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者_西口仲夏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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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者_西口仲夏狂歡
夏季的池袋,伴隨著悶熱的天氣,又迎來了一件新鮮的事物。一個指甲般大小的圓片,泛著清新的薄荷色,正面嵌著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有的時候它的背面會刻上不明意義的英文或數字,而有的時候,它就只是素顏出現。這個被稱做蛇丸、綠將軍或蛇吻的圓片,有著藥片的作用,卻不會出現在正規的藥店裡。
它不會附贈雙語說明書,但每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瞭解它的用法與用量。你可以伴隨著沁涼的礦泉水將它送入身體,或者是讓它直接摩擦在牙齒之間。雖然後者會讓你充分感受到苦口,但“良藥”的魅力也在於此吧。藥效發揮作用時,你就可以伴隨著高速的背景音樂,將你的活力和瘋狂的氣氛完美地結合。你不用考慮體力的消耗,只要你有時間,也有心情,就完全可以不顧及時差,從深夜十二點的日本一直舞動到加拿大迎來深夜的十二點。你就像是凌空而望的無畏使者,感受著那鋒利的疼痛與刺激,可以用睥睨的態度俯視發生在這個世界中的一切。
在那個時刻,一切都可以灰飛煙滅,就像落定的塵埃般纖細而渺小。對於一個舞動的精靈來說,一切都可以被看穿與原諒。刻薄的老闆、拿著警棍到處搖晃的警察、保持著一成不變微笑的新聞主播、在八卦遊戲中頻頻賣弄的偶像明星,沒有一樣東西可以阻止你興奮的情緒,你可以對身邊的一切都露出釋懷的笑容,包括那恐怖的人肉炸彈、包括那被遺棄在街頭的小嬰兒、包括那印在報紙上優雅地揮舞高爾夫球棒的總統。一切都成為速度的俘虜,化身為舞池中的神明,敬畏著自己的信仰,充滿著對自己的頂禮膜拜。
沒有說明書,當然你也不會了解到這種綠色藥片的副作用。據說有的舞者因為過分的精神投入,而導致生理機能嚴重失調,因血壓的急遽升高而猝死;或者由於過分執著於內心的挖掘,導致生理機能變相紊亂,墮入終身的植物人行列。當然,這只是千分之一的不幸案例,而且可能是出於同時服用了其他藥物或酗酒的原因。
毋庸置疑,這個綠色的藥片擁有龐大的擁躉,吸引了無數毒蟲以及新鮮的生源。池袋的小鬼頭們也開始了綠色藥片作用下的夢遊,墜入相容著抽離的痛楚與快感的幻動世界,感受著這條綠蛇的完美律動。
為了讓自己化身為夜晚的神明,一萬元一顆的蛇吻,對於它的擁躉來講是絕對值得的。
池袋將要迎來酷熱的八月,我化身為同胞中的異類,沒有對蛇吻以及Rave派對錶示出任何興趣。如果想要置身於派對那種狂歡的氣氛,莫扎特的Allegro足夠讓我產生那樣的錯覺。而對於我這個健康寶寶來講,那些如蛇吻一樣稀奇古怪的藥片,確實沒有一點發揮作用的地方。
池袋的夏天,今年也展現出了異類的因素。連續兩個星期的三十六度高溫盤踞上空,在我印象中好像還史無前例。臭氧層被不斷破壞以及人們心中充斥的煩悶因素,我先知般預計著池袋四十度的高溫,已經是指日可待了。到時候,除了蛇吻的殉道者,也許池袋還會出現因高溫吞噬而隕落的人。
我想有一個人應該不會遇到這種問題。只要是晴天,他就會坐在P'Parco前的樹叢旁,敏銳地搜尋著那些看起來很時尚同時又有著一定消費能力的小鬼,然後大聲地呼喊道:
“到我們店裡看看吧,有上週才從紐約進口的最新T恤。我保證每一件都會符合你們的口味,是時下池袋最流行的款式!”
如果有哪個不開竅的小鬼聽信了他的蠱惑,接下來就只有聽天由命了。在原本鼓鼓的錢包被掏空之後,就會被扔回那發燙的柏油馬路。
週六的池袋,豔陽高照。我從池袋西口走下樓梯,進入這條橫跨了JR軌道的WeRoad通道,又從池袋東口冒了出來。
那個高溫終結者,依然在執著地搜尋著來往的小鬼們。旁邊一間新開的大頭貼店,擠滿了熱情洋溢的國中女生。
“怎麼樣,艾迪?最近生意可好?”
他用一個G少年的手勢代表問候:
“簡直沒法說。誠哥,這些小鬼們就像組成了丐幫一樣,我都快不行了。”
這個正在抱怨著的小鬼,名叫山口英臣·Williams。他的母親是本地的酒店小姐,父親是一名美軍維修兵。所以他是一個有著拿鐵牛奶咖啡色面板的混血兒。
“這麼熱的天,你還要在這兒搞推銷,一定很累吧。你不會又吃什麼怪東西了吧?”
艾迪露出一股自我陶醉的笑容:
“沒有哇,我覺得現在很舒服呢,特涼快。誠哥你要不要也試一下?Piracetam配Vinpocetine。”
艾迪一邊說著一邊掏向腰包,我苦笑著說:
“謝謝。我心領了。那東西到底有什麼用?”
艾迪是充斥在我身邊的藥迷之一。藥品對於他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只要是有新的種類出現,他就一定要身先士卒,那種感覺就像是小孩垂涎於五顏六色的糖果。
“Piracetam可以加快左右腦的傳導速度,促進聯想,改善記憶。而Vinpocetine可以促進腦部血液迴圈。這些藥品是透過FDA(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認證,在美國公開上市的哦,絕對安全啦。誠哥完全可以試一下嘛,對你的寫作也是大有好處哦。”艾迪像個藥學家一樣**地解說著。
他的話確實有些讓我動心,我好像確實需要一種能讓人變聰明的藥,不至於每次進行專欄寫作時都絞盡腦汁。我甚至希望,能夠開發出直接讓人變成百萬富翁的藥。可惜,我剛剛度過了那樣的狀態,距離下一次的截稿時間還有漫長的三個星期。
“這次不用啦,如果有需要我會來找你的。”
剛剛回復完這位藥劑師的熱忱推薦,P'Parco入口處的音箱裡就傳出了劇烈的電子鼓敲擊樂,那震撼的節奏讓人下意識產生跟隨的衝動,高亢的女聲糅合在這極具穿透力的旋律中,掀起一波波刺耳的音浪。
“酷!永遠子的新歌!”
報完了歌名,艾迪就開始了他的舞蹈。他那身寬鬆的直條紋POLO運動裝,就像是一匹雙人床單。他緩慢地扭動著全身的關節,像是一條扭動在袋子裡的蛇。旁邊那群熱情洋溢的大頭貼行列,也為艾迪的舞蹈配起了尖叫的音樂。艾迪對我投來得意的一瞥,然後轉向那群國中女生揮手致意。保持著他的蛇舞,他不禁感嘆道:
“好音樂加好藥,今天實在是太完美了!”
我站在原地,觀察著這個在炎熱的高溫下舞動的小鬼。他好像完全脫離了這個季節,腳下那散發著熱氣的柏油馬路以及不停噴出廢氣的汽車好像根本不存在於他的周邊。他只是獨自搖擺著,伴隨著他身上那BBQ的徽章。BBQ是紐約布魯克林區、布朗士區、皇后區的縮寫,這個混血兒所在的嘻哈服裝店,就取了這個名字。
我向仍然陶醉在舞蹈中的艾迪揮了揮手,然後就離開了。因為我既不精通舞蹈,同時也不願意陪襯在這位自得其樂的主角旁邊。其實更關鍵的理由,是因為我的身體好像也期待著那樣的舞動,這音樂的魅力確實是不可小覷。
我一邊尋找著那少得可憐的陰涼處,一邊走向西口的Libro連鎖書店。從今天的早報廣告欄裡看到,一個我欣賞的作家出了新書。嗯,可能吧。我的行為看起來像個書呆子。但確實,我雖然樂於充當業餘偵探,奔波於池袋的大街小巷,而且文字功底也只能對付幾篇專欄稿件,但還是執著地薰陶在文學氣息中,培養積極向上的精神修養。我想大家都應該是這樣的,呵呵。因為我們總喜歡去追求那些身上不存在的閃光點。
Libro連鎖書店屬於半地下的性質,我正走下樓梯,手機突然響起:
“阿誠嗎?是我。”
崇仔那乾冰似的聲音,倒是很適合在這個季節用來降溫:
“晚上有時間嗎?”
國王的聲音帶著莫名的壓力。
“恐怕不行哦,我可是有約會了。”
國王聽著我的冷笑話,不屑一顧地回覆道:
“你不用騙我啦,你早就沒有女朋友了。我是真的有事要拜託你。”
國王好像遇到了什麼愁事,保持著壓抑的聲音,百姓也只好悉聽尊便了:
“知道啦。我去哪兒找你?”
“晚上十二點,我在幕張等你。”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不禁對崇仔吼了起來:
“不是吧!你是指千葉縣的幕張?”
國王聽到百姓的吃驚語氣,發出了竊笑:
“正是!”
“你讓我半夜十二點從池袋坐車繞到千葉去?有什麼事,非到那個地方去辦?”
國王正視了百姓的疑問,開始嚴肅地回答著:
“阿誠,我準備讓你看一樣東西。可惜它只出現在十二點的幕張,你知道Rave嗎?”
我雖然沒有親自經歷過Rave派對,不過回憶著艾迪的**描述,我還是能夠大體想像到它的性質。
“只聞其名。就是那種狂跳整夜,可以算是日本盂蘭盆會舞的西方版本吧?”
“嗯,基本上就是那樣。”
崇仔最後向我交代著:
“你的門票我會放在幕張Messe會展中心的入口處。如果你覺得一個人無聊,可以把你的約會物件帶上哦,我會給你預備兩張票的。”
國王的多功能鼻腔發出了一記笑聲,沒等我反駁就直接掛掉了電話。他其實知道我現在是沒有女朋友的。不過為了體現百姓的不凡潛力,我還是馬上給五個美眉打去了電話。然後,就得到了五個相同的答案:
“Rave派對?我其實一直很想去呢,可是今天實在沒空,下次我一定會去哦,小誠誠。”
我懷疑她們是上了同樣的演講課,所以選擇了一模一樣的拒絕理由。雖然我明白,在週六的下午才向忙碌的美眉們發出當晚邀請,確實是違反流程。但如果就獨自一人前往,確實會令崇仔看笑話的。
當天晚上,我將水果店提前收攤,就立刻奔到接近末班時刻的京葉線趕往幕張。當然,我也有同行的夥伴。他表示是第一次乘京葉線,一直像個好奇的小孩兒,趴在全新車廂的窗戶上。我看著他那瘦削的背影,開始回想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沒錯,他就是那個BBQ嘻哈服飾店的勤奮員工,艾迪。
大概是在今年春天,艾迪置身於黑人拉客軍團,就像現在效勞BBQ一樣,執著地搜尋著每一個過路人。但那一天,他把要町OD(Over Drive)這個G少年中小有名氣的武鬥派小隊,也作為了消費的客人。要町的小鬼頭們幾乎不需要導火索就可以引發出一起戰爭,艾迪當時就變成了獨孤將軍,被四個摩拳擦掌的對手帶到了P'Parco的前面。我就在那個時候,像程咬金一般出現了。這個一直不太服輸的小鬼,在知道我比他年長兩歲之後,就用敬語開始稱呼我。我見他人並不壞,就向要町的老大求情,終於熄滅了對方的火氣。從此以後,艾迪就稱呼我為“誠哥”,而且為我這個街頭勇士宣傳著這次光榮事蹟。
我們已經認識半年了,他一直執著於兩件事情:一是津津有味地嘗試著不同的藥片,二是勤奮地搜尋著客源。雖然在我看來,他的工作著實辛苦,但卻總能看到他臉上爽朗的笑容。
我從回憶中抽離,看向這個緊貼在窗邊的混血小鬼:
“你為什麼老是去吃那些奇怪的藥?”
