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3 萌芽的東西

3 萌芽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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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萌芽的東西

第五卷 第三章 萌芽的東西

3萌芽的東西

那麼,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關於世界起始時兩個靈魂的故事。其中,極為神聖的靈告訴邪惡的靈:“我們的思想、教條、意志、信仰的選擇、語言、行為、內在自我、靈魂,都不一致。”

嬰兒開始哭了。在一條骯髒、到處都是破洞的毛毯上揮舞手腳,發出震動天花板的哭聲。

真是的,到底哭夠了沒啊!

借狗人咋舌,將正在數的硬幣收進袋子裡。這是今天一天賺的,滿滿一袋。

“真人狩獵”結束後,過了一夜,西區還沉浸在混亂與嘆息當中。沒有人知道被殺害的人、被抓走的人、逃出來的人,究竟有多少。就算想知道,也沒有力氣與方法。

今天早上,借狗人帶著狗到市場去。不,正確地來說是以前的市場,到昨天為止還是市場的地方。

大部分的建築物——雖然是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建築物的棚屋——都已被破壞,變成一堆瓦礫。看來這次的“真人狩獵”,規模比以前大很多。不,不是如此簡單的事情,過去即使為了抓人,破壞房子,將房子推倒,也沒破壞到如此徹底。如果變成小鳥,從天上俯瞰地面的話,一定會看到市場的中央開了一個大洞,四周堆滿瓦礫的奇妙風景吧……

看來詭異的店家一間接著一間,四處可見娼婦、小偷、飢餓的孩童、乞討的老人、蟑螂、溝鼠,雖然雜亂,但是充滿活力的市場,在幾分鐘之內,就從這塊土地上消失了。

了不起。

借狗人站在瓦礫堆上,嘆了一口氣。他並不是真的感嘆,他沒有不經世事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悲嘆這個慘狀。他只是看傻眼了。

做這麼絕?又不是敵人,也沒有反抗,為了什麼必須將聚集在西區這些沒有武器、沒有力量的人,摧毀到這個地步呢?

不感嘆、不憤怒,他只是啞口無言。

這樣的破壞力,這樣徹底的無情,真是太厲害了。

他撿起腳邊的瓦礫。雖然碎了,但是並沒有燒焦的痕跡。NO.6這次的“真人狩獵”,似乎沒有使用火藥武器。以前總是使用加農炮、榴彈炮等舊式大炮,或是火焰放射器,一把火全部燒光光,但是這次不一樣。

他動了動鼻子。連借狗人的鼻子,都聞不到火藥武器獨特的那種冒煙臭味,只有濃濃的屍體臭味傳進他鼻子裡。是沒有味道的武器,破壞之後,什麼也沒留下。

音爆?

借狗人喃喃地說。

以前,他曾從老鼠那裡聽過一些,就在講鯨魚的事情時。不過,他已經不記得為什麼會講到鯨魚了,鯨魚這東西,他既沒看過,也沒摸過,連海他也完全沒概念。借狗人的世界,只在快要崩塌的飯店,以及飯店周邊而已。自他懂事以來,就一直在那個範圍內生活,他從沒想過要離開西區。在廢墟、狗及市場為中心的一角生活,就已經足夠了,他哪裡都不想去。老鼠是個浪人,驀然出現,轉眼又消失,絕對不會多加停留。借狗人不相信浪人,也不想接近他,然而那張嘴裡描違的世界,卻讓他傾心。那樣的世界他以前從沒看過,今後也絕對不會看見吧?海也是,佈滿藍色鹽水的遼闊之地,還有居住在那裡的巨大動物。光聽他講,就覺得好興奮。雖然哪裡也不想去,但是老鼠描迤的未知世界卻讓他神往。大概是拜他高超的說話技巧,和他那副除了美麗之外無以形容的絕妙嗓音所賜……為了聽他的聲音與歌曲,西區的居民甘願掏出僅有的錢,趕去那家簡陋的劇場。

大家都輕而易舉地被他騙了,但是我可不一樣。雖然我著迷地聽著他所說的話,但是我察覺到了,這表示我非常冷靜。

借狗人在根本沒有炫耀物件的瓦礫堆上,拍胸脯自豪。

我察覺到了……

在講鯨魚的事情時,老鼠的口吻有微妙的變化,我察覺到了。他的聲音變得平坦,失去了那種彷彿用羽毛輕撫聽者心靈的柔和。那時候我正好從狗的脖子根部,抓到一隻跳蚤,丟進嘴裡。

“音爆?”

借狗人舔舔手,反問。

“那是什麼?”

“SoundBoom。將音波轉變為衝擊波,讓獵物麻痺,方便捕食。”

“那個抹抹鯨嗎?”

“哇啊,真厲害,會用音波捕食獵物,真不簡單呢!如果現在它在我面前的話,我還真想請它簽名呢。”

“也許人類也會。”

“什麼?”

“我說,也許人類也會用那一招。”

“用那個叫‘音爆’的東西嗎?”

“對。”

“為了捕捉獵物嗎?”

“為了破壞。”

用音爆破壞?聽不懂。原來老鼠講的話,就有一半以上,是借狗人無法理解的。他一點也不想理解。然而,許多無法理解的話,都遺留在他的心裡,這點卻也是事實。

為了破壞。

“那傢伙……”

借狗人握緊瓦礫的碎片。

那傢伙是否預期到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他早就預測到這樣的破壞,是如此的慘狀嗎?

一陣風吹過來。真諷刺,今天是個大晴天,頭頂上是一片美麗的藍天。如此鮮豔的藍,彷彿要滲進眼裡的感覺。

借狗人試著深呼吸。現在自己還活著,能夠呼吸的喜悅,讓他全身顫抖。死了很多人,老鼠跟紫苑也行蹤不明,不知道是被埋在這片瓦礫堆下,還是潛入監獄內部了……總之,不會再見了,應該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大家都死了,全都消失了,但是我還是這麼活著。

借狗人舔了舔下脣,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我還活著。

想要大叫的歡喜,貫穿全身,然後,身心顫抖得更強烈了。

失落感?虛脫感?才沒空感受到那些呢!活著的人獲勝。我活下來了,是我贏了,對吧?老鼠。

狗吠叫,用前腳挖瓦礫,然後用鼻子聞一聞,再繼續挖。

“找到了嗎?”

