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數器少年_水中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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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數器少年_水中之眼
睜大雙眼看世界,不知你是否在水裡試過?
穿過晃動不安的透明**鏡面,一眼便見到扭曲變形的景色,或者光燦燦的藍天。聽上去很像是小笠原或馬爾地夫那種通篇藍色的旅遊圖冊介紹的地方吧?其實不是我說的是遊樂園和學校裡都有的二十五米的游泳池。
八月的陽光灑在游泳池的水面上,站在坑坑窪窪的水泥池底,屏住呼吸,兩眼注視著。一個小小的浪頭打來,打散了上面的光束,隨後又迅速聚合。游泳者展開宛如扇子的手腳,揮出千萬顆空氣粒子。要想消暑去熱,泡在水裡是最好不過的選擇,而且還避免了聞到消毒水的刺鼻味。也許從他們那個世界的角度來看,我們所在的世界跟他們眼中的眼前盡是美麗光線,萬物雖有些扭曲,卻充滿了魅力與迷惑的景象一模一樣。
生或死,僅隔著一層薄如線的水面。它就是一面波紋起伏的水的生死鏡,當把手浸進去,我們死了;當淌著水珠把手伸出,我們活了。就在那個夏日午後,這個遊戲被人們反覆進行著。
小時候我在水中曾仰望過這個世界,今年夏季我依然如此,抬眼便是黑漆、光禿的池袋夜空。那一刻,自身的死在我的腦中停留了片刻。
緊接著,我看到了水中之眼。那是一雙讓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眼睛,像海藻般搖動著的眼球透露出了他的絕望。他沉在鏡面下將永不能再浮出水面。
在悠盪的鏡面裡,他在這個世上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只有我。我們彼此凝視著,而他卻一點一點地沉沒了下去。我的表情經過水麵折射,不曉得在他眼中會變成什麼模樣。憤怒、憐憫、恐懼……或是,愛。
或許下次可以潛到池底,問問他的感受。
儘管不知道答案,但是我很清楚他會用什麼態度回答我。他比任何人都瞭解自己的魅力。他大概會害羞地笑一笑,微低著頭,然後用甜甜的聲音輕聲道:
“吶……吶,阿誠……”
只可惜我聽不到了,成了至今的遺憾。
那年八月,我第一次動起寫長篇的念頭。從我的實力來看,好比穿著夏威夷衫和涼鞋、不靠氧氣筒就想攀登喜馬拉雅山。有勇無謀至極。我在街頭流行雜誌連載的專欄是八張稿紙。那長度剛好夠你隨意看起,然後走進雜物四散、有點危險的小房間時,正好看完並且忘得一乾二淨。但是我卻漸漸無法滿足於那樣的長度。對高工畢業後才對閱讀產生興趣的晚熟文字工作者而言,這可能是個奢望吧。
說是想寫長篇文章,卻又想不出應該寫點兒什麼,理不出半點頭緒來。之前那些東西都是來源於池袋街頭,要麼爾虞我詐,要麼碰巧遇到,雖說看上去比較新鮮,實際上題材都差不多。不像腔棘魚的沙西米,一端上桌能讓全世界的人都為之驚歎。如果說寫什麼驚濤駭浪的故事,恐怕我不行。乾脆,既然寫不出人們不知道的事情,那就寫寫知道的吧。
這件事必須得轟動全國,還要發生在池袋街頭,而且還得關係到像我這樣的小鬼。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調查工作裡,寫出自己的文章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我想來想去,與上述條件完全符合的,只有一件。發生在我所住的西池袋旁邊,三年前的一件事。
東京都豐島區千早。
聽到這個地方,想必有太多人塵封的記憶再次被打開了。
我輕易且草率地以為自己對於悲慘的“千早女高中生監禁事件”一定會有點不錯的想法與作為。我與主犯少年A和從犯少年B、C同歲,比他們手下的小弟還大幾歲。嗯,應該有點搞頭吧。
其實每個人對於別人都是一個問號,一個未解開的謎——同一個年齡段也好,年輕人也罷。以為只要知道別人的年齡就能猜透別人的想法,這種想法本身就是錯誤的起點。蠢到了極點的年齡歧視。
吶,就算你自己也不一定完全瞭解你自己吧。
事情是這樣的。都立高中二年級學生牧野亞希在做完兼職工作的回家路上失蹤了,當時她十七歲。可能是看過了有那樣一張笑臉的漂亮女孩的照片,想到她的不幸遭遇,我才會更加地感到痛心。那張照片中亞希穿著制服,彷彿是凝視了許久夏日的天空,閉上了眼睛,連眼瞼內側都被渲染成一片蔚藍色——就是這樣的一個透明女孩。
據說亞希在那個晴天,也就是七月最後一個禮拜六,在綠色大道的某家咖啡廳領到了當月不到四萬的報酬。因為是暑假前夕,以前有過類似的有點零花錢的孩子在暑假前夕離家出走的案例,所以在亞希的父母因為女兒第二天深夜都沒有回家而向池袋警署報案時,少年課也僅僅是按規定辦理了登記手續,並未對此展開深入的調查。都是暑假惹的禍啊!他們都以為,要麼和男朋友吵架,要麼錢用光了,女兒自然會乖乖地回家。
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不管勤儉的雙親再如何擔心,如何等待,亞希的影子沒見著,警方那邊也是杳無音信,學校對於亞希交友關係和男朋友的粗略調查也未起到任何的幫助。現在搞失蹤雖然不再流行,但失蹤人口的數量實際上也呈上升趨勢。事態如果沒有好轉,亞希不知道將成為當年在池袋叢林失蹤的第幾個未成年少女。
兩週後的禮拜六,案情有了突破。山手通一輛時速略微超過五十公里限速的計程車撞到了一個突然從巷子裡衝出來的女孩子。據說那個女孩骨瘦如柴,幾乎**的身體外面只是罩著一件寬大的破爛T恤。在被救護車送往敬愛醫院後,女孩以蚊子般的微弱氣息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她父母的聯絡方式。
事件在被發現女孩異樣的醫生向警方通報後才得到公開。在父母接到警方電話後趕到醫院之前,遍體鱗傷的亞希就走向了生命的盡頭。可憐的女孩頭蓋骨都破碎了,還是難以忍受飢餓,她最後的遺言是“對不起,請給我吃點東西”。
因為池袋警署對亞希的死因表示懷疑,他們認為亞希不僅是因為交通事故的頭部挫傷而死,所以牧野亞希的屍體被送去司法解剖。
被害人在解剖時體重只有三十九公斤,而她在四月份學校體檢時的體重是四十七公斤。從此處完全可以得出她在失蹤的這兩個星期內體重減輕了近百分之二十的結論。一般情況下,同齡女孩的皮下脂肪厚度是一點五到兩公分,而被監禁後的亞希只有一公分。遺體的狀況很難判斷她過去兩個星期的進食情況,但有一點很明顯,她嚴重的營養失調雖然可能是重度運動障礙所引起的,但監禁他的少年絕對沒有讓她吃過一點東西。
除此之外,遺體全身都遍佈著毆打所導致的浮腫,除了身體右側的傷口出自交通事故外,這些浮腫所引起的外傷性休克都足以致命。被害人的**和肛門有多處裂傷。兩邊**和外性器都有深至真皮層的燙傷,**前端呈捲曲狀,由此斷定監禁被害人的少年們曾經焚燒過被害人的下體。
“凌虐致死”——簡直是殘忍之極!警方在當天便查出了那女孩被監禁的屋子——千早一丁目,那是二十年前售出的某住宅區的一角。一棟兩層樓的小建築,外面牆壁已變成土黃色,陰沉沉地立在狹窄的巷子底。
二樓有兩個房間,分別是六個榻榻米和四個半榻榻米大小。稍大的那個是小鬼們活動的場所,較小的那個則是監禁亞希的地方。我只要一想起三年前那兩個星期內在這房間裡發生的一切,心情就會很糟。明明是慘無人道的事情,我卻能很輕易地就想像它發生的過程,這不禁讓我自己都感覺不寒而慄。那些小鬼跟我完全不是同一類人,他們簡直就是畜牲!一想到這裡,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再將自己置身事外。
二樓的黑暗,存在這裡每個人的心中。
正在我斷斷續續調查“千早女高中生監禁事件”的時候,今年七月的池袋街頭毫無懸念地又發生了一些麻煩事。不過,這麻煩事屬於別說舉國皆知、就連地方警察也被矇在鼓裡的事件。
哦,對了,你聽說過“成人派對”嗎?
失禮,以下內容低階。乖孩子請跳過不要看。
雖然沒有向警署或是衛生局提出申請,違法的“成人派對”卻是真切做到本壘的色情行業。它遍佈東京各地,最大宗的則是在包含巢鴨、大冢、池袋的豐島區這一帶。至於這地區具體有幾家不是很清楚,不過你只是隨便翻翻報紙就可以得出個大概的數字,少說也有二十家吧。“成人派對”的體制很簡單(特殊行業為什麼都中意這個詞呢?),你可以在報紙的休閒版上發現諸如標題為“池袋成人派對新開幕!小姐全是二十幾歲的妙齡少女!”的小廣告。這時你可以打一通電話過去,就會有接線生跟你詳細描述你應該如何到達目的地。從車站走幾分鐘後,你會站在一棟半新不舊,不高階也不低階的中型公寓模樣的建築面前。你先前已經知道了房間號碼,雖然別有用心但你還是儘量表現出一副平靜的神色,然後搭乘電梯直接到了派對房間。
“叮咚!”
按了門鈴的你通常會等上一會。因為應門的男人或者女人應該不會那麼快就給你開門,警惕的他們會從門上小孔確認你不是便衣警察後方才准許你進去。你會先在玄關付錢,再去淋浴,接著換上你穿著感覺不怎麼愉快的賓館睡袍,至於你付的費用,則是依次數和時間來定的。
在腋下還是溼著的時候你就被移到客廳。“成人派對”歡迎你。你會覺得這客廳很像混浴三溫暖的等候室。大致上你可以看到擺放著幾樣小菜和乾果的矮茶几,周圍坐著幾名男女。這裡的女人有二十幾歲的,也有三十幾歲的(在所謂的熟女專賣店裡甚至有六十幾歲和七十幾歲的)。
你在品嚐過一口兌了水的烏龍茶或是威士忌後,對你身旁的近三十歲的女人(看起來呆笨且已經稱不上是豐滿的發福女人)使個眼色,她會很配合地朝你點點頭,然後起身隨你一起穿過通往寢室的房門。你會隔著廉價的門窗聽到男人和女人的呻吟——活色生香的聲音而不是成人錄影帶。房間裡面應該鋪著幾床棉被,用來間隔的紗簾子像是浮動的蟬翼。
裡面會發生些什麼?請充分發揮各自的想像吧。
在這裡如果你和客人發生爭執是沒有辦法報警的,因為“成人派對”本身就不合法。所以如果不是幫派的直營店,就一定得向某個組織繳保護費。
經營者肯定是賺瘋了。男人們一般都會抵達本壘。女人們就算未與客人單獨開房也照樣可以賺錢。幾乎沒有客人鬧事,黑道也樂得輕鬆。這樣想來,這體制真是方便至極!可是,今年夏天池袋這方便平靜的體制卻被一幫傢伙破壞了。
搶走被禁行業本不該有的營業收入的四人組。
終結派對的死敵。
進入暑假前一天的傍晚,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我在照看店面的時候接到了猴子的電話。
“喂,阿誠,我是猴子。你在幹什麼呢?”
