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無名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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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無名劫
黃昏時分,平安縣縣衙的後院。
史無名斜靠在躺椅之上,獨坐庭院,庭院裡枝葉繁盛,映沒石階,而不時飄來的淡雅花香,令人沉醉。多日陰雨,難得遇上這樣一個晴日,天氣十分煦暖,即使是夜色降臨,也未讓人感到寒冷。
史無名本是在看書,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書本落在了胸口之上,人卻已經睡著了。
一枕黃粱,不知身在此中是客,史無名就那麼昏昏沉沉的過去了不知多久,突然他在恍惚中感覺有些異樣,似乎有個人從院牆上跳下。而就在他朦朧遲疑之時,那人已走到近前,喚了他一聲:“史無名!”
史無名一愣,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我在這裡。”
隨後迎接他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利劍。
“史賢弟啊,我怎麼出去了這麼一天你就變成了這樣啊啊啊!天妒英才吶……”蘇雪樓呼天搶地,如喪考妣,一點也不理會李忠卿在旁邊蹭蹭的磨刀擦劍,崔四那憤怒的如同帶著釘子一樣的目光。
“咳咳咳,蘇兄啊,我還沒有……死吶!”史無名顫顫巍巍的從床幔中探出了一隻手,優美的手指尖抖動的看起來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李忠卿知道那是氣的,被蘇雪樓氣的!
好容易將那忙中添亂的傢伙請出去,李忠卿把史無名扶了起來——該換藥了。
“疼疼……疼死我了!”
“彼時郎中在的時候你怎麼不喊?”李忠卿嗔怒。
“我是一縣之主啊!鬼哭狼嚎成何體統!”史無名有些委屈的喃喃自語,“還有,忠卿,你態度能不能好點?我可是被刺了一劍的傷患啊!”
“是啊,傷患!說到這個,如果昨天我晚來一步的話,你現在可是隻能去喝孟婆湯了!”李忠卿冷冷地說,但是手下動作不停,“我且不用你領情,我只是驚訝,原來你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混到了民怨沸騰的地步!都有人來行刺了!啊?”
“忠卿,你怎能如此說!”史無名委屈至極,隨後又誇張地叫了一聲,企圖喚起李忠卿那為數不多的負疚之心,只是作用不大,李忠卿上藥包紮的手勁反而更重了。
史無名淚流,為官幾載,終於混到有人行刺的地步了!——一般來說只有帝王將相才有這個待遇,如今被自己遇上,卻也真真是無名之劫!
史無名偷看了一眼滿臉陰鬱的李忠卿,默默的把自己埋藏到被子裡。他可以肯定,李忠卿如此不悅,一是因為他在這裡哭爹喊娘,二是因為他並沒有抓到那個刺客!——至於和自己的傷,應該沒太大關係。
(一)
雨初下時只是淅淅瀝瀝,而過了個把時辰便開始轉急,還有雷聲隱隱從遠方傳來。
今年雨水來的早,這雨已經斷斷續續的下了半個月,平安縣的河面已經變得非常寬闊,河面上雖然看起來波瀾不大,但是出船的人已經很少了。
河面上飄蕩著一艘船,可是卻沒有艄公,只是那麼隨波逐流著。
張順子覺得很奇怪,這船他認識,是縣裡老船把式李老憨的,老爺子捨得吃苦,船使的也好,所以敢在這雨天出來渡人也不奇怪,只是這船卻不像是載人前行的樣子,只是在那河面上打轉,煞是奇怪!
於是張順子便將船撐向那渡船,靠的越近越覺得奇怪,這渡船上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哪裡像是載了客的渡船?
“難道是船自己脫了錨,漂到這兒的?”張順子嘟囔著,隨即將自己的船與渡船靠到一處,然後跳了上去。
船上並不是沒有人,不但有人,還舒舒服服的臉上蓋著東西在睡著哩!
張順子在外面就瞧出那衣服是李老憨的,他愣了一下,這李老憨怎會在如此大水中的船上睡覺?這不是拿自家的性命開玩笑不成!他急忙走過去,然後馬上發現了事情的不對,他悚的往後急退幾步,幾乎翻到了河水中去。
他這般驚懼不為別的,是因為李老憨早已經是冰冷的屍體,而他面上覆蓋的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一塊給死人用的白色面衣。
李忠卿沒有撐傘,他皺著眉打量著船裡的屍體,雨水打溼了他的鬢髮,讓他帶上了那麼幾分粗獷憂鬱的味道。
“李大人,他是中毒而亡,只是具體是什麼中毒還要回去檢驗才能知道。”仵作林大叔說。
“好,那先把人抬回去吧!”李忠卿說,擺擺手讓衙役收拾殘局。
“且慢!”有人在岸上喚道。
卻是史無名被蘇雪樓攙扶而來,管家崔四憂心忡忡的打著油傘在後面跟著。史無名身上有傷,走的很慢,臉色有些蒼白——畢竟讓人在胸口上捅上那麼一下子不是有趣的。
“你出來做什麼?”李忠卿一見是他,瞪起了眼睛,帶上了幾分薄怒,“天還落著雨,仔細你的傷!”
“我來都來了啊,躺在那裡實在無聊……忠卿!”史無名有些討好地笑了笑,“讓我看看現場。”
“隨你!”李忠卿有些賭氣的轉過身去,但是還是仔細的用眼角瞟了一下蘇雪樓和崔四的傘有沒有把他遮嚴實。
“大人,您可小心些!”衙役趙班頭小心翼翼地引著史無名上船,“說實話,今天這事情有點詭異。不知誰給這死者蓋上了這面衣!”
史無名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屍體,然後就看見了那面衣,忽而怔住了,他用兩根手指慢慢將那面衣夾了起來。
“怎麼了?”李忠卿問。
“面衣……”史無名喃喃地說,“這面衣……好像是那一晚的!”
“哪晚?”李忠卿很是吃驚,但是他微微思索了一下史無名最近的出行情況,便馬上反應過來,“莫不是你遇刺前去州里公幹的那次?”
“是,就是那晚。”
半月前,史無名到州里公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派個師爺去也不無不可,只是史無名這廝貪嘴,懷念州里的小吃,非要自己跑上一趟,而李忠卿對他這種行為嗤之以鼻,拒絕和他同行,便留在縣中主持大局。
而史無名在州里大吃二喝……不,是一飽口福後,才驀然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大妥當,估計回去能看到某人如同黑鍋底一般的面孔。於是立刻決定亡羊補牢。
他打包了吃的,這是討好李某人的必備之物。因為來時走的是水路——這也是李忠卿不肯跟來的原因,李忠卿大人是眾所周知的暈船啊,所以史無名回去的時候也必須趕上夜渡。
而所有的事情似乎就從他踏上渡船上的那一刻開始。
(二)
史無名記得自己踏上船的時候,船上除了李老憨外,已經有三個客人了。
史無名飛快的打量了他們一下,一箇中年男人手上正拿著一隻桃子在啃,他的右手食指與拇指上有相對的厚繭,而且其餘三指上也有薄繭,身上穿著一襲湖絲圓領袍,看到史無名朝他看過來,他下意識的塞了塞自己的包袱,包袱裡傳出來“嘩啦嘩啦”的響聲。
這是個賬房先生,史無名對自己說——湖絲圓領袍是如今管家賬房最時興穿著的,手指上的繭是撥弄算盤形成的,而他的包袱裡一定有一把算盤
而另一個是個年輕人,手裡拿著一卷書,藉著船上燈火正在看。只是他的心思明顯不在書上,那書很久也不見翻上一頁,而他的目光卻是不時賊溜溜的往船的邊角處瞄上幾下。
邊角處坐了一個年輕女子,身形窈窕,但是卻帶著一個騎馬時用的青色面紗,看不清面目。她揹著一個包袱,看起來好像要回孃家的樣子。因為是女眷,所以史無名很是守禮,並沒有多看,直接坐到來時的老位置,那個靠李老憨很近的位置——他不喜歡艙裡,因為他覺得那裡很悶。
“大叔,什麼時候開船?”
“客官莫急。”李老憨說,“再等一等吧,這個時辰城門已經關了,若是不能搭上船便要走山路了,所以落下了誰也是不好。”
“您說的是。”史無名點頭——山中有狼和野豬,夜間行路自然危險。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光,還沒人來,天色也變得更黑,李老憨便拔出了篙,往碼頭石頭上一磕,就要把船開走。
“等等!”岸上有個人在呼喊,聽起來是個女子的聲音。
那是個婦人,磕磕絆絆的在追船。
“老丈,這夜黑風高的,她一人怎能獨自行走,您老莫辭辛勞,就轉回去載上她吧!”那女子覺得那婦人可憐,懇求李老憨道。
大家也都同意,夜晚讓一個婦人獨自走山路也不是道理,於是李老憨便將船靠了岸,接了那婦人上船。
婦人上得船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跟每個人陪笑臉道謝。而史無名之是點點頭,並沒有和她多言,一直與李老憨在船頭,看滿天的星輝倒影在水中,看風景從船槳邊滑過。
那婦人在不遠處一個渡頭就下了船,只是她走時卻落下了一個包裹。
“那包裹裡是什麼?”李忠卿問。
“是面衣。”史無名嘆了一口氣,“五件白色的面衣!”