一隻耳朵下垂的灰毛狗,得意地吠叫了一聲,然後將嘴裡咬著的東西,吐在奔跑過來的借狗人手上。是銀幣。

“幹得好。”

借狗人摸摸狗兒的頭。

“再挖,再繼續找錢。”

得到主人的誇獎,狗尾巴搖得都快要掉下來了

“聽好,這一帶曾是肉店,只要挖,就能挖到肉,那些是要用來煮你們的晚餐的。肉跟錢,都要好好挖出來。”

這次是白色的小型犬傳來叫聲,它銜著一個布袋。

“哦!哦!贊喔!”

雖然裡面沒有金幣,不過有幾枚銀幣跟滿滿的零錢。借狗人高興地快跳起來了。老實說,他沒想到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挖到這麼多寶藏。

我真幸運,今天的運勢真好啊!

借狗人鼓勵狗兒們再挖、再找。

聽說肉店的老爹存了很多錢。借狗人剛才已經確認,肉店的老爹壓在瓦礫堆下已經斷氣了。因為一隻很眼熟、毛茸茸的手,從崩塌的牆壁之間露了出來,就是會朝著在店門前徘徊的孩子們、乞丐丟棒棍跟石頭的那隻手。借狗人自己也曾多次差點被他揍。他的大拇指跟食指,總是戴著金光閃閃的大戒指,每次他一舉手,那隻戒指就閃閃發亮。借狗人找到食指那隻了,大拇指那隻卻找不到,因為整隻大拇指都不知道被吹到哪裡去了。

雖然是一個貪婪又吝嗇的老頭,但是也真可憐啊!沒了命,就無法存錢,也無法用錢,不是嗎?

找完肉店後,再到隔壁二手衣店附近看看。要是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兩、三件還能穿的衣服。最好是厚外套,但是就算只是一件襯衫、一件斗篷也無所謂。再來是餐廳,如果能發現灶爐上煮剩飯的那個大鍋,那就太感謝了。

借狗人發覺有人的氣息。他環顧四周,輕輕地咋咋舌。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出現了相當多的人,開始在瓦礫堆中挖寶。不知道挖到什麼,從剛才就有人像借狗人那樣,發出歡呼聲。全身髒兮兮的孩童們,爭奪著一塊看似毛毯的布。看來在西區,物資比錢重要的時期已經來臨了吧……在遭到破壞的地方,錢一點用處也沒有。不過,不用一個月,這裡就會變成跟以前一模一樣的市場。各式各樣的商店林立,人們來來往往,充斥著怒罵聲、吆喝聲、笑聲,以及各種香味。娼婦們會站在陰暗的小巷裡,乞丐會來回徘徊。誰有滿滿的金幣、銀幣,誰就能大聲說話。

聚集來瓦礫堆的人數愈來愈多,感覺就像從被破壞的建築物之間,冒出來的感覺。因為有無數個競爭對手,要是再拖拖拉拉,想要的東西就會全被帶走。

這些傢伙真麻煩。

借狗人又咋了一次舌後,無聲地笑了笑。他抬起頭,望向遠方NO.6朦朧的城牆,特殊合金建造的牆壁。

NO.6,這就是我們。不管怎麼被打倒、被擊敗,我們還是會抬頭看,絕不會被消滅。

我們會匍匐在地上,在地上生根,繼續活下去。我們比你們想像中的還要堅強!

借狗人眯起眼睛。特殊合金在來自天空的光線照射下,閃閃發亮。每一次,借狗人都轉身避開,因為看在他眼裡,實在太過耀眼奪目了。然而,今天不一樣。閃亮的牆壁,看起來就像肉店老爹的戒指差不多,粗俗不堪。

“脆弱的應該是你吧?”

借狗人嚇了一大跳。他環顧四周,呢喃聲能夠傳進耳朵裡的範圍內,除了狗,一個人也沒有。會講人話的,只有借狗人自己。

他壓住嘴巴,皺起眉頭。

不能想NO.6事情,不能跟它有瓜葛。那座神聖都市,總是君臨在借狗人這些人的頭上,是暴君,擁有絕對的力量,**著西區。相反地,雖然是透過微弱的黑市管道,但是,人及物品從神聖都市內部流入西區這件事,也是事實。借狗人本身也稍微分到一杯羹,這同樣也是事實。

跟跳蚤、蝨子一樣,依附著NO.6活下去。對N.6而言,我們跟跳蚤、蝨子也沒什麼大不同。不過我想,都市裡的居民大概連跳蚤、蝨子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吧……

一直都這麼覺得。

君臨的神聖都市與等同螻蟻的我們。

這種想法,並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影響,反正自尊心、屈辱感這種東西,早就被我丟棄了。不留戀多餘的東西,只要跟那些東西切割,到哪裡都能夠生存。

這是借夠人在過去的人生中,領悟到的哲學。守著這個哲理,也就跟狗兒們一起生活過來了。

然而,最近有點奇怪,這個理論的主軸有點偏了。

應該是絕對神聖的都市,城牆卻看起來像是廉價的玩具,還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脆弱的應該是你吧?”這太奇怪了,明顯詭異。

我也敵視NO.6,想要挑戰NO.6?

不可能、不可能,借狗人搖頭。

開什麼玩笑,絕對不可能!蝨子就是蝨子,只要小心不被捏扁,吸著血活下去就可以了,絕對不會想要咬斷對方的命脈。

借狗人這麼對自己說,然後皺起眉頭。除了讓狗去挖寶,自己應該也要找點有價值的東西,可是怎麼呆站在這裡呢?

借狗人維持原狀,眯著眼睛,皺著臉望向城牆。

君臨的神聖都市。

等同螻蟻的我們。

可以動搖這樣的關係,可以打破那道假惺惺的牆壁,讓NO.6現出原形,如今借狗人開始這麼覺得了。都是那兩個人害的,紫苑跟老鼠,那兩個人讓我的腦袋中毒了。

突然,浮現紫苑的臉。因為太過唐突,嚇得借狗人往後仰,差點跌坐在地上。

紫苑。老鼠帶回來的少年。NO.6的居民,天真到令人受不了,但是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他居然是一級罪犯。

完全無法置信。那傢伙根本連狗身上的蝨子都不捨得殺掉,不是嗎?還有那頭頭髮……他那麼年輕,卻頂著一頭白髮,實在太怪異了。不過,那頭頭髮看起來還不賴,有光澤,又很漂亮,而且很罕見。如果能毫髮無傷地剝下來,也許能賣個好價錢……唉呀,總之,他不僅外表奇特,個性更是比外表怪異。

“對。”

耳邊響起紫苑肯定的回答。

NO.6的居民跟我們也是一樣的人?

