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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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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六月西安東郊新築鎮新農村(古漢長安城東灞河東岸,傳說漢將韓信祕密葬身處)出土一座漢墓。該漢墓沒有正規傳統的石砌拱形墓室,黃土掩就,荒草叢生,沒有碑文。除去黃土發現長方形的狹窄墓室,四壁和墓底用規則不一的小磚砌築,墓頂用3塊條石平蓋。因為墓室條件簡陋,葬具和骨架部分腐朽,但仍可推測此人身長大約180公分,奇怪的是骨架頸骨有明顯利器切割紋路,即是說死者身首異處,被人拼在一起入葬。除了一把刀再沒有其他陪葬,那刀身長約65公分,直背直刃,刀柄首端呈扁圓環形,是漢軍常用的環首鐵刀,刀背花紋細碎,奇者時隔兩千多年,依然精光耀目,觸手生寒,彷彿失傳的西域之鑌鐵打造。棺內碑石為墓誌畫像石,石面左方為志文,書以漢隸,共計263字。畫像部分為減地淺浮雕,右上方刻字清晰可辯為“韓釗”二字,畫中一男子,濃眉圓目闊臉長髯,不怒自威,身著漢代將軍鎧甲(前胸下襬呈尖角形,甲身由十四五排魚鱗狀的小甲片編成,腰帶以下部位及披膊用札甲),手持雙刀,一大一小,形同陪葬刀……”

這篇新聞報道出自我市有名的考古學家勾教授之手。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時,同為男人的我也很是感嘆。如此儒雅的男人,即使已是半百年齡仍可以那樣風度翩翩。雖然在眾人簇擁之下依然不慌不忙。面對我的注視他的表情平靜,我們擦肩而過時還不忘對我頜首微笑。哪怕在市井菜場上與這個翩翩君子也不足為奇,但在公安局看到他被銬上雙手還是讓人驚詫。我拉住同事問發生什麼事情,同事的右手在自己頸前用力一劃。

“這人殺了自己的老婆。一刀就砍斷了她脖子……”

現在那篇有關古墓的報道已經夾在勾教授的案卷裡,那篇報道上還配上一張勾教授的照片,勾教授一身藏青,身後黃土如塵,是那般意氣風發。只是時隔不到半月青衣就已沾血。我指著那篇報道上的照片問同事:你覺得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殺人?同事也笑。

“那什麼樣的人才會殺人?當警察難道靠感覺來斷案嗎?證據確鑿,除非他有夢遊症,睡覺時也會殺人。”

第一個報案的人是勾教授家裡的保姆,她每天早晨六點準時送早餐到教授家裡。可是那天開啟門卻看到勾教授手端著刀坐在**,混身是血。他妻子身子倒在**,頭卻在教授腳邊……

在當天審迅中勾教授就對自己殺妻供認不諱,局裡連夜開會討論案情,結果女同事全部惋惜不止,男同事倒是很有些幸災樂禍。不過案子還是有其疑點,大家一致認為勾教授的回答審訊時過於冷靜,話語找不出一點紕漏;而且對於殺人動機勾教授也只輕描淡寫一筆代過。經瞭解勾教授夫妻素來和睦,同是學者的二人怎樣吵架也不至於會動刀;還有就是像這樣只能握住筆桿的學者如何能一刀切斷他老婆的脖子?誰又會笨到拿一把十幾斤的大刀做凶器。忘了說,勾教授用的刀就是上面報道中提到的那把陪葬刀,他拿出土文物當了凶器。

那把刀我見過多次,因為是案子的重要物證,第一次見時是同事把它拿在手裡,外面裹著厚厚的塑膠膜,刀身上的血跡依然歷歷在目。同事見我時還順勢比了幾下,你看這就是傳說中的屠龍寶刀了,真的是削鐵如泥,削人頭如豆腐。刀在面前劃過我突然一陣胸悶。因為聽說是文物所以大家都比較好奇,我也從同事的手裡接過刀來看,刀在手裡似乎比想象中更重,兩隻手託著還是感覺它在不斷的下沉。那種墜落感讓人不安,似乎自己被什麼所牽引,放下刀才恍惚回世。

同事是拿著刀去提審室對證物的,出來時依然提著刀笑嘻嘻。他問我知不知道勾教授看到刀時說的第一句是什麼?我搖搖頭,同事笑著說:教授第一句說的是,我都認罪了,快把刀上的血跡擦掉!要不然刀身會氧化生鏽的。