“只是覺得很爽啦。也許……”他大大咧咧地扯出了這句話。
艾迪轉過頭看向我,摸著他的自然捲發,轉換到一副有些無奈的表情:
“也許也是因為我老爸吧。他不要我和老媽了,一個人回到美國,連一點訊息都沒有。你也是知道的,我家裡很窮。其實也是挺煩的,但是我又沒有能力去改變世界,只好選擇去改變自己嘍。很簡單,只要一個藥片就可以做到。”
“是嗎?”我看著艾迪身後那匆匆流逝的霓虹廣告牌,發出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的回覆。聽著他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的老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不過看著現在的艾迪,到底哪個老爸的情況比較好呢?
到了海濱幕張站,我和艾迪下了車。這座嶄新的車站,有著科幻電影一般的場景,非常適合作為槍戰電影的拍攝背景。走在街上的我們,就像井底之蛙般,透過高大建築物之間的縫隙窺見那一抹暗藍色的天空。我們彷彿置身於熱帶,沐浴在晚風裡,跟隨著如潮的人群,走向了幕張Messe。
“要不要票?我有票啊,要不要?”
還沒到門口,一個黃牛就靠向我們,小聲地吆喝著。
艾迪則一臉興奮地說著:“太棒了!今晚的演出是Heaven的御廚宗明一手策劃的,還能看到永遠子的現場表演。”
我們和穿著黃棕色棒球外套、戴著粗大金鍊的黃牛擦身而過。我好奇地發問:
“你說的‘Heaven’是什麼意思?”
“最近五六年,Heaven在日本舉辦了很多場大型的Rave啊,御廚宗明就是那個組織的代表。誠哥,你現在還體會不到Rave的魅力,等一會兒現場表演開始了,你就會完全被它征服的。簡直太酷了!”
艾迪向看著外星人一樣回答了我的問題,然後又沉浸在了自我陶醉中。黃牛們好像很有規矩,各自守著路燈下的地盤,招攬著路過的小鬼們。幕張Messe的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有人是一身普通的仔褲T恤打扮;有的人選擇了透明感的印度棉衫或洋裝;還有的人,大概是把泳裝穿來了。
隨著這些奇怪的人流湧向Messe,我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來。我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是來接受崇仔的任務。雖然和艾迪的二人組合有些怪異,但這並不能阻礙我的桃花運是吧。我問身邊依然保持著期待情緒的艾迪:
“你對哄美眉有研究嗎?”
“當然了,誠哥。我的工作就是推銷自己店裡的商品,這種事情當然不在話下。”
我在心中暗暗竊喜,這小子還真是有兩下子,幸虧帶他來了,也順便感謝一下那些上了演講課的美眉們。
我們在售票處拿到兩張預留的入場券,然後就徑直走向展覽大廳。走廊的牆壁彷彿已經被吉他震得微微發顫,艾迪腳步輕快地跟在我的旁邊。
“我不行了。誠哥,等一下!”
突然間他躲到了柱子後面,然後咕咚咕咚地灌下了幾口礦泉水。
“拜託!你又在往嘴裡塞些什麼?”
艾迪得意地看向我:
“我剛從網上買的‘藍海豚’,聽說效果不錯哦!”
我哭笑不得地問這個執著的小鬼:
“是什麼做的?”
艾迪的手掌上,正趴著一顆藍色的藥片,正面刻有一條色彩斑斕的海豚。這藥的名字倒是挺名副其實。
“我也不知道。可能有MDMA吧。這種藥基本上都是混合出來的。誠哥,你要不要試一下?”
MADA這種成分具有三甲氧苯乙胺的致幻作用,也具有苯丙胺的興奮作用。雖然各個國家已經將它列為限制名單,但它的流行速度不亞於即將開演的Rave。
“不用了,一會兒我還要去跟別人談些事情。”我搖了搖頭,迴應著這個快要陷入迷濛狀態的小鬼。
“那誠哥,如果需要就儘快來找我哦。到時候別怪我把最後一顆也吞掉,沒有給你留!”
接下來的那段路,陪在我身邊的艾迪像是一個淌著口水的醉漢,我幾乎都沒有興致去觀掌走廊上那些香芋公司和啤酒公司的廣告。
推開一扇大約三米高的厚重大門,我們進到了Rave的主會場。一個掛著圓形天花板、面積略小於足球場的大廳映入眼簾。此起彼伏的音樂聲,幾乎是直接震顫著心臟。我不由得倒吸了幾口涼氣,也放棄了和身邊的艾迪說話,因為那樣需要耗費很大的氣力。
我們的正前方是一個由鋼架組成的舞臺,兩個DJ好像正在上面賣力PK。我沒有沉浸在想像中的義大利電子舞曲氣氛中,倒像是步入了一個如火如荼的建築工地,耳邊充斥著不太優雅的噪音舞曲。散佈在舞臺四周的賓客已經開始了他們的狂舞。沿著舞臺的邊緣,擺放著很多香芋和啤酒,以及一些速食小攤。艾迪扯著嗓子向我吼道:
“那邊攤子上的蠶豆咖哩很不錯哦!聽說攤主是一對羅馬尼亞父子。”
正說著,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拎著一個白色的塑膠袋,頂著他那一頭棕色的短髮,從海灘傘下跑了出來。
“誠哥,我們到場子裡去跳舞吧!參加Rave是根本不可能立在這裡欣賞的呀!”
如果有機會,真希望讀者們看到我的舞姿呀。我熱愛水果店,也樂意充當業餘偵探,搜腸刮肚般進行著專欄寫作,還會追蹤著某個作家的新書。當然我的天賦可是不光在這些方面哦,在西方古典音樂和二十世紀交響樂的影響下,我擁有著非常強烈的韻律感。這樣看來,我真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優秀青年。
幸好我是一個有意識的狂舞者,在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告別了那個意猶未盡的小鬼,準備去解決一下生理問題。幕張Messe的衛生間內鋪滿了白色的瓷磚,和走廊裡的斑斕廣告是完全迥異的風格。只有那還依稀傳來的低音鼓聲提醒著我,自己仍然置身於一個瘋狂的舞池。
來到同樣乾淨如消毒實驗室的洗手檯前,在舞池裡遊蕩了二十分鐘的我總算沖掉了一臉的汗。當我拿著小毛巾擦臉的時候,一個男子突然站到我旁邊。他看了看周圍的情況,確定沒有別的人,然後就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怎麼樣,兄弟,跳得爽嗎?我這兒有好東西要不要試一下?”
眼前的男子穿著喇叭腿牛仔褲,上身配一件皮製黑背心,束著微卷的長髮,透光鏡下的雙眼死死地盯著我。
“什麼好東西?”
男子從右側掀開背心,展示出琳琅滿目的小商品。定睛看去,才發現掛在背心上面的是一個個五顏六色的小塑膠袋。男子露出像艾迪一樣興奮的表情:
“粉紅勞力士、藍海豚、橘色印度人、黃色妖怪、白色666……”男子開始如數家珍,“當然,只要你肯掏錢,我也能幫你弄到綠色的!”
我又露出了外星人一樣的表情,一臉疑惑地問道:
“你說什麼綠的?”
男子的乳暈上長著幾根三釐米長的胸毛。我這個**的偵探,難道還希望這樣的細節有助於警方的調查?
“你不會不知道吧!就是蛇吻啊!”
我還是一頭霧水,正想著該怎麼回答他。只聽到“哐啷”一聲巨響,最內側的一扇廁所門被踹開了,直直地彈成了九十度角。我和男子都下意識地抬起頭,透過鏡子,看到兩個人正一步步向我們走來。他們是一對穿著同樣衣服的胖瘦組合,上身是泛著光澤的黑色T恤,下身穿著沾滿紅色油漆的仔褲。其中一個瘦得像竹竿的男子衝藥頭抬了抬下巴:
“你有蛇吻是嗎?拿出來讓我們瞧瞧!”
竹竿男伸出手,在我的眼前晃過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綠蛇。藥頭開始了莫名的抖動,轉身想要跑出去。另外一個胖男子則顯示出和身材成反比的敏捷,迅速佔領了衛生間的出口,像門神一樣堵在了那裡。從他那交叉的手背上,我也發現了那條綠蛇的刺青。
竹竿男留著一頭小卷發,眯起他那四周滿是皺紋的雙眼,左手拍著藥頭冷汗涔涔的臉:
“我們並不想妨礙你做生意,只是不能看到有人兜售假的蛇吻。你也是知道的,我們是有組織的企業,不能因為假貨而毀了自己的信譽。你說是吧?”
藥頭拼命地點著頭,他那束在腦後的捲髮也跟隨著他的身體抖動著。竹竿男換上一副陰柔的嗓音:
“明白了吧?好孩子,知錯就改就是好的!”
緊接著,他原本塞在仔褲兜裡的右手猛地抬了起來。當我再次看向藥頭時,一把匕首正從他的臉頰處掠過,汩汩的血珠瞬間湧了出來,順著藥頭的黑色背心滴落下來。
“染指別人的生意,就會得到這樣的回報。記住了嗎?”
藥頭已經被嚇傻了,只是哆哆嗦嗦地點了下頭。竹竿男大聲吼道:
“你的嘴巴呢!”
“我……我記住了。”
藥頭一邊說著話,他的臉上就隨之漲起了幾顆血泡。竹竿男露出得意的笑容:
“這個遊戲真是不錯呀,臉上吹出透明的紅氣球。高手哦!”
竹竿男轉頭看向我,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吃假蛇吻,如果不幸失明就不要怪我沒提醒你了!再見。”
然後他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大搖大擺地朝門口走去。我趕忙上前一步:
“從你們這兒就可以買到正宗的蛇吻是嗎?”
竹竿男有些驚訝地看向我:
“這個只能到時候再說了。反正我現在手頭上是沒有了,已經被那群小鬼分光了。如果你想要,下次Rave的時候,再告訴我吧!”
小山男和竹竿男走出了衛生間,藥頭正在旁邊悶頭哭泣。我望向鏡子裡的他:
“他們是誰?”
藥頭拽出一張紙巾,蓋在還湧著血珠的臉頰上:
“他們手背上的‘噬尾蛇’是希臘神話的‘Uroboros’,一條蛇咬住自己的尾巴,迴圈往復,象徵著生死的輪迴,是蛇吻經銷商的統一標誌。”
我掏出手機問這個瑟縮在角落裡的藥頭道:
“我幫你叫救護車吧?”
“煩不煩啊,你快走吧!”
真是好心沒好報,我踏著已經被血跡染紅的白色瓷磚,走出了衛生間。
舞臺裡還是一片喧騰,艾迪的眼神還真是不錯,遠遠地就朝我打著招呼。我立即走了過去,他指著身邊的女孩對我喊道:
“兩個大學生美眉呀,是浦安大學的!”