當借狗人這麼問時,紫苑給了肯定的答案。

“對。”

雖然當時冷笑著說他太天真,然而聽到的那一瞬間,心裡的確吃驚了一下。

一樣的人。牆壁的那一側跟這裡,住的都是一樣的人嗎?

對!

不光是說出來的話,從他臉上也很簡單就能看出,他真的那樣相信著。似乎對他而雷,不管住在什麼地方、不管膚色如何,人類全部是屬於“人類”這個範疇。真是怪異到令人無法置信的想法,當時應該問他是在哪裡學到的才對。

還有,老鼠,那傢伙也不是正常人。完全摸不清他的底細,比紫苑危險太多了。那傢伙打算有一天要毀滅NO.6,就像用他拿手的小刀割人肚子,扯出五臟六腑一樣,他也打算劈照NO.6。

借狗人輕輕摸了摸手臂。他起了雞皮疙瘩,但不是因為天氣冷的關係……每次他想老鼠的事情,總會這樣。雖然打死他,也不想承認他很害怕老鼠,但是他真的覺得老鼠很恐怖。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很怕老鼠。那對灰色的眼眸、掠奪靈魂的聲音、使用小刀的技巧,都很不尋常。老鼠那種深不見底、無法預測的感覺,借狗人就是覺得害怕。然而,很奇妙的是,那個老鼠居然會怕紫苑。雖然還不是很確定,不過他如此覺得,借狗人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老鼠懼怕紫苑。雖然原因不明,但是絕對不會有錯。總之,那兩個人是很奇妙又奇怪的傢伙。然而,我……我卻中了他們兩個人的毒,相信了,相信那一道牆有一天一定會崩毀、倒塌。

狗的吠叫聲。似乎是找到肉了,口水從嘴角滴落,一臉懇求地仰望著借狗人。

“吃吧。”

借狗人用下巴指示。三隻狗立刻衝向肉塊。這時旁邊有一名臉頰凹陷的男孩向他們行注目禮,嘴裡還用力地哼了一聲。

抱歉啦,小鬼。不過,在這裡必須自己去找自己的食物,沒有人會施捨給你。

少年走了。狗兒們咬著肉塊,大快朵頤著。天空很藍,萬里無雲。

紫苑、老鼠。

借狗人抬頭望著天空。

你們真的消失了嗎?再也無法見面了嗎?你們走了,只留下我一個人嗎?

剛才還貫穿全身的喜悅,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我該如何在沒有你們的西區,面對那道城牆呢?

汪!

狗叫聲。不是今天帶來的狗。借狗人可以分辨自己飼養的每一隻狗的叫聲。

這個叫聲是……

借狗人從瓦礫堆上跳下,吹著簡短的口哨。一隻茶褐色的大型犬,從肉店的

建築物殘骸後面衝了出來,衝向借狗人。

“你還活著啊?”

“真人狩獵”可能快到了,在市場閒逛很危險。然而一直關在廢墟里,根本無法做生意。於是,借狗人命令這隻狗來探探市場的情況。它昨晚沒回去,借狗人以為它被捲入“真人狩獵”,所以對它已經不抱希望,根本沒想到它還活著。

“很乖,幸好你沒事。但是你為什麼不立刻回來呢?思?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借狗人觸控狗的身體。沒有血跡,也看不出疼痛的樣子,雖然有點髒,但是似乎沒有受傷。

“你到底在做什麼?活著的話,就應該馬上回家啊……”

借狗人閉嘴了。有哭聲,不是狗兒,這哭聲是……人類?而且好像是嬰兒。茶褐色狗兒皎著借狗人的外套袖子,拉著他。

“幹嘛?”

狗兒說跟我來。借狗人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很少有好的預感,而且就算有,也不會靈驗,倒是不祥的預感經常有,而且,還常常應驗。

喂、喂,你該不會……

狗兒將主人帶到原本是肉店跟二手衣店的瓦礫堆中間,然後回頭,很得意地抖動耳朵。借狗人停下腳步,看著滾落在崩塌的牆壁與地面間的東西。他抬頭,眨了眨眼睛,再一次凝視牆壁與地面之間。

是嬰兒,怎麼看也像是個人類的嬰兒,裹在黑色的布里,哇哇大哭著。哭的聲音很有力道,刺耳的吵鬧聲與這一片淒涼形成強烈對比。

“你整晚都待在這傢伙身旁?溫暖他,讓他不會被凍死?”

狗兒左右搖晃漂亮的茶色尾巴,似乎在說“對”。

“笨蛋!”

斥責的話脫口而出。

“你撿人類的小孩做什麼!這種東西不能賣,也不能吃。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或許因為聽見借狗人的叫罵,嬰兒哭得更大聲了。聲音霎時大到讓借狗人驚慌失措,很怕聲音的衝擊,會讓牆壁倒塌。

跟嬰兒扯上關係,不會有什麼好處。如果是豬、山羊的話,可以拿來吃,也可以擠奶,養起來不會損失。但是,人類的小孩就只會是麻煩的包袱嘛!是也可以養大一點再賣掉,事實上,西區有好幾個買賣小孩的商人。

我不要。

如果能賺錢,大部分的事情我都做,當然也會弄髒手。這裡可不是一個容易生存的地方,隨隨便便講點門面話就行。沒錯,為了生存,我什麼都做,也什麼都做過。但是,只有買賣小孩這件事我不碰。那是墮落,再墮落,墮落到無底深淵的人,才會做的事。我不講漂亮話,可是我不想墮落。話雖如此,我也絕不會想要救在背後哭得唏哩嘩啦的嬰兒。既然已經非常清楚,他會成為我的負擔,我就不會因為同情、憐憫,對他伸出手。反正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

放著不理,那孩子一定會死。天氣多變的天空,已經開始烏雲密佈了,下午也許會下雪,一到晚上,地面就會冰凍,脆弱的生命簡簡單單就會氣絕吧……

那又如何?反正早晚都會死,那就早死早超生。在還沒理解什麼是痛苦的意思之前,就死掉的話,那也算幸運。我會幫他做個墓,就挖個小洞就行了啊,比埋狗還輕鬆吧……

汪!狗兒又叫,朝借狗人撞過來,害他差點跌倒。

“喂!別這樣!你夠了吧!”