同事又說教授講這話時一臉的心疼,彷彿是那血還在自己臉上一般難受。如此愛惜這刀的人怎麼會用它砍在自己老婆脖子上?甚至提審時同事真的問勾教授有沒有夢遊症,教授聽了淡淡苦笑然後輕輕搖頭。他是甘心認罪,可是我們卻依然無法結案。市裡對這案子很重視,畢竟勾教授德高望重,市長打電話來只說了三句:慎重,慎重,再慎重。案子還沒有結卻天天有人為了案子來到局裡。不是為了勾教授,卻是為了那把刀。無論我們警察怎麼慎重,也不會對凶器認識上升到文物級別。聽說有關部門已經通知國家,要將那刀拿回去繼續保養、研究。局裡沒有必要對一件凶器那麼執著,何況是一件毫無懸念的案子,那刀也不會再起到什麼重要作用,局裡自然也就同意了。

來取刀的聽說是勾教授的同事,另一位考古專家王教授,中年男性,人長的還算中規中矩,只是他走在局裡揚眉吐氣的樣子很容易就讓人知道他壓在勾教授的光環下已經太多年了。當他接過那把刀時,手都不禁開始顫抖,眼裡閃過的何止是慾望。

不過是一件文物,至於嗎?

不過是?這個世上又是多少東西能值得上一句不過是呢。

甚至等不及離開公安局,王教授便拿出不知材質的方巾就著透明顏色的藥水小心地擦拭著刀身,手指輕柔好像拭過女人身體。有同事問他,這刀很值錢?他頭也不抬,從進了辦公室時他的眼睛便不再離開過這刀。

錢?這刀怎麼可以用錢來衡量他的價值。食指輕彈,刀身做龍呤,在若大的辦公室裡也嗡嗡不止。你們可知這是把什麼刀?

原來考古專家都有做說書人的潛質,一句話便將所有同事都吸引過去。專家很是得意,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掌手墊方巾平託刀背。刀身在日光燈下閃出奪人青光,剛要說話,卻不想被旁邊的聲音搶了先。

這是一把妖刀。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妖刀這個詞,從那個叫西青的年輕人嘴裡。

在此之前我曾經見過西青。因為勾教授被押後他來找過我,他自稱是勾教授的學生,聽說勾教授十分嚴格,對學生要求更是近乎苛刻,典型的完美主義者。這樣的人通常不被大眾接受和喜愛,從勾教授入獄後的種種非議就能看出來。所以這個年輕人找到我提出要見勾教授,我意外的愣了一下。那時手裡還捧著沉甸甸的證物那把刀,也是這把刀讓西青以為我與這個案子有關,他說希望見一次勾教授。我抬起頭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能看得出這是一個沉默的年輕人,臉上露出的一種遠遠超過他的實際年齡所能表達出的冷靜表情。不過對於這樣重大的案子,是不可能隨便讓與案件無關的學生與教授見面的。我還記得被我拒絕後他走到我身邊時,我桌上還未裝訂的案卷被風吹開的窗打落在地上。在我慌忙關窗的時候突然聞到了初春裡新鮮空氣的味道。那個年輕人站在我面前,長髮被風吹散在額頭。他把手裡剛剛撿起的案卷放在我桌前,儒雅態度簡直就是勾教授的翻版。

“這把刀的主人名叫韓釗,字子平,本是漢中大將。雖然我們有根據猜測韓釗曾經戰績顯赫,但在史冊上很難找到有關這個人的資料,說明此人生前必遭變故。從墓裡屍體情況可以看出,韓釗是受極刑而身首異處,所以得不到官葬。墓誌銘所記也可能來自民間,是真是假我們也沒辦法確定。上面記載,韓釗生前勇猛異常,身騎俊馬、手持雙刀。奔走沙場如無人之境,所到之處一切血光。匈奴稱其為妖鬼,更是把他手上那對大小不一的鋼刀叫做妖刀。不過最後韓釗卻也是因為這把妖刀而丟掉了性命……”

好像是和勾教授才一起做完的筆記,這段不為人知的歷史在年輕人的嘴裡說得十分流暢,不帶一絲停頓。他的聲音清脆,吐字清楚,脣舌相撞如同泉水敲擊石塊般悅耳。我被這段故事深深吸引,可是周圍卻沒有什麼反應,就連拿刀的教授也在自顧自的發表著自己的演說。

“報上現在所寫大多是勾教授臆斷出來的,老勾有些時候就是不夠理性,看事物太悲觀,韓釗雖然武功高強,但也不過是一介武夫。死前平步青雲,但最後也招來至殺身之禍。韓釗的死與刀沒有太大關係,不過他倒是用這刀把自己老婆給殺了。本來那時候殺個人也沒什麼,可誰讓他老婆是漢武帝的侄女的,漢武帝一怒之下給了他斬立絕。”