猴子的原名是齊藤富士男——我的國中同學,以前是個受人欺凌的矮子,現在則是黑道羽澤組的年輕新星。
我如實告訴他:看街。傍晚時分沒什麼醉客,生意清淡。這個時候我通常都是站在我家店裡往外“觀賞”西一番街上的行人。
“噢。那今天晚上我們見個面吧?”
猴子的聲音聽起來難得的認真。
“行。”
“你還記得那次和我們老大見面的那家店嗎?一年前。”
“記得。”那家店建在南池袋本立寺的旁邊,高階俱樂部林立的大樓。自從那次之後我再也沒有去過。
“那麼晚上十點你準時過來吧。你死黨安藤和我們老大也會在。”
如果崇仔也露臉的話,那肯定和G少年有關,就在我要問是什麼事時,急躁的猴子把電話掛了。
我只好馬上打電話給國王。接電話的沒多問就把電話轉給了崇仔,聽聲音代接電話的與之前的不是一個人。
“崇仔那裡代接電話的究竟有多少人啊?”
安藤崇——池袋的街頭霸王,哼笑幾聲後似乎用鼻子回答我:“可能比你交往的女人要多些吧。”
膚淺的國王怎能明白我到底有多受歡迎?
“對了,今晚羽澤組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和你我沒什麼關係。你聽過派對終結者的傳言了吧?”崇仔短促地笑了幾聲。
“聽過。”
你如果能堅持每天到池袋街頭報到,就算不願意也都會對街頭巷尾的那些傳說了如指掌。現在,在小鬼間肆意流行的傳說正是連黑道都不放在眼角的派對終結者。崇仔笑著對我說著:
“昨晚,在關西派的地盤上,北冢家的派對遭遇了第四次襲擊。加上之前羽澤組和豐島開發的三次襲擊,池袋三大勢力的店都遭受了襲擊,錢財也被一搶而空。他們現在肯定是顏面掃地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愉快。
“這和G少年沒關係嗎?”
“當然。如果有人做了什麼事,一定會有風吹草動。我們和那些幫派雖然是在同一條道上混,但是我這邊的人馬是乾淨的,地盤也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池袋的灰色地帶和全黑地帶之間很少故意找碴,因為他們實力相當。許多組織共同存在著,真忍不住的時候,也還有好幾處避難所。
“瞭解。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挖出派對終結者。但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所以才想撒大網捕魚。”
“對。對G少年來說,純粹是生意上的交往關係。我會在會前十五分鐘派車過去接你的,你就順便吧。”
“謝啦。晚上見。”
在我結束一天的看店工作後,大概晚上九點四十五分的時候,我在汗溼的T恤外面套上一件尼龍連帽外套後,便鑽進了G少年全新的米黃色馬自達MPV。為什麼我的錢包總空無分文,而這些小鬼卻是這麼有錢?
小貨車在綠色大道右拐的瞬間,我看見了牧野亞希曾經打工的那間咖啡屋。不知道為什麼客人全是女性。車子把我載到本立寺的盡頭,在我開門下車後,盛夏時分依舊戴著紅黃糠三色針織帽的G少年從後視鏡看看我,朝我點頭致意。我來到那棟水泥斑駁的大樓前,看看手錶:九點五十五分。我應該是沒有遲到。搭乘的電梯貼滿鏡子,與一年前一模一樣,四個小角落的小型水晶燈搖晃著的玻璃淚珠各有一百滴,粘了薄薄的一層灰。
電梯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是道上的兄弟們,一個個都氣勢洶洶地瞪著彼此,似乎誰也不服誰,擠滿了狹窄的空間。電梯此時就像是一個等著餵食的鯊魚池。我站在門前的時候,其中一位立刻警覺地問道:
“什麼人?”
“真島誠。羽澤辰樹先生約了我。”
我看都沒看鯊魚男的眼睛,恐怕會被他的低能所傳染。
“進去吧。”
他尖尖的下巴朝店內一撇,又迴歸到了那個鯊魚池,對我興趣全失。我扭開反射著鈍光的黃銅門把手,走進店內。和一年前一模一樣。暗紅色的地毯上間隔地擺放著紅色的圓沙發。入口附近有三班人馬。左邊吧檯的兩側和右邊的包廂。四五個人組成的小團體彼此隔著不遠的距離互相牽制著。他們都是資格較老的鯊魚師兄。我踏著暗紅色的地毯朝店裡面走去,人馬一下子散開。
崇仔和三巨頭分別坐在排在一起的兩張圓形沙發上。三巨頭的臉在鑲嵌在天花板上的壁燈的照射下各自形成不同的陰影,彷彿是雕塑出來的。關東贊和會羽澤組的組長羽澤辰樹,豐島開發社社長田三毅夫,以及一個從未謀面的有著大大圓圓鼻子、目光炯炯有神的男人。可能是關西派的有來頭的人物。
羽澤辰樹在我走進光圈時,嘴角微揚地對我說:
“聽說你幫了喜代治一個大忙。”
“嗯。”我點點頭。多田三毅夫不緊不慢地說道:
“關於我兒子的事。我也欠你一個人情。”
目光炯炯的男人瞪著他的大眼睛望著我,眼珠子幾乎接近正圓形。這傢伙什麼來頭,當自己是西川潔啊。羽澤辰樹以乾枯的聲音為我倆互相介紹著:
“真島誠先生的名氣在池袋可是不小。這位是聖玉社的裡見裕造先生。”
大眼睛男人只是默默地向我點了下頭。多田三毅夫在我坐到崇仔身邊後輕輕地咳一聲,說道:
“我們開門見山吧,為了節省大家的時間。想必大家都聽說過派對終結者的事。我們要想辦法讓他們為自己的行為付出點代價。必須挫挫他們的銳氣了。”
話音剛落,三巨頭的臉馬上陰沉下來,氣氛也一下子凝重起來,不禁讓人想打個寒戰。這些傢伙到底是誰,竟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
Party Crusher,確實具有形成傳說的能耐。
“我們想借助真島先生和安藤先生的個人力量。因為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交給警方來處理,它本身就是見不得光的。”負責發言的似乎是多田。羽澤和裡見仍然只是點頭附和,一言不發。“我沒有問題,不過找我和安藤的原因是?”
“派對的門房看到終結者的臉了。聽說是年輕的小鬼。那個不是歸你們管的嗎?”
崇仔看看我,他的冰冷聲音飄進耳朵:
“G少年的報酬呢?”
巨頭們互相交換眼光。
“三百萬怎麼樣?”
崇仔本來就不是那麼愛錢的人,他點了點頭。不僅有三百萬的報酬,還有賣給三巨頭的人情,這筆買賣只賺不虧。但是不論怎樣划算都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不是G少年的成員,也不關心那筆報酬。這一點我得先講清楚。”
多田臉上閃現不可思議的神情。
“你想要別的報酬?”
“不是。我不要錢。我只希望能夠足夠自由地行動,我不想要你們組織或是G少年的成員跟著我。”
他們的視線齊刷刷地射向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我覺得自己像是抱著一塊肥肉卻掉進了鯊魚池子裡。崇仔幫著我說話:
“阿誠固然孤僻,但是他要是退出的話,剛才的談判也沒有意義了。作為G少年的軍師,大家應該也知道,他有他自己獨有的嗅覺。”
崇仔邊說邊神情愉悅地瞄著我。三巨頭以眼神交換著意見。羽澤辰樹動動他的鷹鉤鼻子,語氣緩和地問道:
“怎麼樣?要不要在這個年輕人身上下賭注?”
多田點頭表示同意。輪廓酷似銅像的裡見終於開口。他乾澀的暗紅色嘴脣上覆著一層像冰箱深處的鱈魚子般的粘膜。
“就照二位的意思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由於對方是手段非常殘暴的派對終結者,他們肯定是團體行動,為了保證真島先生的安全,我想派一位保鏢隨時保護先生的生命安全,可以嗎?”
裡見在說話時一雙眼睛沒離開過我,眼神步步逼近,像是在給我威脅:你小子若不要命,膽敢說三道四的話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沒問題。”
不過是區區一個保鏢,我隨時都可以在池袋的某個街頭把他甩掉。我想他們也不會派出多高明的保鏢來對付我這樣的小鬼。
“好了,事情就是這樣。就拜託你們了,我們還有別的事。”
多田簡潔地說著,然後看看我們,又看看出口,明顯在暗示著我們可以退下了。我和崇仔輕輕致意後,不慌不忙地甩開道上兄弟們的視線,慢慢離開了俱樂部。
令人恐懼的事情啊。我是死也做不了水族館的飼養員的。
走出電梯迎面看到一輛四輪驅動的賓士車。一個和先前不同的G少年司機立刻為我們開門。
“上車吧,我也有事情和你談。”
俱樂部裡說話冰冷的崇仔此刻的聲音恢復了一絲溫熱,讓人感到不安。賓士車載著我們駛進本立寺境內的樹林,時值七月,透過乾淨的玻璃車窗可以看到樹林隨風搖晃著,夏天夜晚鮮明的綠意留駐眼底。
“阿誠應該知道前天的事吧,那個Killers小組?”
殺手小組嗎?很像G少年小組的名字啊。去年的絞殺魔行動中發現白痴麻醉醫生的就是那個小組的成員。
“嗯,繼續說。”
“池袋G少年中屈指可數的格鬥派,也就是Killers小組被暗算了。”
從崇仔的描述中我大概可以想像Killers小組五名成員被襲擊的情景。禮拜三傍晚時分,Killers的本田**X停在W**E店前面不遠的明治通,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坐在車裡的五名成員被人拽出來,在大街上遭遇鐵棒噼裡啪啦的痛扁。本田車也像高爾夫球一樣被鐵棒**得形成一個又一個凹陷。
“是在絞殺魔行動中立下汗馬功勞的那傢伙嗎?”
“義和?他現在住院了,被一個戴著黑色套頭帽的四人組襲擊,兩邊的鎖骨全部碎裂。”
“原來是這樣。”
賓士車在雜司谷墓地周邊慢慢兜著圈子。崇仔用鼻子哼笑:
“什麼原來是這樣啊。你來之前多田老頭子說了一點關於派對終結者的事情。聽說戴著黑色套頭帽的那個四人組也偷襲了老頭子們的應召站。”
我陷入沉默。墓園水泥圍牆裡的那些看似冰冷的墓碑的頂端,偶爾會從牆裡探出來。
“既敢擋了黑道大哥們的財路,又敢在大白天襲擊G少年的小組,這樣猖狂的四人組,過不了多久就應該在池袋街頭滿街亂跑了吧?那時,池袋街頭到處都是戴著黑色套頭帽的小傢伙。他們既是黑道的死敵,也是G少年要追殺的倒黴蛋。”
崇仔低低地說:
“阿誠,你不是G少年的人。這事不勉強你。這次我只是以朋友的名義來請求你幫忙,並且請求你認真對待此事,不是開玩笑,也不只是向黑道大哥們敷衍交差而已。”
我驚訝地看著視線仍停留在窗外的崇仔。就連司機也從駕駛座露出他的肩線表示他的訝異。G少年小組的老大居然也會這樣拜託別人,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過了好久我才聽到我的聲音說:
“你放心,我會盡我的全力。但是如果G少年抓到了派對終結者,你怎麼辦?”
