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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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在通往普雷斯頓的列車上,休把貝絲攬在懷裡。她睡著了。休望著窗外伯明翰和曼徹斯特那陰沉的夜色,想像著維多利亞時代的樣子——煤礦,礦渣堆,冒著熱氣的大坑,冒著濃煙的高高的煙囪,還有布萊克的“撒旦的磨坊”。現在很多東西都已經廢棄不用了,像是經過炮火洗禮的戰場。他想起了喬賽亞·韋奇伍德在默西運河邊的陶瓷工廠。它產出的巨大財富使達爾文得以從容地與那些甲蟲、貝殼、蕨類等打交道。曾經神奇地賦予人們自由、力量和權利的英格蘭工業已經隨著奧茲曼迪亞斯雕像煙消雲散了。

莉齊的第二本日記簡直就是一筆意外的收穫。他們並排躺在**,一直討論到深夜。

至少他們現在知道了莉齊怎麼成了一個無神論者,她為什麼又把名字改成了貝西。休注意到這一點。

“這都是菲茨洛伊自殺所帶來的精神創傷。”

“是的,”貝絲應道,“她為此感到內疚,所以她想改變自己,她不再去查探,也不再記日記。”

“那為什麼6年以後她又重新開始記了呢?”

“她戀愛了,就像她說的那樣,一個陷入情網的女孩需要向什麼人傾吐一下心事,哪怕是隻對著一張空白的紙。而且戀愛有治病的效用,即使她錯愛了一個惡棍。”

越接近X的身份,兩人就越震驚。當他們把所有線索都放到一塊兒,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他是一個激進派,是拉斯金的朋友,工人大學的一員,另外還是達爾文一家的熟人,經常去拜訪他們,還隨同他們外出度假。貝絲首先大聲說出了X的名字——她先是低聲說了個名字,接著她又將《妖精市場》這本書也和這件事聯絡起來。“利奇菲爾德!”她喊出來,“天哪,是利奇菲爾德!艾蒂的未婚夫。”

休很快就知道她是對的,這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在分析她的日記時,貝絲注意到有兩段很長的時間莉齊沒有寫任何東西。她跟休說了這個發現。第一段是從1865年4月後,菲茨洛伊去世,她去了德國,第一本日記到此結束。第二段時間是1871年底——此時第二本日記也寫完了。休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艾蒂和理查德·利奇菲爾德結了婚,莉齊再一次出國,這次去了瑞士。

“貝絲,”休說道,“最好勇敢面對這件事情,如果莉齊是你的曾曾祖母,那麼利奇菲爾德就是你的曾曾祖父。”

“那個下流坯!”她罵道。

現在隨著線索的不斷出現,這個謎越來越叫人不願揭開了。

“莉齊發現了什麼是大火之夜,”休抱怨道,“媽的,她為什麼不寫出來?”

“我知道,這確實令人惱火。”

“她發現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影響了整個航海的結果。”

“啊,至少我們總算得出了些結論。我們知道了.是誰,揭開謎底的關鍵就是羅伯特·麥考密克寄到家的那封信。莉齊找到了他家,發現了這封信,一切水落石出了。”

“是啊,發生在《乘小獵犬號環球航行》上的一切都揭開了——但事實的真相讓人生厭,使莉齊開始討厭她的爸爸。”休從**跳下來,取回那本影印本,找到那段話。“在這兒,她稱他為冒名頂替者,還說他讓她感到噁心。多麼嚴重的字眼。”

“無恥之徒是利奇菲爾德,她奪走了她的童貞。最後的結局是——傷心欲絕的她打算與他私奔,而這段感情將把她帶向何方,她一片迷惘。”