韓釗也殺了自己的老婆?!同事驚奇地問

教授將手中的刀放在隨身帶來的木箱中,然後重重地扣上箱蓋。

“是呀!洞房之夜,韓釗一刀把新娘的頭給砍了下來,就和勾教授一樣。”

說完教授右手在自己頸前用力一劃,然後嘿嘿笑了,辦公室裡突然顯得有些詭異。

這麼邪門!都是砍下老婆的頭?同事聽完教授的話不禁問,難道是勾教授被韓釗的魂附了體,才會殺妻。

世界上哪來的鬼魂呀?教授站起身不再多說,懷抱著裝刀的皮箱大步向外走去,走出門時留下一句:等著看明天的報紙吧。剩下我們一群人在那裡唏噓不已,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樣的巧合還是真是讓人驚訝。我轉頭望向窗外,年輕人不再說話,他靠在門旁邊,頭抵著窗框裡的一塊鑲花玻璃,嘴角緊閉的曲線宛如刀刻出來一般,只是他跟隨教授轉身離去時漠然的臉上冷冷的笑了一下。

至今我還可以清晰記得年輕人的那冷冷一笑。看著他臉上那若有若無的笑容,還有嘴角牽動眉毛輕聳的動作,我突然有種感覺,或者是錯覺吧。他站在辦公樓門柱的陰影下,突然抬頭向樓上望來,我連忙從窗邊躲開,我知道我還會和他見面。

果然如教授所說,第二天報紙頭條就是有關韓釗土墓出土的報道,與上一次報道相比,這一次更詳細的闡述韓釗個人生平,不過正如報道最後所寫此篇報道內容只是出自歷史學家推斷,是否符合真實歷史還不為人知。

“元朔六年,(公元前123)春二月韓釗隨將軍衛青出定襄,長奔數百里擊胡。韓子平出身低微,卻好大喜功,戰場上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所到處,塵土飛揚,刀光耀眼,血光無數。因其單身殲敵上千,於此役聲震關外。元狩二年(公元前119年)春,隨驃騎將軍霍去病出代郡,過焉支山千餘里。韓無時不與霍左右,並肩馳騁沙場追殺匈奴,得胡首虜騎八千餘級。霍去病嘆其刀法勇猛,遂薦於武帝,以期教練御林軍。武帝惜才,愛其憨直,將侄女許配給他。不想新婚之夜,新娘身首異處,而韓釗恍然不知所以。武帝大怒,斬立決。霍去病去校場祭友,並將其屍首送回老家安葬……”

午休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呆在辦公樓背後,那裡有一段荒廢的樓梯,坐在那裡正好可以躲在一處樹陰下。只是中午的陽光太盛,透過枝葉照在臉上、身上,時間久了不由得發暈。我把手上的報紙舉起擋在面前,陽光透過報紙的背面,在正面的文字上打上了一層黃黃的光暈。我看著那篇報道右邊的照片。上面那黃土青衣、意氣風發的人已經由勾教授換成了昨天的男人。

“是不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他是勾老師的同學,卻時時被勾老師壓制。這一次靠勾老師出事才得以翻身自己卻一付多了起的樣子。”

他在我背後,一邊說話一邊向我走來。我能感覺到風從我的後頸直吹向後背,那陣清冷讓我毫毛直聳立,當他坐到我的身邊時,我又聞到了那股初春新鮮空氣的味道。轉過頭便已經看見年輕人那張如大理石雕像的臉,和他臉上那淡淡的笑容。

我在找你。

為什麼找我?那案子並不歸我管。

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他說完這句話,我們一起都笑了。

那天我們就這樣一直坐著,許久都不說話。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選我,也許他早就注意到整個局裡只有我對他格外注意,就像我早知道他會來找我一樣。有些事情雖然沒有開始卻已經在慢慢發生,舞臺的黑幕前後是兩幕不同的戲,我們一面是臺下的觀眾,另一面卻是臺上的戲子。

“我與他第一次相見,這人風塵僕僕向我走來。那天很熱他解開了自己襯衣胸前的扣子。我看得見他指甲上還沾著黃土,他的袖口,褲腿上也都一樣,他根本不理會這些就隨便坐在我的身邊。看著他的汗水順著額頭一直往下流,我知道他已經是我這輩子唯一的選擇了。你知道把自己的夢想託付在另一個人的身上什麼感覺嗎?”

我不置可否只是反問他:你想知道什麼?

你會告訴我嗎?

我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會告訴你嗎?

