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弱郎

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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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郎

第112章 弱郎

茶樓裡安靜的環境以及舒適的輕音樂,讓我放鬆了幾天以來緊繃的神經,望著一旁黑瘦的侯文峰我好奇地問道“文峰,你在西藏究竟幹什麼了,怎麼變的這麼黑這麼瘦?“

侯文峰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細嚼慢嚥吞了下去才說道“真的想聽嗎?“

鍾隊長也來了興趣“說說看,你小子的經歷總是很奇特,就當在菜沒上完之前消遣一下。“

“那好,我講一個西藏弱郎的故事。“侯文峰又喝了一杯啤酒才慢慢開啟話匣。

弱郎是藏語的音譯,翻譯成漢語就是行屍,是指人死後再起來到處‘亂’闖,危害活人,弱郎既非復活也不是詐屍,而是那些邪惡或飢寒之人死去後,其餘孽未盡,心存憾意,故異致死後起屍去完成邪惡人生的餘孽或尋求未得的食物。但必須在其軀體完好無損的狀態中才能實現。藏區的葬俗本身給起屍提供了極好機會,在藏區,尤其在城鎮,不管什麼人死,並不馬上送往*臺去喂鷹,而是先在其家中安放幾天請僧人誦經祈禱,超度亡靈,送往生等一系列葬禮活動,屍體在家至少停放三至七天後才就葬。若發生起屍,一般都有在這期間。但是在偏僻的地區情況又不一樣了。

我講的這個故事要從我進入藏北的可可西里地區開始講起。在多年逃避那個村莊怪人追殺的過程中,我居然愛上了這種生活,所以時不時就會背起行囊全國各地的跑,祖國的河山真是壯麗,那些古老的神祕文化和宗教文化深深的吸引著我。

記得那天天氣非常的惡劣,我不是鐵打的,這裡的惡劣環境讓我很不適應,這裡屬於高寒缺氧山區,一望無垠稀鬆草原偶爾能見到幾隻犛牛到處遊‘蕩’,我帶去的水都喝完了,我的視線開始模糊,遠處山坡上的犛牛在我的眼中出現了重影,不一會我就感覺到天旋地轉之後就不省人事了。當我醒來後卻發現躺在遊牧部落的帳篷裡,我依然很虛弱,帳篷裡很黑,但隱隱有光線從頭頂穿透下來,後來我才知道,這些遊牧部落由於環境所迫,只能到處遊‘蕩’,逐水草而居,三天兩頭搬一次家,他們在搬家的過程中發現了我,於是就將我帶了回來。多虧了這些素不相識的同胞我才能活著。

把我救回來的是次仁曲批大叔,大叔五十多歲,面板很黑帶有典型高原紅,次仁曲批大叔不太會講普通話,但是加上我手勢的比劃他還是能理解其中大半的意思。

我和大叔正在比手劃腳的攀談著,此時簾子被掀開了,進來的是德協麥朵大娘,德協麥朵大娘是次仁曲批大叔的妻子,他們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都在拉薩工作、上大學,只有小兒子德吉願意留在這裡遊牧。說起三個兒子,次仁曲批很是驕傲,他說幾個兒子無論在哪都沒讓自己‘操’心過,即便是上大學的錢也是兩個兒子自己掙來的。

德吉比我小十多歲,能講普通話,但說的不純正,不過並不影響‘交’流,有的時候他甚至充當我和次仁曲批大叔的翻譯。我在他們的照料下很快就恢復了健康,在我即將要離開這裡的時候,望著這普普通通淳樸善良的一家人,我熱淚盈眶。德協麥朵大娘用她那雙粗糙的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心底泛起一股久違的暖流,從小我就是孤兒很少這麼親近的感受到一個母親的愛,在那一刻我甚至把德協麥朵大娘當作了自己的母親。

我和德吉站在帳外駐足觀望次仁曲批大叔的身影,我必須和次仁曲批大叔告別,這是禮節的問題。然而我們等了將近一天,都沒見到次仁曲批大叔的身影。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高原上的風呼呼地刮到臉上生疼,白天和夜晚的溫差很大。德協麥朵大娘也坐不住了,她從帳內出來吩咐著兒子去找找,德吉返回帳內取來一把掛刀就匆匆的跑出去了,我想追出去,但德協麥朵大娘固執的拉住了我,嘴裡嘟囔著什麼。我知道她是怕我出事,畢竟我不熟悉這裡的情況。