兩個大學生的裝扮都將自己的優勢展露無疑。一個留著雷鬼頭的女生,穿了一件深色仔布胸衣,下身裹了一條雜色頭巾,優美的背部線條點綴在昏暗的舞池裡。另外一個女生頂著羽毛頭,上身的T恤被挖開一個圓形的洞,一片浸著汗珠的塑膠片被鑲在胸前。我看著她們那空洞無神的眼睛,木訥地點頭問好,她們也對我報以了面具般的笑容。
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包括剛才的廁所襲擊事件,還有現在這兩個有著漂亮身軀卻找不到靈魂寄居的美眉,以及旁邊那張牙舞爪的艾迪。我真想現在能夠席地而坐,和西口公園的街友們酣暢淋漓地喝上一通!
羽毛頭女孩指著我尖叫起來:
“感覺你好奇怪呀!跳舞的表情真恐怖。”
我向兩個美眉擠出一抹親切的笑容,然後就轉過身去繼續扭著。真不明白崇仔所謂的只在Rave十二點中出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混跡在五千名瘋狂的舞者中,化身成一隻阿米巴蟲。
施工暫時停止,噪音音樂戛然而止。一股熟悉的旋律流入耳畔,原曲是舒伯特晚年所作的四重奏,有著一個飄逸魅惑的名字《死神與少女》。精緻的節奏與快速的張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強烈的速度中流動著流暢柔婉的韻律。在這抽象的氛圍中,我眼前彷彿閃過一個狂奔的少女,用力踢開了阻擋在前方的陰暗死神。我不禁感嘆道這位編曲深厚的功力,一把搶過了艾迪手裡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國王的電話姍姍來遲,我使勁捂住左邊的耳邊,衝著手機大聲吼著:
“喂?我是阿誠!”
國王的寒流嗓音一陣陣傳了過來:
“怎麼樣?Rave的活動還不錯吧?”
我表示出了強烈的憤慨,拼命喊了一聲:“NO!”電話那頭好像是傳來了淺笑聲,我保持著低頭彎腰的動作,大步向前走去,擺脫了崇仔和舞者形成的對流天氣。
“咱們來談談正事吧,我在後臺的休息室等你,就是那間掛著‘Conference Room’的最大的會議室。”
還沒等我回話,崇仔就又開口道:“和你一起來的那個混血小鬼,就是你的約會物件嗎?”
我懶得去考慮崇仔這句話的言外之意,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然後以我都不可思議的力量,一腳踹開了沉重的金屬門。
根據工作人員的指點,我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Conference Room四周的牆壁都貼滿了鏡子,讓會議室顯得更加空曠。角落裡散落著沙發,牆邊一張足有十米長的摺疊桌上,擺滿了礦泉水。一些佩戴著工作證的男男女女聒噪地從身邊掠過。我被困在用屏風隔開的島嶼裡。
“阿誠。在這兒!”崇仔的聲音很適時地響起。最裡面的隔板間內,伸出了一隻纖細的手腕。
身處異鄉的偵探,產生了莫名的緊張感。我緩緩地走向最裡側的白色屏風,步入隔板間,然後就只覺眼前閃過了一道光芒。呵呵!沒什麼懸念,在這個擺著三張黑色沙發的休息室裡,三個男子正悠哉悠哉地靠在沙發上,旁邊還有一個表情僵硬的女子。池袋的國王獨佔了一張沙發,抬頭指向旁邊的座位,我心領神會地坐了下來。
我終於知道了那道光芒的出處,就是來源於對面的這個女子。我欣賞著她完美的曲線,直到眼光停留在她右腿中下方那根冷冰冰的金屬棒,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上面安裝的靈活部件。女子聳了聳肩膀:
“你是頭一回看到假肢嗎?”
我誠實地回答了她,這確實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到假肢。旁邊一個大概四十歲左右的鬍鬚男,扶了一下黑框眼鏡,開口說道: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吧。我是Heaven的代表御廚宗明。這位小姐就是今晚要在Rave演出的永遠子,她是歌手、模特兒雙棲發展哦。而且,她還負責公司的企劃工作。旁邊這兩位,也是Heaven的年輕員工。”
兩個坐得筆直、文質彬彬的祕書男,輕輕向我點了下頭。然後,池袋的國王總算開了尊口:
“這位就是真島誠,池袋的街頭偵探。雖然他的辦案速度我不敢恭維,但卻總能把問題圓滿地解決。有可能是因為獨特的天賦吧,不過也不排斥走狗屎運的可能。”
國王轉頭看著我,咧開嘴笑了起來:
“呵呵,雖然他看起來有點兒呆頭呆腦,不過不能光從他的穿著上品評哦,他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
我真不明白自己的衣著有什麼怪異。比起那個在大熱天,還穿著高領針織衫、套著牛仔外套的御廚宗明,我這身白色背心加Overall牛仔褲,可是艾迪推薦給我的時下最流行嘻哈裝扮。
“這個人真的可靠嗎?”不知道永遠子是怎麼看待我這身裝扮的,她只是順勢丟擲了這樣一句話。
我感覺自己在她眼裡就像是一隻會算數的狗。國王把身子仰到了沙發裡,輕鬆地說著:
“你可以放心。阿誠可以算是G少年的軍師了,我們也算是共患難的兄弟呢。如果他都沒有辦法,我想無論是你們還是警察,可能都要被那些傢伙玩弄於股掌嘍。”
我對國王的信任表示感謝,不過自己卻感覺很是心虛。如果永遠子向我丟擲一道複雜的四則運算,我該怎麼回答呢?因為剛才極度嘶吼,我只能用沙啞的聲音發問:
“你說的那些傢伙是指誰?”
御廚看向了身邊的年輕員工,他們應該是進行了眼神的交流,但那兩個人的表情卻是紋絲未動。Heaven的代表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
“是噬尾蛇。”
這個名詞在今天晚上連續登場了兩次。
“是他?那個傢伙,我剛才在衛生間裡見到了。”
永遠子眯起那雙藏在直劉海下的細長眼睛:
“真的嗎?他們說了什麼?”
“他們其實沒跟我說話。只是有一個不幸的藥頭,被他們撞見在賣假蛇吻。他們說這樣做會有損企業的名譽,就在藥頭的臉上劃了一刀。”
御廚苦笑著搖了搖頭:
“這確實是一成的風格。”
永遠子那雙細長的眼睛透出堅定的光芒。實際上,她的整張面孔都透出一股堅強的力量。她直直地看向我:
“他們的手背上有刺青嗎?”
“是。一條咬著自己尾巴的綠蛇。”
御廚向我這邊靠了靠:
“那些都是小事了。阿誠,我現在就把事情都交代給你吧。只是,你千萬不能透露給警方。否則,我們在座的每個人都有可能遇到危險。”
Heaven的代表笑著看向我:
“Rave的英文含義就是狂亂。大概十多年前,在西班牙和倫敦的一些小酒吧裡,Rave不可避免地和藥片聯絡在了一起,作為一種被稱做‘快樂丸’的代名詞。客人們已經習慣於藉助藥片,淋漓盡致地享受狂舞。他們會在藥物的作用下,一直保持八個小時的亢奮情緒,感覺不到任何疲憊。在那種狀態下,每個人都會置身於一個極樂世界,忘記身邊的一切不快,只是盡情地狂舞,無休止地狂舞。你不用把它扯到政治的角度上,它也不存在絲毫的哲學意味。它只是讓人撕掉面具,徹徹底底地投入到一項運動中去。不過,這種藥片很快就步入了法律範圍之外。這種類似興奮劑的藥物,現在在日本也已經很盛行了。”
御廚一口氣播報完了Rave的來龍去脈,然後問我:
“阿誠,你覺得這裡,有什麼地方很奇怪嗎?”
我眼前浮現出那些充斥在舞池裡的女人,她們竭力地賣弄著自己的胸部和表情,寄希望於成功挑逗別人的性刺激和購買慾。
“走廊裡香芋和啤酒的廣告。”我回復給這位Rave始祖一個無趣的回答。
始祖也露出了無趣的一笑,接著說道:“剛開始的時候,Rave是有著獨特魅力的,它在年輕人中間盛行,包括他們喜歡的一切時尚事物。比如說音樂、體育、遊戲、服飾等。雖然也許不存在過高的思想意境,但畢竟也是一種文化的表現。”
御廚的思緒好像也已經飄到了十年前的歐洲,當這場Rave風潮剛剛興起的時候,他肯定也是其中的一位狂熱分子吧。
“不過近幾年,如果想成功舉辦一場Rave,就需要付出相當多的力量。雖然Rave已經吸引了足夠多的人,人們已經瞭解到它強大的震撼力。但它畢竟已經染上了商業氣息。所以,廣告商也就趁機而入了。不過確實,如果沒有他們的投資,Rave也是很難辦起來的。”
雖然我不能苟同這位鼻祖的某些說法,但也沒有直接表示出來。
“今晚的Rave其實就是一場完全商業性的演出,我們的目的就是贏得更多的利益。既然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擺脫金錢,那我們就給客人呈現出高品質的演出吧。我們只是從他們手裡拿些錢,同時他們也享受到了相應的服務,這並不能說是件壞事。我覺得你好像不太喜歡這樣的方式。如果有機會,我會邀請你來參加一場真正的Rave,我會精心準備,到時候你就會感受到它的魅力了。”
我點著頭說道:
“你們的工作我大概已經瞭解了,噬尾蛇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御廚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桌上的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
“阿誠,現在時間還早,舞池裡的客人也才剛剛進入狀態。我要在噬尾蛇之前,把Heaven成員的一些情況告訴你。”
御廚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銀色的金屬盒,從裡面倒出了一顆正面刻有X記號的藍色藥錠,然後直接扔進了嘴裡,接著就傳出了“咯嘣咯嘣”的咀嚼聲。
御廚指著這個體積大概相當於兩片感冒藥的藥錠,接著說道:“這是純度很高的MDMA,比起剛才我說到的快樂丸,它的純度要高很多。我記得有本書上曾這樣記載:從1990年到1995年,有54萬人因誤食快樂丸致死;因香芋致死的有55萬人;而死於酒精中毒的有125萬人。阿誠,我的意思是,Heaven允許那些藥頭的出現,是因為類似快樂丸或大麻之類的藥物,藥效較輕微,客人們瞭解它的特性並且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們這樣做,是希望儘量讓客人感受到Rave的魅力。同時,我們也在儘量維護著Rave剛剛興起時的文化底蘊。”
御廚所談到的問題好像有著深層的含義,涉及Heaven內部對於Rave底線的考量。我從餘光裡看到面無表情的崇仔,插了句話:
“你的意思是,噬尾蛇越過了這條底線是嗎?”
御廚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露出面具似的笑容,大概他沒有料到我會這麼快就意識到問題的核心。
“是的,噬尾蛇的性質完全變了。舉個例子吧,噬尾蛇有著鮮明的目標性,讓人充滿了毀滅的慾望。而快樂丸從一開始,就只是讓人產生跳舞的衝動。”
我繼續插嘴道:
“那蛇吻呢?”
Rave的鼻祖搖了搖頭:
“蛇吻有著強烈的暗示性,它有著宿命般的寓意。不僅主導你的肉體同時也侵蝕你的精神,不由自主地躁動,然後劇烈地震顫,直到你欲罷不能。那種虛境般的幻想以及莫名的興奮,讓你感覺到……”
永遠子補充了御廚的話:
“就好像是飛了起來。”
我發出了一句現在看起來很可笑的疑問,但當時只是抱著不恥下問的態度:
“飛去哪裡?”