哦?他的眉毛一挑,但絲毫不顯意外。

因為你也有我想知道的事情呀。

“韓釗的土墓出土時受到了破壞,唯一的墓誌銘碑殘缺不齊。單憑上面的字言片語,現代人根本不能知道他短暫一生裡到底發生過什麼。特別是韓釗最後所遇的變故,可能就連撰寫墓誌銘的人也不清楚吧。歷史雖是不變的事實,偏偏還是給人們太多的不確定,也正是這些不確定改變了歷史本身,才讓考古學家有了工作。對於歷史學家來說歷史的真相是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享受你探索的過程。一旦真相揭露,就代表著一段歷史的終結,就像那顆被夾碎的胡桃,一切美麗的夢想都沒有了。”

他說這話時看著我的眼睛,我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突然問我:真相對你來說,又意味著什麼?

對我們警察來說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真正存在於核桃裡的一切。哪怕只剩下已經爛掉的果仁,那也是我們正要尋找的真相。

他拿過我手上的報紙笑著說:如果是這樣的事實,不是很讓人失望?一段傳奇最後只是被人說成是一個急功近利的農民將領,因為意外得勢反而精神失常殺妻?王教授為人刻守,思域侷限。更可笑的是他本人就是農民出身,卻處處譏諷農民。

雖然他的話裡有些詞語裡不失刻薄但聽起來卻不刺耳。面帶微笑的輕聲輕語彷彿對你說著心事,他說話時嘴角微翹,男孩子有著那樣輕巧的雙脣略顯有些輕浮,但他的眉毛英挺,成功的扳回一局。這還是第一次和他是如此接近,我清晰地看到他臉上柔軟的絨毛,甚至能感受到他撥出的氣息。陽光晃過我的眼睛,我不禁開始眩暈。

“公元前119年,霍去病率軍深入漠北,北進兩千多里,跨過離侯山,越過弓閭河,與匈奴的左賢王部接戰,殲敵七萬於人。那時霍去病剛剛二十三歲,英雄年少。而韓釗當時年紀也不過三十歲左右,高大英挺,氣宇軒昂。雖然他們身份、地位相差懸殊,平常不得相見。但在沙場上兩位英雄、兩騎鐵馬卻同是如神將下凡,踏沙場如無人之地。聽說只要匈奴人聽到兩個人的名字都如潮般後退,而漢軍只要聽說有二人在身邊,便如有神助。兩軍交戰時,霍去病與韓釗的名字被漢軍喊得響徹山谷。一次交戰中,霍去病手中鋼刀突然折斷,眼看無法抵擋來將時,突然斜衝出一騎,一刀將匈奴將領斬來兩段。那是霍去病第一次見到韓釗,可是韓釗並沒有過多理睬霍去病,他看到霍去病手中無武器,便隨手將右手大刀遞給了霍去病,然後轉身又殺入敵群……”

他將手裡的報紙捲成棒狀持在手裡,用一端輕輕敲打我肩頭。我想韓釗將手中刀遞給霍去病時,臉上必定也帶著這般陽光的微笑。我接過紙棒放在手裡,紙棒慢慢舒展,他的眼神慢慢變得深遠。

“雖然只是這樣一面之緣,霍去病卻一下子記住了韓釗。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的邂逅,兩個男人的邂逅,最後竟然是致命的。霍去病後來將韓釗薦於武帝,武帝更是順著霍去病,將自己侄女許配給韓釗。受此龍恩,韓釗卻絲毫不見任何喜悅之情。終日呆在軍中,只在成親當日回家完婚。不料新婚第二日,家僕就發現新娘身首異處,韓釗坐在床前手端自己的配刀。武帝大怒,下令斬立決。霍去病飛馬去校場祭友,為其求情。韓釗卻將那把贈於霍去病的配刀扔在地上,以示不領霍去病之情。可是霍去病還是在韓釗行刑後在校場大哭一場,並將其屍首送回老家安葬。一年後霍去病病死,死因不詳……”

那個下午我一直都呆在辦公樓後,坐在樓梯上聽著年輕人的話。時光在我們身邊緩緩流過,彷彿在我們臉上游走的陽光。我眯著眼感覺微燙的溫度從面板上游走的感覺,安靜地看著的空氣中裡飄浮的灰塵,那些灰塵隨著他嘴脣的碰撞而無聲地跳舞。閉上眼,我全黑的視野中突然跳出一個亮點。我不確定那點光亮是什麼,它在黑暗中無規則的跳動著,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直到最後那光點在我視野裡突然炸開,在那片耀眼的光中我看見了他的臉上的淚痕……

這段記憶一直如同夢境般存在於我的腦海中,雖然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還是一樣歷歷在目,但回憶起來,每一個細節都是那樣的不真實,好像夢境一般。以至於第二天下午我又來到辦公樓後,去尋找前一天下午的痕跡。樓梯圍欄上的黑色印跡還在,是我昨天用抽完的菸頭畫上去的。用手指拭去那煙漬,用力碾動,手指間沙沙作響。我想起自己最後曾問起他。

你講的真的是歷史的真相?