崇仔從窗外拉回視線,帶著淺淺的笑意對我說:
“當然是狠狠教訓一頓。不過,要是讓組織那邊的人先抓到派對終結者,後果更不堪設想,我是無所謂的,但那會是你這個和平主義者最不願看到的——某座山裡可能會多出幾個墳墓。”
我的視線順著崇仔下巴所指的方向望去。從賓士車的右邊一直延伸出去的土牆總是一片灰色。崇仔對我笑笑,是那種讓池袋千萬美少女瘋狂的甜蜜微笑。
連派對終結者們自己也不在乎要付出的生命,我為什麼要費心思來保護?甚至他們的來歷我也一無所知。雖然賓士車裡的冷氣充分釋放著,但我仍然感到一股無名的火氣湧上心頭。
“我在西口公園下。”
我有些憤憤不平。崇仔似乎發覺:
“別太認真。阿誠可是個天真的人啊。”
就算那樣,我依舊感到一些鬱鬱寡歡。
反正我回家也睡不著覺,索性就在西口公園的長椅上坐一會,使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可能是暑假的原因,都夜晚十一點了,圓形廣場上的男男女女還像蛾子一樣到處亂飛,不過同真正的蛾子不一樣,他們要躲開明晃晃的路燈。我敞開心胸盡情地享受著夏日夜晚美好的光景,呼吸著夜晚的空氣。對於在這條街上長大的我來說,這是最好的放鬆方式。壓力不會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撐過一個小時。
十一點半正當我準備回家的時候,PHS響了。
“喂,我是真島誠。”
電話那頭是一個少年怯生生的聲音:
“那個,語音信箱的留言……白天……那個,我收到了。”
那個下午,我嘗試聯絡到少年E,他是“千早女高中生監禁事件”的從犯,令人驚異的是,他是牧野亞希的親弟弟——牧野溫,比她小三歲。據說是因為受到主犯A的威脅而加入的。小溫不堪忍受長達一個小時的拳打腳踢,幫A少年把姐姐引到那個地獄般的四個半榻榻米的房間。哎,悲哀而軟弱的十四歲。正因如此,他沒有被送往少年教導所,而只是被判保護管教的處分。
“噢,突然給你打電話我也十分抱歉。我叫真島誠,非全職的雜誌專欄記者。”
我聽見電話那邊像颱風一樣紊亂的呼吸聲。
“是,我看過你的專欄‘Str Be’,那個……我知道你,在G少年的集會上也見到過你,那個,我很敬佩你,那個……”
話音被風切斷,帶走了。我的男性粉絲比較多,這點和崇仔有所不同。
“謝謝,因為我馬上要寫的一本書,有關監禁事件的,所以我想找你瞭解一些情況。你是否願意幫忙呢?可能那會讓你想起不愉快的過去。”
“行,可以……那個,我很願意,只要你不嫌棄……”
我們約好了第二天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同時調查派對終結者和監禁事件似乎應該很困難,但不知何故在這種手忙腳亂的時候,事情發展得總是特別順利。
截稿日啦,年終總結啦,卡在一起,我真是天生勞苦奔波命。
第二天早上,從市場回來的我把大概四百公斤的二十個貨箱從DATSUN運到店內,正想休息一下,靠在店前的欄杆上很久的陌生中年男人向我走來。
“你就是真島誠先生吧。”
那人身高和我差不多,渾圓的體型讓人印象深刻。肩膀和胸膛像是穿上盔甲般厚實而渾圓,凸起的肚子好像吞進了一顆超級大型的西瓜。POLO衫第一顆釦子解開著,露出胸口,脖子上掛著一條和胸毛纏繞在一起的金項鍊。額頭的髮際線靠後,臉上出現為難的表情。
“你是?”
中年男人看起來感到更加困惑。他東張西望,看看西一番街周圍的動靜,似乎想找些什麼似的,然後以沾滿脂肪似的渾厚聲音說:
“皆川。大家都叫我肉販,隨你叫哪一個。聖玉社的裡見先生派我保護你,從今天起我將和你一起行動。”
皆川書店是我家斜對面的色情書刊兼成人錄影帶商店。路邊有塊很大的招牌。他似乎不願人知道他的本名,但我決定不去戳中年男人的痛處。
“明白了。是來當我保鏢的,你也是組裡的人嗎?”
皆川搖頭否認,汗珠從鬢角滴落。
“不是。我跟聖玉社沒有任何關係。”
在日本,自由接案子的保鏢行業可能成立嗎?我回家開店,而皆川繼續坐在欄杆上什麼不做地幹待著,似乎早已經習慣空等。二十分鐘後,我對他說:
“走吧。今天先去西口公園見一個人,然後再去調查第一家被搶的成人派對。”
在我們到達西口公園之前,皆川一直一聲不吭地跟在我的左後方。真是一段連身體都感覺僵硬的散步。
我打量環形廣場周圍一帶的長椅。上身穿著鬆垮條紋長袖T恤和橄欖綠的棉長褲的小鬼混在一堆外出午休的上班族和OL之中,顯得孤零零的。他跟照片上的牧野亞希長得一模一樣,以至於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很討厭美少年之類的形容詞,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受到過如此的稱讚,但是小溫的確是一個百分百的美少年。在我走近他的時候,他像彈簧一樣從長椅上站起,向我低下頭。他的腰間掛著一個發出一連串叮叮噹噹聲音的垂落至膝蓋的鎖鏈,串著諸如鑰匙、手機、兔尾巴之類不值錢的小東西。
近距離看到那張每個部位都完美無缺的臉時,我不禁暗自驚訝。與男女無關,雙眼皮分明的大眼睛,圓溜溜的眼珠子,挺直而秀氣的鼻子,瘦削的兩頰,以及精緻的尖下巴,還有那隨風飄散的自然捲曲的黑髮。然而,“漂亮”的小溫似乎有些不自在。他還是像上次與我講電話一樣怯生生地說:
“你好,那個,初次見面……那個,那個人是?”
他竭力不讓自己與我背後的皆川四目相對。
“噢,那個別管他。皆川先生,請你到旁邊的椅子上等一下,可以嗎?我想和他單獨談談,他和派對終結者沒有關係的。”
皆川眯著眼動也不動地盯著我和小溫,依言離開我們,走到輸油管似的不鏽鋼長椅上坐下。
我連忙從外套口袋裡掏出筆記本和Sliver Cross圓珠筆。
“你怎麼認識成瀨彰的?”
聽到這個名字,小溫立刻像膽怯的小狗一樣,打了個哆嗦。成瀨彰就是少年A的名字,也就是監禁事件的主犯。
小溫開始“那個那個”地述說著他的遭遇。那些個多餘的詞語我已經刪除,大家自己掂量著讀吧。
“我們在同一個地方長大,從小在一起玩。在我的記憶中,他脾氣很暴躁,從小就是孩子王。記得八歲那年,有一次我們一起在沙場玩,他為了搶別人手中的玩具,曾用金屬球棒把一個年紀比他大的男生打得鮮血直流,後來被送往醫院。感覺那時的沙場就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我簡略且重點地在筆記本上作著記錄,並適時地回答幾句。
“小時候啊,在我們這些夥伴之間,總覺得電玩或者漫畫裡死人是很帥的事情,也漸漸地以為做壞事或者殘酷的事會很酷。”
小溫的睫毛沉沉地垂著,視線似乎飄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遙遠的,不同於現世的世界。
“一般來說,小學五六年級以後,就會覺得開槍射人或者用刀子殺人的想法都是很無知、很幼稚的。彰他們卻不是,他們認為開槍射人會很帥,而且槍支越大越過癮。用刀子刺人、用炸彈炸人也都是讓他們感到興奮無比的事情。”
我絲毫不懷疑我能體會到那些小鬼們的心情。使壞,作惡,耍酷。看到風靡全世界的好萊塢電影就知道,正是因為槍炮彈藥受到管制,好萊塢才賺外國人的錢賺到手軟。
“彰經常跟我們說,嗑藥、偷東西、扁人、不管是男生女生我們統統殺光,我們幹盡所有的壞事,出名了,我們就會比其他人都酷。”
無奈的故事。難道那件悲慘的監禁事件僅僅是兒時玩伴所憧憬的現實嗎?難道,整整兩個星期不斷地對十七歲的高中女生進行施暴和毆打,僅僅是因為這樣很酷?
主犯成瀨彰被叛未成年搶劫、非法監禁和傷害等罪名,算是非常幸運了,僅僅只是送進少年教輔院,關個三年就算了結。因為,致命的關鍵是那輛計程車,亞希是死於交通事故。我揚起頭。
“那麼,彰他們對亞希施暴的時候,你在幹什麼?”
小溫似乎有些生氣。他第一次抬起頭,筆直的眼神望著我,低沉地說:
“我躲在隔壁房間的角落裡,捂著耳朵,閉著眼睛大叫,叫個不停。就算是拿杯水給我姐姐喝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了。我不敢阻止他們。”
但是,被監禁的不是別人,是他的親姐姐。這樣還能說自己無能為力嗎?
彰在讀國中以後就開始逼迫我用嘴巴服侍他。姐姐在被監禁的那兩個星期裡也是如此。他說想雜交,所以他們幾個就輪番侵犯我的姐姐。
小溫抬起他玫瑰色的面龐,睫毛已經沾滿淚水,以絕望的眼神望向我。
我無言地搖頭。我很想阻止他說這些足以刺穿自己心臟的滴著鮮血的話語。我也只是一個路過的寫者而已。
小溫開始俯下身子無聲地哭泣。褪色的棉長褲的大腿部分,滲出一點一點的深綠。
七月底的午間,即使是在樹蔭底下,氣溫也超過了三十度,我卻感到一絲涼意。小溫的遭遇讓我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慄。整整十五分鐘,我一直默默地坐在小溫身邊。
哭了許久的小溫抬起頭,以一種雨過天晴的神情看著我。我們約好了下次見面然後在西口公園道別。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心急劇地跳動,我招呼坐在長椅上許久的皆川,示意該走了。
大樓之間的天空散佈著積雨雲。我們穿過廣場去JR池袋站。下一站的目的地是據說在眾多的成人派對中風格相當凸顯的一家派對。在池袋二丁目賓館街的某一幢公寓樓。
它的風格特殊之處在於那是家專門的殘障派對店,聽說在猴子所管轄的羽澤系列店裡頭,營業額經常居首位。不過殘障的是店裡的小姐,不是客人。
果然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那方面的興趣也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
公寓給人一種中古世紀的感覺,白瓷磚已經變成黃色,屋齡少說也有十年。一樓是那種已經過時的咖啡館,慢悠悠且搖晃劇烈的電梯依舊還是那種老式需要手動的操作盤,電梯裡的地毯粘滿汙漬,像地球表層一般沉重,或許也是因為它載滿了太多男人的慾望。
我和皆川走進六樓安靜異常的貼著塑膠瓷磚的長廊,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六零三室前連門牌都沒有。我按下門鈴。
“喂。”
中年商人的聲音。
“我是來調查某件事的,羽澤組的人應該先前通知過了。”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門鏈被開啟的聲音。
“請進。”
門被開啟。一個穿白襯衫和黑色薄羊毛褲的中年男人,油頭粉面。走進玄關,六個榻榻米大的飯廳映入眼簾,飯廳鋪著木地板,廉價的簾子把飯廳和裡間隔開,看不到裡面的客人和小姐,但簾子卻隔不斷蜜妮之類的沐浴乳味道。那男人從餐檯的抽屜裡拿出一本小冊子,鑽進簾子向著裡屋說道:
“圓圓,你留意一下電話,我要出去一下,麻煩了。”
“來——了。”
伴著聲音,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圓圓。很年輕的女人,穿著二手的T恤和毛邊向外翹起的超短牛仔熱褲。胸部呼之欲出,簡直可以拿去當保齡球。我覺得她這身裝扮更適合在P’Praco百貨公司出現。圓圓向我們點頭問好。我點點頭隨著男人離開玄關,來到一樓的咖啡廳。我在電梯中絞盡腦汁想不明白。
究竟圓圓哪裡殘障了?