在我的勸說之下,德協麥朵大娘緩緩放開了我,她或許不能真正理解我的意思,但所有的母親都一樣都會擔心自己的兒子。

我急忙趕上德吉,德吉詫異地望了一下我,然後叫我跟緊他,別‘迷’失了。

入夜的高原上很靜,時不時傳來野獸悠遠的嚎叫,讓人膽戰心驚。德吉也開始有點緊張了“阿爸從來沒這麼晚回來過。“

我知道德吉在擔心什麼。很快德吉的擔心就成了現實,我們在走了將近半個多小時的時候發現了次仁曲批大叔,只是次仁曲批大叔躺在一個坑窪的水草地裡一動不動,已經斷氣了。

我的心猛得‘抽’搐了一下,鼻子直泛酸。德吉似乎顯得很平靜,只見他四處打量著環境,然後從自己隨身攜帶的挎包裡‘摸’索出了一捆繩索,只見他將繩索的一頭系在了次仁曲批大叔的左‘腿’上,將另一頭綁在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面,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我很詫異,甚至有點生氣為什麼德吉要這樣處理自己父親的遺體。德吉將自己父親遺體上的衣物全都給扒了,讓父親赤身*的躺在那。

“德吉兄弟,你這樣做無異於將大叔曝屍荒野,任有野獸凌辱,你這是為什麼?“我質問著德吉。

“侯大哥,這是我們這裡古老的野葬習俗,如果讓天鷹、野狐、狼犬等野獸啄食掉了,就被認為已經升上了天堂,這是好事呢。“德吉略帶傷感的說道。

我曾聽協會里的人說過野葬,是*的葬式之一,但從未真正的見到過,在感情上很難接受一個熟悉的朋友或是親人被野獸啄食。

“那為什麼還綁著繩子。“我又發現了第二個不解的地方。

“弱郎!“德吉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阿爸很可能在死前有心願未了,死後肯定會變成弱郎到處‘亂’闖,危害大家,我將阿爸的遺體綁在石塊上是防止父親變成弱郎。“

“弱郎?“我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語。

“就是漢語當中的起屍,跟殭屍差不多。“德吉瞭解的還真不少“這裡不比城鎮,阿爸要是真變成了弱郎危險是很大的,因為在我們沒有條件築矮‘門’防範弱郎的入侵,更別提繁雜的葬禮儀式。“

我越聽越覺得離奇,我的好奇心又開始作祟“矮‘門’?“

“對,因為弱郎不會講話,不會彎腰,也不會轉個,連眼珠子都有不會轉動,只能直盯前方,身子也直直往前跑,所以矮‘門’是阻擋弱郎很有效的方法。“

“你的描述像是在說殭屍,不過矮‘門’的道理跟中原一些地區‘門’檻的道理是一樣,‘門’檻具有遮擋汙物和避邪的作用,‘門’口橫上一道‘門’檻,象徵著豎立一道牆,將一切不好的東西擋‘門’外,特別是要把那些鬼怪拒之‘門’外,以保一家人的平安幸福,只不過現代人居家過日子,‘門’檻倒是沒有那麼多的象徵意義,出出進進跨一跨‘門’檻,是件很平常的事情。“

“侯大哥我們快回去吧,看樣子要下雨了。“德吉皺著眉頭望著天空。

天空中的雲層像是編織了一張巨大的黑網,暗雷在雲層內湧動,時不時閃著亮光。我真有些於心不忍,次仁曲批大叔就這樣安詳的躺在那裡等待野獸來分享他的遺體。

德吉的冷靜超出了我的想象,從他的臉上根本看不到一絲悲傷的情緒。

“德吉兄弟,為什麼你父親去世了你一點也不傷心?“

德吉將‘胸’膛拍的很響說道“傷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是男人,現在我要承擔起這個家的責任,照顧好阿媽,我要代替哥哥們撐起這個家,我相信哥哥們會理解的。“

“難道你不打算通知你兩個哥哥嗎?“我詫異地問道。

“就算他們趕回來都已經晚了。“德吉緩緩地道。

雷雨頃刻間就下來了,我們掀開‘門’簾進帳,德協麥朵大娘用期盼的眼神望著我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跟她講。德吉垂頭喪氣坐到了母親身邊用藏語低聲嘀咕了幾句。我發現德協麥朵大娘的神‘色’立刻落寞了下來,我聽到她在那喃喃自語,聲音小得幾乎都快不見了。

我和德吉躺下以後,德吉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告訴阿媽了。“

我長吁了一口氣,腦海裡回想著次仁曲批大叔這麼多天對我的照顧,嘴角不知不覺嚐到了一絲苦澀。

雨聲淹沒了帳內所有細小的聲音,黑暗中,我看見德協麥朵大娘坐在角落點起了微弱的酥油燈,手中拿了一個瑪尼輪(轉經筒)開始了邊搖邊小聲的‘吟’誦,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安詳和寧靜,在大娘的誦經聲中我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發現天還沒亮,看看手錶才夜晚兩點多鐘,外面很安靜,我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呼吸了一下空氣,高原的反應我已經適應了,反倒覺得這裡稀薄的空氣是那麼的親切。