真相併不重要,重要的是與真相有關的人。

我與同事一直再次對勾教授提審。雖然勾教授依然面帶微笑,但是還是能看出他臉上掩蓋不住的倦意。如果這次提審沒有新的發現我們也只好定案了,問完案卷上重複過無數次的對話,一起的同事拿出根菸向勾教授示意,勾教授平靜地搖搖頭。同事點著煙重重地吸了一口,白霧慢慢包繞起我們。我從案卷裡抽出昨天的報紙遞給了勾教授,勾教授望向我的同事,我的同事依然望向窗戶抽著他的煙。勾教授從我手上接過報紙輕輕掃了一眼,然後把它遞還給我,不動聲色地微笑。

勾教授的笑似乎是天生的,就算仔細地觀察也不能從他淡雅的笑容裡讀出些什麼。當我問他,這本來是你的課題只是因為你入獄就馬上成了別人的成果,是不是很不公平?勾教授依然搖了搖頭,無所謂誰的,都是國家的。我不依不饒,可是你真的覺得報紙上報道的真的是歷史的真相嗎?

哦?歷史的真相?

對!真相!當我把聽到的有關韓釗的事情告訴勾教授時,勾教授眉毛揚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你對歷史感興趣?

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告訴勾教授這些是他的學生告訴我的,直覺告訴我勾教授一定知道我是怎麼知道所有這些的。在我聽轉述韓釗與霍去病之間的故事時,勾教授一直保持著正座,雙手放在膝頭細細聆聽。我不禁突然感覺口渴,那是一種來自喉嚨深處的感覺。原來那個年輕人真正想讓我幫他做的,不過是把他對歷史的假設透過我的嘴告訴勾教授。算是交給勾教授最後的作業嗎?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的作業完成的如何,因為勾教授的笑容一成不變,淡淡的,如雲般琢磨不透。

“一段過於美麗的歷史,不過裡面有些太多個人的假設。不過對於歷史,就算是當時的文字,我們又有誰能保證它不是來自個人的假設或者猜測呢。其實韓釗、霍去病在戰前早已認識,韓釗也是從衛青的軍中特意轉到霍去病帳下的。但是韓釗本性淡薄名利,從來沒有想過爭鳴奪利。霍去病也早識韓釗英雄,所以兩人才會在編在一隊作戰。兩個人本來都是性情中人,霍去病斷刀、韓釗贈刀根本是很平常的事,不會有絲毫其它感情在其中。而對於後來向武帝推薦韓釗,是霍去病理所應當,更是韓釗明智所歸。但是後來韓釗殺妻的事情的確有之蹊蹺,我們現在還不得而知。”

聽了我的還有勾教授所說,就連我的同事都深深被吸引。說它是歷史還不如說它更像一個傳奇,我們似乎都忘記了這個故事現在所引出的真實案件。如果現在發生的一切也像歷史一樣只靠我們的主觀猜測就可以定案,那麼我希望在勾教授的案卷上記下的也是一個讓人唏噓的故事。但是對於我們來說,真相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們更是清楚,真相只有一個。

勾教授,這才是真相?歷史的真相?霍去病與韓釗這間的關係就這麼簡單?

就算有關也與案子無關吧。

勾教授突然把平放的雙腿架了起來,那是一種有意與人拉開距離的姿勢。

所謂的歷史,就是沒有證據的事實。無論我們怎麼去探求,最終公佈於世間的只能是一個結果,那怕那個結果與發生過的事實有所偏差,但它就是真相。

走廊的門突然被人推開,一陣強風吹過。提審室裡的煙霧瞬時散去,我的後背一陣激靈,所有恍忽突然變得異常清醒。勾教授就坐在我的面前,原來真相離我如此之近,我卻不得要領。

一切都已經成為定論,哪怕現實與真相不符。但無論如何都只會有一個結果,而且現在看來這個結果已經沒有辦法再改變了。我心有不甘,因為似乎與真相只有一步之遙。再遇到西青時辦公樓已是外柳絮滿天。他站在離我幾米遠的地方,如絲柳絮就把我們隔在兩個世界。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偶爾有人從我們身邊匆匆經過,我跟他們微笑打招呼。轉過身時,我看見他的眼睛直直的望著我。我笑著問他在王教授手下工作如何。他面無表情地回了我一句:

他選擇了我,並不代表我也選擇他。

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只是拿出上次與勾教授的談話錄音放給他聽,當然這本來是不應該的,雖然只是有關歷史的部分,但我還是覺得應該讓西青知道勾教授口中的真相。

伴隨著瀰漫在空氣中勾教授的聲音,我看到微笑漸漸凝結在西青的嘴角,眼神也變得冰冷起來。

只有這些?