我與店裡的男人面對面坐著,中間放著三杯冰咖啡。在沒有作自我介紹前,我開門見山地直接詢問七月二十日發生的襲擊案。男人疲倦地翻開Kokuyo牌子的記事本,一直到十天前的頁數。那裡記錄著客人們的姓名和進出場時間。鉛筆字寫的慾望就佔了一頁半以上。
“那天啊,那幫搶匪來的時間大概是晚上十點多,客人數量大概是四十多人。當天的營業額完全都被搶走了。”
看到記事本上的名字,我眼睛一亮,男人卻搖搖頭。
“這不管用,因為大家用的都是假名字。”
“但是,搶匪假扮的客人應該是最後的客人吧,他們用的是什麼名字?”
男人看著記事本上最後的一行。“岡野”,但沒有進場的時間。
“長得什麼樣?”
男人喝一口冰咖啡後說道:
“不長不短的茶色頭髮,一張馬臉。個子應該有一百八十多公分吧,感覺很高。那天他說是看到了報紙的小廣告,就從池袋站南口用公共電話打來的。我照舊告訴了他怎麼來這公寓。在我開啟大門的一瞬間他們就衝進來了。”
四人組揚長而去之後,男人即刻通知羽澤組,小嘍囉們花了二十分鐘的時間才趕到。他們向客人道完歉後立刻關門。本來派對就只營業到末班電車的時間,那時離打烊也不過一個小時。男人喃喃自語道:
“繳了保護費也派不上什麼用場啊。池袋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啊?”
“岡野大概多少歲?”
男人看了我許久:
“這個……和你差不多吧。”
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們繼續待在咖啡廳。我向男人提出請當天排班小姐下樓的請求。然後對像石頭一樣坐在我旁邊的皆川說:
“剛才他說的話,你覺得怎麼樣?”
皆川搖了搖他那頭髮稀疏的頭。
“說不準。如果只是短短的兩分鐘,組裡的人都無處下手吧。找不找得到犯人和我沒什麼關係吧,我只是暫時被僱傭,半個月而已,而這是你的工作。”
皆川不知為何看起來心情似乎大好。說不定他是一個很愛說話的人。他伸手從桌子底下摸出一本幾個星期前的八卦雜誌,然後在那裡噼裡啪啦地翻著。那本雜誌看上去不新不舊,有些孤獨的影子。
過了一會,兩個年輕女性的身影在咖啡廳鑲著藍玻璃的大門後面搖晃。圓圓和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那女人極其性感,穿著彈性料子的半透明緊身洋裝,超短的豹紋迷你裙,並且沒有穿胸罩。
圓圓有些緊張,怎麼看她都不像是賣**的女人。她們坐進我們這邊的座位,那個女人倒是滿臉的笑容。
“圓圓是吧?那這位是?”
“琉香,她耳朵聽不見。你如果有問題要問她,我可以用手語幫你翻譯。”圓圓代替那個女人回答道。
琉香點了點頭,笑了。倘若沒人告訴我說她是殘障,我想僅憑肉眼我真的無法辨別得出。緊實的**,宛如中長跑運動員般的手腳。我問道:
“店裡的情況如何?”
琉香保養得很好的雙手在我面前舞動著,像是一隻飛舞的蝴蝶,一朵黎明時盛開的花,或是一隻敲打老釘子的鐵錘。她之前好像能讀我的脣語。圓圓幫我翻譯道:
“這個店的客人比之前的那些溫和許多,收入也不錯。”
“這樣啊。還有其他的殘障者嗎?”
圓圓苦笑道:
“你和頭次來店裡的客人一樣,都會問這樣的問題。眼睛有障礙和行動不便的人這裡都有。”
仔細想想,這也沒什麼不對,殘障人士也有戀愛、婚姻的權利,甚至外遇。她們當然也有選擇做妓女的自由。
“那圓圓你的身體也有殘障嗎?”
“猜錯了。我只是有空的時候來這裡上班,因為離鄉背井在這裡念大學,籌生活費和學費很不容易。我讀的是社會福,所以也會偶爾擔任這些小姐們的義工。”
像個調皮的孩子一般的圓圓彎起嘴角,還一邊比畫著手語。
“並且,**也是我的特長呢,我也不討厭這個工作呢。”
所以一天陪二十個男人睡覺也不討厭嗎?工作可沒有那麼輕鬆。
“你還記得被搶劫那天的情況嗎?”
“被組裡的人問過好多次了,該說的都告訴他們了啊。”
圓圓抬頭望著天花板說道。
我早已經整理好三方組織給我的那些資料。琉香死死地盯著皆川交叉著的肩膀。她注意到皆川強壯的手臂上頭許多不遜於舊桌面的舊傷疤。然後開始敲敲桌子,比畫手語。
“她說想起一件事情。第一個進場的男人沒有戴套頭帽,左邊手腕內側……等等。”
兩個女人的四隻纖纖玉手像互相觸碰觸角和翅膀的昆蟲一般,以驚人的速度在我眼前快速地交換著資訊,感覺像是會隨時灑下絢爛的鱗粉。終於,圓圓開口了。
“琉香姐說她看到的是一個有五個煙疤組成的五角形狀的燙傷,像是某種刺青。”
他們居然在身上留下這樣的無聊標記,這讓我想起好萊塢動作片裡看到的五角大樓,越來越像本人管轄範圍內的小鬼們。我隨口問圓圓:
“今天你幾點下班?”
圓圓詫異地望著我。琉香用手肘撞她,壞壞地一笑,然後似乎用我看不懂的手勢開我的玩笑。
“琉香剛剛說什麼了?”
圓圓的臉頰一片緋紅。
“她說你在泡我呢。還說你並不壞。”
我對著琉香比畫了一個叉。我想這個她應該會看懂。
“可惜她也猜錯了。因為我們即將要去金髮小姐專門店,那裡的小姐都是講英語的哥倫比亞人,所以想讓你這個應該會懂英語的大學生幫幫忙。”
我和皆川對英語都是一竅不通。琉香又舞動她的手掌。圓圓解釋道:
“琉香姐覺得那應該很有趣,所以讓我和你一起去。她是橫濱人,這個表示‘呀’的手語是她自創的。”
圓圓邊說邊比畫給我看,她大拇指的關節迅速地彎了兩次,就像按自動鉛筆的筆芯似的。我瞪大眼睛看著琉香,對著她在嘴邊比畫流口水的手勢,以此表示我對她的“敬佩”。
(琉香姐,你真是太酷了!)
不知她看懂了沒有,反正我是這樣想的。圓圓一直笑著,也沒有幫我翻譯。
因為店裡白天沒多少客人,小姐的人數已經足夠,所以圓圓願意協助我們的調查。回店十分鐘後她下樓,然後我們一起上了一輛計程車。第二家被搶的是屬於豐島開發的店——隔壁的金髮專門派對。哎,人們的慾望千奇百怪,無止無盡,誰也說不準。說不定將來會出現一個動物占卜的綿羊派對呢。
我們在JR大冢站南口下車。在站前打完電話後,順著電車的鐵軌爬了四分鐘的緩坡,最後出現在一棟只能以恐怖來形容的舊公寓面前。這是一棟等著被拆毀的四層樓,沒有電梯。我瞄一眼這公寓就想掉頭消失。估計來這裡的只有常客了,不然怎麼忍受這惡劣的環境——逃生梯的轉角堆滿塑膠垃圾袋和沾滿灰塵的過期雜誌。我們艱難地爬上頂層,汗如雨滴。我按下了僅有的一扇油漆門的門鈴。
門一開,兩隻目光極其凶狠的鯊魚立在那裡。那樣子一看便知是黑道中人,恐怕就算是那裡的常客看了這副模樣也會考慮究竟要不要進去。狹窄的走廊盡頭聚著一群輩分較高的鯊魚。
“我們已經跟社長報告過了,因為這家店的社長還在住院,我們當天也不在場。可能幫上你的都寫在紙上了。”
還是組織之前給我的那份倒黴報告嗎?據說住院的店長右肩膀被警棍擊傷以至於骨頭都碎了。我們在玄關說話的時候,一個外國男人越過我的頭頂對裡屋的男人說:
“你好。瑪麗亞·露易絲在嗎?”
我回頭一看——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壯漢。雖稱不上**,但卻有著西方人才有的厚實上身。簡直就是帥哥,面板呈褐色,濃密的鬍子,上身穿著一件美國西部那種鑲有細流蘇的棉布襯衫。我接著問店裡的男人:
“我想找被搶那天在場的小姐們問問情況。”
“嘿,你小子別擋著啊,瑪麗亞,快給我出來!”
外國男人在我身後不耐煩地叫著,完全不理會正在說正事的我們。他不停地看著他毛茸茸手腕上的那塊閃亮的金錶,甩甩手腕外側更加閃亮的金鐲子。下午三點鐘,這個時間多半是來接約好的小姐的。
原本就擠滿我、皆川和圓圓,這時又新加這一位壯漢,狹窄而骯髒的走廊頓時變得更加的擁擠。我竭力保持和善的笑容,對外國男人說道:
“對不起。我們正在談很重要的事情,你能不能安靜一點?你的瑪麗亞小姐會準時出來的,用不著大吵大鬧。”
我不知道外國男人為何要發這麼大的火。他立刻像唸咒語般從嘴裡跳出一連串我聽不懂的鳥語,面目猙獰地看著我,手已經向我襲來。頓時好像有一陣熱風吹過我的左手。
就是那樣的感覺——冒著炎炎夏日的當天陽光行走在路上,突然當你經過某棟大樓的轉角處時,頓時會感覺一股熱風撲面襲來。變幻莫測的大樓間隙風。皆川強壯的身體立馬像充氣球一樣迅速膨脹。動作快得比得上電影裡的快鏡頭。他迅速地捲起他手中那本舊八卦雜誌,緊緊握住的同時朝小白臉的肚子上狠狠一頂。小白臉的身體立刻變成一個V字形狀,接下來他的頭又遭遇雜誌的一陣猛敲。
然後以讓豐島開發的年輕鯊魚們目瞪口呆的速度,用不到十秒鐘時間的驚人快動作解開了橫躺在走廊上的小白臉的皮帶,把他的雙手反綁起來。
在以腕力自居的小白臉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時,他已經躺在走廊下水道旁邊,腦瓜不清醒地流淌著口水。專業保鏢就是這樣吧。該出手時就出手。就算沒有刀子,僅僅是拿本雜誌來當武器,他也會全力以赴。要不就乾脆撒手不理。皆川的舉動著實讓我體會到那種瞬間燃燒的鋼鐵般的意志。
我們在樓梯空地上向哥倫比亞裔的妓女調查情況,圓圓的英語雖然說得不盡如人意,不過還好妓女也是半斤八兩,再加上妓女不知哪來的本事,似乎看出圓圓是同道中人,她們的溝通倒是暢快。不過,我看上去也不像是警察或者境管局的官員就是了。
另外一個情報來自一個豐滿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女人。褐色背心和拳擊手服裝那樣面料的短褲。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可以隨著呼吸搖晃的胸部。
當我問到五角形燙傷的時候,那女人馬上回答:西、西。
“被搶的前一天,有個上門的年輕小子左邊手腕上也有那樣的標記。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只是好玩而已。”
“年齡和身高?”
