到了與一個朋友出來旅遊的布麗奇特。

“我想讓你見見她。我們到巴黎去。整整一週——什麼也不做,只喝酒,逛博物館,假裝我很喜歡法國詩歌。”那是多麼美妙的一週!——伏爾泰碼頭吃不完的棍子麵包和乳酪,凡爾賽的瑪麗·安託內特農莊,在楓丹白露的森林迷失方向,漫遊地下走道甚至是下水道。他陪了布麗奇特的朋友埃倫3天。謝天謝地,她走了。然後,他們3個就形影不離了。最後一

天,卡爾讓他們單獨在一起,自己跑到一家阿爾及爾酒吧喝酒去了。而實際上,正如他所說:“因為是讓你們相互瞭解一下的時候了。”不是調笑——是小說情節。他馬上就喜歡上了她,或許說是愛她,因為她愛卡爾,卡爾也愛她。好奇異——讓人感到如此地舒服,如此自在,如此融洽。一個大姐姐跟著一個大哥哥。三位一體。沒有什麼他們3個人不能做的。

所有那一切的勃勃生氣都到哪裡去了?難道它真就在一個夏日的下午徹底消逝了嗎?

坐在前廳一個小玻璃房間的接待員告訴他經過一排蜿蜒的欄杆,到等候區去。那是一面玻璃圓屋頂下面的一個小房間。他站起身去向穿花呢衣服的年輕女檔案保管員打招呼。

“您好”,她高興地說。

“您好。很高興您……”他停了下來——他的話變成了碎裂的迴音,在屋裡迴盪。在他頭頂上方懸有一個盤子狀的東西把他的聲音折射了開來。她笑了笑。

“那讓我們有一點兒意外。”她說。

她歉意地說,房子正在搬遷。她領著他繞過一堆堆卡片盒,登上蜿蜒的樓梯。他們路過拜倫的半身塑像,上方掛著一排鑲有厚重黃金像框的深黑色畫像。休看到上面的名字有:奧斯泊特·蘭開斯特,肯尼斯·克拉克,約翰·貝傑曼,還有六七個約翰·穆萊。

“那是達爾文畫的”,她看了一眼約翰·穆萊三世的畫像說。在畫中,他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自信地看著前方。

“他在1843年接管了公司,並引導公司朝著他最感興趣的科學出版物方向發展。他出版了達爾文、賴爾和大衛·利文斯通的作品,當然還有著名的旅遊指南。出版這類書還是頭一遭,非常暢銷。餓狼總算被擋在了門外。”

他們穿過後面的一間會客室。房間裝飾有很厚的黃金牆紙——她說是1870年從日本買的。然後,他們走進一間堆滿盒子和檔案的辦公室。她解釋說出版社被一家大公司買下了,正在遷往一個公司總部。

“我看狼還是很有耐心的嘛。”休說。

她沒有笑。休把西蒙的信遞給她。她讀了兩遍。

“好吧,”她最後說。“我們所有達爾文重要的資料都鎖在一個祕密的檔案室,不外借。在儲藏室有幾盒沒多大價值的材料,歡迎查詢。不過我懷疑您是否能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它們都是些商務往來的東西,比如賬單、賬簿等。”

休想起達爾文有強迫性記賬的習慣。有一年,他實在病得厲害,沒法記下一筆筆珍貴的收入和支出,於是允許他的妻子愛瑪負責記錄賬目,結果一個7英鎊的差額把他徹底治好了。

檔案管理員告訴他,他不得直接在裝資料的紙箱中去翻。她領著他來到主會客室,並解釋說他查資料時會有人看著他。這個裝飾華麗的房間四周是一個個玻璃櫃,裡面裝滿了書。書櫃上方的牆上擠滿了畫像。他認出在樓下看到的法式窗戶。

她讓他坐在一張氈面圓桌邊。桌子下面是一塊波斯地毯。一個盒子端過來放在他椅子旁邊。她提醒他只能用鉛筆作筆記,並說一會兒會有一個人坐在靠窗的桌子邊監督他。她在那裡逗留了一會兒,好像還有什麼事。他想,也許是他沒對她再三感謝吧。

“非常謝謝您能讓查這些資料。”

“哦,沒關係。那是我們的工作。就是這些作者去世了,我們還是會好好照料他們的。”她頓了一下又說道:“你會注意到這房間有將近200年沒動過了。陪你的都是些名人,有騷塞、克雷布、莫爾、華盛頓·歐文、阿瑟·柯南道爾爵士和斯塔爾夫人。那邊”,——她示意了一下中間的窗戶——“1815年沃爾特·司各特被引見給拜倫勳爵。還有那邊”,——她頭朝一個大理石壁爐架的壁爐點了一下——“拜倫勳爵死後,他的自傳被燒燬了。那些自傳被認為是最有價值的,尤其是對於拜倫夫人。”

原來是這樣——他對周圍的一切注意得不夠。

她出去了,留下休一個人。他環顧四周,把所有的記在心裡。這時另外一個女的走了進來。她一本正經地坐在窗邊桌子旁,在他開啟盒子找資料時,不時地抬頭看他。

那位檔管員說的沒錯:是好像沒什麼讓人感興趣的東西,只有些商務卷宗和賬簿——銷售賬單,版稅宣告,翻譯合約,賬目明細表等等。休開始感到興味索然。

只用了一個小時,他就把所有的資料都過濾了一遍。然後,他拿起一本賬簿,意外地發現一排排用黑墨水寫的數字,字型小而工整——是分條記錄的開支。他跳過前面那些頁,一手託著書脊,用拇指飛快地翻過書頁。一會兒工夫,記錄有數目的頁碼翻完了,接下來是些空白頁——突然,令他驚異的是——後邊又寫有東西!一頁頁漂亮的手書被迅速翻過,好似電影驟然蹦出一面白屏那麼搶眼。

他更仔細地看了看那些紙頁。字跡的時間很長了,是女孩子的字型,但很好認,也很優美。那是一片手寫的文字的海洋,裡邊的字母a,o,e往前形成優雅的峰狀,字母b,l,t則像船帆一樣高聳而傾斜。

第一則前寫有一個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