所謂面衣,是唐朝時女子遠行乘馬時所戴之物,即面紗,又稱面帽、冪羅。當時,面衣分生人戴的和死人戴的兩種。生人戴的多用青紗,死人戴的則用白紗。
“當時大家都覺得不是很吉利,你知道我們這裡有一個很惡毒的關於面衣的傳說——集齊五件死人用過的面衣就可以詛咒生人,讓人橫死,俗稱五鬼羈魂。再回想那婦人似乎也覺得她帶上了幾分可怖的色彩,我們那天晚上走的時候,是把那面衣留在李老憨那裡的——因為害怕那婦人回來找!你們可搜到了那面衣?”史無名問道。
“回大人,不曾。”趙班頭回答,“李老憨的家和這條船都沒有遭受洗劫的跡象。若如大人所說,也許只少了四副面衣而已。”
“說到這面衣,我也突然想起一個面衣的傳說——這個傳說在州里正流行!”一直受到冷落的蘇雪樓這時候插了嘴,他把語調放的很輕很神祕,“是說京師中有一家姓裴,其家女眷乘著馬車看大行皇帝的葬儀。看完後,裴夫人帶著四個女兒回家,此時已是傍晚。馬車行至平康坊北街時,裴夫人無意間看到外面有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跟著車走。夜色陰寒,又是大喪之日,裴夫人覺得非常不安,便讓車走的快些。只是無論怎樣走都甩不掉那個老婦人。這時她的一個女兒看到外面的那個老婦人,覺得她走得辛苦,便請老婦人上了車,女兒們和老婦人有說有笑,只有裴夫人一直感到害怕。後來老婦人下車前丟下了一個布囊。 裴家的女兒開啟後發現裡面裝的是用白綾製成的給死人戴的面衣。四個女兒非常恐懼,抱住母親哭泣。四件面衣最終被她們丟棄在路邊,但幾天後裴家的四個女兒相繼暴死。所以,有人傳說那個老婦人就是死神……”
蘇雪樓的語氣很是到位,可惜聽故事的沒人賣他這個面子,流露出一點點害怕的神情。看著這兩個面無表情的人,蘇雪樓頹喪了。
“其實,若是隻留下面衣倒也說明不了什麼。”李忠卿深知蘇雪樓這廝就像是小孩般重視不得,愈是重視他便會愈加來勁,“雖然說起來確實有些晦氣,但也許是這婦人家中有親人離世或是這婦人就是開香燭店的……”
“不,絕不是有親人離世,那婦人面目神情絕不憂戚。”史無名搖了搖頭,一邊思忖一邊回答,“若說是開香燭店鋪的人,我記得她身上的衣料不錯,不過也不是最好的那種,應該是生活寬裕之人,你這麼想倒也有些道理。”史無名點點頭,隨即臉上帶了憂戚之色,“那夜那個婦人留下的包袱裡,留下了五個面衣。如今這李老憨臉上有一個,若是真如蘇兄所說,這面衣似乎是給剩下的我們一人一個!”
“胡說什麼?”李忠卿打斷了史無名的話,話語中隱隱帶上了責備的味道,“你莫要如此疑神疑鬼的!”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是從那晚回來後才被暗殺的。”
“喂,你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怪力亂神了!”李忠卿冷冷地說。
“開個玩笑都不行麼?!”史無名訕訕地別過臉去。
“好了,莫要多想!”李忠卿額頭上的青筋忽悠悠跳了幾跳,“我會和衙役去查查他的人際關係還有他最近載的旅客。你莫要多想,趕緊回去養你的傷!”
(三)
“話說回來,怎麼會有人行刺於你?!”蘇雪樓手捧茶水,斜靠在花梨木的椅子,以一種標準的紈絝子弟姿態和一種十分欠揍的語氣問史無名。
史無名本來決定無視他,可是後來想想一再無視蘇大人是不可以的——他會打蛇隨棍上,越發難纏,而且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忽視長官是不可以的,所以權衡之下,他決定轉移一下話題。
“其實我這賤命一條何足蘇兄你掛齒,倒是蘇兄你,也來了這些時日,手中的案子到底查的如何了?”
“唉!”說到這個蘇雪樓卻是真真發愁了,他嘆了口氣,扇子有一下無一下的扇著,“這事情確實是有些難辦。相信你也知道,日前有人檢舉你的上司刺史錢文廣貪汙公款收取賄賂,上面也派了人下來——也就是我的前任,可惜這位仁兄大張旗鼓的查了賬本搜了刺史府一無所獲,結果被人反咬一口,參到皇帝那裡去了,哎呀呀,真是得不償失!錢文廣如今在刺史位置上坐的好好的!”
“那麼像你這種偃旗息鼓,悄無聲息的查法就一定會有所獲嗎?”
“至少低調的暗訪要比高調的明察好,你還看不清皇帝陛下此舉的含義麼?我的前任雖然查無實據,但是他也依然執著於錢文廣,一個四品官而已,值得陛下如此?”
“看來又是朝堂背後的那一套了!”史無名嘆了口氣。
“是啊。”蘇雪樓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拿著茶悶了一口,“陛下想要借查抄錢文廣來扳倒錢文廣的岳父和他岳父那一併糾結的朋黨!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現在錢文廣就是那個‘發’!”
史無名覺得有些頭痛,大人物們的*果然不是他這個七品芝麻官能夠理解的。
“那你如今查到什麼了?”
“人證什麼的倒好查啊,只要仔細保護好了不被滅口就行了,如今麻煩的是尋找物證啊!你說人家貪錢,可是那錢在哪裡呢?我的前任為什麼被參,就是因為他拿不出物證!”
“這錢文廣就算仔細非常,可也不至於沒有一點蛛絲馬跡可尋啊!”
“李賢弟你說的沒錯,的確有一個人證說,除了少數非常值錢的珠寶,錢文廣將他所有的來的錢財全部換成金子,熔成了金條收藏,你知道若是銀子那是一大堆一大堆的,可是換成金子,自然就變得少了,他隨便往哪裡一埋,目標也不會很大,但是要找到真是難的很!”
“他的親信什麼不知道嗎?”
“你若有這樣要命的事情會告訴你家崔四嗎?”
“呃,不會!”
“所以說這種事情也需得是最最信任和至親的人,可惜這些人絕對不會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傳聞錢文廣有個非常神祕的情人,我曾經想從這方面下手,可惜這位情人連錢文廣的夫人都沒有找到她是誰,我怎能如此幸運呢?”
“錢文廣的夫人?”史無名有些疑惑蘇雪樓為什麼會用這麼奇特的語氣說起刺史夫人。
“你不知道刺史大人家有婦如虎嗎?”蘇雪樓翻了個白眼——你這下屬是怎麼當的!上司的八卦都不知道!
史無名非常感嘆的嘆了口氣:“又一個家中有婦如虎的?看來當年房玄齡的夫人可是開了個好頭。如今的姑娘們……”
“錢文廣家中的這位可不是一般的醋罈子,你可知她曾經砸了蘭蕪苑麼?刺史大人曾經與友人在那裡消遣,結果這位夫人毫不顧忌雙方的面子,帶著家中侍婢砸了蘭蕪苑,連刺史大人的麵皮都扯破了幾處,連那位客人頭髮都被拽掉了幾縷,而那位客人可是和刺史大人同級的官員呢!有一次,刺史大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要振振夫綱,可惜回家便被夫人的殺威棒伺候了,而且鼓動他的人最後都很倒黴……所以刺史大人和他家中的母老虎可是你們州里各位官吏中心照不宣的笑話。
“真的麼,我也是州中官吏,我怎麼不知道?”史無名眨巴著大眼睛。
“你還知道些什麼啊!”蘇雪樓翻了個白眼,“你對這些八卦瑣事從不感興趣,刺史大人的家事對你來說還比不上你的那隻老貓翻個肚皮有趣!”
“這倒是真的!”史無名誠懇地點點頭,“如不是有公事和案子,誰有工夫管他是怎麼過日子的?”
“所以當務之急,先要找到錢文廣的那個情人。女人嘛,總是有弱點的,尤其是這種被偷偷養起扶不了正的女人,心中怨懟一定很多,我就可以以這個軟肋下手,嘿嘿……”蘇雪樓搓了搓手,笑的有點猥瑣。
“那麼在下就恭祝蘇兄馬到成功了!”史無名毫無誠意的拱拱手。
(四)
第二日清晨,史無名起身後發現,李忠卿外出,蘇雪樓出門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偌大的縣衙只剩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不禁覺得氣悶。
“李大人究竟去做什麼了?”
“是這樣,大人,剛剛縣裡的君悅客棧掌櫃來稟報,他那裡發生了命案,李大人已經過去了。”崔四一邊給他遞上一碗湯藥一邊說。
“什麼人死了?”史無名皺起了眉頭,不僅為那碗苦藥,也為這又發的一樁命案。兩日來的兩樁命案,身為平安縣父母官的他,怎能不覺得憂慮。!