“我分不太清日本人的年齡,不過他剃著光頭,應該很年輕。身高和那個人差不多。”染了一頭金髮的女人指指身高一百七十多公分的皆川。看來,除了第一次的小鬼岡野外,還有別的小鬼。並且,他們早已做過充分的準備,不是那種腦袋單純的拼命小鬼,計劃得倒是挺詳密。
連續四次都那麼僥倖,這種情況在池袋是不會出現的。
疲倦的我們搭乘計程車回池袋車站,坐在車裡一言不發。玻璃窗外的天空一片被夕陽暈染的紅色。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正漸漸地落山,夕陽的光線射得人似乎睜不開眼睛。這個時候,PHS響了。
“喂。”
“我崇仔。調查怎樣了?”
難道是我多心了嗎?G少年老大的聲音感覺比平常還要冰冷。我支著手機靠在後座的車門上,這段時間經常坐計程車,雖然我沒要報酬,這筆開銷還是可以向組裡報銷的,——包一天的車得了。
“發現了一條線索。”
“說。”
我告訴他派對終結者的那幫小鬼們想得很周到,計劃周密,行動的前一天還派人到店裡去偵查。他們的手法乾淨利落,行動前後不到兩分鐘。他們的手腕上都有五角形燙傷的標記。崇仔只是發出帶著寒意的應和聲。我問道:
“你那邊的情況怎麼樣呢?”
每當崇仔用鼻子哼笑的時候我就有一股不祥之感。
“我這邊的Rasta Love有人縱火。白天沒人的時候,哪個不知名的蠢貨把汽油從門縫裡倒進去,點了火。”
Rasta Love是G少年管轄的俱樂部。那個蠢貨是向全池袋的小鬼們下戰書嗎?又是暗算Killers又是放火,看來他不光是不想在黑色地帶混,就連灰色地帶他也不想混了。他究竟想幹什麼?想像穿透大氣層的彗星一樣,在還沒到達地表之前就毀滅自己嗎?還是想以這樣的速度來射出沸騰的暴力碎片結束這一切呢?
依我之見,四人組這樣的有勇無謀和深謀遠慮似乎是有些矛盾。
我們在綠色大道上湧動的人潮中要解散的時候,圓圓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我餓了。阿誠同學不請我這個幫上大忙的人吃飯嗎?”
人潮中的不少上班族紛紛側目圓圓露出半個屁股的熱褲,然後像衝過岩石的激流一般給我們讓出一條道。
“你不用回店裡上班了嗎?”
“不回了。今天沒什麼心情了。嗯,皆川先生也餓了吧。”
圓圓說著就挽起了皆川滿是傷疤的粗壯手臂,上臂正好陷進圓圓的胸部。那**房看起來可憐巴巴,如果你剛好回憶起剛才哥倫比亞籍妓女的會呼吸的胸部。皆川沒有理圓圓,只是對我說道:
“晚上一起吃吧,你一個人也挺無聊的。”
半天,神祕保鏢才冒出這樣一句話。
三月百貨後面的居酒屋是隻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店裡很髒,只有用塑膠板子拼成的櫃檯和兩張小桌子,老闆每天從築地批貨回來,每一片生魚片都有著金字塔那種尖利的斜邊。碟子慢慢進入超載狀態,皆川的吃相彷彿讓我看到他意志的另外一個境界,他的食慾真的是驚人,幾片生魚片夾在一起,送進口。我和圓圓則一邊喝著啤酒一邊吃著毛豆莢,淺綠色的毛豆莢確定一種夏天的感覺。我問了圓圓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圓圓,你將來打算幹什麼?”
圓圓大大咧咧地回答。
“可能做和我專業有關的工作吧。不過也說不定,畢竟我現在這樣賺錢太容易了。”
每天有五萬到十萬進賬,對於金錢的感覺自然會變遲鈍。
“因為我一直不用繳稅,所以我把收入的百分之十都捐給了越南的失學兒童教育基金會。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光是我的那些錢居然可以供兩個半的孩子上小學。”
從成人派對那些老頭子身上得來的錢變成了越南孩子的學費和生活費,錢是沒有標記的。奇怪的不是圓圓,而是她以外的那些人。國稅局和警察居然對色情行業裡流通的這一大筆免稅鉅款裝聾作啞,可能對他們來說,見不得光的錢沒有出現在現實的世界裡,而是潛入地下,所以那根本算不上是錢。
在默默無聞地消滅掉整盤生魚片,同時啤酒杯見底後,皆川才滿足地抬起頭:
“這樣很好囉。我可是比較慘,讀書才讀到國中。”
我又要了兩杯啤酒,接著問皆川:
“別人為什麼會叫皆川先生肉販呢?”
皆川一臉茫然地說:
“我在國中畢業後,當學徒的第一個地方就是肉鋪。所以……”
“噢。我還以為是因為你經常像剛剛那樣把人大卸八塊呢。”
皆川先是愣愣地看著我,然後突然冰雪融化般綻開笑臉。感覺像霧開雲散,突然萬里晴空。“與那個也不無關係。”
皆川的故事慢慢揭曉了。你得相信這世界就是有那麼悲慘的遭遇。不是我添油加醋,這回我只是靜靜地聽著。
皆川出生在一寧靜的海邊漁村。
“我爸爸是個窮漁夫,我家的七個孩子中我排行老二,所以唸完國中以後我就被趕出去掙錢養家餬口。就在隔壁的肉鋪裡當學徒。那時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負責開店門,白天看店,晚上關門之後就把第二天要賣的肉給整理出來。一百多斤的半頭牛倒掛在吊鉤上,然後用刀沿著它的筋脈剖開,把肋骨上的肉全部切下來,最後用棉線穿過肋骨和肉的間隙,把骨頭削下來。這個時候就會有噼裡啪啦的聲音。”
皆川邊說邊像琉香一樣用手勢不停地在我面前比畫著,彷彿那是必須用手來回憶的故事。
“肉
鋪分很多種,可是我那家店的老闆簡直是可惡至極。太吝嗇,以至於每年才發一次的獎金都像割他身上的肉一般捨不得。看我是學徒,他想盡一切辦法來折磨我,只要我不小心弄壞了他要賣的肉,他就會用刀柄狠命地敲打我的頭,直到敲出血,這樣他還不肯罷休。因為血滴到肉上他又會因此而毒打我一頓。就這樣我忍受了兩年,就在第二年年底要發獎金的時候,他趁剁肉的機會把我的左手小指剁了個稀爛,我想他是想讓我知難而退,主動辭職好省了那筆年終獎金。不過後來我還是拿到了那份獎金。你看,現在我的小指都只能彎曲著,沒有辦法。”
“不過,我離開那家店的原因不是因為這個。除夕那天晚上,當我順利地拿到年終獎金收拾好行囊準備回家的時候,那喝得醉醺醺的那老傢伙剛好回家。他因為我沒有大掃除而對我一陣拳打腳踢。我只能抱著頭不吭聲。那老傢伙既不賭錢也不玩女人,可是脾氣硬得很,全都發洩在我身上了。回到家,我喝完一碗粥休息了一下,起來後準備看紅白大戰的時候,我發現右眼根本一片漆黑,紅白大戰裡櫻田淳子的動作一點都看不清楚。我立馬衝到鏡子前,看見自己的眼球充血充得像要噴炸一般恐怖。我腦子裡不斷縈繞著一句話。我二話不說向我工作的那家肉鋪走去。”
這時,我和圓圓都屏住了呼吸。的確,皆川的右眼到現在看起來也混濁不清,他抖動的雙腿似乎無法安靜下來。一口氣喝下半杯啤酒,他繼續說道:
“該死的打爛了我的眼睛,那混球打爛了我的眼睛……”
我突然想起白天小溫對我說的話:作惡、使壞是一件很帥的事情。愚蠢。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之後你做了什麼?”
“我完全沒有理會醉醺醺老傢伙妻子的大聲哭叫,一口氣就把他從桌子上拖下來,放到店中間,然後把他掛在吊鉤上。鉤子鉤住的地方是面板和脂肪的間隙,那傢伙像蝦子一般跳來跳去,可是他無法掙脫,外套上滲滿鮮血。我把串雞肉的竹籤剜進他的右眼睛,然後用菜刀將他的左手小指剁得稀爛——以牙還牙!他對我做過什麼,我要一件不漏地還給他!我幾乎是把他肢解了,然後回到家繼續看紅白大戰。警察把我送進輔育院的時候,我不到十七歲。”
“爽快!那老傢伙後來改了嗎?”
圓圓似乎邀人乾杯般地喝道。
皆川搖搖頭。
“那傢伙死性不改。現在還是那樣,對年輕的學徒照樣是拳打腳踢,雖然只剩下一隻眼睛了。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直接把他了結掉。”
日本海邊某個小漁村裡屢見不鮮的故事。皆川的才能是在出了少年輔育院後參加了某個幫派後慢慢覺醒的。因為有了一定的資歷,幫派裡倘若出了什麼亂子總會找他出面。由於幫派裡也有暗地裡的爾虞我詐,鋒芒太露的人也會遭到別人的嫉妒和排擠,所以很多次他都想和幫派解除關係。喝得醉醺醺的皆川繼續說道:
“對我來說,人身體的正中間和手掌一樣都有一條生命線。在哪裡下手都行得通,只要你順著那條生命線咔嚓一聲,那人就一命嗚呼了。這比搬家時開箱整理東西可是輕鬆多了。”
白天皆川打小白臉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心情沉重。我用啤酒沾溼我的嘴脣,說道:
“我明白了,你不是因為保護我才跟我一起行動的,對吧?我們的共同目標是派對終結者,而你的責任是抓人。”
皆川以一副那種事情根本不重要的愉快神情說道:
“是那樣。對了,等一下我們去K歌啊?”
皆川先生說他的主打歌是以前的歌謠,《滄桑的行船人之歌》。真是多愁善感的肉販。圓圓也是一副雀躍的樣子,於是我們就來到附近最近的一家卡拉OK,一直唱到凌晨三點,我們都累到不成人形的時候,才各自告別回家。真心盼望哪天我能過回我的小市民生活。
我想著,我必須搶在黑道或皆川之前找到派對終結者,那樣我會穩妥地以“傳說中的暴力案件罪犯”的名義把他們交給警方處置,否則他們很有可能變成冰冷的死屍。可是這樣的想法能實現嗎?
透過臥室的窗戶我看到久違的西一番街的日出,夏天清晨的烏鴉和生鮮垃圾的世界。愜意的時光。雖然很想睡覺,頭腦卻清醒得恐怕一時半會睡不著。本想聽音樂卻不知聽什麼。我難得會這樣。
第二天,東京地區的正午溫度高達三十多度。我們約好在西口公園見面。圓形廣場的石板像是海灘上燙到可以煎出荷包蛋的沙子。如果說是在西口公園的地面煎好的荷包蛋,估計沒有人敢吃吧。
我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第一個出現的是穿著白色迷你裙和亮粉紅色的無袖高領夏季針織衫的圓圓。圓圓是我喜歡的健康型,不是那種電線手臂。她是因為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玩,所以願意跟著我們一起調查,四處打聽情況。
“誠誠,等久了吧?”
我搖搖頭。俏麗的不規則劉海是美髮師的精心之作,兩顆眼珠骨碌碌地亂轉。只不過一天的時間怎麼就叫我誠誠了。哎,隨她吧。第二個出現的竟然是五分鐘後從藝術廣場走過來的牧野溫,怎麼是他?穿著短褲和長袖T恤,一副滑板族打扮的小溫看到我坐在長椅上,便立刻朝我揮著手,微笑著朝我們這邊跑過來。褲子上掛著的腰鏈晃動著。
“那個,打擾你們的約會了吧?”