我聳聳肩問,西青霍去病與韓釗之間的傳奇到底是真是假?

你為什麼會這麼在意他們倆之間的事情。

不知道,也許我更希望知道這段傳奇背後的事情。

傳奇?西青笑了。

到底是誰創造了這段傳奇?因為一個人大家早已經忘了傳奇的本身。

年輕人憤然轉身,帶走了他身邊飄浮的柳絮。我猜不透他話中的意思,但卻感覺勾教授所說並非是他想要的答案。我們都在尋找一個自己想要的結果,針對同一件事情卻不盡相同,我告訴他勾教授的案子在三天後開庭。西青頭也不回的地離開,只是留下一句:“還沒有結案。”看著他離我越來越遠,我真的會我想知道的真相越來越近嗎?我不確定。

勾教授案子開庭的那天,我與同事一起送勾教授到法院。這是我主動要求的,不過領導並沒有問我為什麼。不是所有人都對真相感興趣,大家大多還是隻注視結果,這無可厚非。雖然說我們警察的作用更多是向公眾呈現事實,但往往我們都知道的事實或者真相卻總是讓人絕望。坐在車上,看著勾教授一如平常的面容,我突然想在他平靜的表情下面是否也會絕望。

勾教授,韓釗為什麼殺了他老婆?和霍去病有關嗎?

嗯?勾教授聽了我的問題愣了好久,他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些什麼,看了一會便轉過頭又望向了窗外。

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

不知道。只是第六感告訴我,也許韓釗殺了他老婆的動機才是關鍵。

什麼的關鍵?

歷史……或者現在。

勾教授笑了,我知道他一定明白我的話的意思,但是他的卻並沒有直接回答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刻意的迴避。

“韓釗善用刀,他所配雙刀是由西域巧匠精心打製,削鐵如泥,殺不血刃。雙刀大小不一,稱作鴛鴦刀,或者陰陽刀。大刀刀長三尺四寸,小刀刀長二尺六寸。刀形奇特加韓釗的刀法詭異,所以匈奴人稱其為妖刀。韓釗從來刀不離身,野史記載韓釗就連睡覺時也會將雙刀藏於枕下。新婚之夜,新娘嫌刀的殺氣太重,不讓韓釗配刀入新房。韓釗偏偏不聽,徑直將刀掛在床帳之上。僕人在新房外聽到兩人大吵,言語間似乎出現了第三個人的名字。第二天大家發現新娘子躺在**,卻身首異處。韓釗說是配刀的繩子突然斷掉,刀身出鞘落下將妻子的頭頸斬掉,但是沒有人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情。韓釗自然無法脫罪,霍去病替他向漢帝求情,但卻被韓釗拒絕。韓釗為人磊落,殺人償命心甘情願,唯一的要求就是與自己的那把殺人短刀合葬……”

韓釗是意外殺人?!!

我不敢相信勾教授所說,下意識的覺得他是在騙我。可是勾教授的面容平靜,他的語調也一如往常的平緩。他沒有騙我的理由,但如果不是騙我的話,這樣的歷史真相說出來也不會有人信。難怪他對於自己的同學還有學生的種種猜測不動聲色,就像現在對於自己的處境一樣。我知道也絕不會像他自己所承認的那樣簡單。

同志將勾教授領出車外,我坐在車裡望著他的背影。突然勾教授轉過身來對我說。

年輕人,韓釗殺妻的動機並不是關鍵,我們都曾經錯過了歷史的關鍵,或者現在的。

勾教授的眼光突然投向遠方,我轉過身看到角落裡那個熟悉的身影,回過身時我聽到了勾教授的一聲嘆息。

我一個人坐在法院大門外的臺階上抽菸,不喜歡初夏的悶熱,那種躁會隨著外界的氣溫慢慢從自己的心裡向體表滲透。我解開衣領釦子,脖頸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結流出一層細細的汗水,陽光照過。感覺那裡的面板好像有蟲子爬過的感覺。我絲毫不想進法庭聽法官的審判,似乎沒必要再去聽一次已經確定的歷史,但勾教授的話對我來說總有著某種暗示的意思。感覺自己好像離整個事情的關鍵只有一步之遙,可是偏偏無法跨越,彷彿站在懸崖邊緣,對面的黑暗讓我看不清對岸。回想勾教授落寞的神情,讓我相信如果自己觸及到那所謂的關鍵也同樣會陷入那深深的谷底吧。

坐得久了,腿都已經有些麻木。我彈掉手上早已經熄滅的菸頭,腿早就恢復了知覺,我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對自己說。

結束了。

手機在褲袋裡突然震動起來,那種麻酥感好像來自我大腿本身。隔了好一會我才拿出電話。

還沒有結束!