又一次,休想到了歷史研究者就像上帝,歷史就像急駛的汽車,一次事故就在眼前。但他無法詳細地描述出來。

他思索著馬頓斯畫的那張素描——很明顯,畫的是達爾文和麥考密克。把它從父親那兒偷過來,對莉齊來說意味著什麼呢?她說這是一個能將其定罪的證據。是什麼證據呢?又是什麼罪行呢?然後她把它藏在一箇中心地帶——不,原話不是這樣的。他開啟日記,又找到那段話。她藏在了房子的中心部位——他媽的什麼地方。真得謝天謝地,還是個不起眼的地方。

“你能搞明白關於華萊士要求撫卹金一事嗎?”他問,“她說那是十足的勒索,還說他如果拿不到錢的話,就威脅要揭露一切。”

“你知道嗎?”貝絲回道,“他們的確安排了一筆錢,是X俱樂部。我查過了,他們給政府施壓,格萊斯頓自己得到了這筆錢——每年200英鎊。雖不至於讓他變富翁,至少吃穿不愁。達爾文死後,他把這筆錢留給了胡克、赫胥黎和其他幾個人,但不包括華萊士。華萊士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像是達爾文跟他開了個玩笑,耍了他一把。”

休想,這筆撫卹金是個很有價值的證明,看起來能夠證明莉齊的推斷的可信性。另一方面,也有可能她只是道聽途說,而又誤解了它的意思——或者是她在故意曲解它背後的動機。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貝絲繼續說道,“你在想她是否已對結果感到乏味。我不這麼認為。她的字裡行間看起來很真摯,她的憤怒也是真實的,她發現了有關父親的一些事,不管那是什麼,都足以讓她對以後的生活心灰意冷了。”

休也曾這麼想,但一切又都讓他產生懷疑,達爾文是個偉人,是歷史上最偉大的人物之一。而現在,他們卻在竭力指控他——到底指控他什麼呢?他們這些業餘偵探——在尋找一些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懂的所謂的罪惡的證據——更糟的是——當他們找不到什麼時,還覺得失望至極。

火車的搖晃將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貝絲把頭靠在他肩上,輕輕地隨著車搖動,手放在座位上,手掌像孩子一樣向上攤開。

他又想起了另外一次列車之旅——從安德沃到紐黑文的那次長途之行。卡爾在波士頓上的車,這樣他們就能一起去見那個老頭子了,一個聯邦的元老,他在電話裡這麼說。一路上,卡爾第一次向休提到了一些家裡的隱私,是有關他們父母的一些爭吵。

你那時太小了,還不懂事。我經常坐在後面樓梯上,能聽到他們在廚房的聲音——他們總是在廚房吵架,砸東西。我常常聽到媽媽正在打掃衛生時有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音,然後是爸爸的聲音,深沉而又自鳴得意。她故意煩擾他,而他接著又報復回來——你能聽到咣咣的鍋響——接著媽媽走出來說:“我看到你卡上的那些開銷了。”或者“你甚至不清理一下你的口袋,我發現了她的耳環。”休,你不知道,他有了外遇。休真的不知道。他感到很吃驚——他從來不知道父母關係破裂是因為這個。以前,他總是為離婚的事責怪母親,而不是父親,現在真是追悔莫及了。他很佩服他的兄長這麼多年一直保守著這個祕密,也很感激他在這個特殊的時候告訴了他。

以前他和卡爾,還有幾個十來歲的朋友,在河邊玩耍,他們用石子去打那個在水裡紅白相間的金屬浮標。只要擊中一次,他們就一起歡呼,聲音迴響在河面上。一個男人突然從他們背後的草叢裡跳出來,滿臉脹紅漲紅,氣急敗壞,從堤岸一邊跑到另一邊,像棒球手一樣,擲出一塊棒球那麼大的石頭。石頭重重地打在休腿上,但沒人看見,他也沒吭一聲。那男人站到他們面前,痛斥他們弄壞了他的浮標。卡爾看到了他的眼淚,他轉向那男人,大聲叫起來:“你打著了我弟弟,你這個狗孃養的。”那男的很快在他們面前敗下陣來,邊道歉邊偷偷溜走了。休那時感到一種一生當中從未有過的巨大的親情籠罩下的安全感。