小溫走近長椅的時候又有些驚慌失措。
我解釋道:“沒有。這個人是昨天認識的。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噢,阿誠家的水果店不是開在西一番街上嗎?伯母讓我來給你這個。”
他邊說邊把一個白色塑膠袋子遞給我。一聞那香甜的味道就知道是我家店裡的賣的最好的商品——切好後放在冰塊上賣的鳳梨。媽媽不愧是昭和前期的女人,若是喜歡某個人就會把店裡的水果送給他。分好鳳梨後我問小溫:
“你究竟有什麼事?”
“噢——那個,是有點事……”
小溫說得很艱難,有苦難言的樣子,手中的鳳梨滴下汁液。極為內向的性格還是掩飾不了他那張美麗的臉龐。圓圓打著圓場:
“哎呀,那個不重要了,先給我們介紹一下唄,誠誠。”
女大學生檜原圓,無業遊民牧野溫,我這樣介紹。除此之外的成人派對紅牌小姐、高收入戶和監禁事件的犯人之一這些,我都沒有說出來。正當圓圓和小溫有說有笑的時候,第三個出場的、也有著苦衷的傢伙來了。
歌技超群的宿醉肉販。
皆川到場後我又重新介紹了一次全部成員。然後坐在長椅上發呆,因為前一天一直玩到凌晨的我們現在是沒有一點馬上行動的力氣。熱天底下的西口公園裡,兩個根本不在乎酷暑的小鬼正在樂此不疲地玩耍飛盤,看樣子應該是國中生。
並排坐在狹窄的不鏽鋼長椅上,我們注視那個飛盤,視線隨著橫越西口公園的飛盤的軌跡時而向左時而向右。憑藉手腕的力量飛出的飛盤在空中划著優美的弧線,有時被風阻擋住前進的步伐,有時又彈跳上升,有時驟然地劃出一條曲線。真是一副絕美的景象啊。轉個不停的藍色飛盤在已經完全適應飛盤軌跡的眼睛裡遠遠望過去,與公園的綠色、大樓玻璃和霓虹燈交融在一起,彷彿一幅速度感強烈的抽象派繪畫。
這讓我不禁思考一個問題:怎樣才算是普通人?現在一起坐在長椅上的我們,光顧專門派對店的男性客人和店裡服侍他們的小姐們,這些都算吧。還有正在讀這篇文章的你或者我,難道不是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活在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世界裡。
這個世界,我深深地瞭解的這個普通世界,骨子裡其實這樣地不尋常,這讓人想大聲地尖叫。
那天,我們四個人一起又去探訪了其他兩家成人派對。巢鴨的熟女專門店和大塚的人妻專門店。一無所獲。不管是哪家店,似乎都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一點沒有辱沒自己的招牌。這兩家的服務內容比昨天的兩家還要辛辣。本來就是這樣,皆川說。儘管圓圓自己也在情色行業中謀生,也還是感覺受到小小的文化衝擊。小溫則和以前一樣,不管看到什麼都驚慌失措。傍晚時分,我們在西口公園漸漸消失的夕陽中解散。分手前我對小溫說: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今天究竟有什麼事?”
“噢,那個,沒事,我們有機會再說吧。不過圓圓小姐真的好可愛。”
小溫的目光一直追隨圓圓從東武百貨公司出口離開西口公園,臉上掠過一絲寂寞的神情。
“圓圓小姐是有點讓人羨慕啊。那麼下次見。”
小溫走後,皆川假裝沒聽見似的對我說道:
“萬人迷,接下來怎麼安排呢?”
“哪也不去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這次我暫時打算孤軍奮戰,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邊躺著聽音樂邊思考已經粗略調查過的一系列問題。
你也有那種時候嗎?當你不知道聽什麼音樂的時候,會潛意識地把手伸向Glenn Gould的CD嗎?他用鋼琴演奏JS巴赫(今年是巴赫去世二百五十週年,不過我的下意識跟這個可是沒有任何關係),那種讓你又重回現實世界的音樂會給你的心靈注入新的內容。更奇怪的是,我的思考節奏總是和顧爾德音樂的快速節奏和詭異的間隔合上了拍子。
很遺憾,那天專門拿出來的特效藥並沒有發揮它應有的作用。自從崇仔下令G少年搜尋有五角形燙傷疤痕的那四個小鬼們,一直到現在都杳無音訊。羽澤組、豐島開發和聖玉社在我接受委託三天來也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聯絡。
那四個小鬼沒有對付少年小組和成人派對時在做些什麼。玩飛盤?他們有這樣的時候嗎?實在是無法聯絡起來。他們的業餘時間一定是在準備下一次的襲擊活動吧。突然我又想到了最近好像在哪聽過的關於二十世紀的世界史——那飛速旋轉的飛盤越轉越快最後可以變成自我引爆的馬達。那是以自我的能量產生更大暴力的馬達。
伴隨著《平均律鋼琴曲Ⅰ、Ⅱ》的結尾,我慢慢進入了夢鄉。
我在半夜兩點時被PHS的叫音從夢中驚醒。深更半夜,居然這個時候來電話。是誰!
“喂……”
耳邊響起彷彿粗硬的砂紙般的男人聲音。
“你是真島誠吧。最近到處打聽派對終結者的訊息的是你吧?”
“是。你是?”
那個男人的聲音低低地笑道:
“無名氏。你女人在我這裡。”
女人?現在的我連半個女朋友都沒有啊。
“你說的是誰?你究竟想怎樣?”
“你先聽聽她的聲音吧。”
電話在移動,那頭傳來的開門聲和布料摩挲的聲音摻雜在一起,我全身都**得變成了耳朵。的確,似乎傳來遠處女人的哭喊聲。
“……救命啊,誠誠……他們是禽獸、強迫我……啊……不要——你們住手!……”
圓圓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肉體被重物擊打的聲音,我的心因承受不住這聲響而怦怦亂跳。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似乎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氣對他們吼著:
“住手!你們究竟想怎樣?”
先前那個砂紙聲音愉悅地說道:
“你女人厲害得很,我們一人上了她兩次,還這麼活蹦亂跳的。你還想再聽聽她的叫聲吧?”
我感覺我肚子裡面的暴力馬達嗖地沸騰起來。
“你們就是派對終結者對不對?現在整個池袋的少年小組和黑道都在追殺你們,你們逃不了了!煙疤的事情已經把你們暴露了,快給我滾遠一點,否則你們的下場……”
某個聲音笑著問道:
“否則怎樣?你想怎樣呢?”
當我再一次聽見圓圓的哭喊聲和不知哪裡傳來的甩嘴巴的刺耳聲音時,我的心臟快要緊張得抽筋了。
我的嗓子發出了和對方一樣冰冷的聲音,我只想讓他們知道一個結果:
“你們會全部沒命的。你們知道黑道的報復手段有多麼恐怖。如果不清楚你們自己都在幹些什麼的話,那麼被抓到的人的存活機率是零。”
對方卻平靜地說:
“白痴!我當然知道。如果怕死就不會做那事了。你還是擔心擔心你的女人吧。夜還長得很呢。”
結束通話電話後,我一直到凌晨都沒有睡著,可怕的寧靜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第二天早上,我打PHS給G少年和黑道,告訴他們派對終結者發現我在調查,而且綁架了協助調查的小姐。可是卻始終沒有線索啊。
“不管用什麼方法,要不惜一切代價地把他們找出來。”
我和皆川再次回到殘障派對店裡打聽圓圓的聯絡方式,但店裡男人除了手機號再不能提供任何什麼。從琉香的手語看出她也十分擔心圓圓。但是沒辦法,雖然她們有來往但都只是職場上的交情,畢竟,成人派對不是什麼福社院,它只是單純賺取鈔票的地方。
因為這件事的特殊性,我們沒有辦法請求警方的幫助。畢竟,傳說中的劫匪打劫了地下的色情行業並綁架了小姐,這對於他們來說是超現實主義情節吧。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皆川一直陪著我幾乎踏平了整個池袋。重新調查了所有的派對,向黑道挖情報,去圓圓所在的學校詢問……但是一無所獲。收集到的都是沒有用的爛訊息。
皆川開導我:“別太自責了。他們是一群亂咬人的瘋狗。等你把他們捉出來的時候,我會替你好好教訓教訓他們的。”
我當然明白這些道理。可是我耳朵整天整夜都回響著重物敲打肉體的恐怖聲響。
圓圓在失蹤兩天後的一個下雨的清晨被扔在西口公園。
她是被清晨送報的男人發現後送到西口警署的。那時,她穿著內衣,眼睛被矇住。巧的是她和牧野亞希一樣被送往敬愛醫院。被毆打得滿身傷痕的圓圓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很虛弱。醒後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請求醫生清洗她的**。我和皆川在即將變天的下午接到通知,立馬搭乘計程車趕到連線千早和西池袋長崎二丁目的敬愛醫院。
全是女性的四人病房裡,圓圓就躺在房間左前方的白色鐵**。明顯瘦了一圈的圓圓臉輪廓深凹,左邊眼睛的周圍被打得黑腫,一看見我們就用醉酒似的語氣說道:
“呀!你們來了啊。我被打了止痛劑,所以現在覺得快要飄起來,很舒服呢……”
我低下頭:
“對不起。都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身體還好吧?”
圓圓沒有任何表情,像白色的影印紙一般。
“身體還好,但是心好像都碎了。那些人真的好變態,他們燒我的時候還取笑我怕燙。**沒有關係,可是我不能忍受他們邊做邊捶打我的肚子,真的是一群精神病!”
身後的皆川似乎是幫我問道:
“他們胳膊上有煙疤嗎?”
“嗯。有呢。終結者的成員都有這樣的五角形燙傷印記。”
果然是派對終結者。不過,終結者在圓圓身上所使的殘暴手段讓我想起了另外一件案子。
“終結者帶頭的小鬼叫彰是吧?”
圓圓瞪大眼睛顯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因為驚訝的表情影響到了左眼睛的淤傷,圓圓輕輕按按左眼睛。
“啊,你是怎麼知道的?我拼命讓自己記住這個名字,希望能給你破案的線索,沒想到你都知道了。看來還是沒有幫上你。”
這些派對終結者早在出現之前我就認識了。千早監禁事件主犯少年A,二十歲的成瀨彰;從犯少年B,二十二歲的岡野英二;少年C,二十歲的佈施澄夫;少年D,十九歲的冢本重人。這是三年前的他們。他們沒說錯,我是白痴。
我早就應該猜到。四人組的派對終結者,就是千早監禁事件的那些小鬼們。他們折磨圓圓的手段一點也沒有進步,還是與對待牧野亞希的一模一樣。燒傷、毆打導致的浮腫、**裂傷。跟我通電話時宣告他已經回來池袋的,就是離開少年輔育院的三年後吧,有著砂紙般聲音的一定就是主犯少年A——彰。他們是要在生命走向盡頭的時候再轟轟烈烈地“活”一次。
Bad boys are back in town
我要圓圓繼續說下去。圓圓拼命地轉動她那打過止痛劑的腦袋回憶當時的情景。我想了解他們更多的情況,越詳細就越對我有幫助:
“他們有沒有給過你東西吃?”
“說起這我絕不會忘記。他們只顧吃自己的,不分給我一點點。這個我記得一清二楚,可惡的傢伙們。他們的食物似乎都是從就在附近的LAWSON超市買回來的。有一次叫重人的傢伙花了五六分鐘左右的時間就買了果汁回來。”
“房間是什麼樣的?”