同事的聲音在電話裡聽起來既詭異又無奈。

“這次輪到了王教授了。王教授的頭也被這把鬼刀割了!”

回到局裡已經組好了專案班子。每個同事的表情都怪怪的,看我進來都衝我努著嘴。我轉眼看過去,韓釗的配刀正放在辦公桌上,刀身卻已經又被鮮血染紅。

怎麼回事??

今天早晨研究所的同事發現王教授在自己的工作室裡身首異處,凶器還是這把刀。

他殺?

還沒辦法確定。王教授室的工作室是由內鎖上的,且沒窗。是因為王教授已經兩天沒有回家也沒有出過工作室的門,研究所的同事才找開鎖師博開啟門鎖,發現王教授已經身首異處倒在血泊中,從切口和血痕來看,凶器還是那把刀,但沒有人自殺可能切掉自己腦袋呀。

自殺?

對那刀就死死握在王教授手中,法醫說死後再放入屍體手中的可能性很小。

真是一把妖刀。那現在勾教授是不是就無罪了呢?

同事笑著曲起中指彈我額頭,你小子是神話故事看太多了,怎麼可能?不過案子的確蹊蹺,0上一級也成立專家組了,另外也請了國家權威精神病學家,想從精神分析上下手。

我始終還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再一次看到那把刀感覺格外的觸目驚心,卻不是因為那斑斑鮮血。案子進行至此不光案件本身的影響越來越大。如果被媒體知道,社會輿論也是我們無法承受的。我跟局裡主動請纓調查案件,我請求去趟西安東郊新築鎮新農村既是韓釗墓收集一些資料,另外也要求將勾教授從法院調回,希望再次審訊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局裡對我的作法雖然不報很大希望但還是同意了,畢竟現在已是無計於施。

勾教授顯然對這次突然的提審感覺很意外,他已經換上了犯人穿的馬甲,清瘦的身體在碩大的馬甲裡微微發抖,作為犯人勾教授也已經剃光了頭髮,清瘦的臉頰已經開始深陷。可能連續的奔波,他的神情看上去也顯得異常疲憊。我坐在他的對面仔細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當同事告訴他王教授的家人被殺時,我看見勾教授本來放在腿上平伸的手掌緊緊縮起,手上有青筋不停跳動。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勾教授臉上露出不安的神情,雖然很隱約,但還是被經驗豐富的同事馬上捕捉到了。可是隨後勾教授神情便有些恍忽。對於同事問他的問題,他總是所問非所答,一幅失神不知所措的樣子,又好像刻意迴避同事的問題。同事有些無可奈何,加上已是深夜語氣也不禁開始強硬起來。

勾教授,希望你協助我們調查!

……

勾教授,你要明白已經死了兩個人了,整件案子還沒有結束。

會結束的。

你說什麼?

勾教授長嘆了一聲,望向窗子半晌沒有說話。同事放在桌子上的手臂剛要抬起來,被我按了下來。

勾教授,希望你能告訴我們真相。

什麼的真相?

案子的真相,或者整件事情的真相,歷史的真相。

“真相?知道真相又會怎麼樣呢?野史說韓釗為人沉默,很少與人說話。一個人的時候常常捧著自己的配刀發呆,有人還發現他會與刀說話。韓釗有一個怪癖,就是刀從不離身。特別是左手短刀,每晚必定放入枕下才能安睡。經常有士兵經過韓釗的帳邊聽到裡面有人講話,好像是兩個人對話,卻從來沒有人看到有他從韓釗的帳裡出來。成親當天,韓釗雖然肯解下短刀,新娘與說屋裡有第三者存在。來回檢視,當然沒有結果。最後兩個人不歡而吵,卻不想懸於柱上的短刀的刀鞘機簧不知為何意外迸開,刀身落下將新娘脖頸一刀兩斷。後來霍去病為其求情,而且韓釗功大於過,可免死罪。但他卻一意求死,只求死後與自己的配刀合葬。雖然韓釗沒有留下半句解釋的話語,只求死的乾淨,但卻給歷史無數懸念,結果造成了現在的種種。”

看著勾教授的神情我知道他已經講出了全部,而所有的關鍵都在其中。

這就是整個事情的關鍵嗎?我並不相信真的只是次簡單的意外。

嗯,事情的關鍵就是刀,刀殺人,而人沒有。

就是這把刀?同事指了一下桌子上的凶器,刀沒有人用,怎麼會殺人?