一小時後,他們到了。普雷斯頓鬧市區一條狹窄的街道上,他們俯身站在一座拆散的房前。他看了看門環,一個握球的爪狀黃銅門環。

“莉齊說它很難看,”他說,“我看一點兒也沒錯。”

“便宜無好貨——通常都是這樣的。”

房子已經完全廢棄了;屋頂下陷,牆壁沾滿灰塵;窗臺油漆剝落;道路彎曲,沒有叉路。整條街的房屋都是統一樣式的,把大街連成一條線一樣,使那些空地給人一種人工的舞臺感。

休竭力想像當年麥考密克住在這兒的情形。他專門研究過此人。雖然對他所知甚少,但他知道他一定對擁有這所住宅感到自豪。幼年的麥考密克在蘇格蘭很窮,靠自己的努力長大成人,以後就以醫藥為業,算是前進了一大步。他在海上承擔過助理醫師的工作;1827年——在登上小獵犬號之前——他隨同愛德華·帕裡參加了考察赫克拉火山的北極之行。可那次旅程一無所獲。

很顯然他沒有從小獵犬號的旅程返回,雖然他在里約下船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還不為人所知。也許他一路遊歷到了遠東,又或許達爾文研究中心那個負責人所說的是對的,他已經死於隨後的某個海難了。他的遺孀,休猜想,一定是很節省地使用他留下的那筆或多或少的遺產。至少從莉齊翻閱過的那扎用藍絲帶紮起的信件來看,她生前還是很珍惜他給她留下的那些回憶的。

休沒有發現麥考密克有什麼吸引人的個性——他為人小氣,野心勃勃,又很自以為是——但是,站在他這所150年前鼎盛時期帶有小資風格的宅所前,休更多的是感到對他的同情。

找到這個地方並不難。從達爾文的助手賽姆斯·考文頓的記錄上來看,休得知麥考密克住在湖區東南部的普雷斯頓。而且莉齊也記載過,從肯德爾乘兩小時火車即到。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歷史記錄——包括小獵犬號的第二任上尉巴塞洛繆·沙利文的,他終於找到了這所房子的確切位置。接著又參照網上一些家庭記錄,他找到了麥考密克一個還在世的後代。然而,線索並不是那麼明晰——他還是無法確認莉齊所描述的那兩個“表親”。

他們早上先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年輕人很熱情,還暗示道,小小的賄賂他一下會使事情好辦些。

休抬起門環說:“呵,沒什麼。”他好奇地想看那年輕人是副什麼嘴臉。

他們沒有等太久。一個30來歲的男人開了門,疑心地向外瞧了瞧。休和貝絲報上家門,他不作聲不做聲地把他倆讓了進去。他穿了一條黑色皮褲,上身一件T恤衫,右臂上紋著一面英國國旗,頭髮扎得像老鼠尾巴。他面板蒼白,身材短小——像麥考密克一樣,休想到。

“我是哈利。”他說著,發出一陣吸菸導致的咳嗽聲,帶他們走進了前面一間房裡。裡面厚厚的布簾和笨重的傢俱使屋子一片暗淡。休和貝絲坐到硬木椅上,哈利坐到一張破爛的紫色簡易椅上。牆邊的電視在播放一場足球比賽。

休解釋說他們想看一下麥考密克的信件。他儘量對這個要求輕描淡寫,試圖躲開給他錢的事。他說他們是調查人員,對過去的事很感興趣,正在進行一個可能提高麥考密克先生聲望的專案。而他們的東道主——如果可以這麼叫的話——視線一直繞開休的肩膀,瞧著電視上的比賽。

接著貝絲問道:“那你們家還有什麼其他的親戚嗎?”