借狗人怒斥,看著狗的眼睛。在廢墟的狗群當中,它算是非常聰明的一隻狗,也有養育借狗人的那隻母狗的血統。

跟媽媽有相同的眼睛。

穩重又帶有知性的眼睛。

要是人類都有像媽媽一樣的眼睛的話……

有時候借狗人會這麼想。

要是有像媽媽一樣的眼睛的話,也許這個世界會美好一點。

狗兒從牆壁下方把嬰兒拉了出來。它用前腳輕輕扒著地面。

“怎樣啦……你到底……”

借狗人倒抽一口氣。包著嬰兒的那塊布,他很眼熟。抱起嬰兒,他發現那是一件外套。雖然舊了,但是價格不葬。

“紫苑……”

那是紫苑的衣服,力河硬要買給他的外套。

“為什麼紫苑……”

狗兒趴在腳邊。現在一想,這隻狗很喜歡紫苑,紫苑大概也是,幾乎每天都幫它梳毛。也許是聰明者物以類聚吧……

“是紫苑把這孩子託給你的嗎?”

狗兒“汪”了一聲,是肯定的回答。

“別、別鬧了!為什麼把這樣的嬰兒塞給我?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照顧他啦,真是的,開什麼玩笑!”

嬰兒在他的懷裡動來動去,已經不哭了。

一雙因為哭泣而溼潤的眼睛,緊盯著借狗人,那是一對帶點紫的黑色眼眸,在光線的照射下,紫色更加明顯。

是因為淚水的關係吧,讓他聯想到夜晚佈滿湖水的湖面。借狗人覺得很像紫苑,顏色很像,也許一模一樣。

“你該不會是紫苑的小孩吧?那傢伙應該沒有生孩子的膽量。”

借狗人對著嬰兒說話。突然,嬰兒笑了起來,盯著借狗人,笑出聲音來了。

這個舉動牢牢揪住了借狗人的心靈深處,讓他突然覺得想哭。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笑著的嬰兒、想哭的自己,都讓借狗人覺得困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陽光被遮住,開始有云了;風纏著身體,脖子覺得有點冷。然而,借狗人卻發現自己在流汗。

回家吧。

借狗人雙腳用力踩著地面,腳底傳來小石頭沙沙的聲音。

回家了。嗯……該怎麼辦好呢……對了,把這個沒用的嬰兒丟回原來的地方,揮手跟他道別。然後、然後……早點回廢墟去……啊,在回去之前,先到二手物店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好東西…,

瞄一眼旁邊的瓦礫堆,借狗人差點尖叫。聚集的人群比幾分鐘前多出三倍以上,幾乎所有人都徒手挖著建築物的殘骸,根本不管手是不是滲血了、指甲是不是剝落了。在嚴寒的季節裡,身上穿的衣服是僅次於食物的必需品。衣服不像容器會破,也不像果實會壓爛,挖出來洗一洗,縫補一下,就能賣錢。

遲了一步。

借狗人嘖了一聲。現在加入人群,也挖不到什麼好東西吧?要叫狗把他們趕走嗎?借狗人立刻搖頭,甩掉這個閃過腦海的念頭。太危險了,西區的居民總是過得很辛苦,想盡辦法要活下去,今天,這樣的念頭更加強烈了吧……這塊土地上僅存的道理與秩序,也連同市場一起被NO.6摧毀了。

讓狗去的話,人群會暫時散去吧?可是,之後呢?一定會被包圍,蓋布袋圍毆吧……在破壞與混亂當中,人們絕不會允許試圖想要獨佔生存糧食的人。如果允許,自己那一份就分不到。這種時候,不可能會允許危害到自己生存的人,因為沒有允許的餘地。

被逼到絕境的人類會有多凶暴,借狗人很清楚,跟飢餓的狼沒什麼兩樣。不過他也明白,只要混亂平息後,最低限度的紀律也會回來。甚至連狼群,都存在著秩序。

總之,今天就到此為止,就姑且滿足於肉店的收穫吧。為了短利,被集體圍毆,那太可笑了。

不留戀地死心,也是在這裡生存的法則。

“啊——吧——”

嬰兒發出聲音,伸手過來,柔軟的手心碰觸到借狗人的臉龐。不知道是不是想喝奶,一直噘著嘴,發出咿咿啊啊的聲音。他應該很受疼愛吧?並不是瘦得很可憐。就生在西區的嬰兒來看,很稀奇。

懷抱嬰兒的手,傳來確實的溫度與重量。借狗人嘆了一口氣,盯著嬰兒看。

都抱了,也互相凝視了。這隻手還感受到他的溫度與重量。

怎麼會這樣!

很想仰天長嘆。

揹負著這樣的包袱,要幹什麼呢?能幹什麼呢?

頭上雲層密佈,風也更冷了。

這要怎麼辦啊,紫苑。

狗在腳邊用力揮動著尾巴,彷彿在鼓勵他。

借狗人對自己說,雖然沒有養過人類的小孩,但是狗的小孩卻養過無數只,應該沒問題吧……

狗跟人沒什麼大不同。

這是借狗人的實際感受。差別只在於是用兩隻腳還是四隻腳走路,有沒有尾巴而已。

決定了!養吧!

既然已經抱起來帶回來了,就不能丟掉他。用自己的方法養養看,運氣好的話,就可以養活,要是運氣不好的話……也不會壞到哪裡去,不過就是死了而已。

有兩隻母狗在這個季節生了小狗。季節不對的話,常會死產。兩隻母狗各生了四隻小狗,不過落地時,各有一半已經死亡了。

“好吧,加油羅!你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的運氣了。如果活不下來的話,可不要怨我,去怨老天爺……不,去怨紫苑哦,聽到了嗎?”

借狗人將嬰兒放在黑色母狗旁,緊貼著它的肚子。

剛失去小狗的母狗橫躺著,打了個大呵欠。嬰兒睜大眼睛,抬頭看著借狗人。

如同夜晚湖面的一雙眼眸,明明什麼都沒有,卻感覺要被吸進去。借狗人別開眼,快步離開。得趕快數數今天的收穫,他立刻就忘情於堆在桌上的錢幣。

比想像中還要多。雖然二手衣跟鍋子很可惜,但是有賺到這麼多了,沒什麼好抱怨的。

一枚、兩枚、三枚……肉店的老爹貪得無厭,難怪他存了這麼多錢。我會好好接收這些錢,你就別再牽掛,安心地走吧!

拿起淡淡發亮的銀幣,借狗人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浮現笑容。

如果那個嬰兒身上掛著放有錢幣的錢包,那就太好了。

不過……借狗人握緊銀幣。

我想得太簡單了。

他再度嘆了一口氣。

一邊嘆氣,一邊想。為什麼呢?我為什麼會帶他回來呢?