我突然想起了次仁曲批大叔的遺體,於是我望了望帳內熟睡的德吉和大娘,偷偷的‘摸’上了空曠的高原。

外面的烏雲已經散去,皎潔的月光灑在了高原上。

我憑藉著非凡的記憶力,在幾乎沒有路的高原上足足‘花’了一個小時,終於找到了次仁曲批大叔的遺體。藉著月光,我看到次仁曲批大叔的遺體仍舊躺在那幾乎上沒動過,月光灑在他的遺體上,讓他的面板顯現出古怪的顏‘色’,他那張臉看上去卻是大了許多,我朝近移了移,發現大叔的臉部膨脹的異常厲害,面板有些發紫發黑,‘毛’發像是被什麼東西吊起來了,正在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在上豎,並且身上也開始起透明淡黃的水泡。

我有些吃驚,莫非真要變弱郎了?我正想著,大叔的遺體突然動彈了一下,我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卻發現是我自己多心了,只是一些細小的蟲子在屍體上爬過,可能受了先入為主的影響。

膽子再大的人,也受不了這樣的環境,空曠的四周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偶爾呼嘯而過的一陣風颳起沙石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更何況眼前還有一具屍體,而且隨時有可能變成弱郎,說實話當時我還真有點害怕。

次仁曲批大叔遺體上的變化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仔細回想著最後一次見到大叔在什麼時候,想來想去也覺得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大叔的屍體絕不會變化的這麼快,而且面部的膨脹、面板的顏‘色’、‘毛’發的狀態以及身體上的水泡都有些不同尋常。我正在大叔的身上仔細搜尋著線索,猛然間我感覺到大叔的身體正在動,我只當又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沒有注意,直到一團黑影堵在了我的眼前,我才愣愣地抬起頭,發現一雙無神的眼珠正直直的瞪著我,瞳孔像是渾濁的蛋黃被戳破了一個孔,怪異地從孔內流出髮絲般的黑線,繼而充滿了整個眼球。

我來不及反應,只好朝後一仰,接著雙手撐地快速的撤退,直到爬到那塊綁繩子的大石頭後面才停了下來,我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朝外張望,此時次仁曲批大叔已經直直地站起來了,眼睛盯著這塊大石一動也不動。大叔開始朝我走來,我的心情很複雜。

栓在石頭上的繩索緊緊地繃直了,大叔從我的身旁古怪的移動過去,不一會大叔的左腳就被繩索給牽制住了,再也邁不開步子。

大叔只是站了一會,然後又開始艱難的邁動步伐,半人高的石頭居然被他拖著前行,我看見繩子已經深深地勒進了大叔左腳的‘肉’裡。

我跟在後面本想拖住石頭,不讓大叔再走,畢竟德吉說過,弱郎是會危害活人,會去完成自己生前未完成的心願。但很快我就放棄了,大叔弱郎的執著讓我很無奈,於是乾脆幫著一起推。

大叔越來越往高處走,走到最後我居然還要在石頭後面給他頂著,否則連石頭帶人都要滾下去,我吃力的頂著石頭,一邊往上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叔終於停了下來,雙眼注視著前方一動不動,遠處的天空已經開始‘蒙’‘蒙’亮,藏區的早上來的特別早。

我喘著粗氣,雙手已經開始顫抖,酸得抬都抬不起來,我很詫異自己的行為,我回首看了看身後,我的天,我居然推著這麼大一塊石頭‘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把它推上山!我轉過頭去望著大叔的背影,心中充滿了異樣的感覺。

天空中出現了一抹亮光,大叔慢慢地癱到了地上。

“不是吧,我推了一晚上的石頭就是到山頂看日出的。“我苦笑了一下。

“那個方向是拉薩!是哥哥所在的拉薩。“德吉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出現在我身後“阿爸很想去拉薩探望大哥和二哥,只是一直有病在身,不能長途跋涉。“

我皺起了眉頭,心靈被徹底震撼了。我愣在那一動不動,望著拉薩的方向發呆。

“走吧,一會天鷹就會來啄食阿爸的身體。“德吉在此時默默流下了眼淚,我知道他一直把內心的痛深深的隱藏了起來。

果然在我們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亮得差不多了,灰藍的天空中盤旋著展翅的天鷹,它們發出悠遠的呼哨聲,逐漸飛近了那個山頭。

我想次仁曲批大叔應該快要去天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