“我叔叔是個礦工,但他早就被解僱了。”

電視上球迷在歡呼雀躍,吶喊聲響成一片。哈利挺直了身子看,屁股只沾著椅子邊。

貝絲轉頭向休說道:“曼徹斯特聯隊贏了。”

他們看了比賽的結尾——最後幾秒鐘是罰點球。球向球門左上角飛去,最終射進了球門。整個體育館沸騰了。呼聲震天,彩旗飛舞。3比2,曼徹斯特勝出。

“我押了5英鎊。”貝絲說。

“你是押切爾西隊贏嗎?”

“從來不。”

“好,”哈利說,“咱們去喝點啤酒慶祝一下。”

他們去了街角里的一個酒吧。

兩杯吉尼斯黑啤下肚,哈利興奮起來,對他們也徹底熱情起來。他回顧了他以前的生活,實在是乏善可陳。他從沒有去過倫敦,曾當過汽車場的焊工。後來工場破了產,他常得靠失業救濟金過活。他父親已經退休了,與他母親一起在西班牙的馬拉加避暑。他還有個姐姐去了美國,已經幾年沒見面了。

他喝了一大口黑啤,用手背一抹嘴巴。

是的,他承認,他曾被告知與麥考密克有些親戚關係——就是那個隨達爾文一起出海而再沒回來的冒險家。“是我的曾曾什麼吧,或其他什麼關係。”他說。

而且他對麥考密克留下的那些信件一無所知。他還確定地說他家裡其他人也都不知道。他提出給他10英鎊,就讓他們去家裡的閣樓找找看。而喝完第三杯啤酒後,他就慷慨大方地帶他們回家上了閣樓,一分錢也沒要。

除了一盒舊百葉窗簾和一臺佈滿灰塵的風扇外,裡面什麼也沒有。

休謝過了他,並向他告辭。

在門階上,貝絲握了握他的手,他報之以勉強的微笑。她說很想問一個一直困擾著她的問題。

“我想,麥考密克應該沒有後代,”她笑著說,“那你應該是他的一房遠親,表親什麼的,對嗎?”

但答案是他的確有後代,至少哈利是這麼想的。“我不敢確定,記得他有兩個兒子,生於他隨達爾文出海前。但也可能是我記錯了。我不清楚關於那倆表親的任何事。”

在回程車上,休重新讀著莉齊的日記,感到有點絕望——沒有找到那些信。

“這很正常,”貝絲說,“我們還沒有陷入絕境呢。”

“我在想下一步怎麼辦。”

“啊,有一種可能性。在看莉齊的信件時,我找出了一些寫給她的信,其中有一封來自瑪麗·安·艾文思。”

休一下振作起來:“上面說什麼沒有?”

“本身倒沒什麼,但它提及了莉齊曾寫給她的一封信,所以很明顯她們一直在通訊。”

“很好,我們去喬治·愛略特的檔案館——不管那在哪兒。”

“檔案館在沃裡克郡——紐尼頓。猜猜莉齊是從哪兒寄出信的?是蘇黎世。”

“她在那兒生下了孩子。”

休湊上來,親熱地親了親她的手背。“你真太棒了。”他又說道。“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是曼徹斯特聯隊的球迷。”

“只在英格蘭中部才是。”

“順便問一句,你注意到咱們去的那家酒吧的名字了嗎?”

“沒有。”

“叫野天鵝。”

他最終在電話上找到了內維爾。他試了兩次,每次都留了言,但內維爾一直沒回電。而現在電話那頭的聲音也絲毫不顯熱情。

“我是布麗奇特的朋友,我們那天晚上在她家裡見過面。”

“當然,怎麼會忘了呢?”