勾教授看著那把刀,笑了。他拒絕再說什麼,調查最後還是陷入了僵局。

我連夜坐上了去往西安的火車,聽著火車劃過鐵軌的咔嚓聲自己始終沒辦法入眠。下了火車便馬不停蹄坐上當地分局的車趕到韓釗墓所在地,那裡已經被當地有部門保護起來,他們所給的資料也絕不比我們手上的多。我不免有些失望,這與我之前想象的結果不同。我在得到同意後走進墓中,見到了那個刻有韓釗像的石碑,石碑上人像雖然已經模糊但依稀能看出來是一個英姿挺拔的男子,他手中的那把刀我也看得出就是連殺兩人的妖刀。

走出墓地我的心神無比沮喪,墓外卻圍了不少老鄉,想必他們是被我們幾輛警車吸引過來的。不少人在追問發生了什麼,我們微笑搖頭拒絕回答,這是職業要求。本來已經上車突然車外一個聲音讓我從一整天的暈暈欲睡中猛醒。

是不是死人了,那刀殺人了吧。

我從車上跑下來尋找聲音的來源,竟然是個孩子,我跑過去緊緊抓住他。問是誰告訴他的,孩子轉頭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地說:村子裡的人都知道呀,那是一把妖刀。

村民帶我找到了村子裡一個老人。老人已經年過八十,無論我說什麼都只是看著我笑,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讓他覺得可笑的,可能到了他這個年紀才會明白。後來一個當地人在他耳邊用當地方言說了幾句話,老人突然大聲唱了起來,那是一種類似秦腔的調子,老人聲嘶力竭地喊著我聽不懂的唱詞,但最後他一直重複的那兩個字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問隨行的專家學者老人在唱些什麼,他們笑著搖頭說這是當地的一個傳說,說韓釗使用一把妖刀殺敵抗匈奴,結果竟然和手上的刀生死相伴,以至於後來韓釗後來結婚,妖刀竟然自己出鞘殺死新娘,給韓釗帶來殺身之禍的故事。

那最後老頭唱的是什麼意思。

小青?那是刀的名字,那把刀叫小青。

學者拿出一段資料指給我看:

“韓釗善用刀,他所配雙刀是由西域巧匠精心打製,削鐵如泥,殺不血刃。雙刀大小不一,稱作鴛鴦刀,或者陰陽刀。長刀刀長三尺四寸,短刀刀長二尺六寸。刀形奇特加韓釗的刀法詭異,所以匈奴人稱其為妖刀。聽說沙場之上,韓釗揮舞雙刀,青光閃閃,陰風陣陣,敵軍見了無不失魂。而因此,其手中長刀名為大青,而短刀名為小青。”

小青!

我當即打電話給局裡,讓同事馬上去通緝西青。同事猶豫了一下答應了,隨即他又告訴了我一個訊息:

勾教授在獄中自殺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我無法想通為什麼在可以證明自己無辜時勾教授會選擇自殺。我沒有去問同事勾教授自殺的方式,能在獄中自釘必須會選擇常人所無法採用的方式,能做出這樣的選擇只有窮凶極惡或者被逼無奈的人才有可能。勾教授怎麼也不像是會做出這樣的事的人,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還是把一些不為人知的祕密永遠儲存了起來,死是唯一一種最為保險的方式。

在回去的火車上我再次接到同事的電話,電話裡同事的語氣很是無奈。他說經過了大半天的偵查也沒有查到西青這個人,無論是從我提供他的名字、簡歷和相貌都找不到任何與之匹配的人。同事在電話裡問我是不是記錯名字或者怎麼樣?我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告訴同事就是曾經在王教授取刀時一同來的年輕人。結果同事給我非常肯定的回答,王教授那天絕對是單獨一個人來的。

尾聲:

這件案子過去許久,我都沒有辦法寫結案報告,同組的同事也是隻寫了幾頁紙草草了事。後來總結時局裡也有意避開了這個案子,只是偶爾會談起那把馬已經被收到博物館,但好像很快就生出青鏽,再不會發出攝人的青光。而我卻經常在夢中見到那個曾經只出現在我面前的年輕人,還清楚地記得勾教授走進法庭時轉身輕輕叫著他的名字,我聽得很清楚。

勾教授叫他:

小青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