“漂亮的套房。窗外可以聽到只有一兩節車廂的電車經過的聲音,不是山手線那種連線式車廂。”
東京這一帶有那種電車的,就只有穿越豐島區中央的南北線、連結早稻田和三之輪的都營荒川線。雙臂交叉站立的皆川神祕地笑道:
“開始解體了。”
解體是皆川興高采烈的時候或者陶醉的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聽到老歌的過門或者是將酒像清水一般灌入喉嚨時,都會冒出“快解體啦”的話語。我繼續問圓圓:
“你被送出來的那天早上,從西口公園到那套房子的距離大概是多遠,你能估計嗎?”
閉上眼睛回憶的圓圓臉上佈滿傷痕,深淺不一的黑色傷口、綠色傷口、黃色傷口,乍一看就像個電影中化過妝的死人演員。
“我也不是很確定,因為眼睛被矇住了。大概是十分鐘,不超過二十分鐘。”
“謝謝你。很有用。”
圓圓到現在還陷在恐懼之中。說“謝謝”的時候我試圖握住她的手,她卻像害怕傳染疾病一樣,唰地避開我的手。
“呃,對不起。我剛好想到那些人的事……”
沒關係,我說道。我不該在這種時候有握手拉觸的企圖。原本那麼外向開朗的圓圓在兩天的時間裡就被折磨成一點風吹草動就被嚇住的模樣,我真的無法原諒我自己。
派對終結者將是這一次要擊潰的物件。
我和皆川走出病房時,發現垂著頭的小溫站在走廊裡,還是長袖T恤的打扮。見我們出來,他抬起頭,眼睛裡噙著淚水:
“圓圓小姐,真是不幸,這種事情,我……”
我猛然抓住突然大聲哭泣的小溫像女孩般纖細的手臂,將他的袖子捲到露出手腕。他驚慌失措。
“果然。”
小溫的左手腕裡側果然有五角形的燙傷煙疤,和派對終結者一樣的標記,也就是三年前監禁事件的幾個成員共有的標記。
在成員的手腕上刻下標記,歃血為盟,永結兄弟之情嗎?意氣相投的死黨或小鬼們,為何總愛搞這種把戲呢?真是愚蠢的傢伙。
“你總跟著我們到底是為什麼?”
“那個,對不起。我很怕。我不知道他們四個會什麼時候叫我出去,然後會用什麼方法對付我。我不敢想像。所以我想跟你們在一起。阿誠,我不想再回去了,請你救救我。”
上次到公園找我的小溫就是因為這件事吧,他驚恐地不敢看皆川的眼睛。我溫和地對他說:
“那麼你知道彰他們在哪裡吧?”
小溫急得猛搖頭,面龐瞬間一片慘白。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皆川略帶嘲諷地說道:
“沒骨氣的小鬼,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敢說的。是不是?阿誠,你去辦你的事,把他交給我吧,我保準半個小時之內讓他解體。”還邊說邊躍躍欲試,捲起袖子,放鬆身體的各個部位,歪歪腦袋,摩拳擦掌。這時小溫縮成一團的身體瑟瑟發抖。“你別拿他開玩笑了,皆川先生。好了,小溫,待會麻煩你照看一下圓圓小姐,她一個人在東京也沒有什麼朋友,我們馬上要出去辦事。對了,你有那四個人的照片嗎?”
“家裡應該會有。”
“那麻煩你回家找一下,我以後會有用處。”
小溫點點頭,走進了病房,皆川好像感到很遺憾:
“他應該還知道些什麼的。那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我迅速拿出PHS,打給G少年的老大崇仔。
“接下來要見識一下我們的主動了。去西口公園。”
上午的一場雨把池袋的天空沖刷得像乾淨的玻璃一樣透藍,連公園裡的山毛櫸都看起來興高采烈。陽光從大樓縫隙間的天空直射下來,形成一道階梯,照在人身上,有種在蒸三溫暖的悶熱感。大概二十分鐘後,崇仔帶著雙塔一、二號來到圓形廣場與我們商討對付派對終結者的對策。在聽完我關於派對終結者藏身之處的敘述後,崇仔冷淡地說道:
“瞭解。沿著都營電沿線走幾分鐘會看到LAWSON超市的單房公寓對吧?但是那些小鬼換了地方怎麼辦呢?”
“應該不會,幾個小鬼就算有錢也不會到處換房子的,畢竟那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就負責多派人馬到都營電所有的LAWSON超市把守,他們每天都會到超市去買東西,如果撒下大網,小魚兒是絕對不會逃出我們的手掌心的。”
池袋的天空與雲彩在崇仔的墨鏡中顯出更絢爛的影像。
“嗯,有道理。雖然憑開車十分鐘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可以推斷出目白和西巢鴨兩個地方,但是還是不能大意,我也會派人去偵查一下。對了,那四個人的照片你什麼時候可以弄到手?”
“今晚會洗出來發給你們的。”
崇仔終於展開他在此次事件發生後的第一次笑容。然後他看了一眼坐在長椅旁邊的皆川,低低地說:
“他怎麼辦?要是找到了派對終結者,你如何安排他?總不至於讓他單槍匹馬地闖進派對終結者的窩點吧?”
“不。攻堅的任務交給G少年就OK了。蹚這樣的渾水只會白白搭上他的老命。你也這樣覺得吧?”
慢慢摘下眼鏡的崇仔,微笑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好。那麼我們都不需要淪為畜生。”
在幾乎考慮到每一個細節之後,我們就地解散,各自行動。我計劃著穩住皆川,不讓他在我們找到人之前找到派對終結者。不過,最多隻能穩住他半天吧。派對終結者,我們馬上就要見面了。
可能真的是我們太過仁慈。就算是野獸,也不會乖乖地在原地等著獵人來捕殺。
那天,我們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地訪遍了派對終結者位於千早町內的老家。當然,沒有一個成員在家。雖然我們自稱是他們的朋友,也照樣遭到了他們父母的白眼。我們只好召集在那裡所有的G少年成員,打聽那一幫人的底細。幾乎所有的當地人都知道他們的大名,出名程度可見一斑。不過是壞得出名,打架、鬥毆、偷搶拐騙、吸毒、破壞公物、綁架**,可以說是無惡不作。這些都是不良少年們都會幹的事,最終讓他們名聲大振的還是監禁女高中生的事件。
我們在調查中發現,他們每人都跟小溫一樣管彰叫“彰君”,沒人敢直呼彰的名號。看來,被監管了三年的小鬼還是人們心目中恐怖的傳奇人物。
夏天的天氣果真是說變就變,早上的大雨在中午時分緩和許多,似乎要放晴的感覺。到下午天空卻又變了臉,陰沉沉的,像是一場大暴雨要來臨。皆川因為要去聖玉社的裡見那裡晃一晃臉,所以我們在差不多七點的時候在樂町線的要町站道別。要町站離我家只有一站的路程,所以我決定步行回家。
當我走到立敦大學五號館後面人煙稀疏的小路上時,雨終於瓢潑似的傾瀉而下。
強大的雨勢瞬間在我眼前形成一道水霧,周圍變成白茫茫的一片。被雨澆透的我只好躲到了附近的公用電話亭,電話亭四面的玻璃也被雨水覆蓋,外面的世界模糊不清。我頓時感覺我像一隻水生動物,連肺的每個細胞都溼透了。雨勢漸漸變小,我掏出PHS撥通了崇仔的電話。
電話立刻接通,是他的手下。崇仔的聲音為什麼在這個溼氣重重的雨天顯得格外的乾燥?乾燥得像是剛剛晒過的被子,讓人有一種舒爽的感覺。
“阿誠啊?你在哪裡呢?”
“立敦大學後面。你那邊的情況如何?”
“調動了所有的人馬,分三批在附近的二十二家超市輪流監視,終於有了一兩個線索。他們好像吃了不少的苦頭,這麼大的雨在外面奔波。估計就在這一帶,馬上就會把他們揪出來。等找到他們後,我打算……”
我面向著街道,背後傳來電話亭的門被推開的聲音。我對崇仔說:
“等等,崇仔。好像有人要用電話。”
一回頭,一個比我高的少年踏了進來,黑色連帽上衣的帽子扣在腦袋上,頂著一頭被髮蠟抓得高高的褐色頭髮。見到他的眼神,我馬上知道他認識我,立刻也判斷出他的身份——監禁事件的罪犯B,也就是真名為岡野英二的傢伙,少年無聲無息地朝我的腦袋揮出了他的拳頭。露出指頭部分的手套在我眼前形成一道光芒,我聽見手套與我的面板迅速摩擦的聲音。
我的左太陽穴被這莫名的一拳擊得一陣生疼。很快,疼痛感傳染到右邊神經。
你知道人在遭遇突然襲擊時會有什麼反應嗎?
想一想,在你被一個陌生的傢伙突然襲擊一拳卻還處於清醒的情況下,會作出什麼樣的反應?是護住弱點逃跑著去叫救援還是轉身給對方以同樣的一擊?我猜大多數的人跟我一樣,都不會有上述的任何一種反應。
答案很簡單:思考。對!如果你的腦袋突然被襲擊了,那麼為了保護你的身體不再受傷害,你的腦瓜會在這時飛速地運轉,思考!誰都會這樣,如果被突然襲擊的話。這是人的一種特殊的思維形式。他還會繼續打,我是還手還是逃跑?要怎樣才能讓他停手?
岡野揮出一拳之後的兩秒鐘之內,勉強撐住的我竭盡所能地思考著:岡野比我高,但是他瘦。比起每個星期有著把400多斤西瓜搬上搬下經歷的我,他的腕力肯定在我之下。這方面我佔有優勢。我的兩隻手肘放在頭部兩側,護住了我似乎快要爆裂的頭,竭力思考著所有可能的對策。
就在這時,那小子還想再次揮起他的拳頭。他的袖口滴下的水珠飛濺,弄溼了電話亭內部。他的手臂撞到綠色的公用電話。沉悶的聲響。第二次的攻擊從我頭頂擦過,一記可以徒手擋下、軟弱無力的勾拳。儘管如此,我的頭蓋骨還是發出了紮實的“砰”的一聲。我佯裝被打得蹲在地上,暗地在腰間使力,兩膝也蓄勢待發,同時繃緊肩部的肌肉,固定住手肘的角度。像是要捏碎空氣一樣,我握緊了雙拳。
然後,在我丹田積蓄起充足力量的時候,我朝著他褐色上衣包裹住的腹部猛地一擊。
我用雙肘高舉過頭頂的姿勢,像牛角一般戳進他的腹部。岡野被我這猛烈地一戳,身體失去平衡,倒在了背後的玻璃窗上,玻璃窗頓時變成了一片白色的蜘蛛網。岡野像脹滿氣的輪胎突然爆裂而發出沉重的氣息。他慌亂地敲打著我的背部,是想以此來緩解我的襲擊帶給他的“震撼”吧。我並沒有因此而停手。保持著半蹲的穩步姿勢,將全身的力量抵在岡野身上,雙肘往後不斷朝他腹部狂敲猛打。
岡野不支倒地。
我繼續用掌心底部的骨頭攻擊倒在電話亭地面上的岡野的臉。岡野長長的下巴左右晃動。
其實,我每一次揮動拳頭的時候都有一種莫名的內心恐懼。我還要不要繼續打下去?我要不給他還擊的機會就要每一次出手都很重,不能手下留情,可是那樣把對方毀滅的可能性會很大。這對於我來說的確恐怖。不管對手是誰,你都會感覺它就是一個全身發著恐懼之光的黑色幽靈。
當我把岡野拽到電話亭外面時,雨依然下得很大。我聽見了誰重重的呼吸聲,原來是我。岡野穿著運動褲的腿被我放平在溼地上,我穿著九寸Red Wing的鞋毫不留情地往他的右膝上踩了下去。膝上肌肉、骨頭脆裂的聲音,在震耳的大雨聲中顯得更加鮮明。結束後,我才起身離開。儘管如此,我還是很怕岡野突然爬起來,在我身後又給我一拳。
我趕回家裡,店裡忙著招呼客人的老媽見到我身上染成粉紅色的衣服和臉上沒有擦去的血,露出不解和嫌惡的表情。已經站不住的我慢悠悠地搖著上樓,注滿雨水的鞋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看著廚房的鏡子,我簡直是有些不成人形。臉上傷口的血已經凝成小塊狀。剛才完全沒放在心上的背部,現在也感到一陣疼痛。
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換下溼透的衣褲,我一口氣灌下了一點五升飲料的三分之一。甜甜的飲料滲到舌頭裡一陣疼痛。我和圓圓都遭到了襲擊,接下來應該是皆川,不知道他現在情況怎麼樣。回到房間後我用PHS撥通了他的手機,卻一直沒有人接。
簡單的算術又浮現在我的腦海。彰、英二、澄夫和重人,減去英二,派對終結者剩下的這三人如果聯手,對於再強大的皆川來說,想贏恐怕是個不小的挑戰。可是皆川現在住哪裡我也不知道啊。
雖然擔心得不得了,我還是鬥不過生理鐘的運轉。原本想著緩和呼吸可能有助於提高我的精神,可是不知不覺躺在被窩裡沉沉地睡去了,還是以護住頭和肚子蜷成一團的安全姿勢。
我被夢裡PHS煩人的不停聲響折磨得終於處於半夢半醒狀態,突然聽到皆川的名字。我“噌”地從被窩裡翻起,抓起被我隨手甩在一邊的PHS,對著話筒大喊:
“皆川先生,沒事吧?”