借狗人撿起丟在地上的外套,是紫苑的外套。他已經從狗兒那裡,聽到大概的情況了。紫苑用外套包好嬰兒,託給狗兒。不,是託給借狗人。

借狗人,這孩子拜託你了。

不用問狗,在被嬰兒凝視的瞬間,腦海裡就響起紫苑的聲音。

借狗人,這孩子拜託你了。

眼前彷彿浮現“真人狩獵”正在進行的時候,在極為混亂的市場裡,白髮少年將嬰兒藏在瓦礫堆下的身影。所以,他無法抗拒,他無法放著不管紫苑在生死關頭時託付的東西。如果眼睜睜地看他死去,紫苑會……

那傢伙不會責備我吧?他只會很頹喪,眼眸裡的紫色變濃,一臉寂寥的表情,讓人看了很難過。我……討厭那樣。

深呼吸。手上的銀幣掉落在桌面。借狗人間自己:

“喂!你認為還能再見到那兩個傢伙嗎?你認為還能見到活生生的那兩個傢伙嗎?”

他也回答自己:

“不,那種事……不可能會有。”

真是的,不可能。那就跟明天早上醒來,這片廢墟開滿花朵一樣,就跟奇蹟一樣,不可能會發生。

嗯……沒錯……雖然如此,但是……

但是?喂,你在想什麼啊?那可是“真人狩獵”耶!你不也看到那些瓦礫堆了?你憑什麼說紫苑跟老鼠,沒有被埋在瓦礫堆下的某一處?不,有那隻老鼠跟著,沒那麼容易會被壓在下面。被壓在自家牆壁下的,是肉店的老爹。哈哈……但是,躲過被壓死的命運,那又如何?反正一定會被抓走,抓進監獄裡去了。

被抓進……監獄裡。

嗯,監獄,一旦走進去,就再也出不來的地方。那兩個傢伙,走進鬼門關,下地獄了。不會回來了,不可能會回來,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了。

借狗人咬緊下脣,用拳頭用力敲打胸膛。

走進鬼門關裡的人,不可能回到活生生的世界。他很清楚,非常清楚。

雖然腦袋裡很清楚,但是這裡卻不認同。

這次他張開手,撫摸自己單薄的胸部。

他在心裡表示抗議,多想吶喊自己無法認同。

那兩個傢伙說了好幾次。他們說:“我要下地獄,但是我會活著回來。”老鼠用老鼠的做法,紫苑也照紫苑的方式,訴說自己一定會回來,不是嗎?對,而且、而且,老鼠答應我了……

當你遭受到無法忍耐的痛苦,我一定會趕到你身旁;不論你在什麼地方,我一定會為你的靈魂歌唱。

無法忘記他那麼認真呢喃的聲音。雖然百般不願意,但是他的那席話,確實帶來很大的力量。如果能包圍在那麼優美的歌聲中,那麼一切的痛苦都會消失,能夠得到一直期望的安詳之死。可以不畏死,就等於能不畏生!託老鼠的福,借狗人可以不那麼恐懼生,也可以不那麼害怕死。

那傢伙答應我的,我相信他。

雖然一個是超級天真的少爺,一個是超級危險的詐欺師,但是那兩個人絕對會遵守諾言。

所以,他們會回來。

借狗人站了起來,回頭看。他發現背後未免太安靜了。

嬰兒含著狗的**,正在吸奶。黑狗拾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喝奶的人類嬰兒。

“哇!”

老實說,借狗人覺得很驚訝。

“你真堅強。”

他沒想到那嬰兒會如此成功地吸著狗奶。他是從“真人狩獵”的地獄,逃回來的孩子,也許是個運氣很好的孩子。

是生、是死,全看命運了,由老天爺決定。不過求生存、找活路,是人的力量。

“你就加油活下去吧……”

借狗人用腳輕輕碰了碰嬰兒的屁股。當然不可能踢他,真的只是輕輕地搔了搔而已。沒想到,嬰兒卻哭了起來,先是揮舞著手腳,哽咽著,後來真的哭起來。

“啊?喂,你怎麼了啦?”

借狗人慌慌張張地抱起嬰兒,他馬上不哭了。

“哭什麼,笨蛋。我還要數錢呢!很忙啦!沒空理你。”

一放下,嬰兒就彷彿打開了開關,開始哭泣。抱起來就不哭,甚至還會笑。

後來借狗人只好抱著嬰兒,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才行。抱起來之後,寶寶的心情變得非常好,沒多久就在借狗人的懷裡睡著了。

輕輕地把孩子放在毛毯上,蓋上紫苑的外套。那隻茶褐色的狗,悄悄地來到身旁。稍微猶豫後,黑色母狗也用彷彿抱著嬰兒的姿勢,橫躺在他身邊。

什麼嘛……這傢伙。這麼小的傢伙就贏得狗兒的心了?

借狗人身旁的狗,介於野狗跟飼養犬中間。雖然在人類的世界裡,跟人類一起生存,但是並不相信人類。它們對人類很有戒心,也會害怕人類,有時還會攻擊人類。它們謹慎小心,凶猛猙獰,應該不會簡單地接納借狗人以外的人類。就算是如此無害的嬰兒,還是很難相信它們會如此輕易地就保護他。本來以為被咬個兩、三下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什麼嘛,這傢伙果真有紫苑的血統吧?他應該不會也是一個天真的小鬼吧?

想到這裡,借狗人就覺得好笑。總之,在這裡不用擔心被凍死。可以吃飽、睡暖。太幸福了!就借狗人來看,這環境已經夠棒了,可是,嬰兒卻哭了。有什麼不滿意嗎?躺下來不到五分鐘,又開始哭了。抱起來就不哭,睡著把他放下去,就睜開眼睛大哭。就這樣一直重複,害得借狗人根本無法數錢。

“可惡,我才想哭咧!你再這樣鬧下去,我就把你丟進鍋子裡,煮給狗吃哦!”

借狗人露出凶狠的態度。不過嬰兒大概是會錯意了,呵呵地發出響亮的笑聲。

這個時候,如果是老鼠,一定會靜靜地唱搖籃曲吧?唱一首很棒的搖籃曲,讓嬰兒熟睡,一覺到天亮。

借狗人一首搖籃曲也不會。讓狗養大的借狗人,耳朵裡只聽到風聲跟狗吠聲。這兩種聲音不但不能讓人入睡,反而讓人更加不安。

明天是否能找到吃的?

明天是否能夠不受凍?

明天是否能不被痛毆?

明天是否還能活下去?

風會帶來雪,吠聲告知危險。總是那樣……

危險、危險!小心、小心!隨時都不能鬆懈……喂,一時大意,就可能會要了你命。喂,危險!喂,小心!