永遠子瞪圓了她那雙細長的眼睛,用右手摩挲著假肢的旋轉軸,那個剛才真正閃出光芒的部位,看上去是剛剛才安裝上的新零件。
“飛到哪裡?飛到你想像的邊緣,就像接受著黎明的召喚,升至一個存在著無數靈異生命的國度。當然,你也有可能被拋到最底層的地獄。”
永遠子伸出她纖細的大拇指,在脖子上劃了一下。
“就直接飛向了那個世界。”
眼前這個還在以習慣性動作撫摩著假肢的女子,像詩人一樣解答了我的疑惑。
御廚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因此,Heaven在策劃Rave時,是絕對禁止蛇吻這類藥物出現的。阿誠,我想你已經明白我要拜託你的事情了吧?”
偵探開始總結將要面對的工作,就像在我家的水果店,趕在整箱蘋果還未完全報廢之前,先把那些已經爛掉的蘋果揀出去。
“你的意思是放過那些微劑量的藥物,只把噬尾蛇排除在外?但必須脫離警局,直接進行暗箱操作?”
“感謝安藤的推薦,阿誠你很聰明。”御廚眯起了雙眼,笑了起來。不知是剛才吞下的藥片起了作用,還是他真的沉醉在這場交談中。
這個時候,一個女職員走了進來:“永遠子小姐,該您上場了。”
永遠子麻利地站了起來,根本看不出她是一個安有假肢的人。她把外套輕輕地脫下,露出裡面白色的麻制背心,平坦的小腹立即成為了傲人的焦點。她的個頭很高,大概有一米七左右,兩條頎長的雙腿——嗯,當然,是搭配著那隻泛著光芒的假肢。她的低腰牛仔褲幾乎露出了胯骨。一串藍色的數字,被整齊地刻在她的下腹部:
“1978.5.25”
我詫異地抬起了頭,看著眼前這個像是三維影像拼成的卡通娃娃:
“這數字是什麼意思?”
永遠子疾步向前走著,在將要邁出屏風隔斷時,回頭看向了我,然後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這是我的生日。”
我覺得這個女人應該是在敷衍我,所以就沒再說話。
永遠子則接著開口道:“御廚他很忙,Heaven的聯絡事宜由我來負責。你的手機號碼在我這兒,有時間我會和你聯絡的。真島誠先生,希望你一會兒能盡情享受Rave的魅力。”
伴隨著一道金屬光芒,永遠子消失在了屏風之後。
緊接著,不知是由於失去了那金屬的光芒,還是失去了詩人本身的魅力,屏風對面的我們就好像被籠罩在了烏雲裡。
我又開始了鍥而不捨地提問:“一成是誰?他是噬尾蛇的成員嗎?”
御廚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看了一眼手錶:
“我想你還是等下問永遠子吧。現在是我們去看錶演的時間了,今天可是永遠子第一次在公眾場合表演新歌。”
御廚和兩個祕書站了起來,同時遞給我一張工作證。我看向一直巋然不動的崇仔,他穿著一件像漁網一樣、清晰透出健實肌肉的黑色短衫。這一身裝束對於池袋的美眉來講,必將造成多米諾骨牌的氣勢。可惜,我對他的欣賞程度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壓低聲音問道:
“那些人一直是這個樣子嗎?一會兒心不在焉,一會兒又侷促不安?”
崇仔哼出了一聲冷笑,點著頭說道:
“他們幾乎是在半隱居,不跟其他人交往。”
“G少年怎麼想到接這樣的任務?”
國王瞥向我:
“Heaven的勢力不僅限於池袋,他和日本的其他地區包括國外都有業務往來。G少年也是需要和別人打交道的。你知道經營學的基本理念是什麼嗎?”
我誠實地給了崇仔否定的回答。國王居然吐出幾個清晰的名詞:
“Actlocal,就是行動區域化;還有Think global,代表著思考全球化。”
池袋的國王看著我那不可思議的表情,笑著聳了聳肩。我其實只是執著於生活的這個城市,根本無暇顧及外面世界的好與壞,但崇仔的想法自然會有他的道理。
“真島!一起去看看吧。”
隱士團體的掌門人從遠處溫柔地招呼著我。
於是我穿過員工的專用通道,坐到第三排的貴賓席,後排的普通席上也坐滿了Heaven的工作人員。我還看到了幾個似曾相識的廣告明星,可惜我對他們的興趣還不如崇仔那件黑色的透視裝。
舞臺的燈光暗了下來,真正的主角要登場了。臺下五千名觀眾的吶喊聲,形成一潮高過一潮的浪濤湧向舞臺。伴隨著“永遠子!永遠子!”這樣的呼喊聲,Rave的低音大鼓也開始了它的轟鳴,強烈的節奏感已經開始撞擊每個人的心臟。嫋嫋的煙霧舞動成縹緲的雲朵,伴隨著藍色的鐳射光束斑駁了整個舞臺。
來不及調整呼吸,一道耀眼的光芒就劃破了舞臺。帶著假肢的永遠子直直地立在光源的焦點,閉起眼睛開始了哼唱。永遠子的聲音纖細而又充滿張力,就像她那細長的雙眼中透出的堅定。她和她的聲音一樣,是一個矛盾體。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周圍那些**澎湃的觀眾彷彿並不存在,她在這沸騰的氣氛裡營造著一股堅不可摧的凍結力。我回想著剛才腦中的畫面。舒伯特的《死神與少女》。佇立在舞臺上的她,就像是那個成功擺脫死神的少女,向無限的未來飛奔著。
幾乎堆了三層樓高的PA音響裡,泛出精緻的背景音樂,融合著永遠子悠遠清澈的歌聲,形成飛流而下的沁涼瀑布,點綴在這被呼喊聲籠罩的舞臺裡。永遠子伸出雙臂,微微抬起頭,輕輕地閉著雙眼,迎向舞臺的風聲機。我彷彿真的看到她那雙無形的翅膀,準備隨時飛揚起來。
舞臺上的工作人員,則不能完全沉醉在這樣的氣氛中,他們還有著各自的任務。DJ在打碟,VJ則負責變幻著舞臺的佈景,介紹新的樂曲。舞臺後方那網球場大小的螢幕上,若隱若現著魅惑的影像背景。
霓虹般絢爛的泡沫、纏繞在一起的紛繁管線、澄靜通透的秋日街道、櫻花綻放的公園走廊、虔誠祈禱的阿拉伯人背影、空靈虛幻的宇宙之旅。一幕幕影像背景朦朧地平鋪在眼前,在你還未來得及欣賞感嘆之前,就倏然而逝,留下一抹飄逸的氣息,迴圈回覆。
我沒有吞下任何奇怪的藥片,但已然陶醉在永遠子的歌聲中欲罷不能。我旁邊的御廚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開始扭動著身軀。同時像艾迪一樣,扯開嗓子大聲嘶吼著:“酷!太棒啦!”
永遠子站在颶風的中心,向我們揮起了手。她身後的背景,呈現出空曠的夏季平原,望不到邊際的湛藍天空中泛著縹緲的雲朵。突然間,寧靜的整體被幻化成菱形的碎片,急遽地四散開去,來不及捕捉的魅惑。永遠子彷彿飄至了我的眼前,在我的耳邊輕聲吐露:“拉住我的手吧,到我這裡來感受永遠。”
我的身體彷彿已經脫離了意志,不受控制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感受著內心深處劇烈的震顫,肆意地狂舞起來。
是的,我彷彿體會到了御廚所形容的感受。存在於這個世界中,每個人都是一個瘋狂的個體,生命是一種沒有規則、超越界限、不受控制的狂熱風暴。我們的追求、無限的追求,就是極度強烈的速度與力量。
在永遠子持續了一個小時的表演當中,那樣的**瞬間沒有再次出現在我的身上。接下來的我,就可以靜靜地坐在椅子上,欣賞著那些稍縱即逝的紛繁背景;或者像永遠子一樣輕輕地閉上眼睛,沉浸在她那空靈的歌聲中。
永遠子的演出結束之後,我拖著超負荷的身軀找到了坐在普通席上的艾迪。凌晨五點,我和那兩個過分豐滿的浦安女大學生揮手告別,迅速霸佔了一條通道上的長椅。之所以要迅速,是因為這個像是戰地醫院的舞廳裡,已經躺滿了橫七豎八的男男女女。他們像是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傷兵,有氣無力地癱倒在各個角落。我很快就沉沉地進入了夢鄉,恍恍惚惚中還夢到了警車的鳴笛聲。
這場由御廚親手策劃的幕張Rave,在浩浩蕩蕩地充斥了整個午夜之後,把我們帶到了週日上午的十點。經過短暫睡眠就恢復精力的傷員們,將雷鳴般的掌聲作為閉幕式送給了這場完美的盛典。我沒有看到崇仔的身影,這位池袋國王保持著一貫的原則,已經獨自回到了池袋。
艾迪在海濱幕張的車站前結束了與女大學生的邂逅,估計是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號碼。在夜晚都會讓人產生身處熱帶幻覺的幕張,正午的時候,當然絲毫不吝嗇它的威力。垂直於頭頂的陽光,直直地將它的光束印在人們身上。艾迪大概是又吞下了“藍海豚”,所以他就像是遊蕩在海洋中一般輕鬆面對著驕陽酷日。他伸開手臂,擺出一個懶散的POSE,一雙空洞無神的雙眼,迷茫地望向遠方。惟一沒有改變的就是他那仍然高漲的情緒:
“誠哥!今天實在是太爽啦!”
我扔下這個熱血沸騰的小鬼,獨自去買了車票。
“我快要累死了,近期不打算再聽電子了。”我邊說著,邊把票遞給了艾迪。
艾迪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難道兩歲的年齡差異就會出現代溝?
“這次參加Rave我的收穫很大哦。不僅看到了永遠子的現場表演,還遇到了兩個漂亮美眉。後來,我還買到了不錯的藥哦。誠哥!今天的Rave真是太完美了!”
當時的我,被炙烤在炎炎烈日下,拖著彷彿已經被抽空活力的四肢,感覺艾迪的聲音像從遙遠的天國傳來,稍縱即逝:“誠哥!今天的Rave真是太完美了!”
只可惜,艾迪那爽朗的笑聲沒有持續到翌年的仲夏,哪怕是他那得意忘形時扭曲在一起的表情。
挪著被灌了鉛一樣的腳步,在快到自動檢票口的時候,我的手機很配合地響了起來。我後悔沒轉接語音信箱,只好無奈地拿了起來。一個沙啞的女聲:
“阿誠嗎?我是永遠子,你現在有時間嗎?”
我的車票已經被剪票機吸了進去,然後又被迅速吐了出來。我幾乎已經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地迴應著:
“我實在太累了,今天晚上咱們再聯絡吧。”
電話那頭的女生,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阿誠,我也一樣要累死了。只是我希望你能在這件事情見報之前,親臨一下現場。”
“你在說什麼?”我儘量把自己從那種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扯回來。
“是蛇吻。凌晨的時候有十二個人出現了異常現象,其中三個人現在處於重度昏迷。Heaven的工作人員都慌了,御廚現在又被帶到警察署去了。你能不能趕到幕張中央醫院來?”
偵探的意識突然清醒,立即斷掛了電話準備出發。艾迪一臉疑惑地問道:
“你要幹嗎去?那車票怎麼辦?”