“是一個叫吳三水的賬房先生——是他那裡的住客。”
“賬房先生……等等,我也去看看!”史無名皺皺眉,忍著疼痛站起身來。
君悅客棧老闆胖胖的圓臉此刻愁苦的就像一個皺巴巴的苦瓜,正如同陀螺一般來回轉圈圈,但是看見了史無名一行人的來到卻急忙擠出一絲笑容迎了上來。
史無名被崔四扶著進入店內。
君悅來是縣中中等大小的客棧,院落兩進,前院是個二層樓,雖然客棧本身修繕的並不華麗,但是勝在乾淨舒服價錢公道,是許許多多行腳商人和遊人的上佳選擇,如今出了這等大事,不知要對生意有怎樣的影響,也難怪老闆如此頹喪。
死者吳三水直直的面朝上躺在樓下,身體下面血黑乎乎的淌了一地,看起來像是失足墮下了樓。
“我這一大清早起來,就看見了他在這樓下,哎呀,大人啊,嚇得小人我命都去了半條!”老闆擦擦腦門上的汗回答說,“這位要的房間本是在後院,誰知道他什麼時候跑到這前院裡還從樓上掉了下來?!”
“你們昨夜沒有聽到什麼聲響麼?”李忠卿問道。
“小人我在半夜確實聽到咕咚的一聲響,可是聲音不大,我還以為是家裡養的老貓抓鼠把椅子碰倒了呢!所以就沒怎麼在意。”
“連呼救聲也沒有麼?”
“小人不曾聽見。”店主搖搖頭。
“我等也不曾聽見!”這是幾個住店的客人。
“你到老闆的房間。”史無名示意李忠卿,李忠卿點點頭去了。
史無名讓一個衙役拿了一袋穀子從樓上扔了下去。“咚”的一聲,激起了灰塵無數。
“這袋穀子可要比一個人輕的多。這聲音可不小!”史無名掩住了鼻子。
“聲音不小。”李忠卿回來說。
“這個吳三水是太陽穴和後腦部位受擊打而死,所以他不是墜樓,墜樓不可能把腦袋弄的全都是傷!——他腦袋上可不止捱了一下子!”林大叔從地面上直起了身子,從徒弟手中接過手巾擦了擦手。
“也就是說,凶手也就是這客棧裡的人。”李忠卿轉過頭來,“昨夜入住在這裡的人都在嗎?”
“喲,大人,這、這個。”老闆慌張張的說,“早上一發現死了人,有幾位爺嫌晦氣,馬上就走了。小人哪攔得住啊!還有的是女眷,要麼嚇的哆哆嗦嗦哭哭啼啼的要麼氣勢洶洶的,有那麼一個,我們小二就攔了一下,就被摑了一巴掌,他哪裡還敢再攔,趕緊讓她們走了。”
“這真是……凶手恐怕被你放走了!”李忠卿瞪著那老闆,那老闆可憐巴巴的幾乎縮成一團。
“看來凶手不直接把吳三水扔下樓,就是怕在深夜造成**驚動官府,深夜街上無人,逃跑不方便。”史無名說。
“這不對啊,正常來說,逃跑不都是趁著夜深人靜麼?”
李忠卿問了許久,卻不見史無名回答,只見史無名正看著那死者嘆氣。
“怎麼了?”
“是他!”
“誰?你認識?”
“是那夜和我同船的另一個人!”史無名從屍體的身下拽出一個沾滿血汙的東西,那是一件面衣。
“什麼?!”李忠卿面沉似水,握緊了手中的刀。到現在開始,他真真正正覺得事情有點不尋常了。
“這吳三水是州里一家名叫恆源商號的賬房,他只是例行到附近的村縣收賬。這個收賬的日子倒是固定的,一般一個月一次。他是本是到鄰縣收賬,昨日才轉到我們縣中的,他身上的銀錢和賬冊都在,不似圖財害命。”
“其實,我認識這個吳三水……”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蘇雪樓在一旁幽幽地說。——這位仁兄到了平安縣一直也沒有什麼存在感,大概因為不是自己的地頭有點落威,想當初他在京師遇見史無名時是多麼威風八面啊!
“你認識他?”李忠卿和史無名都很詫異。
“是啊,我認識就是因為那個恆源商號,這個商號給刺史送過賄賂,既然是送賄賂,不走明面上的賬本也要走暗地的賬本,所以我當然就盯過他的賬房!”
“這事莫非和你那件事有關?”史無名說。
“不像,恆源商號是小商號,它的生意也就在州中的這幾個縣,給刺史送禮也不會送的太多,還到不了被殺人滅口的程度。”蘇雪樓搖搖頭。
“你知道嗎?如今外面已經在謠傳面紗詛咒殺人了。你那個故事幾日前還是在州里流傳,承蒙你昨日在船上那麼一講,如今在我們這個縣城也流傳開了。”李忠卿說。
“且讓老奴為你學上一學。”剛剛送茶進來的崔四拿出了說書人的派頭,“有人傳說,那是一艘死亡之船,在暗夜裡,如同幽靈一般靠近,而撐船的人就是死神,把搭上這艘船的人都帶到黃泉。還有人說,那半夜請求搭船還是搭車的老婦就是黃泉的孟婆,她實際上為了……”
“好了,停!簡直是一派胡言!”李忠卿搖了搖頭,“這就是百姓無聊消遣之詞!若是我們也相信那就是笑話了!”
“可是百姓真的相信啊,如此下去,只怕驛館不敢夜間發馬發車,河中也不敢夜渡了!雖然流言止於智者,可惜大眾都是普通人!”蘇雪樓笑嘻嘻地說。
“你覺得在平安縣這個流言始作俑者到底是誰?”史無名陰森森地問。
蘇雪樓用茶堵住嘴不吱聲了。
(五)
“我查了一下那一日和你同船共渡的人。且不說李老憨和那個吳三水,那個帶青面紗的女子,實際上是一個叫姚春桃的年輕的寡婦,她在州里開一家小小的香粉鋪,而她的妹妹住在我們縣裡,她這次來是探望自己的妹妹。——她那裡我已經派人盯著了。而那個書生叫唐無琅,江南人士,本是寄宿在我們鄰縣的一家寺廟中讀書,等待春闈,只是這廝那日……
“他是去找女人的,我記得他身上隱隱有香氣而且眼睛也很不老實。”
“是,州中蘭蕪苑新來了一個舞姬,豔麗無雙,歌舞彈唱也都樣樣在行,所以他就慕名而去,你遇到他時,正是他尋歡歸來。我已經去函請鄰縣幫忙把他送來。而那個婦人,我至今也沒有查出身份來,州縣裡做死人生意的店鋪不多,沒有人能和你說的那個婦人對上號。”
“你說,她如果真的如雪樓兄所說如鬼怪一般,那晚她最後是不是偷偷獰笑著然後消散在夜色當中呢?”史無名幽幽地向李忠卿探過身去。
“我可以告訴你,我早已經過了聽你講鬼故事被嚇哭的年紀了!”李忠卿把史無名的腦袋推到一邊冷冷地說。
“切!”
“那麼我們再說說你被行刺的事情吧!”李忠卿拍拍手,“那日你被行刺,殺手從後院的牆上翻牆而來,確認了目標後就直刺你的胸口,若不是我恰好趕到擊偏那劍,他刺的偏了一點,你現在已經重新投胎了。”
“是是是,忠卿,我永遠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誰洩露了你的訊息!這個人行刺前喊你的名字,說明他不認識你,叫名字是為了確定你的身份而已,他又是怎麼知道你在後園休息?”
“李忠犬你的意思是——你們家中的下人……”
“不錯,我會把他揪出來的!”李忠卿白了一眼蘇雪樓,搓了搓手,然後用一種好像要把什麼挫骨揚灰的味道說,“然後讓他永遠明白,吃裡爬外這種行為……非常不好!”
“啊,忠卿,也許這人只是無意中將我的行蹤洩露,你不要……”看到李忠卿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史無名急忙勸說,“你不妨問問崔四,叫他偷偷詢問在我受傷後,府中可有人行為反常?——無論這人是有意還是無意將我的資訊洩露出去,我被行刺,他定然是要害怕的,若是害怕,行為定然就會有所反常!”
“小無名說的是!”蘇雪樓點頭。
“大人不必去查了。”崔四正端著一碗藥進來,“剛剛在外面聽大人這麼一說,我還真的想起這麼一個人來,就是府中的花匠劉石頭,大人被刺後,我見他那臉就是煞白煞白見了鬼的神情,但是那時闔府上下表情都差不多,所以就一直也沒有注意。但一直偷偷打聽大人情況可不多,其實這也不是什麼揹人的事情,大大方方問就是了,可是他偏偏做的鬼鬼祟祟的!這幾日還告了假回家,若不是這老小子還是誰!真真是可惡透頂,吃裡爬外!我立刻與大人你去尋他!”