“好,”他說,一時找不出話來。“我希望咱們能見個面——你知道——接著聊聊咱們上次的話題。”

長長的停頓。不過當內維爾最終開口時,休覺得他在接電話時已經作出決定了。

“可以,”他說。他輕輕地撥出一口氣:“我希望我可以信任你。”

“當然了,”休說。他又補充道:“我想讓你知道,我對此深表感激。”

他們定好了見面地點:第二天下午在國立皇家劇院門前見面。那是個見面的好地方,休想——他們可以沿著泰晤士河走走,還可以到滑鐵盧橋上散散步。這很適合私密的交談。他對內維爾接下來所說的話大吃一驚。

“我希望你能意識到,我將對你說的一切——當然,不是說我一定會告訴你很多——我希望你能對這一切嚴守機密。”

“當然。”擔心與希望同時升起。

“事實上,我必須堅持這樣做。我們需要達成保守祕密的協議,這是很嚴肅的一件事情。違者處罰。”

“我明白。”

掛上電話後,休感到困惑不解。他在因特網上查到了那個實驗室,找到了關於研究室研究課題和合同方面的許多資料,其中一些是和政府簽訂的,但沒發現什麼存在爭議的東西。並且卡爾並不是從事武器工作的,他是很理想主義的。

內維爾也許是太具備英國式的保密特徵了。然而,休還是有種不祥的感覺。

想一想卡爾都很難受,更不要說談起他了——而跟一個陌生人談起他,一個要透露一些撓頭資訊的人,可真是件苦差事。休已暫不去想那些過去的事情。雖然他沒有完全放得下,至少它們不再每時每刻都縈繞於腦際。但是事情在不斷髮生和變化——這也許是因為與貝絲那些私密的談話。

他走到桌邊,開啟抽屜,拿出那張一直跟隨著他的照片。那是卡爾和他的一張雙人黑白照。他已經審視過千百遍了。他們兩人在安多佛的校園裡,他是一個新生,而卡爾即將畢業去往哈佛。那是在中午拍的,也或者是晚上用閃光燈拍的,他們的影子清晰地映在草地上。卡爾就像個電影明星那樣英俊,比他高出整整一頭,手裡握著一個網球拍,腳上蹬著一雙運動鞋。休張著嘴,像要說話一樣。

幾年來休一直帶著這張照片,時不時地拿出來看看。這經常給他帶來一種焦慮,一種模糊的痛苦之情。只有這一次,他看出了新的內容。他的茄克沒有整好,他看著他的哥哥,而卡爾則直視著前方,下巴挺直,準備走向廣闊天地。他現在看到的是,他驚訝地意識到——他痛苦的緣由——是卡爾的疏遠和雄心壯志,還有他想得到接受和關愛的渴望。這張照片抓住了他們兄弟倆告別童年,即將分離的那特殊時刻。

在去唐豪斯的路上,休在聖瑪麗大教堂停了下來,在廕庇下的庭院裡遊逛。一些古老的墳墓已經陷進了地裡,只有蚯蚓才能看得到那些墓誌銘了;另外一些東倒西歪,碑文上佈滿了斑駁的地衣和苔蘚,什麼也看不清了。

從倫敦始,16公里的路程很快。奧爾平頓的車站還在上班,但他決定坐車去南布洛姆林,然後轉乘146路公共汽車——也就半小時吧,至多40分鐘。很難想像達爾文時期那簡陋的火車和四輪馬車會使他的旅途多麼痛苦。

唐納村跟他想像中的一樣——古老而寧靜,石頭建的房屋,有一家藥店,一家雜貨店,一座加油站,還有其他一些小商鋪。達爾文在世時,老輩人決定在村名上加一個字——e(成為Downe)——與古英格蘭的影響不無關係,休想——他很欣賞達爾文的執著:買房子時就叫唐豪斯(Down House),並且一直保持這個名字。

在庭院的一角,他找到了他要找的東西。一棵紫杉樹下,是達爾文的哥哥伊拉茲馬斯的墳墓。就近兩塊小石頭標明瞭他兩個孩子的墳墓,瑪麗和查理·韋林。他想起當年艾瑪、艾蒂、莉齊和其他人在禮拜日去教堂的路上都要經過它們的情形。

從一道鐵門出來,他走上大街。路上,他想起了貝絲。他經常伴著她的體香醒來,而那香氣總是一整天都圍繞在他身邊。一段《失樂園》裡的話突然闖入腦海:

他們手牽手走過,這對親密愛人,

戀愛史上最親密的一對。

還有《聖經》上的一段話:他臣服在她的腳下,彎下身去,匍匐在地。

轉過一個大彎,他到了唐豪斯。這是一所喬治王朝時期的房子,白色的石板屋頂,牆上爬滿常春藤。第一眼看見它時,休覺得“陳舊醜陋”,但很快他就愛上了這個地方。他知道這是為什麼。這裡舒適開闊——可以隨意新增房間,就像長號裡的伸縮管一樣伸縮自如。這裡是個世外桃源,充滿了鄉間氣息——草地上鋪滿了溼漉漉的小草,井邊轆轤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音,椴樹上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花**種滿了福祿考、百合和燕草。這裡的一切一定把查理又帶回了他的童年。

休走到售票房,買了門票。是星期二,沒有多少參觀的人。他隨著一群學生往前走。他們的老師一個勁地提醒他們不要碰任何東西,像柯利牧羊犬一樣前後監督著。英國文化遺產的主管人,一個穿粗花呢外衣,灰白頭髮的女人給他們提供了現場解說。

參觀路線從客廳開始。他看到了艾瑪的平臺鋼琴,大理石的壁爐架,斷層式的書櫥,設計成一本書樣的雙陸棋,題名為“北美的歷史”。他們走進中央大廳,休注意到了有長基底座的大鐘,放著達爾文鼻菸瓶的壁桌,還有艾瑪掛起的基督教義的平版畫。他們又進了檯球室,褐色的桌面,上面還放著3個球。角落裡是一個男管家放著兩杯波爾圖葡萄酒的托盤(休想:其中一杯是不是為帕斯洛自己準備的?)

接著,他們來到了飯廳,面向花園開著3個窗戶。英王喬治三世後期桃花心木的餐桌可供12人就餐,旁邊的餐櫃裡放著達爾文母親安置的印有睡蓮圖案的有蓋海碗,牆上是一幅面容嚴肅的畫像。孩子們都不耐煩了,急著往下走。

最後他們來到了著名的研究室,休的眼球立刻被那張黑色的大沙發吸引了過去。就是在這兒,達爾文手臂上縛著棉布包起來的厚木板,寫出了那些改變全世界的著作。旁邊還倚著一張藤椅,看起來像正等著它的主人。這後面,在一處舒適的凹壁裡,是一張小木桌,上面有一些間隔區和幾個細長的抽屜,每個抽屜都仔細地貼上了標籤。一個書櫥高達天花板。壁爐邊是鑲金邊的鏡子,鏡面有些模糊了,像新英格蘭湖。鏡子上方是約瑟夫·胡克、查理·萊爾和喬賽亞·韋奇伍德的肖像畫。

屋子中央是一張彭布羅克折面桌,上面放了很多物件,好像達爾文剛剛放在那兒似的——有一個鐘形杯,一把剪刀,一個老式的顯微鏡,3三個可上下翻轉的鏡子,一個木盒子,一個猴子的頭顱骨,一片羽毛,幾張紙,一軸繩子和幾本書,其中一本是第二版的《資本論》,上面有馬克思的親筆題字(贈與查理·達爾文先生,他忠實的仰慕者)。一個小男孩走上前摸了摸它,他的老師立刻上去重重地打了他的手腕一下。

“這是什麼?”一個黑人女孩指著左邊的角落問道。那邊臺子上是個瓷盆。一件衣服掛在牆上的釘子上,旁邊的木架上放著一個白色的大磁罐,還有一塊毛巾。

“那個呀,孩子們,那是專門為達爾文先生準備的。因為他工作很辛苦,經常會生病。不要忘了,他環遊世界時,身上落下了很多病。”

“可那是做什麼用的呢?”那女孩窮追不捨地問。

“夠了,比阿特麗斯,”老師說,“你已經聽賓漢夫人講過了,那是他生病時用的”。

“用它作什麼呢”?