我一邊往回走,一邊向艾迪招著手:
“你先回去吧,我有急事!忙完之後我自己回去。”
艾迪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我急忙奔向了停靠在路邊的計程車。
幕張的中央醫院完全可以和海濱車站媲美,充滿著強烈的藝術氣息。媒體記者蜂擁而至,就像狗仔隊抓拍當紅明星一樣捕捉著每一個線索。而我也非常榮幸地化身為影像焦點,從停車場走到醫院的那段過程全部被記錄了下來。
穿過醫院的雙層自動門,進入到嵌著玻璃天花板的大廳,排成半圓形的白色長椅,圍住了整個櫃檯。一個閃著金屬光芒的女人邁著勁健的步伐朝我走了過來:
“咱們現在不能直接進病房,就到外面去看一下吧。”她低下了頭,我眼前只有一頂壓得很低的寬簷帽。
我悵然若失地點了點頭:
“Heaven不是從來不和蛇吻打交道嗎?”
永遠子的目光從淚滴形的太陽鏡片下透出來:
“放心吧。我們要儘量把這件事情圓滿解決,大概只會涉及那些廣告商的利益吧。”
永遠子一邊說著,一邊又邁著大步朝電梯走去。我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發問:
“不好意思,你也許覺得我多事。可是你這樣一直走,腿受得了嗎?”
因為在凌晨那長達一個小時的**表演裡,永遠子一直在佇立著唱歌,或者跑到舞臺的角落裡和觀眾互動,再或者直接興奮地跳躍,沒有一刻停歇。永遠子頭也不回地回答著:
“沒事的。我經過專門的訓練。”
我加快了腳步,跟在這個隨時會超過我的永遠子旁邊,走進了電梯。
四層的內科病房,瀰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一些穿著和服式夏季病服的患者正坐在長椅上抽菸。我們徑直步入了走廊,感受著窗外灑進的和煦陽光。護理站前面的兩間病房,有一間沒有關門,永遠子把頭探了進去,探察情報:
“三個昏迷的病人被送到了重症監護室。其他人應該問題不大,看起來氣色還不錯。”
這個時候,病房裡傳出了尖叫聲。我們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位仁兄,所以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聽起來像御廚。你表演的時候,他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狀態大喊,當然我也很興奮!”
永遠子大概已經聽慣了這樣的讚賞,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一位從病房裡走出的護士也以同樣的表情瞥了我們一眼。我看了看周圍的情況,向永遠子提議道:
“咱們進去看看吧。”
永遠子把頭朝向“禁止進入”的標牌。
“現在這裡沒有警察,應該沒什麼問題。要是萬一有人問起來,咱們就說是剛才參加了Rave的觀眾。”
心思縝密的偵探先走進了病房,光芒萬丈的模特兒緊隨其後。病房裡保持著等距的八張病**,躺著六個因蛇吻而入院的患者。正如永遠子的情報,他們看起來沒什麼大礙。有人正在高談闊論著,還有人戴著耳機聽歌。
走在永遠子前面的我好像是透明的,當光芒剛一閃現在病房裡,就引發了一陣**。我走向一個半躺在**的男人,他穿著一件印有抽象幻覺般圖案的T恤,胸口處的暖色調暈染出了一個光圈。
“你好。我們是Heaven的工作人員,能不能和你們聊一下蛇吻?只是隨便聊聊,完全不是警方錄口供。”
抽象T恤男爽快地答應:
“可以。不過聊完之後,我想要一份永遠子的簽名。誰有筆呀?”
癱在隔壁**的一個病人爬了起來,從帆布包裡掏出一支粗大的油性馬克筆。抽象T恤男接過筆之後,就直接轉過了身,把後背朝向永遠子:
“永遠子小姐,不用顧忌什麼,把你的名字簽上去吧!”
永遠子大概已經見慣了這樣的場面,瀟灑地在襯衫上籤出了三個大大的銀色漢字,然後又補上了那個刺青數字。其他幾個病人也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掌或直接把肚皮露了出來。我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對眼前這個明星說道:
“辛苦你給大家籤一下吧。我準備趁這個機會和他們聊聊。”
然後,永遠子就在病房裡開起了小型簽名會。我看著一個病人額頭上的漢字,倒是顯得挺有個性,說不定以後會成為池袋的流行打扮哦。我對那個掀起簽名熱潮的T恤男說道:
“你是從噬尾蛇那裡買的那綠藥片嗎?”
“沒錯,花了我一萬塊。真是夠貴的,比上次的Rave門票還貴。可是那邊說,這次是改進後的新型藥,效果非常棒。”
他表情一怔,好像想起了什麼:
“剛吞下去的時候,確實感覺非常棒。我好像被永遠子的歌聲託了起來,自己彷彿被捲入了那虛幻的背景中。感覺眼前縈繞著絢爛的泡沫、紛繁的管線,有的時候好像又置身於秋日的街道、公園的走廊,還有一陣子我好像被帶到了太空中。可是到了凌晨,我的眼前就浮現出已經分手的女友,一下子就感覺非常沉悶,然後腦袋就像要炸開似的。”
他撩起劉海,露出一塊幾乎敷滿整個額頭的創可貼,中間的部分還泛著紅色的血印。
“後來的事我就記不清楚了,就是感覺自己好像在一邊大聲尖叫,一邊不停地撞向地板。等我清醒過來,就已經躺在病**了。”
偵探感覺如鯁在喉,一時語塞。
“那這種新研製的藥丸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感覺不錯?”
他點了點頭,繼續發表著自己的感言:
“和螺旋槳和火箭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照這麼看,估計你吞下的是蛇吻。”
他一臉疑惑地看向我,接著說道:
“蛇吻?嗯,是吧。這東西在網上基本買不到真貨,沒想到卻在御廚的Rave裡碰上了。我覺得那裡面肯定會有吞這種藥的小鬼,隨便一問,居然就真的找到了混進去的噬尾蛇。”
永遠子的簽名會結束了,我朝她點了點頭,然後一臉疑惑地看向這個藥蟲:
“你是說手背上刺著綠蛇的人嗎?”
T恤男忽略了我的問題,挺起了胸膛:
“永遠子小姐,麻煩你在這裡也簽上吧。”
我只好先讓了出來,好讓明星給這個忠實的FANS簽名。T恤男又開口道:“這個,要是隻靠綠色刺青來辨別他們可能有點兒困難。因為六本木或澀谷的女生也很喜歡往自己的身上刻這些東西呀。”
“你是不是剛吃完最差的Bad Trip,緊接著又吞下了蛇吻?”
T恤的兩面都被簽上銀色漢字的藥蟲竊笑了起來:
“是呀,沒關係的。我就是想試試到底能興奮到什麼程度,況且這裡的醫療水平很不錯。怎麼,難道你那裡有蛇吻?”
眼前的T恤男寧願支付昂貴的醫藥費,甚至把自己搞到痛不欲生,只為成為新型藥丸的實驗志願者。我真的體會不到那種瘋狂,只好搖了搖頭,默不作聲地離開了這個執著的藥蟲。
六個病人的描述基本上都差不多。人好像總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沉迷於一種事物中無法自拔。也許它只是酒、香芋、藥物,甚至是遊戲機。有些人也有可能選擇拼命地賺錢、無休止地戀愛。不知道這應該算是人的心理寄託還是人的精神悲哀。雖然結婚狂只是一部電視劇,但如果那個修飾詞換成任何一個,都是可以成立的。
我苦笑起來,其實我也是一樣的。我沉迷於池袋的街道和專欄寫作,還給自己冠以城市清道夫的頭銜,搜尋著陰暗的大事小情,然後以業餘偵探的身份讓它們一一毀滅。其實,我投身於這樣一種危險的環境中,也只是為了擺脫無聊的水果店生活,尋找另外一種快感。
感慨著莫名的感慨,我和永遠子離開了病房,直接走進了一家醫院旁邊的日光餐飲店。我要了一杯拿鐵,永遠子也許是為了保護嗓子,只點了礦泉水。經過這件事,我倒反而有些糊塗了:
“永遠子,我希望瞭解這件事情的真實情況。依現在來看,Heaven和噬尾蛇是不可能一點兒關係都沒有的。上次御廚提到的一成是誰?如果連這些情況都不能掌握,我想我根本幫不了你們。”
“好吧。看來不能再瞞著你了,但你千萬不能透露給警方。”永遠子把礦泉水瓶放到桌上,裡面的水還在不停地晃動著,“Heaven其實是佐伯一成和御廚宗明聯手創辦的,他們的初衷是把十年前風行於歐洲的Rave引到日本。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都鬥志昂揚,Heaven很快就成功了。但是後來,他們之間就發生了意見上的分歧,一成就離開了Heaven。”
創業中這樣的案例不在少數。很多企業都在初期面臨著困境,卻能夠齊心協力地突破。而當一切開始好轉,企業內部卻又開始了分裂。好像人們真的會陷入一種可以共患難,而不能同享福的怪圈。
“沒關係,你接著說下去吧。我現在已經接受了這項任務,就會履行自己的義務。”我看向這個面容憔悴的永遠子,連續兩天沒有怎麼好好休息,她的臉上泛出了令人憂憐的疲態。
“御廚認為如果能夠推廣Rave,可以適當接受外來投資。可是一成卻不贊同,他只想保持Rave精神和文化層面的價值。但當Heaven和廣告商合作,成功舉辦了第一場商業性的演出,這樣的路線也就成為了Heaven的企業宗旨。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一成還在執著於自己的想法中,所以他離開了Heaven,想以自己的方式推廣Rave,那就是把Rave和那些具有興奮作用的綠色藥丸結合在一起。”
我沐浴在八月的炙熱陽光下,一口口呷下冰冷的拿鐵,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個好像離我很遠,但我卻已經很熟悉的事物:
“你是說蛇吻?”
“是的。一成賦予了這個綠色藥丸象徵性的名字。我曾經當面問過他,他說那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就是象徵著無限的輪迴,蘊含著精神和力量的無限源泉,也就是噬尾蛇的記號。永遠子這個藝名其實也是一成幫我起的。他永遠保持著那種浪漫主義的氣息。而御廚,是一個真正的現實主義者。”
浪漫的幻想和現實的殘酷狹路相逢,前者總是要作出相應讓步的。Heaven的程序也沒能違背這一客觀規律。
“可是現在幾乎鬧出人命了。不管是蛇吻還是一成,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Heaven被警方列入黑名單,以後就不能再自由策劃Rave了。”
永遠子很贊同我的說法,重重地點了點頭:
“沒錯。目前這件事,一些贊助商可能就會重新考慮與我們的合作了。御廚說他在警方那裡,會表現成一問三不知。可是畢竟有了這樣的先例,如果下次Heaven策劃的Rave再出現這樣的事,恐怕以後再組織大規模的Rave,就會很困難了。”
“一成的目的也許就是把Heaven帶回到剛開始的狀態中,畢竟那是他一手創立的。”我擺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其實我的心裡也在掙扎著,如果一成只是執著於當時的想法,也還是情有可原。如果他純粹是準備把Heaven搞垮,那就真的有些過分了。
“以前你和一成的關係還不錯吧?最近沒有聯絡嗎?”