“好!”李忠卿抬步就往外走。
“你們莫要把人嚇到了!”
看著那二位氣勢洶洶出門的樣子,史無名弱弱的叮囑了一句,然後他嘆了口氣,喚來了仵作。
“給您造成傷口的那個,出手穩準狠,刀口利落,應該是個職業的殺手。當然,您之後安然無恙和李大人還有府中加強了防衛是分不開的……”仵作林大叔年紀大了,啥都敢說,好在史無名也沒什麼架子。
“而李老憨那件案子,毒是下在梨子身上的,屬下在李老憨的胃裡找到了梨子!所以,我更懷疑……”
“什麼?”
“我懷疑這凶手應該是個女子。”林大叔思索了一下說。
“為什麼,雖然女子殺人多喜歡用毒,這是受女子自身的力氣與怕血的天性影響,但是也不是說男子就不能用毒殺人啊?”
“可是大人有一樣不知道。”林大叔有些得意的說,“我在李老憨的右手手背上發現了一小塊香脂。”
“香脂?”
“非常不錯的香脂,這香脂應該是沒有被塗勻或者是殘留在指甲縫什麼地方,然後和李老憨接觸時沾上的。”
“你是說是在手背上?”
“是的。”
“我明白了!”史無名一拍手,“女子要上船,如果船不穩,船伕是要伸手搭上一把的,所以香脂會留在李老憨的手臂上。而且這個女子因為感激,請這位憨厚的艄公吃一個梨子也很順利成章!”
“還有那個吳三水胃裡的食物驗出了蒙汗藥,所以他應該是昏迷後被人重擊後腦致死,然後被故意佈置成了失足摔死的假現場。
“死者生前與凶手共同吃過東西——他們認識。被迷倒後殺死,佈置了現場,然後在早上屍體被發現後從從容容的的離開。”史無名嘆了口氣,將視線轉向窗外,卻見李忠卿正如拎著小雞子一般提著一個人進來,那人正是花匠劉石頭。
(六)
“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是真的不知道會出這樣的事情啊!”劉石頭磕頭如搗蒜,那力道連史無名這種見慣磕頭的人都覺得額頭髮疼。
“小人怎麼會引人去害大人……”劉石頭說話都帶上哭腔,“是一箇中年婦人塞了錢與我,她說所聽聞大人尚未娶妻,便想為自家小姐提親,可是這小姐卻又想偷偷見上大人一面,便尋到了我說,在大人到後園休息的時候給那棵靠牆邊上的那棵杏樹栓上紅布條,人家只是想借著牆頭偷偷看上大人一眼……”
“哦,杏樹上的紅布條啊!”蘇雪樓感嘆了一下,史無名覺得那話裡話外總有一種‘紅杏要出牆”的不良味道。
“是啊是啊,小人怎想到那女子竟是生的這等蛇蠍之心,竟然是刺客,小人真是萬死、萬死……”
“別萬死了!”史無名打斷他的話,“還是說說尋你的那個女子樣貌如何吧?”
“這個……她面上是罩著青紗的,應該是三十多歲的樣子,身上的衣料感覺挺不錯的,小人當時覺得她大概是哪家大戶千金的奶媽什麼的,覺得這與大人也是好事,所以也就沒多思量。後來大人出了事,小人這個後怕啊!曾到街上和各家客棧偷偷的去尋過她,可是小人連她面目都未曾看清,只是記了個身形,哪裡尋的到人?正惶惶不可終日之時,李大人和總管就尋了上來……”
“莫要為難他了,他也是無心之失,我不是也沒有大礙麼!”看著崔四帶著劉石頭離去的背影,史無名說。
“這個曉得,我又不是酷吏。”
你的手段比酷吏可怕!酷吏最多誅其身,而你不僅誅其身,還要誅其心,又沉默又滿肚子黑水的傢伙最可怕——這是史公子的心聲。
“你這個算什麼?桃花劫,莫非是因為你長的醜,人家姑娘沒看中你覺得你留於世上實在是汙人耳目所以決定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僱了殺手?還是你做了負心漢,辜負了人家姑娘一番情意,始亂終棄,所以才逼得人家痛下殺手?”
“……”蘇雪樓,不帶平時不說話,一說話就這麼損人的!史無名狠狠地朝天翻白眼。
“不過說實話,我調查了那些你判罪下獄或是被秋訣的罪犯的親人,也沒有說期望尋仇報復的,關鍵是我絕對肯定那個人是職業殺手,一擊不中,立刻就跑,招式也不拖泥帶水,乾脆利落!”
“忠卿……不是我多心……”
“什麼?”
“我怎麼覺得你挺欣賞那個殺手的?”
“……”
“話說回來,敢於行刺官員,這人不是一般的大膽,你不妨回憶回憶到底有什麼值得被人殺的事情。喏,你不是也是從州里回來後遇到的這事情,那裡正是多事之秋,莫非你在那裡惹上了什麼事端……”蘇雪樓問道。
“那天不過是去州中遞一個公文,又領了一個文告……然後遇到幾位同僚告誡我近日有上峰來查需得謹言慎行——都是仁兄你的那件事惹出的後遺症……然後遇到了刺史家的胖小姐,這小胖丫頭折了一枝花給我,我便給她講了個故事,隨後刺史夫人出來把她領回去了——也沒和她怎麼交談,不過是簡單的應對,從州府裡出來後就是到州中的聽風樓吃東西,然後又到集市買東西……”
“看來也沒什麼可說的了,我以為像是無名你這般風流倜儻之人,怎麼也應該去尋尋那蘭蕪苑的花魁娘子,如何就去招惹那刺史家的小胖丫頭了?——她今年才八歲!”
“那孩子為了折花跌了一跤在哭!”史無名幾乎要用白眼來看蘇雪樓了,“我把她扶起來,就順嘴給她講了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哄哄她……怎麼這事情一到蘇兄你的嘴裡就完全變味道了呢?”
“大人,鄰縣的王大人的公函。”崔四去而復返,手中拿著一封信,“他將人快馬送過來了。”
史無名急忙接過信函。
“人呢?”
“人在外堂。”崔四答道,他接著對史無名說,“我覺得這廝面相輕浮,所以就先把他扔在外面了!”
“崔四你又何時學會了看相?”史無名打趣說道,自己的這個管家自從從府中揪出了劉石頭後,就開始草木皆兵,覺得人人都不像好人。
唐無琅也算少年英俊,穿了一身白衣,衣襬上還繡了一隻桃花,看到史無名倒是很驚喜,並自問能為結識一縣父母而高興,只不過他那故作風流瀟灑的樣子讓大家都不怎麼喜歡。本來麼,“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描繪的是蘇雪樓這樣長的漂亮的事業有成多金的年輕人,世人都覺得這樣的人打馬風流還可以理解,因為有本錢讓他折騰!可是如果你沒有錢,寄居寺廟,本應該苦讀上進,正是應該打拼的時候卻早早晚晚想些有的沒的,花魁豔舞,就有點讓人覺得輕浮。
史無名詢問了幾句,沒有得到任何資訊,打發他下去,便著人去尋姚春桃。
(七)
姚春桃很快就來了,此次前來,她卻是沒有帶面紗,但卻挽了一籃子香燭,好像是要到哪裡去燒香還願。史無名又將唐無琅喚了出來,大家湊到一處,興許還能彼此觸動某些沒有想起來的事情。
姚春桃生的很漂亮,二十多歲,肌凝冰雪,臉襯朝霞,果真是豔若春桃,也會收拾打扮,走起路來香風撲面,娉婷風流,風韻滿滿,把唐無琅看的眼睛有點發直。
“大人,奴家只是幾日前來這平安縣,對大人提的人並無印象,除了那艄公,每次來這州縣都是乘他的船,其餘……真是不知道了。”姚春桃落落大方,侃侃而談。
“對這位唐公子和你們的縣太爺也沒有印象?”蘇雪樓笑嘻嘻地問。
“回這位大人,妾身孀居之人自然要謹言慎行,對男子多有迴避,怕惹人閒話,也許妾身曾有幸與二位共乘一船,但請大人恕罪,妾身對縣太爺與這位公子並不記得。”
“哦,本縣也沒有其它意思,只是詢問幾句而已,打擾夫人上香還是……祭拜先人?”
“小婦人是要去給父母上香。”
“夫人是要去城外墓地?那裡很是偏僻,夫人一個人去需得小心,不如派人送夫人前去?”
“不,奴家是去靜檀寺。父母的靈位都供奉在那裡,“那裡人來人往,而且有舍妹陪奴家前去,不需煩勞差爺們!”
“既然如此,夫人請自便。”
“你覺得這姚春桃如何?”送走了姚春桃,也讓唐無琅下去後,史無名說。
“好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蘇雪樓輕拂摺扇稱讚道,“天生一雙桃花眼,縱然無情也動人!”
“但給人的感覺是故作正經!”李忠卿冷冷地說。
“這女子不簡單啊!”史無名感嘆了一下,“尋常女子見官,多少畏懼羞臊,或是唯唯諾諾或是口不能言,此女說話條理分明滴水不漏!忠卿,我記得你說過她開了個香粉鋪是嗎?店面很大嗎?”