“用來嘔吐。”一個男孩子插嘴道。大家都咯咯笑起來。

休走到椅子邊,仔細看了看窗戶。達爾文曾讓帕斯洛掛在那裡的鏡子已經不復存在了。

大家回到中央大廳。

“現在讓你們看一些令人著迷的東西,”主管人說,“達爾文一家非常親密和諧。他們經常玩很多家庭遊戲。”她站在木樓梯的平臺下,樓梯轉了兩個彎才伸展到上面一層。“這是一個孩子發明的——他們拿木板作滑板,從樓上滑下來。可以想像,這遊戲多危險,但他們玩得很開心。”

孩子們都盯著那樓梯看。

她又走到樓梯下的一個櫥櫃邊,“這裡放著很多他們進行室外遊戲的器具——有玩槌球遊戲用的木槌,有網球拍,還有溜冰鞋。達爾文甚至在這兒放著他那些名著的大綱。”

她拉了拉圓形拉手,開啟櫥櫃。

“其中一個孩子把這個櫃子叫做‘整所房子的精華之地’。”

休打斷了她,“對不起,你知道是哪個孩子這麼說的嗎?是不是伊麗莎白?”

“噢,我不這樣看,我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孩子。不過我們都知道那個莉齊有點笨。不太可能是她把這些東西整理下來留給後世的。”

一群孩子走出去參觀花園和沙地。男孩子們在草地上飛跑。另一批隊伍到了大廳。休走上樓梯,去看達爾文日常的陳列。

地板上空無一物。他看了看那些玻璃製品,又盯著那些畫看。那是查理父親羅伯特的一幅肖像,他靠在一張椅子上,身材高大,不苟言笑。近處是一段裝裱上框的引言,那是羅伯特對他兒子的一段著名的斥詞,讓休讀起來總感到一種難以言表的嚴酷:“除了打獵,玩狗,捉老鼠,你終日無所事事,你將會成為你與你整個家族的恥辱”。

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因為沒給他回信而感到一絲愧疚。

他又看到一幅年輕的菲茨洛伊的肖像畫,**而又英俊,黑色的頭髮和鬢角,微微上翹的鼻子,線條優美的嘴脣。一些人工製品也陳列在那兒:一張小獵犬號的剖面圖,桃花心木的櫥架,一些玻璃瓶,一個測角器,一套解剖工具,一把手槍,一張傑米·巴頓圓臉的素描像,一個裝在木盒子裡的指南針,一張橫渡赤道時達爾文“剃鬚”的速寫,還有一個帶有黃銅可旋式接目鏡的顯微鏡。

另外,在單獨一個地方,是一些用皮帶繫牢石頭製成的流星錘。它們旁邊——休屏住了呼吸——是那根短棍,就是達爾文指責莉齊從壁爐架上拿走的那根。它是一根一英尺長的金屬錨鏈,兩邊是兩個沉重的金屬把手。如果用作武器的話,是足以致命的。走之前他盯著它看了很久。

達爾文的一些名言也陳列了出來,在一盒從火地島寄到漢斯羅的骨骸旁邊,休讀道,“野人與文明人之間的鴻溝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在一封給胡克的已經裝進框架的信中有一行充滿絕望的字跡:“魔鬼的信徒究竟要把大自然那笨拙、費力、誤事而又冷酷可怕的傑作描述成什麼樣子呢!”