我觀察著永遠子藏在太陽鏡後的眼神。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只是偶爾打個電話。沒人知道他的行蹤。”
永遠子抬起頭的時候,向我的後方揮起了手。我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橘色連衣裙的男子正向我們走過來,他的裙子蓋住了膝蓋,腳下是一雙海灘涼鞋。他一邊走著一邊露出祥和的笑容,露出襯在濃密鬍鬚中的潔白牙齒。如果不是永遠子站起來介紹他,我真的會以為走向我們的是一個印度教徒。
“阿誠。這是我的男友,岡崎秀樹。”
我向這個打扮得有些嬉皮的男子點了點頭,他回敬給我一個溫暖怯懦的笑容。
“這位是池袋的街頭偵探,真島誠。”
我覺得這個男人似曾相識,好像在昨天的貴賓席上打過照面。
“你昨天是不是也參加了Rave?”我隨口問道。
男人的眼睛開始泛出迷濛的光,看來又
是一個隨時處在幻夢中的藥蟲。永遠子接過我的話回答著:
“秀樹也是我的忠實擁躉哦。”
我突然覺得八月的池袋有著絲絲的寒意,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祝福吞了下去。
“還有最後一件事,你腹部的數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眼前的藥蟲男好像恢復了一些意志,直直地看向永遠子。兩個人當我是透明一般,對視了半晌,永遠子拋來了這樣一個回答:
“阿誠,這件事還要等有時間的時候,我再慢慢講給你聽吧。”
我決定還是不要在這裡當燈泡了,告別了這對情侶,離開了咖啡廳。心裡突然充斥了莫名的空虛感,總結著最近縈繞在身邊的事物:綠色的蛇吻,永遠子的假肢,無數的藥蟲以及剛才那個奇怪的印度男。我的暑假呀,就要在這樣的氣氛中度過了。
無私的偵探,雖然有著這樣那樣的感慨,但還是要全力以赴。
星期天的傍晚,我終於回到了熟悉的池袋。和上班族一樣,今天也是水果店店員的休息日。老媽估計又換上和服去劇場看戲了。我們母子總是在假日的時候,呈現出失聯狀態。
我心裡惦記著艾迪那個小鬼,就扔下了二樓那個已經到退休年齡的空調,走到了西一番街。被烤了一天的馬路,還蘊含著持續的高溫。恐怕就算有再深厚的氣功,光著腳走在上面,也會被燙掉一層皮的。P'Parco的門口,那個高溫終結者,在**狂舞了一夜之後,又開始執著地招攬起了顧客。
我看著這個眼前活蹦亂跳的混血兒,自嘆弗如。也許是那些藥片的作用,或者他是不想放棄這個假日的好機會,多逮幾個無聊遊蕩的小鬼,他以舞蹈般的動作熱情地招呼著我。
“艾迪,我想問你件事。”
這小子的魅力就在於,不管有多疲勞,他的臉上總是一副開朗的表情。
“悉聽尊便。誠哥,要不要學幾個新的舞步呀?”
我一向自認舞技良好,面對已經開始狂舞的艾迪無動於衷。
“先不要跳了。告訴我一些關於蛇吻的事情吧。”
狂舞者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嗯。你想知道什麼?”
“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吧。”
“我明白了。”熱心的知情人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和我一起來到了車站路口旁的咖啡店。
艾迪啜了一口可樂,透明杯子裡的檸檬片清晰可見:
“大家是不是過分緊張了?毒品的危害性被他們小題大做啦。”
這個藥蟲開始用手邊的道具,舉起例子:
“可口可樂這個名字,裡面的可口兩個字,其實就是指古柯葉,也就是從古柯鹼中濃縮出來的精華。後來有人認為這種東西會令人上癮,所以後來就不再添加了。”
任何事物都會有它的擁躉,而且都會為它們準備出長篇大論的擁護理由。
“嗯。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蛇吻和噬尾蛇,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艾迪鼓著腮幫子,使勁地嚼著冰塊,皺起了眉頭:
“也是在夏天,大概是前年吧。最開始大家只是在網上討論,說日本有一種很High的新產品,能產生出更強的幻覺,但不會失去意識。雖然價格比較貴,但很容易就戒掉。”
“哼。”我也像崇仔那樣,從鼻腔裡發出不屑的聲響。
艾迪不滿地看向我:
“幹什麼呀?我很佩服噬尾蛇他們呢,蛇吻確實是同類中的佼佼者。而且他們有完整的供銷系統,近兩年來一直髮展得很全面,而且他們的產品全是正宗日本貨呀!”
我雖然根本沒有聽懂,但還是沒有打斷這個掉書袋的藥蟲。艾迪從腰包裡掏出一個藍色的塑膠盒,抖出一顆橘色的藥片,它的正面刻著一張男人的臉,一張被包裹在頭巾裡面的臉。我想起了在Messe的衛生間裡向我兜售藥品的藥頭:
“這個是叫橘色印度人嗎?”
“沒錯!”艾迪喝了口可樂把藥順了下去。
“這完全是仿冒貨啦,不過就算這樣,也不容易買到呢。所以,我們一般都是先讓藥頭提供個樣品,要是覺得確實不錯,就全都訂下來。況且有些還是進口貨,根本說不準什麼時候再碰上。僅靠這樣的標誌辨別也不行,上面的圖案基本上一月一換。”
我總算聽出點兒頭緒來了。我伸著脖子看向艾迪手裡的塑膠盒,他遮遮掩掩地把盒子收了起來。我說:
“噬尾蛇最近兩年不斷推出高質量的新毒品,也算是這類藥裡的大牌子嘍?”
我回憶起那個竹竿男,他當時教訓藥頭的時候,就是標榜著這樣的態度:噬尾蛇作為日本的地下販毒組織,要提供高質量的產品給藥蟲們。
“是呀。就跟愛瑪仕和Gucci一樣,都是一流品牌。誠哥,我上次知道你要去參加Heaven的新Rave,簡直太高興了。因為之前大家都在說那次的Rave上,會推出一款賽過綠色傢伙的全新藥品。”
我在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當時參加的是一場噬尾蛇的新品釋出會。
“關於噬尾蛇你還知道什麼?”
“嗯,噬尾蛇都是自產自銷的,也就是說,只有從他們手裡才能買到真正的蛇吻,藥頭手裡的肯定都是假貨。聽說曾經有黑道組織想跟他們合作,都被拒絕了。”
我的鼻子又差點兒不由自主地發出聲音,趕緊找了一句話遮了過去:
“他們的企業很有條理性啊。”
“剛才吞下去的橘色東西不太舒服,怎麼胸口悶悶的?”艾迪一邊用手摸著胃,一邊點著頭,“確實,噬尾蛇有很嚴密的組織,外人根本佔不到便宜。聽說有一個成員就偷過蛇吻的配方表,到現在還下落不明呢。”
“那你聽說過佐伯一成這個人嗎?”
艾迪搖著頭。
“沒有。不過傳說噬尾蛇內部有一個製毒天才。像這種藥物的專家,不是專攻化學劑就是專攻成藥。可是噬尾蛇的天才好像兼收幷蓄。估計這就是蛇吻的神祕之處吧。不好,誠哥,我想吐,先去趟廁所。”
我看著艾迪那按著肚子彎著腰的姿勢,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留下兩千塊錢,就離開了咖啡廳。
星期天的晚間新聞好像就是個週末總結。第一條是海水浴場淹死了八個人;第二條是司機酒後駕車,導致油車側翻,高速公路上數車追尾,交通癱瘓。到了第三條新聞的時候,一個看起來剛剛畢業沒幾年但儼然已有明星風範的記者報道著:
“今日凌晨,十二名在舞會中昏倒的年輕人被緊急送到了千葉縣幕張醫院。到目前為止,已造成一人死亡,仍有一人重度昏迷。千葉縣警方已經介入調查,初步認為有可能是非法藥物中毒。到記者截稿為止,此案還在進一步調查中。”
鏡頭裡依次閃現了事發地Messe,還有被記者蜂擁包圍的中央醫院。緊接著,是一張模糊的照片,一個有著寬寬的額頭、古銅色面板的女孩正擺出勝利的手勢得意地笑著,她的周身灑滿了燦爛的陽光。只是這一幕並不是出現在新人秀的比賽上,鏡頭的右下角赫然寫著幾個字:橫瀨亞由美,二十一歲,懷疑因誤用非法藥物於今日死亡。
新聞播報完之後,我立即關掉了電視,中村俊輔這個中場天才的練球場面戛然而止。剛才那張照片,大概是從一張集體照上剪下來的,只是那個女生再也無法綻放自己燦爛的笑容。她的集體、她的家庭、她的生活、她的曾經、她的一切,都被那顆綠色藥丸畫上了句號。現在重症病房裡還躺著三個生命垂危的藥蟲。我騰地站了起來。
我準備把這幾天聽到的訊息儘量整理出來,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須要搞明白這條蛇的真正目的。放上舒伯特的《死神與少女》,聽著前奏那像是遺言的悽愴節奏,然後窩在幾乎感覺不到冷氣的二樓房間裡,光著上身,坐在從小學就開始陪伴我的書桌前,拿著一根細度為0.3的水性鋼筆,足足寫了兩個小時。我的收穫,就是僅僅佔據一半A4紙的情報。
雖然我很想弄明白一個問題,但是那個問題卻一直得不到解決:那條蛇,為什麼會在已經完善服務兩年之後、在已經形成了良好的地下系統之後,突然製造出這樣一件事情?我只有一種預感。
這條掙扎中的綠蛇,已經忍受不住了,它要開始向旁邊的人發起攻擊。
半夜,正在充電的手機突然響起,我從**跳了下來:
“喂?我是阿誠。哪位?”
那邊傳來了艾迪忘乎所以的聲音:
“誠哥,聽到你的聲音太好了。你還沒休息嗎?”
我向這個麻煩的小鬼吼道:
“拜託!我是被你嚇醒的,這麼晚了有事嗎?”
“白天你不是問我Heaven的事嗎?我已經吞下去了那種最新藥片,現在感覺爽翻了。”
我努力爬了起來,坐在了被子上:“你是說蛇吻嗎?”
“沒錯!我在Rave買到的正品。噬尾蛇不愧是噬尾蛇呀,連裡面的藥頭都很帥。”
我哭笑不得地聽著這個小鬼的描述:
“你沒事兒吧?沒感覺到不舒服吧?”
“一點兒問題也沒有。我從三個小時前開始聽著永遠子的歌狂舞,到現在還是感覺很High。誠哥,你看呀,牆開始旋轉了,是猩紅色的。怎麼,這是誰的手,哈!誰的手?”
我一下子挺直了身子,衝著艾迪吼道:
“你在說什麼?快醒醒,你在胡說什麼?”
“誠哥,你沒有看到嗎?有一隻手呀,上面還有一條綠色的蛇。哈!太神奇了。那條蛇還在舞動,太爽了!好了,我要醒了。明天不用開工,我還要再吞一粒!”
我對著手機狂吼起來:
“停下來,艾迪!不行,有人死了,因為這種藥死了。蛇吻很危險!”
“誠哥,不用擔心。我要是怕死就不會吞藥玩兒。反正人總是要死的,還不如這樣爽快去死!”
艾迪那瘋狂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我坐在**,感覺四周安靜得可怕。我必須要儘快找到他,儘快阻止他!他的電話卻已經轉到了語音信箱,我一下癱在**。這個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我拿起它就狂吼道:
“艾迪,不要再碰那種藥了!”
電話裡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什麼?阿誠嗎?你在說什麼艾迪?”
是永遠子,我又一下子癱在了**。
“這麼晚找我,有事嗎?”
“御廚讓我通知你,後天晚上有事找你。”
“什麼事?”我現在好像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一心只想著艾迪那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永遠子好像很得意,輕笑著說道:
“我們祕密策劃的一場Rave,大概會在後天舉辦!”