“不大,能維持度日而已。”
“是嗎?不過她打扮的很體面啊!”史無名歪了歪腦袋,“可不像是尋常家的女子。”
“也許她有個富有的情人呢?”蘇雪樓不以為然的說,然後隨口吟出一句詩:“滿園春色關不住……穿的那麼漂亮去拜菩薩,你說誰會相信啊!倒是想要去會心上人!”
史無名笑了笑,“文君新寡,紅拂夜奔,興許又是風流佳話一件呢!”
兩人撫掌相視而笑。
“風流佳話先不要說了,這唐無琅和姚春桃都沒有提供什麼有用的線索!”李忠卿有些煩躁,“而且那個唐無琅對於破案也沒有什麼幫助,此人看起來心術不正,府裡還有侍女僕婦,讓他住在縣衙也是不妥,趕快遣人送他回去!”
“忠卿此言甚是,崔四,明日給那個唐無琅幾兩銀子打發他走!”
“是,老爺,小人明白。”
可是史無名不知道的是,就在剛剛,那個唐無琅已經從他的住處偷偷溜了出去。而當日的晚上,就有人發現了他的屍體。
發現唐無琅屍體的是一對年輕男女,這對小鴛鴦本想是找個地方偷偷親熱一下,於是趁夜色來到了後山的樹林當中,可是還沒等他們成其好事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具屍體,當時就嚇的魂飛魄散。
當史無名坐轎趕來的時候,天上又開始陰雲密佈,遮星掩月,林仵作的徒弟正舉著火把,幫著他的師父驗屍。
唐無琅衣衫不整的躺在林中的地上,面上的表情十分駭人,雙目圓睜,口大張開,好似看到了什麼可怖的事情一般,身上臉上原來是蓋了一堆落葉和爛草,現在已經被撥到了一邊。
李忠卿正面無表情的四處察看。
“你們怎麼沒看住他!”史無名有些責備的問手下的衙役
“這人長著腿,又不是有罪之人,我們也不能他走到哪裡都跟著。他只是說要到街上買些東西,我們也不能攔著……”衙役嘟囔著,顯得很委屈。
“他死前是想和女子要成其好事的樣子……但是似乎並沒有得逞。”林大叔接過徒弟遞過來的白手巾擦了擦手,“身上一點外傷也沒有,從這面容看,很像是驚嚇致死,我需要把他剖開看看,人不是常說‘嚇破膽’麼,看來也只能先把他抬回去了。”
“還有,大人,別說不信邪,又一個面紗!”林仵作讓自己的小徒弟給史無名呈上一個面紗。
“是,我早就看到了!”史無名嘆了口氣。
“這周遭有沒有那女子留下的東西?”
“沒有,都怪這賊老天。”林仵作看著天嘆了口氣,“連個月光也沒有,若是一會兒落下大雨就算有個什麼腳印也被沖掉了。”
眼見得衙役就要將唐無琅的屍體抬走。史無名突然心中一動。
“慢!”他對林仵作說,“你且看看他頭頂的百匯穴。”
林仵作一怔,似乎在史無名的提點下想到了什麼,他迅速扒開死者的頭髮。
“大人,果然有一枚鋼針!”
“前朝案例,有婦人謀害親夫,在其夫入睡之時,以其納鞋底的鋼針刺入其夫的頭頂,其夫慘叫一聲而亡,死狀面容驚恐雙眼暴突,但是仵作卻在起身驗不出傷痕。”史無名接過那枚鋼針,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聞。
“血腥味,還有香味。”
“香味?”李忠卿接過了那針,果然在針鼻處聞到了一股香氣——那香氣有點熟悉。
“好像是姚春桃……”史無名喃喃地說。
“你認為和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就是姚春桃?”李忠卿說,“可是姚春桃是去的靜檀寺,與這迦葉寺在縣城的一南一北,而且女子用的脂粉氣多是相同,不一定是她!”
“那麼加上那個呢?”史無名指著剛剛從樹林深處跑來的衙役手上拿著的籃子說。
“姚春桃!真是她!”李忠卿很是震驚。
“上午與姚春桃會面之時,這廝就盯著姚春桃,我還以為他是見色起意。如今看來不是,他些許是抓到了這姚春桃什麼把柄,所以就此要挾……”
“也許這兩人早有勾搭呢?”
“回憶當日在船上的情形和今日上午的情形,不像!”史無名搖搖頭。
“他也算死在了女人手上,這倒是真真應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蘇大人,麻煩你閉嘴!”李忠卿冷冷地說,——他一直對蘇雪樓也不客氣,絲毫不管他們兩人官職品級差了多少,“我立刻派人搜捕她!”
史無名點了點頭,此時瓢潑般的大雨從天而落,崔四慌慌忙忙的給史無名撐起了傘。
“大人,我們先回縣衙吧,這雨這麼大,仔細你的傷口進了水!”
“等等,大家也都需要比一下雨,小心落了風寒。這裡是後山,我記得再往山上走一點,好像……有一個迦葉寺!”
“不錯,大人。”
“那我們先行到那裡去吧!”
(八)
迦葉寺是一方古剎,若是追起源頭來大概能尋到隋朝年間,但與在縣內的靜檀寺香火旺盛不同,迦葉寺因為路遠山高,林莽蒼蒼,所以鮮有人來。
來到迦葉寺門前,廟門的漆色已經被多年的雨打風吹消磨的斑斑駁駁,看寺廟的機構,昔時一定好生氣派,只可惜如今卻變得危壁頹垣,破敗不堪。只見兩邊高牆逶迤,遮沒在那幽黑的林木中,在夜雨的籠罩下,顯得是那麼幽深詭祕。
門拍了很久才開,開門的和尚似乎還有點驚恐,不過也能理解,無論是誰在夜裡遭遇氣勢洶洶的拍門也會覺得害怕。
寺廟裡只有兩個和尚,一老一少,老的老眼昏花,雙耳不辨身外之音,那個年少的——剛剛開門之人,說是年少也已經有三十多歲了,形容枯乾,舉止木訥,說一句話都要遲疑半天。
看到史無名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來,兩個和尚都嚇了一跳。知曉了身份後,急忙將眾人讓到偏殿,尋了茶水來招待眾人,還點了一個火盆,可惜廟宇破舊,茶水苦澀,身上又十分潮溼,大家都覺得不適至極。
雨越下越大,看來一時半刻也離不開此地,史無名覺得無趣,便信步來到主殿。
主殿在所有建築物裡儲存的還算完好,有些地方還在漏著雨,房樑上還密佈著蜘蛛網。正中一尊釋迦牟尼像已經落滿了灰塵,不過佛前的供品和香燭卻是新的。
“你不覺得這些供品很眼熟嗎?”
“很眼熟。”李忠卿點點頭,“姚春桃是上這裡拜神,這女人故意告訴我們去靜檀寺,聲東而擊西,想要掩蓋到這裡的事實,這是為什麼呢?”
史無名沉吟了一下,轉頭問身邊的衙役。
“那個唐無琅,是什麼時候溜走的?”
“回大人,大概就是那個姚春桃走後不久。”
“也就是說,唐無琅很可能就是跟蹤姚春桃來此的,那麼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這兩個人糾纏到一塊兒呢?”
“不是那廝用強嗎?”崔四問。
“唐無琅的身上沒有被反抗的痕跡,所以不像是用強,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先將姚春桃迷昏,在欲行不軌的時候被第三人殺害……”一直沉默的蘇雪樓說,“說實話,我倒是很好奇姚春桃到這裡的原因。”
他推開大殿的窗戶,外面樹木蓊鬱,幾棵合抱粗的古木遮天蔽日,茂密的枝葉於頭頂上合為一處,更有串串蘿藤,從樹上嫋娜懸掛技下,再往遠處看,根本是一片黑暗。這黑暗就像蘇雪樓的心情一般,雖然他一直以嬉笑之態處事,但不代表他的內心也是如此。
史無名也不管李忠卿如何安排,蘇雪樓如何暗自抑鬱,他依舊在廟中轉來轉去,後來他在廟中的功德碑前站住了。
功德碑上已經蒙上了許多灰塵,但是史無名依然看到了他熟悉的名字。
“姚春桃、唐無琅!”史無名點了點功德碑上的兩個名字,“諸位,這兩個人在這裡有了交集!”
李忠卿和蘇雪樓急忙湊過來看。
“沒有其他人嗎?李老憨或是吳三水?”李忠卿非常**的問。
“沒有。”史無名搖搖頭,回頭將寺僧喚了過來。
“師父,我想問的是,這個唐無琅,他曾經寄住過這裡嗎?”