接著是“生命之樹”的解說圖——枝杈上掛著一些裡面畫了不同動物的氣球,像聖誕節的彩燈。樹的底部是比較簡單的生物,如蛇和魚等,複雜一點的如老虎、猴子等都在高處,最頂端是人類。

休下了樓。這時大廳裡已經沒人了。他聽到樓上的腳步聲,禮品店裡的說話聲,飲料店裡的杯盤聲。他走到那個櫥櫃前,開啟門,彎腰伸進頭去——裡面是空的。藉著微弱的光線,他檢查了一下里面;左邊向裡很深,大約有4英尺高,兩邊用大約3英寸寬的木板圍了起來。木頭釘子向外突出了有三分之二的空間;底部是一塊踢腳板。

他看著那塊踢腳板,末端好像已經沒用了,兩邊有輕微的裂痕。他伸進左手碰了碰它,它動了。他趕緊抓住它,往外拉了拉,很容易就拉開了,後面有個黑洞,裡面有個小盒子。他取了出來,把踢腳板推回原處,關上櫥櫃的門,把小盒子藏到了大衣裡面,朝禮品店走去。他朝著收銀臺後的年輕女士笑了笑,一步不停地走過了放有書籍、明信片和各種小擺設的貨架。

回去的火車上,他的心怦怦狂跳。他解開帶子,開啟那個小盒子,看著他此次的收穫——莉齊描述過的那張素描畫。它已經有些褶皺了,紙面泛黃,邊角捲起,不過畫面還很清楚。他湊近了瞧了瞧這幅畫,上面有兩個人,是達爾文和麥考密克,分站在一棵樹邊,畫的下方是作畫者的首字母縮寫.。他有些困惑,莉齊看出這畫的重要性是顯而易見的,而他卻看不明白。畫上沒什麼能辨別出地點的特徵——說在哪兒都成。那棵樹顯然不是那兩人在聖賈戈發現的那種猴麵包樹。那只是棵很普通的,沒什麼特徵的樹。樹後面是一些石塊,也不能說明作畫的地點。那麼那是什麼地方呢?它又有什麼意義呢?休被難住了。

一路上,他幾次拿出這幅畫來,仔細地琢磨著,但就是看不出什麼有價值的資訊來。

貝絲在喬治·愛略特旅館過了一夜。她在戶外的主廣場喝著早上的咖啡,一塊石子從雕像那邊飛過來,貝絲注意到雕像的作者給她穿上了維多利亞式的女裝,兩眼向遠方望去,像要乘風而去。她感到很好笑,找到了一座喬治·愛略特藝術陳列館,一個喬治·愛略特酒吧,甚至一所喬治·愛略特醫院。貝絲想,多麼具有諷刺意味啊,作為一個女人,瑪麗·安·艾文思不能以自己的真名發表著作,而現在這整個笨蛋村子卻靠她所選擇的一個男人的筆名生存。

她去了紐伊敦圖書館。管理員是個30多歲的女人,白瓷般的面板和金黃色的頭髮,儼然就是“英倫玫瑰”的原型。她落落大方地接待了貝絲,並帶她去了工作室。那是一個長寬都有50英尺的房間,有高雅的窗戶和硬橡木的桌子。

管理員吹噓說,圖書館是全國關於喬治·愛略特出版物的最大的收藏點。而事實上作者的所有書信已經分8或9卷出版,感謝一位耶魯教授於1920年開始收集整理它們。

貝絲解釋說她想看看那些寫給愛略特的信件,尤其是那些寄信人不詳的。

“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消失了10分鐘又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衣著寒酸的年輕人,推著一輛堆滿了活頁夾的車子。

“這些是從地下室拿來的,”她說,“恐怕你檢視這些資料時,威廉要在一邊看著。再小心也不為過啊。你看起來不像個小偷,可誰知道呢?那天我們抓住了一個瘦小的老太太,她把一幅版畫卷進雨傘裡想帶出去。”

“當然,”貝絲說,“我明白。”

威廉坐在她旁邊,看起來很高興能偷得片刻清閒。她開始翻閱起這些活頁來。

兩小時後,她不禁輕撥出聲。

威廉抬起頭看她,她的手指放在一張塑封的頁夾上。下面是一封深紅邊的信,紙面上方用法語印著一行字:上帝保佑你。

“好傢伙,”她大聲說,“她用的是安妮的信箋。”

這封信來自瑞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