真不明白Heaven的策劃機制,怎麼連個日子都不能掌握呢?奇怪的組織。
“拜託!你們都不能確定嗎?”
永遠子對我的抗議付之一笑:
“是呀,現在還不能確定具體的地點。這次的Rave完全是一場員工內部的Party,犒勞大家上次組織幕張活動的辛苦。不收門票,只找圈內人,而且是完全保密的哦。要是萬一被當地警方知道了,或者說有什麼特殊的情況,在舉辦前一個小時取消也說不定啊。”
我繼續建議著:“可以先說一下預定的地點,到時候大家去集合不就行了?”
“是的。但就算是這樣,也會有預料不到的情況哦。阿誠,你不是已經欣賞過我的表演了嗎?應該可以想明白吧。這就是祕密Rave的魅力。”
我似懂非懂地對著手機點頭。
“哦,對了。”永遠子提高了聲調,“聽說醫院裡那個昏迷的男生,現在已經轉到普通病房裡了,大概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那咱們後天見吧,大偵探可不能失約哦。”
結束通話了電話,快要成為Rave和毒品專家的偵探趕緊栽回床裡,要抓緊最後的三個小時,天一亮我還要去市場進貨呀。
我準時出現在市場,批發了一些要過季的西瓜和剛剛上市的鴨梨。雖然那邊偵探的工作也很棘手,可是水果店的工作也不好耽擱呀。再說了,偵探工作也賺不到一分錢。
基本上,我還是一個喜歡自由閒逛的偵探。當然不是為了辦案,只是遊蕩在東京的大街小巷,心裡就會有莫名的歡喜。我自然不是一個惟恐天下不亂的人,當然如果能夠看到新鮮的事情就更好啦。
我遊蕩在熱帶的東京,看著隨時會從各個角落跑出的黝黑小鬼,他們身上的衣服和泳衣差不多,不被晒黑才怪。相比不夠時尚的池袋,他們更像處在極端的差異裡。這些只會在用手機發簡訊的時候才會表現出現代特徵的小鬼們,大概只能出現在手機使用率的統計中吧。
吃完午飯,我和老媽準點換班。繼續穿過Weroad去找那個高溫終結者,不知道他看到我會不會又狂舞起來。沒想到當時站在那裡搜尋小鬼的是一個有著高鼻樑的黑人:
“艾迪呢?”
黑人聳了聳肩膀:
“我給他打電話啦,可沒人接。”
在Rave狂舞一夜之後的艾迪還會在第二天接著上班,今天卻無故曠工了。想著當時他在電話那頭的瘋狂舉動,我幾乎來不及多想就按下了手機快捷鍵,又是語音信箱!
到家之後,被不祥預感籠罩的偵探開始在網上搜索噬尾蛇和蛇吻的訊息,看著那些擠爆了網頁的傳聞。我只能感慨,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看著網站首頁上那些令人大腦充血的新聞,小鬼們對上週日發生的幕張中毒事件好像並不在意。網站上出現最多的是:蛇吻的銷售鏈被打開了,現在只需花上一半的錢,就可以在大街小巷的藥頭那裡買到正宗的綠色傢伙。
當然,網站上也會有這樣一些看似人道的建議:最好不要選擇一個人去碰蛇吻,如果方便就找幾個朋友一起來享受,而且之前最好先吞下一些助消化的胃藥,祝你好運。
我又上了一些警方經常出沒的地下網站,可惜的是,警方的知覺還沒有我靈敏。上面找不到一點藥頭的動向。我索性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
“您好,我是橫山,哪位?”
一個威嚴正義的聲音來自池袋警察局的局長橫山禮一郎,他正在離我家五百米的西池袋二丁目的辦公大樓裡辛勤工作。
“好。局長大人,我是阿誠!”
警長對我沒有任何興趣:
“怎麼又是你?怎麼啦?”
我故意嘆出一口長氣,讓他聽到我現在的心情。
“禮哥,我可是每年夏天都會給你一些有利情報的。”
“謝謝啦。去年夏天你已經在大都會飯店喝了我十萬塊錢的酒。唉,你居然也喝得下去!”
我跳過這位局長的抱怨,跟他提起幕張的中毒事件。這位警長大人估計是根本沒有看新聞的習慣,他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直到我提起蛇吻,他才提高聲調說著:
“真的嗎?蛇吻已經可以在市區裡買到了?是個好情報,記一個嘉獎給你。”
“不用啦,局長大人。有機會再請我喝十萬塊的好酒吧。”我向這個正義凜然的局長調侃道,順便又給了他幾個毒品網站的連結。
“你最好讓你的屬下快去看看,如果咱們還不出手,池袋說不定就要迎來一場集體濫用風暴。我也會盡量配合你們,找到這個組織的首領。”我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安。
“好的。阿誠,你這次不要再孤軍作戰了。我會聯合生活安全科,竭力控制住這樣的情況。暑假畢竟才剛剛開始嘛。”
我雖然感謝局長的鼎力相助,但同時也在進行著悲觀的總結。池袋這些腦袋空空的小鬼,是一種沒有免疫能力的消費者,只需要幾句虛假的廣告詞,他們就會趨之若鶩。況且,噬尾蛇已經祕密組織了兩年,我們面對的絕對是艱鉅的任務。
“好吧。禮哥,希望一切順利。已經死了一個女孩,現在我們還不明白藥頭的真正目的,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因此而送命了。”
我掛了電話,麻木地看向那些還在不斷更新的網站,上面的留言一波接著一波,充斥著那些小鬼們在吞下蛇吻之後的奇幻感覺。
網頁也像吞下了蛇吻一樣,咬住自己的尾巴不斷地迴圈著。
第二天,水果店店員繼續當班。櫃檯上面整齊地碼放著無籽巨峰葡萄和綠葡萄。其實,有籽的巨峰味道更好,可是大家都覺得吐籽很麻煩,我也只好迎合大家的口味了。
午間新聞開始了,英俊記者播放的是真正的新聞:“東京市區內發生了多起攔路砍人事件。”
我放下手頭的生意,死死地盯向十四英寸電視螢幕。一閃而過的HMV標誌,這條街道,好像是中央街。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柏油路,在太陽的炙烤下,一股血腥的殘忍。
一臉嚴肅的主播口齒清晰地播報著:“今天上午九點到十點半之間,東京澀谷、六丁木和上野鬧區發生了三次攔路砍人事件,有八人不同程度地受傷,已被送至醫院搶救。嫌犯均被當場抓獲,檢查結果均為藥物中毒,導致意志失常。警方將對此事進行進一步的調查。”
那條掙扎中的綠蛇,已經開始了瘋狂的吞噬。我還在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褲兜裡的手機響了。
“喂,是阿誠嗎?”
是正氣凜然的禮哥:
“這次你的情報很及時。我們現在已經成立了專案組,集中調查蛇吻事件。今天那三個嫌犯確實都吞了藥。警務廳的總監親自給我打電話,很想知道我訊息的來源呀。阿誠,要不要我給你一張獎狀啊?”
我謝絕了,一張紙對我來講真的沒有什麼用,而且還是出自警察叔叔之手,如果被G少年知道,一定會被嘲笑的。
“咱們還是老規矩吧,大都會飯店喝酒。”
橫山局長一肚子委屈地迴應著:
“阿誠呀,人事局可是已經發出通知了,公務員的薪金要削減了。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養老乃攏怎麼樣?”
我當然也有自己的殺手鐗:
“禮哥,我好歹也是池袋的街頭偵探呀。以後的情報還會源源不斷的,要是你這麼小氣,我可就重新考慮嘍。”
“那好吧。對了,阿誠,你有時間來局裡一趟嗎?生活安全科有些事情想問你。”
我回憶著局裡那幾個令人討厭警察。
“抱歉啦,禮哥。我現在又要看店,還要去查藥頭。有時間我再去你那裡吧。”
沒等局長大人慘叫完畢,我就直接結束通話了電話。太爽了!
吃完晚飯,繼續當班。我一邊等著永遠子的電話,一邊熱情待客。其實這樣的感覺還是蠻不錯的,我像一個經過專門培訓的售貨員,面帶微笑地把水果賣給每一個客人,今年的上班族好像要比去年大方些。可惜我總是要不自覺地聯想到蛇吻,那些藥頭也像我這樣,唱收唱付做著生意,雖然做的是非法生意,但畢竟已經穩穩當當地存在了兩年,為什麼現在會突然間搞出這樣的人命事件?
晚上九點,手機響了,果然是永遠子。
“阿誠嗎?咱們晚上在館山車站集合。”
又是一句橫衝直撞的訊息,真是讓人吃不消。
“要不然你們派人把我的眼睛蒙上吧。”我對這個神祕的組織表示不滿。
永遠子好像沒心情開玩笑,繼續下達著指令:“你從千葉站坐內房線的末班車,大概是十點二十四分,到館山車站前的廣場集合!”
我衝著手機點頭,順便說了一聲“知道了”。那邊的永遠子就直接掛掉了我的電話,雖然我剛剛才結束通話了局長的電話,但是自己又受到這樣的待遇,還是感覺憤憤不平。
晚上十點半,我來到了已經久違的千葉車站。記得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這裡換車去海水浴場,之後就沒再過來了。如今這裡的功能真的只是車站,四周一片悽清,沒有任何生氣。
內房線的月臺和千葉的月臺就截然不同了。將近兩百人的站臺裡,一眼就可以分辨出參加Rave的乘客和普通的乘客。Rave的擁躉裡有一半是外國人,每個都揹著一個大大的登山包,提前積攢著高昂的情緒。其他乘客則對他們避而遠之。我又化身為異類,兩手空空地站在那裡。唉,孤獨的偵探。
有的乘客已經提前進入狀態,開始了狂舞。熱情的金髮外國人拼命把一瓶酒塞給我,實在是盛情難卻,喝了一口廉價的伏特加,之後就任憑喉嚨裡面開始著火。
車上的一個半小時,像是一個狂歡節。不同型別的酒瓶在我們的手裡傳遞著,當然還有一些五顏六色的輕毒品。永遠子的歌聲伴隨著醉鬼的呼喊聲響徹車廂。這座開往館山的末班車,載著一群熱血沸騰的乘客呼嘯而過。
凌晨準時到達的末班車,浩浩蕩蕩地湧下一批奇裝異服的乘客。檢票員瞪著眼睛看著我們,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樣。廣場前只有幾輛計程車,商店幾乎已經關了門。鄉下寧靜的夜晚被我們一下子打破了。我看向身邊一個學生男,他穿著Heaven的藍色工作衫。
“你知道一會兒有什麼安排嗎?”
他轉過一張昏昏欲睡的臉,學著外國人的樣子聳著肩:
“不知道。管那麼多做什麼,我只是要參加一場祕密Rave。”
車站到了下班的時間,燈光一下子熄滅了,黑暗中依然可以感覺到儲存在Rave擁躉心中的狂熱。差不多過了十五分鐘,一個長髮司機開著破舊巴士駛了進來,喇叭聲響過之後,四周一片歡騰。
永遠子開啟車門走了下來,看到我,投來莞爾一笑:
“大家辛苦啦,上車吧。”
乘客們蜂擁而上,幾乎擠爆了這輛破舊巴士,我們像偷渡的難民一樣擠成一團。車門好不容易被關上了,永遠子向那一半還停留在原地、根本沒有擠上車的乘客喊道:
“我們一會兒就回來,大家彆著急,請在這裡等待。”
中型巴士開始了搖搖晃晃的旅程,在我眼前掠過一座座毫無生氣的小店。我和永遠子並肩站在最前方的導遊位置。我拼命抓住身邊的柱子,和永遠子保持著禮貌的距離。而她則挑著眉頭看向我:
“不用那麼辛苦的,碰到我也沒關係呀,咱們坐在同一輛車裡,去參加同一個Rave。也許明天,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呢。”
倔強的偵探在心裡感謝著她,但還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二十分鐘之後,巴士終於停止了搖擺舞,停在了一處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永遠子提高嗓音喊道:
“大家下車吧,要開始登山啦,你們都已經做好準備了吧!”