李忠卿驚訝的看了一眼史無名。
“是的,兩年前他曾經住在這裡一段時期,但是此人……和許多女子牽扯不清,佛門乃是清淨神聖之地,豈可容犯規齷齪之人居住!所以小僧把他勸走了。”
“原來如此。”史無名微微而笑,然後他又指著功德碑上的一個名字說:“若是本官沒有看錯的話,這個人似乎是本州的刺史同名。”
“實際上,那就是刺史大人。”寺僧回答說。
“哦,刺史大人也曾經來過迦葉寺?莫道林深無人至,沒有想到這深山小寺也會有朝廷四品大員的足跡啊!”史無名十分驚奇,“本官印象裡……本官任內,刺史大人來過巡視幾次,可是並不曾到過此處啊!”
“刺史大人只是私下尋幽探勝而來,他喜愛這裡幽靜,所幸我們這裡離州里也是不遠,他時常會來住上幾日。”
“原來如此。這倒是我等怠慢了,下次刺史大人來時……”
“大人切莫如此,刺史大人也就是來參禪尋個安靜,千叮嚀萬囑咐我等不要將他的行蹤洩露,小僧實是不敢違背。”
“如此,便罷了。”史無名微微一笑。
“這錢文廣來此……”蘇雪樓非常**的發問,但是史無名止住了蘇雪樓下面的話。
“那麼本官能去瞻仰一下刺史大人参禪的靜室嗎?”
“大人這邊請。”
(九)
大殿後門通到寺後,那是一個荒涼的大庭院,庭院裡野草叢生,落葉雜物腐術散腥,植物在其中肆意的生長,把整個庭院弄的看起來雜亂不堪。
“原來僧人和寄住之人多時還好,如今只有我師徒二人,早已經有心無力,所以許久未曾休整,讓大人見笑了。”
史無名擺擺手,示意無妨。
就在這時,前面出了點狀況。
原來一名衙役心急,往前急走了幾步,卻不小心一下子跌倒了,濺起了偌大的水花。
原來天黑夜雨,他根本沒有看到前面的雜草當中是死水一潭。原來這庭院當中,有一個小池,如今荒廢,被雜草掩蓋。
眾衙卒急忙將同伴拉了出來。隨即李忠卿拔刀在手,砍伐池邊雜草荊棘。少刻,小池露出輪廓。史無名取燈火一照,只見水下隱隱有石頭堆積,此處原來大概是有座假山,坍塌在水池當中,一群小魚在其中翕忽遊動,十分自在。這大雨的天氣,它們享天時而快樂。
“到房間去看看吧,看這池子做什麼?!”蘇雪樓有些心急,催促道。
“是了是了,仔細你的傷!”李忠卿也板著臉催促。
史無名站起身來,崔四急忙把他拉到廊簷之下。
幾人將後面大小房間挨次看了,只見一間間皆是門朽簾破,牆皮剝落,瓦缺漏雨,一片淒涼景象。
錢文廣選用的靜室是裡前面最遠的一間,門上卻掛了把鐵將軍,史無名從門縫中看過去,覺得裡面收拾的十分乾淨,並不像是時常無人居住的樣子,和前殿的那種破敗之象真是相當的違和。
“這門……”
“小僧這就為大人開啟!”
那寺僧急急忙忙的取來了鑰匙,但是卻無論如何打不開那鎖。
“奇怪,這鎖什麼時候換過了?”
“鎖換過了?”蘇雪樓一雙丹鳳眼瞪得溜圓,“這是錢文廣的房間,還換了鎖,莫非……”
“這小子為了刺史家的那點錢都快發瘋了!”李忠卿在史無名耳邊說。
“哈哈,理解他吧!你知道大理寺卿這位置也不好做,位置有多高責任就有多大啊!”
一個衙役抬刀要砍那鎖,被蘇雪樓制止了,只見他從兜裡掏出一把“百事和合”的鑰匙來,在那鎖孔裡捅了幾下,那門就開了。
“蘇大人辦案果然不拘常理!這‘百事和合’ 的鑰匙一般來說似乎只有……樑上君子才用!”李忠卿不無揶揄地說。
“好說好說!”蘇雪樓不以為然,擺擺手,“人嘛,總要有一技傍身。”
史無名步入房內,屋內有一竹榻,牆角處有一張桌子,地面上也不髒。他在榻上抹了一把,然後吹掉了手指上的薄灰,搖了搖頭。
“想必有人經常在此居住,但是有陣日子沒來了。”
蘇雪樓此時可是忙得夠嗆,只見他敲敲打打,連每一塊磚都不放過,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從這屋子裡找出金條或是某些罪證的蛛絲馬跡來。
“雪樓兄,我覺得有東西藏在此中的可能性不大。這是寺廟廂房,保不準會有其他人借住,若是藏在此屋中一旦被別人發現可就不妙了。”
“可是這件房不是錢文廣要寺僧特意留給他的嗎?而且自己還換了鎖,這不正說明這間屋子裡有他不想讓人知道的祕密?”
“如此,蘇兄就繼續找吧,而今夜我就在此歇著了。”史無名撣了撣那竹榻,笑眯眯地說,“各位各尋方便吧!”
太狡猾了!大家想,這廟裡乾淨整齊的屋子好像就這麼一間啊!
(十)
清晨,史無名在空山鳥語中醒來,望望窗外,天氣已然放晴,一時間不覺心情大好。
他推開門,其他人還沒有醒來,於是他便自己在院中走動,昨夜光線不明,他還沒有仔細打量過這裡哩!
這後院倒也和昨夜初見時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現在能看到後面的山牆早已坍塌,露出一個缺口,通向後山的密林當中。
史無名又慢慢的轉回來,來到昨夜發現的那小池旁邊。
池水還算清澈,池底卻結了一層厚厚的苔泥,只是那假山石上結的不多,黑綠掩映,倒也相映得趣。史無名覺得那假山石糾結成一堆堆在那裡,不若分散開來更顯得隨意自在——他那獨特的審美之心又爆發了,於是他伸手去拿那最頂上露在水面的那一塊石頭。
他剛剛將手觸到那石頭,卻見水中的游魚忽的驚惶亂竄,都四散躲避,遠遠的躲開那堆假山石去,史無名覺得有趣,就來來回回的在那裡試來試去,調弄的一群魚疲於奔命。
“史賢弟真是好雅興!”就在史無名最得趣的時候,一個聲音在後面幽幽地說。
史無名回頭一看,不禁暗暗發笑,蘇雪樓這一晚顯見得沒有休息好,烏泱泱的兩個眼圈掛在臉上——他昨晚什麼也沒找到也沒休息好,滿身塵土,面色發白,讓蘇公子不復初時風流倜儻之風。
“你看看後面的那山牆,已經坍塌,這個院子任誰想進都是進得的!而且再看看那兩個和尚,他們對於這廟就如同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只怕這裡有什麼事鬧翻天,他們也不知道哩!”
“是啊,大概正是因為如此,有人才相中了這裡吧!蘇兄,你知不知道,我現在能想明白,姚春桃為什麼要殺死唐無琅了,也明白唐無琅為什麼要跟蹤姚春桃了!”
“啊?為什麼?”
史無名微微一笑。
“因為姚春桃就是刺史大人的那個神祕的情人。”
“什麼?!”
“你這麼說有何憑據?”
發出驚呼聲的不僅僅是蘇雪樓還有李忠卿。
“哎呀,忠卿,看起來你起的比我們早的多嘛!”李忠卿是從前殿過來的,而且身上的衣服整整齊齊,褲腳已經被打溼,看起來已經出去了一趟了。
“昨夜返回縣中的衙役今晨前來回報,姚春桃並沒有回家,而她昨日也沒有到靜檀寺上香,自然也沒有和她的妹妹同去。我已經派人到她在州里的脂粉鋪去尋人了,不過定然會撲空。因為剛剛我回來的時候,有一個清晨上山採蘑菇的人來報告,發現了一具屍體——應該是姚春桃!”
“她也死了?!”這是史無名和蘇雪樓一起發喊——本以為這姚春桃是本案的最關鍵之人,尋到了她就能結束這一切,誰想到她也沒有逃脫死亡的魔掌!
沿著一條泥濘的小路朝案發現場走去,史無名走的有些急,連帶著傷口也痛了起來,但是,此時他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不久之後,他在低矮的灌木叢中看到了一團粉色,而守在那糰粉色旁邊的,正是他縣衙的捕快。
史無名分開樹叢一看,果然一具女屍躺在那兒。那正是姚春桃,只是這時候想要認出她的面目卻有些艱難。
姚春桃本來杏臉柳眉,麵皮細膩白淨,可是眼下卻被抓扯的不成樣子,傷痕血跡遍佈,左右臉蛋上還各被人劃了三刀,那頭梳成最時髦樣式的髮髻已經被扯開,雜亂的如同一把亂草,而衣服也是凌亂不堪。一塊白色的面衣已經染上血,丟棄在她耳邊的土地上。而她是被勒死的,她的雙手還緊緊的揪住脖頸上的那條繩子。
“她這個樣子倒像是曾經被人用強!”
“可是,蘇兄,唐無琅的指甲裡並沒有皮屑,而且身上也沒有遭到反抗的痕跡,可是你看看她的指甲……”史無名執起了姚春桃的一隻手,那長長的指甲裡分明有屬於襲擊者的東西。
“也許,她是被人滅口?姚春桃不得已用鋼針殺死了唐無琅後,但是在逃跑的路上被滅口!”