直覺告訴我來電的肯定是皆川先生,可是沒理由地,一個粗獷的陌生男人的聲音出現在電話的另一端:
“肉販進醫院了。我不是皆川。我是聖玉社的裡見。他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想去看他吧?我告訴你醫院的地址。”
“他傷得怎樣?”
“似乎挺嚴重的,連醫生都說沒有辦法。”
那張高唱“兄弟船”時堆滿笑容的痞子臉立刻浮現在我的眼前。那像是力量的結晶的超級打手都被送進了醫院,看來暴力的世界裡,征戰是永無止盡的。我擠出話來。
“那,派對終結者抓到了嗎?”
裡見愉快地說道;
“抓到一個不是很重要的角色。我不知道派對終結者到底有幾個。不過,肉販能抓到這一個的確已經很了不起了。”
裡見愉快的口氣給我一種不好的感覺,他似乎已經認為皆川已是敵人。知道醫院的詳細地址後,我結束通話電話,推開窗戶。昨天肆意了一整夜的大雨已經停歇了,但天空仍然佈滿灰沉沉的雲朵。我急匆匆地衝到西池袋街上。各色的霓虹燈下游蕩著皮條客、醉漢、發傳單的女人,像幽魂一樣充斥在這條街上。地上的積水倒映著他們各式各樣的身影,顯得少有地柔和,甚至可以說是優雅,這有點反常。
飛速行駛的計程車很快到達目的地。北口的站前街是日本那種狹窄的雙線道,道路兩邊卻擠滿了各種小賣店。跟池袋的繁華比較起來,這裡簡直就是個偏僻、人跡罕至的沙漠。我按著紙上記下的地址摸索著方向,向專門給黑道兄弟治病的診所走去。到達的地方是一座鑲飾著珠光粉色和銀色瓷磚的公寓。看起來珠光寶氣,應該是專給風塵女子居住的吧。
電梯把我帶到最高一層。站在冷風襲來的走廊轉角處,我看見一扇沒有門牌號的住家房門。按下門鈴。
不耐煩的聲音。我不禁感覺他一定是個瘦小的男人。
“我想見肉販。是聖玉社的裡見先生告訴我地址的……”
金屬門在經過四次的咔嚓咔嚓門鏈和門鎖開啟的聲響後,終於在我面前開啟。一個在鬆鬆垮垮的T恤外面罩著一件髒兮兮白色醫袍的男人出現在我面前,比我想像中要高,瘦瘦的臉龐則和我的想像相符。
“他怎麼樣?”
密醫不動聲色地說道:
“能活到現在就算奇蹟了。全身除了十處骨折外,頭蓋骨凹陷,腦袋挫傷,腎臟完全破裂。倘若你想帶他走,我可以幫你把他抬到樓下的車上。但是你如果想把他送到大醫院再去治療,我勸你還是不要浪費感情了。”
我沉默著。密醫為我開啟左邊的門,自己則去了走廊的另一端。單調的電子遊戲聲音傳入耳朵。我走進了鋪著木地板、兩平米左右大小的房間,這就是這間診所的病房,小得可憐。僅僅容納了一張病床和床邊附帶的幾樣簡單醫療裝置。要是我事先並未做好了解皆川傷勢的準備,恐怕我實在是不能立即認出眼前仰躺在病**的人就是皆川。臉上的輪廓起伏已經完全走形。躲開醫治他的各種儀器,我俯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
“你還好嗎?皆川先生?”
我實在是找不出其他的話來說,說出一句多麼多此一舉的話。
“……嗯……還好?快散架了……阿誠……你呢?”
預料之中的回答。跟我一樣,這位叔叔在自己受到傷害的時候一定會這麼自然地想起朋友。對,是朋友。我已把他當朋友。
“沒事。對付我的只有一個人。我把他撂趴下了,還廢了他一條腿。”
“真的……憑你一個……湊合吧……我跟你可不一樣……一對三……並且是鐵棍和警棍……把我打得暈頭轉向的……”
我看見皆川下半部分臉上肌肉扯了幾下。他應該是笑了。他似乎想繼續炫耀他的勇猛:“不過……我拉了一個……墊背……醫生在幫我洗……手指甲的時候……還有那大塊頭的腦漿呢。”
雖然現在說話對皆川來說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他也的確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但還是看得出他很興奮。當皆川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即將了結的時候,他選擇把最大的一塊肉留在最後一刻來享用。他用雙手死死地掐緊對方的腦袋。這就是皆川,這樣的做法也正是他的性格使然。
聽說那天的情景簡直可以比做地獄。也是大雨滂沱,在聖玉社的停車場附近,皆川一人對付三個年輕的壯小子。那是怎樣一幅場面。最後,皆川將兩個大拇指戳進大塊頭的眼睛,像搖撥浪鼓一樣狠命晃動他的腦袋,另外的兩個傢伙則對皆川猛打。結果,在社裡弟兄趕到的時候,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和一個快要失去呼吸的半死人。
聽著皆川的話我腦海中浮現小溫以前說過的話。派對終結者裡面有兩個高個子,除了襲擊我的岡野外,應該就是那個已經掛掉的少年D。十九歲的冢本重人。這回,剩下的兩個人,少年A和少年C應該會有所擔心與恐懼了吧?還是繼續沉醉在自我毀滅的暴力機器的噪音裡呢?
費了好大的力氣,皆川緩過氣來,對我淡淡地說出他的最後心願:
“我死後會被埋在亂墳崗裡吧……所以……你幫我拿下這個。”
他竭盡全力地示意我幫他取下脖子上帶著的金鍊子。
“要拿下這個?”
他動了動下巴表示肯定。我小心翼翼地取下鏈子。鏈子上掛著一個長方形郵票大小的墜子,正面是鍍金,背面則刻著“GK”兩個字母。皆川告訴我:
“那個是我的名字……我真名的縮寫……我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我死後把它扔進我家鄉的大海里……只有拜託你了……我家鄉在……”
皆川說出一個靠著太平洋海岸的小鎮名,是以遠洋捕魚業馳名的小鎮。是皆川出生、成長、開始踏進賣肉這一行的地方,也是自從踏進這一行以來,皆川再也沒有回過的家。他的願望是想在臨走的時候再次回到兒時嬉戲玩耍的海邊吧。我對他說:
“事情解決後我一定會幫你辦。放心。”
一臉嚴肅的皆川說道:
“我的全部積蓄……都會給你……為了報答你……”
我拒絕了。收到這樣的錢會讓我不安的,也完全不會感到高興。
“那……就捐給越南災區的小孩……就這樣吧……不然,組織會吃掉。”
大概是說完了心裡最想說的話,接下來的皆川開始扯一些無關緊要的無聊話題。以前經歷過的女人,或者小時候乾的一些糗事。那晚的皆川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一個快要死的傷患病人。說出來大概讓人無法相信,皆川臨走前的無聊話題竟然是日本的未來——“YEH、YEH、YEH、YEH”——早安少女組和椎名林檎!心電圖的波浪也跟著跳躍了四次。
看起來滿臉睡意的皆川並不願意睡過去。深更半夜,他居然提出想喝酒,在徵得玩著電子遊戲的醫生的同意之後,我飛快地跑到附近的居酒屋,買到最高階最好的日本酒回來。我倒了半杯酒給皆川,小心翼翼地捧著送到他的嘴邊。皆川明明一口也沒喝,但卻開心地說著過癮、好酒,還說謝謝我這個好人。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了。
皆川在舔了幾滴日本酒幾分鐘後睡去了。我就在旁邊的地板空地上打著瞌睡。快要天亮的時候,我被心電儀器刺耳的警告音驚嚇醒來。那時密醫恰好走進房間。
密醫一眼瞥向已經呈水平線的心電圖,然後利索地拿手放在皆川的脖子外側,在確認心跳和呼吸後,密醫從醫袍兜裡掏出手電筒,撥開皆川緊閉著的眼睛,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停止這一切動作之後,他對身後的我說道:
“很抱歉。我雖然是見不得光的醫生,但病人是在我手上過世的,我也感覺幾分不安。所以,這個訊息能讓我去通知聖玉社那邊嗎?”
默默地點著頭,我起身走近皆川,握起仍然保有一點溫度的粗壯的手。我的大腦還沒有完全接受皆川已經死亡的事實。我不是說靈異,也不是說現代的宗教,只是有時你也會感覺到,死亡總是這樣親密地陪伴在我們身邊。那樣的時候,你會感覺天空特別的藍,自己的心跳也格外的清晰明亮,我總有一種在另外一個世界裡的皆川在某個地方注視著我的感覺。他並沒有離開。那是一種說不清原因卻又確實存在的感受。
的確。黎明時分,我看到皆川在天花板的一角看著我,對我微笑。
謝啦,阿誠。
走出公寓,我一點睡意都沒有。大好的晴天,陽光沾滿街道的每一處,明亮而透明的光線使得夾雜著汽車尾氣味道的空氣也聞起來有一種新鮮感。我在本鄉道上閒晃著,雖然昨天被岡野打擊的地方痛意未消,但是一想到皆川所受的痛苦,我這只不過像蚊子叮罷了。晃盪著上了天橋,向下望去,東京蔚藍的天空之下,車水馬龍,視線裡只有樓房和汽車漸漸模糊的影像。
生和死只是一線之隔。只要踏出一步,就像我和皆川一樣,一個留在活的世界裡,一個去往另外的那個死亡世界。這也是機緣的結果,毫不奇怪。在天橋上,只要你踏出一步,你就會站在跟皆川一樣的世界裡。說不定,在那個世界,他見到還活在世上的我,還會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