一呼百應,這可是我沒有料到的事情。我張大嘴巴瞪向永遠子:
“你是說,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爬山?”
永遠子眯起細長的眼睛,點了下頭:
“我們準備在大自然中辦一場真正意義上的Rave。”
我隨著大隊人馬走下巴士。映襯在深藍色背景下的大山,旁邊則是一片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大海。打頭的幾個人已經戴上了準備好的安全帽,在微弱的頭燈照射下,開始挑戰起這些陡坡。我和永遠子跟在後面,忍受著蚊蟲的叮咬,又不停地被樹枝絆倒。一段路之後,俯視腳下,終於看到了千葉海。我們和大隊人馬已經有一段距離了,我看向身邊的永遠子:
“我幫你拿著東西吧。”
她在假肢泛出的金屬光澤中咬了咬嘴脣:
“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的東西我拿得動。如果太累,我會休息一會兒的。阿誠,你先上去吧。”
我沒再說話,就默默地陪在永遠子身邊。她拄著一根短登山杖,腳步遠不及在幕張醫院裡那麼勁健。
一個半小時之後,我和永遠子終於爬到了籃球場大小的山頂上。綠油油的草坪,已經被佈置成了一個臨時舞臺。包括行動式發電機、擴音喇叭等一整套音響系統被放置在一個小型帳篷的旁邊。Heaven的工作人員為了這場露天Rave,真的是夠盡心盡力。
大自然的魅力就在於此吧。沒有Messe裡霓虹般的舞臺燈光、沒有魅惑的背景影像、沒有炫目的光束,但縈繞在我身邊那蓄勢待發的氣氛,卻並沒有因此而削弱。
永遠子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一下子就坐到了草地上。我走向旁邊的帳篷,那裡的Heaven代表正在做著最後的準備工作。
御廚穿著一件忍者般的黑色緊身套裝,正在和活動DJ討論著最後的細節。據說這些DJ在日本、荷蘭和以色列等地都是家喻戶曉的角色,可惜我這個孤陋寡聞的偵探卻一無所知。
“不好意思各位,打斷一下。”
代表回過頭,投給我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我詫異地問他:
“怎麼?御廚你哭了?”
隱士掌門含著淚笑了起來。
“呵呵!吃完毒品眼睛就會發幹,所以點了些藥水。歡迎你阿誠,你今天才能感受到什麼是真正的Rave。”
我報以不可思議的語氣:
“幕張不是已經出事了嗎?怎麼還要舉辦Rave?”
“沒錯,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Rave的。你要知道,它的宗旨就是撕掉面具,徹底投入。其實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不管這個世界已經如何天翻地覆,但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的!”
很有哲理性的Heaven代表。他和我一起走出了帳篷,我看了看旁邊沒有人,就壓低聲音問道:
“你聽說蛇吻的事了嗎?現在藥頭已經充斥在大街小巷了。”
藥效發作,御廚的臉上一臉幸福:
“嗯,聽說了。”
“那今天上午有人被砍了呢?”
御廚大概是已經陷入了幻境中,只是勉強搖了下頭:
“我白天根本沒出門,誰被砍了?”
我和禮哥互惠互利,我把從他那裡得到的訊息,告訴了御廚。
“三個嫌犯都吞下了最新型的蛇吻,警方已經把它列入黑名單,還成立了專案組。以前有這樣的情況嗎?因為吞了蛇吻而變得殘暴?”
他好像終於變換了表情,但那已經被控制的神經還是不願意從慵懶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沒有。那種藥大概就是不容易戒掉,但還沒人會跑出去砍人呀,頂多也就跟喝醉了似的跟人吵架。怎麼,死人了嗎?”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御廚。
“是。是沒有人死,但只是目前。我不明白的是,噬尾蛇怎麼會突然這麼做?你和佐伯一成以前不是很好嗎?是不是他們那裡也發生了什麼問題?”
Heaven代表嘆了口氣,把臉轉向了一邊:
“都快三年了,我們之間沒打過半點兒交道。他總是很喜歡說教,說想讓Rave迴歸到當時的樣子,可是他自己不也是在偷偷賣藥丸?真是受不了他,總是跟Heaven過不去。”
如果噬尾蛇真的像咬住自己的尾巴一樣咬住Heaven,他們之間的混戰就只會嫁禍給那些沒頭沒腦的小鬼。這隻蛇其實已經吐出了它的毒信子,貪婪地搜尋著每一個人。
“廣告代表商已經向我們發出最後通牒了,下次的Rave時間是9月1號星期天。阿誠,我希望那個時候你已經完成任務了。”
Heaven把我當成柯南了嗎?在兩個禮拜的時間裡就讓我解決掉橫行兩年的噬尾蛇?御廚好像在談論著別人的事情:
“要是我們策劃的Rave再出現類似情況,廣告代表商就會和我們終止合作。就算Heaven最先開創了日本Rave,但警方肯定會對我們虎視眈眈的,到時候還怎麼組織Rave?況且我們有那麼多工作人員,要是集體失業可太不幸了。”
這位以救世主自居的代表在高談闊論著關於未來的不堪想像,卻完全無視我的感受。我憤憤不平起來:
“老大,你自己在這裡吞藥享樂,讓我兩星期內擺平噬尾蛇?還有,現在已經充斥在市場中的蛇吻怎麼辦?Heaven對上次活動裡猝死的女孩,還有今天被砍的人總要有個交代吧?”
Heaven代表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這些我知道,可是我能怎麼辦呢?我每天都奔波在一些無知的組織和客戶之間,要費力地為他們講解什麼是Rave,好讓他們能夠投資,這樣我才能支撐下一個月的新Rave。賺不到錢不說,我一個月沒幾天能睡個安穩覺。儘管這樣,Heaven還被人說成是利益至上的組織。你說如果我不吞些藥,怎麼堅持下去呀!”
御廚顯得很激動,旁邊一個不懂日語的外國人以為發生了什麼,瞪著眼睛看向我們。
“阿誠,我可不是想和你吵架。只是,Heaven的宗旨就是策劃出最酷的Rave。所以,你一定要儘快,趕在下個月的Rave開辦之前,把噬尾蛇制伏。”
我無可奈何地點著頭:
“嗯,我會盡力的。如果實在做不到的話?”
“那就聽天由命吧,Heaven散夥,大家重新去找工作。”
御廚一邊說著,一邊拉起了我的手。他的手很軟,明顯沒有做過粗活。我對他這個奇怪的動作倒沒有感覺到詫異,這個Heaven代表的艱辛也許只有我能體會到吧。
他的眼睛還是微微溼潤著,不知道是因為眼藥水的作用還是他真的有些激動:“走吧,阿誠,一場真正的Rave就要開始了。把那些煩心的事情都放下吧,先去痛快玩一場!”
我找到了帳篷外面的永遠子,G-Shock手錶的指標已經指向了凌晨兩點。她站起來問我:
“御廚說了些什麼?”
因為四周實在是太黑了,我和永遠子只能靠在了一起,否則就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永遠子那鼻腔裡撥出的甜甜氣息和我近在咫尺。
“距離下次Rave只有兩週了,要是不能牽制住噬尾蛇,Heaven就要被迫解散了。”
“嗯,那太可惜了。”
一問一答以輕鬆的方式吐了出來,也許只有我們自己心裡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這個時候,好像四周的山也開始舞動起來。PA音響裡已經放出了振聾發聵的音樂,一層高過一層的氣勢,撞擊著每個人的心臟。山上的兩百個人已經進入了瘋狂的狀態,他們舞動起泛著酒氣的身體,將腳下的泥土也踩出了陣陣芳香。在這樣的氣氛裡,是沒有人能夠靜止不動的。我和永遠子也滑入了這大自然的舞池中。
在默默舞動了二十分鐘之後,我腦海裡那些煩心事已經被全部清空了。我看向身邊的永遠子,她一邊跳著一邊把右腳不停地踹向地面,不經意間照過來的手電光亮,投在她那金屬假肢上,閃出一道耀眼的光。於是,我被那道光打成一隻阿米巴,蠕動著我微不足道的身體。
我陷入狂舞中難以自拔,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才被一個女聲突然喚醒:
“阿誠,你跟我來。”
我迷茫地看向聲源,永遠子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把我拽了出去。離開瘋狂的舞池,我們走到岩石的斜坡,腳下是一片黑鏡般的太平洋。
“喝點嗎?”永遠子遞給我一瓶礦泉水。
我嘟囔了一句謝謝,就咕咚咕咚地灌進去了三分之一,永遠子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阿誠,你真的是輕裝上陣,連瓶水都沒有帶。”
“唉!我怎麼會知道要來這種鬼地方。”我看了一眼G-Shock,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我們背靠著岩石,四周縈繞著山頂舞池裡的音樂。永遠子按摩著短褲下的左腿:
“假肢承受不了多少重量,所以這條腿總是很辛苦。”
金屬假肢旁邊,是一條有著盈潤肌膚的頎長美腿。這樣的搭配,對任何男人來講都有著難以抗拒的**。
“你很了不起。”我只好把目光移到腳下的大海。
永遠子還在繼續按摩著:
“嗯,很多人都會這麼認為。可是我一開始也不是這樣的。”
“是不是和你的數字刺青有關?”
我沒有注意到永遠子的表情,只是覺得她掃了我一眼:
“阿誠你真的不知道?嗯,我還是不夠出名,在採訪中我經常都要回答這個問題的。”
其實我這個街頭偵探也是接受過訪問的,媒體會寫出最吸引眼球的標題,然後將你真情吐露的情感化成一塊邊長几釐米的豆腐塊。
“永遠子,我希望你能親口告訴我。”我定定地看向她,她逃避了我的目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十六歲的時候就出道了,作為一家少女雜誌的專職模特,走的是可愛路線。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攝影機下走走秀,向化妝師討教些化妝技巧,從造型師那裡知道一些潮流走向。我很喜歡參加一些名牌派對,因為可以看到很多當紅的藝人,自己也可以順便混個臉熟。”
在這樣一個速食文明社會里,所謂的明星也許都要經過這樣的歷程。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挖掘出道,然後過上光鮮亮麗的生活。但大多數人都會像過眼雲煙,不久之後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當時我也是很迷茫的,就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秀樹。”我眼前晃過那個穿著橘色連衣裙的男人,“五年前,我去參加一個朋友新開的廣告事務所。大家聚在一起,談藝人的緋聞、聊業內的傳聞。只有秀樹,他坐在角落裡默默地談起了印度、毒品,還有靈魂。接下來,我就穿著充滿了異域風情和搖滾氣息的衣服,參加了各種服裝模特兒的比賽。呵呵,你也應該知道了,秀樹成了我的男朋友。”
作為服裝雜誌的專欄作家,我對永遠子所說的情況當然也很明白。如果想在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