“為什麼這麼說?”
“史賢弟你不是說姚春桃是錢文廣的祕密情人嗎?那麼她一定知道錢文廣的許多祕密,錢文廣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將她滅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蘇兄這種想法不無可能,但是我認為殺死姚春桃的……另有其人!”
(十一)
回到縣衙,史無名換完衣服用完飯後在書房與蘇雪樓和李忠卿會合。他並沒有先解決這兩人的疑問,而是先遣人將君悅客棧老闆給找來。
不過在君悅客棧老闆來之前,他又讓崔四喊來了劉石頭。
劉石頭惴惴不安一路小跑的跑進來。
“劉石頭,我記得我昨日詢問你之時,你說過在刺殺發生之後,你說過你曾經去過街上和客棧裡尋過那個女人,你為什麼會去客棧找她?”
“因、因為她的口音不是我們這裡,聽起來是京師口音啊!”
“你看,這就是了!”史無名一拍手。
這時,君悅客棧老闆也一腦門汗的跑了進來。
“你的住客裡有沒有這樣兩個人,應該是一主一僕,都是女客,年紀都不超過四十歲,看起來應該出身高貴,嗯,有些盛氣凌人,也許就是打了你家小二的那個人。”
“大人,您說的完全沒有錯!”客棧老闆點頭如搗蒜,“有這樣的主僕,不是小人我說,真是好嚇人的一對兒!尤其那個主子,小人覺得皇后娘娘也未必有這樣的譜哩!”
“京師口音?”
“正是。”
“果然。”史無名點點頭,擺擺手打發那老闆走了。
“喂喂!”蘇雪樓敲敲桌子,他有些雲山霧繞,但似乎又能看出某些端倪,“史賢弟,你似乎還欠我們一個解釋啊!”
李忠卿雖然什麼也沒有說,但是表情也是很不滿。
“首先我解釋一下我為什麼說姚春桃就是刺史大人的祕密情人。”史無名從善如流,“首先,姚春桃身上的裝扮並不是一個開著香粉鋪丈夫又沒有留下財產的女人能擁有的,蘇兄也曾推斷過她應該有一個富有的情人。”
“是的。”蘇雪樓點頭。
“其實在和你們會合之前我先訊問了姚春桃的妹妹,我認為姊妹兩人這點體己話應該能說吧。可惜的是,姚春桃的嘴很嚴,並沒有向自己的妹妹多加吐露有關自己情人的事情,也只是有一次忍不住向她炫耀一件首飾時說過這是刺史夫人也沒有的。所以,當時其妹就懷疑姐姐的情人應該是一個官員。而且她說自己的姐姐每次回來包袱雖然不是很大,但是感覺很沉重,而她回去的時候雖然包袱的大小未變,但是明顯感覺她姐姐背上輕鬆許多!”
“啊,會不會是這姚春桃一次次的把金子帶回來了?看來需得搜搜姚春桃妹妹的家!”
“你先莫急,且聽我往下說。”
“然後她又說了,實際上她姐姐回來幾乎大多數時間並不住在她家,而且總是去靜檀寺上香,所以她有陣時間還認為她姐姐的情人是靜檀寺裡某個酒肉穿腸過的花和尚呢!”
說完這句話,史無名笑著搖搖頭,呷了一口茶。
“那還是迦葉寺!”蘇雪樓一敲桌子,站起身來,“我要去找!”
“你急什麼,金子又不會跑掉!”史無名一把把他拉住,“我還沒說完哩!我看過寺內的功德簿,因為刺史大人每次前來都會多多少少捐些香火錢,然後我再問問姚春桃的妹妹其姐來看她的時間,這兩個人來平安縣的時間都可以對上!而且有鑑於迦葉寺的後山牆,我認為我們的刺史大人除了那些時候,不定時偷偷的前來也許不知有多少次!”
“錢文廣時不時的來你這平安縣在佛門淨地和一個小寡婦偷情?”蘇雪樓嘖嘖了兩聲,然後突然是拍案而起,“他這麼頻繁的前來,莫非也在暗中偷運金子?!”
“是,很可能就是這樣,應該說,金子就是在迦葉寺!”史無名點點頭。
“他們在這裡做這樣的事情,那兩個和尚就一點也不知道?”蘇雪樓啪啪的拍桌子,“還是要搜迦葉寺!”
“佛門淨地,卻也關不得外面的紅塵萬丈啊!”史無名笑了笑,“難道你不知道人為了錢財可以裝聾作啞嗎?和尚在沒成佛之前也只是人啊!何況你也看到那個院子了,發生些什麼事情前面確實很難知曉。”
“那麼這件事會不會是這樣,姚春桃與刺史大人偷情,而唐無琅曾經寄居過迦葉寺,在無意中曾經遇到過,但是他那時並不知道這兩個人的身份,所以當時並沒有注意。而唐無琅又是蘭蕪苑的常客,可巧我們的刺史大人也一樣,他們二人難免有見過面的機會。唐無琅自然是不敢對刺史說三道四,可當我們找來姚春桃問話的時候,觸動了某些記憶,所以他就趁我們不備的時候外出,找到姚春桃要挾她。而這廝下流,糾纏姚春桃與他成其好事,結果姚春桃就趁他不被,以鋼針刺其頂,將其殺害,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在逃離的時候卻被別人殺害了!”
“是的,我認為事情應該就是這樣。”史無名點頭,“但你有沒有想過,姚春桃為什麼會突然回來突然去迦葉寺進香?”
“你是說錢文廣也來了?”李忠卿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
“他沒有來。”史無名搖搖頭,“那寺廟中的靜室並沒有人住過的痕跡!我只是覺得這兩人能一直瞞過別人的耳目祕密來往,說明他們有一套獨特的聯絡方式。所以姚春桃的行為非常反常——錢文廣並沒有來平安縣,但是她卻照常去了迦葉寺,而她當時的打扮分明是要去見情人!”
“你是說她是被騙回來的?而騙她的人,是非常瞭解她和錢文廣之間祕密的人!”蘇雪樓一點就透,“我見她的死狀,可不是一般的洩憤,殺人毀容,這怨恨勁兒很深啊!”
“男人和女人打架不會去抓臉皮吧!這種抓臉皮扯頭髮的打法可只有女人!”李忠卿說。
“忠卿你說的沒錯,就是女人!”史無名點點頭。
“我明白了,怪不得在吳三水的案子裡,你說凶手不肯在深夜出逃,那是因為凶手是女人!她怕黑!”
“是啊,而在這個世界上,能這麼憎恨姚春桃的女人,大概只有一個吧!”史無名微微而笑。
“刺史夫人!”
“丈夫出軌,妻子應該是第一個能夠感覺到的人,枕邊人的心思在不在自己身上,有什麼比和他共享另一半枕頭的人更清楚呢?即使錢文廣也許和姚春桃有一套祕密的聯絡見面的訊號,可是架不住有心人的日日夜夜的揣摩,當有心人終於把事情揣摩清楚的時候,可怕的報復就展開了!”
“我想,這位夫人是帶著自己僕婦出門的,和我們一起登船的是她的僕婦,目的是確認姚春桃是否已經登船回到平安縣,而且我認為她故意拋下那面衣大概就是因為那個現在廣為流傳的面衣故事,當然,也許還有一直流傳的五鬼羈魂的故事,這位夫人一開始就想把自己的殺人行為歸結到鬼神身上的!”
“是啊,刺史夫人出身京師望族,一直潑辣不遜,驕傲跋扈,錢文廣一直懼怕於她,家中也一直是夫人做主。實際上那些行賄的官員都是衝著夫人的孃家去的,而賄賂有一大部分都是夫人做主收的,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非常膽大的女人。”蘇雪樓補充,“她帶著自己的僕婦,尾隨姚春桃殺人害命。如今看來,這吳三水應該也是她殺的,也許就是為了掩蓋其夫收受賄賂而滅口。而李老憨和你應該也是她下的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要動你們兩個人,但是我不得不說,這個女人……真是可怕!”
“是啊,本案中的女人都很可怕,姚春桃殺了唐無琅,刺史夫人殺了姚春桃……”李忠卿想了想姚春桃身上的傷痕還有她指甲裡的皮肉屑,冷笑一聲,“所以說娶妻當賢啊!”
“你怎麼不說女子在尋夫得嫁的時候也要擦亮眼睛莫要遇到二心人呢?”史無名搖了搖頭,“其實悲劇,都是雙方的啊!”
(十二)
“你現在叫越級上告,於理不合!如果你抓了刺史夫人,把刺史大人的風流韻事公之於眾,就算你成功了,你覺得刺史和他身後的那些人能夠放過你嗎?——尤其他們現在還沒被扳倒!你要知道,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最是讀書人啊!尤其是官場上的那些讀書人!”看著史無名在寫摺子,李忠卿開口說。
“我這人沒什麼野心!”史無名微微一笑,“也沒想過想要往上爬多高,我此生就算高不過縣令,低不下庶民,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做官有做官的樂趣,做百姓有百姓的樂趣,不是嗎?不過無論如何,一個人心中的堅持不能變,至少在我心中,公理和正義就是我的堅持!”