不論什麼時候,風跟狗都這麼說。別說想要好好休息,安詳地入睡了,根本不會有人唱歌給我聽。

借狗人停下腳步,搖晃著懷中的嬰兒。

下次見到老鼠,一定要叫他唱首搖籃曲給這孩子聽。當然免費,這孩子跟紫苑有關係,那傢伙不會不肯。

真想聽聽看。他這麼想,真想聽一次老鼠唱的搖籃曲。

他摸摸嬰兒的臉頰。很有彈性,不硬,而且有彈性,摸起來好舒服。

吃起來或許也很美味。

借狗人半開玩笑地這麼想。只吃了剩飯的胃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收縮著,嘴裡不斷地分泌口水。肉還是比搖籃曲重要,吃飽撐著的肚子,比睡覺重要。他吞了吞口水。

啊啊!肚子好餓。

空氣動了。充斥在廢墟的空氣沙沙作響,狗吠聲迴響著。

是誰?

有人來了!睡在外面的狗群發出警戒聲,但是,並不慌張。各種大小狗的吠聲裡,並沒有很緊張的警戒感,也沒有威嚇的味道。

並不是敵人。不是陌生人誤入,也不是竊盜偷跑進來。雖然並不歡迎,卻是個危險度低的物件。

借狗人抬起頭,用鼻子嗅了嗅,他聞到了酒的味道。在同時,右耳被咬斷的小狗衝進房間裡。它尖銳地吠叫,告訴借狗人是誰來了。借狗人輕輕地揮動右手,要它安靜。還是狗好,叫它安靜,它立刻就安靜下來。

“知道了、知道了。我在這裡就聞到酒臭味了,是那個酒精中毒的大叔,對吧?”

借狗人瞄到桌上的硬幣。

“啊,糟糕!”

他把嬰兒塞給狗,慌慌張張地將錢收進袋子裡。就在他把錢塞進褲子口袋的同時,聽到跑上樓梯的腳步聲。

門被撞開。

“你也敲敲門吧。”

借狗人坐在椅子上,故意誇張地皺著臉。

“要是我在換衣服,那怎麼辦?”

“你……換衣服的機會……一輩子……會有幾次?”

力河靠在牆壁上,抖動著肩膀喘氣著。

“大叔,你的肺已經開始融化在酒精裡了。你跑這麼快,要是來不及喘氣,可是會一命嗚呼唷!”

力河一邊喘,一邊伸出右手。

“幹嘛?握手嗎?”

“給我……一杯水。”

“銅幣一枚。”

“什麼?”

“如果你想喝水,就拿一枚銅幣交換。”

“借狗人……你啊……”

“這裡可是廢墟,並不像你家一樣,有簡易的水龍頭。我的水都是從河裡打上來的,非常珍貴。銅幣一枚,不找零哦!”

力河咋舌。天氣這麼寒冷,他的額頭卻冒著汗。大概是趕得太快了吧……呼吸一直無法平順下來。他喘吁吁地吐著氣息,在椅子上坐下,諷刺地說:

“你該不會……連坐一下都要收錢吧?”

“椅子算我招待。然後呢?您有什麼貴幹啊?”

“‘真人狩獵’真的發生了。”

“是啊……”

“紫苑被抓走了。”

“應該吧。”

“我啊……非常擔心,擔心到……坐立難安。”

“所以你就跑馬拉松到這裡來?真辛苦啊!”

力河的拳頭敲打桌面,漏收的一枚銅幣,掉在地上。借狗人停下腳步撿起來。

“可是,你再怎麼擔心,也無計可施吧?這就是他們的計劃,他們如願潛入監獄,應該替他們高興吧?”

借狗人在銅幣上吹一口氣,接著拿袖子擦拭。

“如果能活著出來,那就太慶幸了。”

鬍子長得亂七八糟的力河,用力嘆了一個大氣。酒味好濃。

“紫苑好可憐……想到他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殘酷的對待,我就……那孩子那麼乖……希望他能平安無事。”

“大叔。”

“幹嘛?”

“隨便怎樣都好啦,不過你是不是忘了?”

“忘了?忘了什麼?”

“我說啊,紫苑又不是單獨潛入地獄。對哦……說潛入不太適當,應該說被抓才對。總之,他不是單獨一個人,他有隊友啊。你不擔心那個人嗎?”

力河的表情扭曲。就算把腐爛的屍體丟在他臉上,表情也不會扭曲到這種地步吧。一臉非常露骨的厭惡。

“你說伊夫?那種人幹我屁事!如果他能被捕鼠籠抓住,我不知道會有多高興呢!”

“嗯,這點我也有同感。光是想像老鼠在捕鼠籠裡氣急敗壞的樣子,就讓我爽到不行。不過,你不是他的粉絲嗎?聽說你經常去劇場捧場,不是嗎?”

力河哼了一聲,別過頭。

“我被騙了啦!那張臉、那個聲音,誰會想到他那麼邪惡?真是的,沒看過那麼厲害的狐狸精!”

“他是男的。”

“隨便啦,反正就是狐妖就是了。”

狐妖啊!原來如此,比喻得太恰當了。也許比較接近狼,總之老鼠更適合當他的名字。

借狗人聳聳肩,眨了眨眼睛。

“有那隻狐妖跟著他,應該不會有事啦!”

力河探出身子,抓住借狗人的手臂。他的力氣大到讓借狗人差點尖叫。借狗人第一個反應是壓住口袋,他以為硬幣會被搶走。

“真的嗎?”

力河睜大布滿血絲的眼睛。

“你真的那麼覺得?”

“覺、覺得什麼啊?很痛耶,大叔,你快放手。”

“你真的覺得紫苑會沒事嗎?”

“我哪知道啊!”

借狗人把手扯回來。力河開始喃喃自語。

“伊夫是一個非常要不得的偽君子、騙徒、詐欺師,但是在緊要關頭時,還是滿靠得住。”

“你這是褒?還是貶?”

力河無視借狗人,繼續喃喃自語。

“沒錯,他靠得住。伊夫一定能保護紫苑。對吧,借狗人?”

“我都說我不知道了。”

借狗人噤口,望著天花板。

老鼠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偽君子、騙徒、詐欺師,這點沒錯。但是,他也實實在在非常靠得住,這點也沒錯。他比借狗人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狡猾、會算計,同時也很冷靜、敏捷、強韌,就像一隻不屬於狼群的狼。

我沒看過狼,但是從母親那裡聽到很多。

狼是非常恐怖的生物,它們跟我們狗不一樣,絕對不會接納人類,如果要被人類豢養,它們寧可選擇死。它們非常驕傲,但是也非常狡猾、不讓其他生物有機可乘。它們貪得無厭,絕對不能對它們心軟。它們絲毫沒有憐憫心,這就是狗跟狼的差別。你是狗,你不是人類,也不是狼,是狗。千萬別忘了這件事。

非常驕傲、無情的生物。在借狗人的腦海裡,母親不斷地告誡的狼的身影,跟老鼠重疊在一起。與他為敵是非常恐怖的事,但是老鼠非常適合當護衛。

老鼠要是真心、全力想守護紫苑的話,也許他們真能活著從監獄回來。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並不是零。

老鼠應該會全心全力守護紫苑吧?他一定會。只要紫苑不成為他的絆腳石,他一定會依照約定,活著回來。

借狗人覺得安心了。迴應力河說:“沒錯,完全正確。”

不知道力河是如何解讀借狗人的表情,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好,用力點頭。

“這樣的話,那我們也不能閒著。”

“啥?什麼意思?”

“為了讓紫苑回來,我們要在外側接應啊,不是說好了嗎?”

“什麼時候說好的?別算上我。我連誘餌的角色都幫忙了,貢獻得夠多了。”

“你說得好像做義工一樣,你不是拿了高額的報酬了?”

“那些根本只是零頭。總之,我不想再跟那兩個傢伙還有監獄有瓜葛了。一點也不要,完全不想!”

“你不打算幫助紫苑?”

“我說這位大叔啊,那位天真的少爺對我既沒恩,我對他也沒仁義。我們不是朋友、不是兄弟、不是親戚,更不是父子。”

“你們不是夥伴嗎?”

“夥伴?”

借狗人愣了一下。他沒想到會從這個酒精中毒、出版猥褻雜誌、拿女人的身體當道具賺錢、根本就是墮落的最佳典範的男人口中,聽到夥伴這種字眼。

夥伴?

“我們不是夥伴嗎?”

完全不是。夥伴?他的鼻頭**了一下。借狗人不知道應該笑還是給他一個白眼,只能沉默不語。反倒是力河說個不停:

“紫苑是我們的夥伴,是我們最重要的夥伴,不是嗎?吶,借狗人,你也喜歡那孩子吧?”

“這……是不討厭啦。”

“彷彿天使一般的孩子,純潔無瑕。那麼清高的人,可不是路上到處找得到。”

“哦,是嗎?抱歉,我就是骯髒。”

“沒人說你骯髒吧?紫苑不會那樣誤解別人的話,他會很直接、很純粹地接受真實的模樣。他的心地跟他母親一模一樣。唉,不知道火藍現在好不好?她會不會因為太擔心兒子,所以病倒了呢?”

“誰啊?火藍?現在不是在講紫苑嗎?而且,大叔,你從剛才就一直紫苑、紫苑的,那老鼠怎麼辦?紫苑是夥伴的話,那傢伙應該也是夥伴吧?”

“伊夫是夥伴?別開玩笑了。要跟那隻邪惡的狐妖當夥伴,那乾脆叫我跟鼻涕蟲當親戚好了。”

“又這樣,跟對紫苑還真是天壤之別啊……”

借狗人翻著白眼,瞥了一眼喝酒喝得滿臉通紅的力河。

像天使一樣純潔無瑕的孩子?這個大叔是真心說那種話嗎?

老鼠讓人摸不著底細,紫苑也是一樣。脫下外衣,純潔無瑕的天使會是什麼模樣呢?說不定有著令人討厭、猙獰的面容。紫苑就身處於連那個老鼠都覺得恐懼的深淵裡,不是嗎?

力河太偏袒紫苑了。說什麼天使,真好笑。人會成為惡魔,但是絕不會變身天使。而且,有時候天使比惡魔更加殘暴。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這個男人,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有問題!

借狗人嗅到酒臭味以外的另一種惡臭。不過,並不是令人厭惡的臭味。他熱愛即將腐爛的肉,更勝於綻放芬芳的花朵。

借狗人的視線看見了力河臉上有著瞹昧的笑臉。

“吶,借狗人,不是很勇敢嗎?”

“我嗎?”

“你的哪裡可以挖到勇敢這種值得稱讚的東西?是紫苑啦!為了朋友,賭上性命,潛入監獄。為了別人拚命哦!”

“在這裡,那種人叫做大笨蛋。”

“借狗人,別這樣,我們不幫忙,他們怎麼辦?紫苑應該正等著我們去救他。”

“大叔。”

“嗯?”

“看情況,要我幫忙也是可以。”

“哦哦……這才是廢墟的借狗人,非常有志氣!”

“別再拍馬屁了,告訴我你的本意吧。”

“本意?”

“就是你的目的啊,你到底看上監獄的什麼?”

力河眨眼。

“看上……你在說什麼啊?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幫助紫苑……”

“可以賺多少錢?”

借狗人壓著口袋,採出身子。力河則是連椅子一起後退。

“真是的,你啊,馬上就轉到賺錢上面去,你就不能想點別的事情嗎?”

“很多啊,我的腦袋是二十四小時不停轉動。你也一樣,不僅腦袋,連慾望也是轉個不停。因為喝酒而混濁的東西,大概只有血液而已吧……吶,大叔,你不可能插手沒有賺頭的工作,而且物件是監獄,在NO.6治安局管轄下的機關耶。那可是非常危險的敵人,不是嗎?我跟你都被老鼠威脅、欺騙,只好幫他潛入監獄。但是,就到這裡為止,如果是平常的話,收取合理的報酬,各自回到自己的巢穴,管他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對吧?我說的是如果是平常的話。”

“借狗人,我說啊……”

“可是,這一次你卻從安全的巢穴裡,自動自發地爬出來,說要插手危險地區。說是為了紫苑?不可能。我是絕對、絕對不相信!說我家的狗咩咩叫,我還比較相信。”

“所以我說,那是……”

借狗人搖搖手阻止力河繼續說下去,他已經厭倦解釋跟欺瞞了。感覺有點焦躁,絮絮叨叨地互相欺瞞,會帶來焦躁。他對說謊、裝糊塗地隱瞞本意,或是互相試探心意,已經覺得很厭煩了。

至少……

借狗人用鼻子吸氣。沒有暖氣裝置的房間裡的冰冷空氣,貫穿他全身。

至少,那兩個人並沒有互相欺瞞。

老鼠跟紫苑應該沒有在彼此面前坦白一切,特別是老鼠。但是,他們應該也沒有欺瞞對方。不會想要操控對方,也不會想要隱蔽自己的真心。不在乎損益、沒有慾望、沒有算計,只是為了對方而活。

借狗人從沒有遇過這樣的關係。他知道有母親為了保護小孩,不顧性命,也認識為了家人而賣身的女孩,但是那兩個人,並不是這種犧牲的關係。不是一個人毀滅,另一個人就會得救的關係。

友情、愛情、夥伴精神、同情、憐憫、親密,隨便愛怎麼說都可以,但是怎麼說都不對。

不在乎損益、沒有慾望、沒有算計、沒有犧牲,只是為了對方而活。

也許有點羨慕,只是一點點羨慕而已。

借狗人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用羨慕,我有狗啊!人總有一天一定會背叛,不像狗一樣全心全意,完全不求回報。我有狗就夠了!