“嘖嘖嘖,別說這些大道理了。想當陶靖節採菊東籬下寄情山水,首先要先賺夠銀子,否則你破衣敝履喝西北風的時候就不開心了,所以先要安安心心的當你的官掙夠俸祿再說!因此這個時候,就能體現出我對你的用處了,無名賢弟~~”蘇雪樓站在門前拿著紙扇搖啊搖搖啊搖,目的就是要扇出一派風流倜儻來。
“這件事我來替你出頭,畢竟我是揹著尚方寶劍的人啊!”他眨眨眼。
“是是是,有勞蘇兄你了!”史無名急忙將寫好的摺子遞給蘇雪樓,好似甩出手個燙手山芋。
“既然我幫你辦妥這件事,無名賢弟,古人云投桃報李,你打算怎麼報答我呢?”
“我幫你找到錢文廣藏起的金子!”
“成交!雖然我沒有找到他藏起的錢,但是先抓他老婆就夠讓他手忙腳亂一陣的了!嘿嘿!”蘇雪樓盪漾著飄出去了。
“他倒是開心了,可是我們還沒結案啊!”李忠卿撇了撇嘴,“刺史夫人殺了姚春桃吳三水我能理解,但是殺你和李老憨呢?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和詛咒相照應?”
“是啊,事情完全沒有解決完!”史無名嘆了口氣,陷入了沉思當中。
結果越思索越糾結,越思索越煩躁,最後他雙手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往縣衙門外走去。
可惜還沒走到門口,就被崔四擋住了。
“老爺要去哪兒?”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崔四,你家老爺我想來想去,還是自己最可靠,所以打算從新返回一下現場,重溫一下過程,刺激一下靈感!”
“您自己去?”
“怎麼?不可以嗎?”
崔四點點頭,一把揪住史無名的袖子,然後就大喊起來,“老爺要自己出門偷跑了啊啊啊……”
於是,就像俠客話本中的場景一般,史無名面前瞬間多了一個人——眼神凌厲的都可以馬上去斬妖除魔的李忠卿。
隨後趕來的是一群滿臉緊張,眼睛裡帶滿了譴責意味的家丁和衙役們。
李忠卿看著傷口未愈,還有被人謀殺危險的史無名竟然輕鬆愉快地策劃自己的行程,還想瞞過他的耳目偷偷行動的樣子,心裡那個憋氣啊!
真是報應,大概是小時候欺負他欺負的太多了,所以還不到來生就要還史無名這筆操心債!
“你再說說看,你想幹什麼?”
“我想……坐船再走一遍那天走過的水路,放鬆放鬆心情,也許能想到一些沒有想起來的線索……”史無名小聲說,“如果不找出那個凶手,我呢,小命還是懸著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再給我一劍,然後扣上個面衣,就是殺手不來,你們大家一天到晚的操心著我也不是事啊!”
“我和你去。”
“喂喂,你不是暈船嗎?”
“我找到解決暈船的辦法了!”
“唉?什麼辦法?”史無名非常好奇。
“我親自駕船,人說自己駕就不會暈了!”
哎?這是真的嗎?
(十三)
水邊泊著一艘烏篷船,黑衣墨髮的男子佇立船頭,腰間佩著一柄腰刀,雙手執篙,腳下堅定,一如巍峨峰巒之態。
“忠卿,你真的沒事麼?”這哪裡是要撐船,到似要去打仗。
“無事!”
那你的臉為什麼發白?這句話只敢放在喉頭,卻不敢發問。
李忠卿用竹篙朝岸邊一點 ,架勢十足的把船點開了。
烏蓬小船在碧水中盪漾,把岸上送行的崔四嚇的是心一蕩一蕩。這水如此大,李大人行船的把式還不知道行不行,一個鬧不好一船兩命!
遠遠的青山綠樹,就如同畫中的水墨丹青一般,暈染在黛青色的天空中。史無名仰面躺在船艙裡,覺得愜意的很,剛剛的煩躁一掃而空。
“忠卿,其實,我發現我們幾個人的共同點了。”史無名敲了敲船舷慢悠悠地說。
“什麼共同點?實際上,我覺得你們幾個人中,除了姚春桃和唐無琅有些關係外,其餘的人並沒有任何交集,都是八竿子打不到的人物!”
“忠卿啊!”史無名笑著搖搖頭,“所謂的關係也不一定非要是那些愛恨糾纏,其實這幾個人——他們都經常坐船!”
“經常坐船?”
“是啊,我縣與州里有水陸兩途,水路快些,一個時辰的路程,而陸路要慢些,因為要走山,所以大約要走三四個時辰。所以大家都很喜歡走水路。雖然不止李老憨這一條渡船,但是吳三水經常坐船下去收賬,姚春桃經常坐船往來去妹妹那裡,唐無琅經常坐船去尋花問柳,說不準就是常搭李老憨的船,就算是彼此不相識,也多多少少會有些印象,而刺史夫人可能經常和他們碰面,所以害怕他們會認出自己。”
“刺史夫人也經常坐船來平安縣?”
“是啊,姚春桃會被稱為是錢文廣的神祕情人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來往非常隱祕!我想夫人也是經過多次跟蹤才能確定這裡兩個人在哪裡私會。這期間她若是跟蹤姚春桃,定然會時常坐船,當然就有可能和這些人多次照面。”
“如果說她殺吳三水可能是為了幫自己的丈夫,而她殺你和殺李老憨,僅僅是為了不讓人把她認出來?不對,你從來也沒看見過她啊!”
“我想,她想殺我,是為了另外一件事!”史無名嘆了口氣,明顯沒有想繼續說下去的意願,他在煦暖的陽光下,小船的搖曳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兩日後,蘇雪樓回來了。
“如你所願,州里是天翻地覆,朝裡大概很快也會天翻地覆!”蘇雪樓有氣無力的趴在桌子上。
“辛苦你了!”史無名毫無誠意的說。
“我也快要回京了!”
“恭祝蘇兄一路順風!”
“喂,你這人!”蘇雪樓鳳眼瞪的溜圓。
“可惜你沒有找到那些金子,所以此行還是令人遺憾啊!”
“是啊,那些金子……”蘇雪樓一下子洩了氣。
“其實你一開始的懷疑是對的,金子確實藏在迦葉寺。”史無名笑嘻嘻地湊到他跟前。
“什麼?!”蘇雪樓一下子蹦了起來,“那屋子裡沒有啊!”
“有,那裡是可以有的!”史無名笑嘻嘻地說。
迦葉寺中。
蘇雪樓看著那間自己曾經寄予厚望的屋子無奈的嘆氣。
“不在那裡在哪裡啊!”
“別看了,金子本來就沒有藏在那裡,那屋子也算故佈疑陣了。實際上,金子藏在……”史無名拉著他走到院中的小池旁邊。
“你知道魚都是喜歡躲在水草或是水中的石塊中庇廕,但是這池裡的魚不然,它們並不喜歡那些石頭,而每當它們發現有人要觸及假山石塊的時候就驚慌的四處逃竄,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史無名一面說著一面手下不閒,招呼著衙役將水中的假山石統統搬開了去。
“假山石上的苔泥不厚,說明有人經常搬動它們,至於為什麼要搬動它們,自然是要往它的下面藏東西!”
此時假山石已經被搬空,只剩下泛著泥漿的池底,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
史無名將手探進了那池泥水中去,慢慢的下挖,然後從池泥中摳出了什麼,等他的手拿出來,手中赫然是一塊明晃晃的金條!
“錢文廣和姚春桃多次往來這裡,並不是單單為了偷情,你沒有調查到刺史府有大規模的偷運錢財的行動,那是因為他們在化整為零的轉移錢財,他們多次前來必然多次藏金,這池中魚兒必然多次受了折騰。多次驚恐之餘,這池中的魚兒便學乖巧了,見有人探手觸及那假山石定然要四下躲藏。”
“我現在大概明白你為什麼會遭受刺殺了!”蘇雪樓嘆了口氣,“你說你當時在給刺史的千金講什麼故事?”
史無名微微一笑,“我給她講了佛祖拈花一笑的故事。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適時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
“所以啊,刺史夫人覺得你在影射迦葉寺,而且你偏偏又是平安縣的縣令!雖然她並不知曉藏金的事情,但是她覺得你是在諷刺她丈夫的出軌,而這,正是她無法容忍的。不是我說,也許她最開始想殺的,就是你!”
“因此就找人刺殺我?多麼可怕的女人啊!”
“是啊,多麼可怕的女人!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刺史夫人的那五塊面紗……如今只剩下一塊!而這一塊……她大概從未想過,那是留給她自己的!”
“其實那時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史無名悲傷的捂住自己的傷口嘆息,“我好冤屈啊,真真是遭受了無妄之災,無名之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