“好啦!”

力河搖晃肩膀,嘴角浮現無恥的笑容。惡行惡狀,為了錢,大概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不在乎欺騙、威脅、陷害別人。

沒錯,這樣就對了,就帶著那種表情吧,帶著心地善良的善人面具,如何能好好說話呢……

“我啊,借狗人,我想,應該不長命了。”

“哦……那真是可憐,不過,我也是那麼認為啦,你酒精中毒太深了吧?如果有遺產要留給我,那就早點拿過來。”

“誰在說我!我是說NO.6啦!”

“對,就是那座雄偉的神聖都市。”

“你說它不長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力河笑得更開懷,一種上鉤了的笑容。就算是釣鉤上的餌,如果沒吞下去,有時候選是有可能被逃脫。這是個太有魅力的餌了,借狗人不可能漠視。

“NO.6什麼異常變化嗎?”

“是啊,似乎到處都傳出令人在意的怪異情況。”

力河似乎打算認真說,臉上的笑容、口吻裡的揶揄都消失了。

“首先,都市內部出現幾件離奇的病例。那究竟是什麼?是不是會流行?這些都還不知道。只是,那個富良也說過吧?監獄的新裝置跟保健衛生局有關。借狗人,保健衛生局哦!那是做什麼的地方?”

“全面掌控市民的健康管理跟治療……”

“沒錯。如果是這樣,那麼離奇的疾病跟監獄也有關係。到這裡為止,你應該也清楚吧?”

“嗯,上次那場鬧劇時,我聽得很清楚。”

“紫苑那個朋友被以跟綁架沒兩樣的方式,抓進監獄去了。還有,這是還沒有得到確認的訊息,不過……聽說跟監獄內部的裝置施工工程有關的人,突然暴斃。當然,是都市內部的人。”

“被殺的嗎?”

“不知道。總之,有很濃的危險氣息,從都市內部不斷地傳出來。再來就是那個音爆彈,還真厲害,一次就將市場破壞殆盡。對付棚屋用最新型的武器,就像拿銀器吃剩菜剩飯。”

“真棒的比喻,看得出你的教養。”

“謝啦。神聖都市違反拜伯倫條約,祕密進行不被允許的武器開發,而且還公然開始使用。這次的‘真人狩獵’也有試用新武器的意思在吧……”

借狗人轉動著脖子。

說是擔心紫苑,所以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這裡來。看起來雖然是那副德行,卻早就收集好“真人狩獵”的情報,也調查了遭到破壞的痕跡,也許他還順道撈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真是個滑頭的大叔。

借狗人在心裡暗笑著。

“你不覺得太不寧靜嗎?而且,人死太多了。不是西區哦,是那個號稱理想都市、神聖都市的NO.6。我跟那個都市接觸很久了,它總是裝模作樣,絕對不會拿掉桃花源的面具。然而,這陣子卻散發出臭味,過去從未如此隨意地傳出死亡的臭味。當然,死者應該是有被殺,也有自殺的人。但是……”

“但是以前沒有這麼明顯?”

“沒錯。每一個死都被隱藏得很完美,當作安詳、和平之死。對了,你知道

‘黃昏之家’的事嗎?”

“那是什麼?”

“表面上是末期醫療的設施,也就是醫院。讓命在旦夕的病人,主要是老人,能夠消除一切苦痛,迎接安詳、跟沉睡差不多的死亡。據說那就是‘黃昏之家’。”

借狗人好向往,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形同沉睡的死亡,那是他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柔和、溫暖、被抱著閉上眼睛,然後再也不用睜開眼睛:心臟慢慢停止,呼吸漸漸遠離,但是腦海裡一直作著夢。在沉睡中死亡,不用被關在黑暗處,可以微笑著走到生命的盡頭。

真好,真的好羨慕啊!

力河窺探借狗人的眼睛。

“喂,別一臉渴望的樣子。真是的,你的心思也太好猜了吧。我說的是當局公佈的‘黃昏之家’。”

“什麼意思?”

“實際情況好像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

“‘黃昏之家’不是醫院,是刑場的樣子。”

“刑場?神聖都市裡有那種地方?”

“當然不是像監獄那樣的地方,並沒有做得那麼明顯……也就是說,被送到‘黃昏之家’的病患,並不是迎接生命自然的死期……被送進去後,立刻服用安眠藥,就那樣……”

也許是忌諱說出口吧……力河顫抖地說完後,便長嘆了一口氣。

“但是,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如此對待市民?”

“因為沒有用了啊。”

似乎是預測到借狗人的問題,力河很快就回答了。

“NO.6就是那樣的都市,對待沒用的人絕不留情。等死的人就讓他們儘快輕鬆地走,這樣比較不會浪費資源。”

借狗人打了個冷顫,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看過很多悲慘的死,多到兩隻手數都數不完。在西區這個地方,可能必須接受任何可能性的死,這點他早就知道,也做好準備了。他以為牆壁的內側和外側,生死截然不同。難道,無論是牆壁內外,都一樣到處充斥著悲慘的死嗎?

“大叔,這是誰告訴你的?”

“客人啊。想透過我這邊玩女人,偷偷摸摸從NO.6溜出來的客人,可不只富良一個。最近取締得很嚴格,完全沒生意可做,但是還是有幾個常客。其中雖然沒有像富良一樣的高官,但還是有在市府直屬機關工作的人。那些客人對女人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呢!這件事你怎麼看?”

“為什麼……跟女人完事後,口風比較松……”

“不,不是。那些人根本不把西區的娼婦當人看。不認為那些女人是跟自己一樣,是有頭腦、有心的人,不認為她們有頭腦可以思考事物,有心會悲傷,所以才會滔滔不絕地全說了出來。對他們而言,就跟滾落在路旁的石頭講話一樣吧!所以,職務上的祕密簡簡單單就洩漏出來。人類是守不住祕密的動物,會想把知道的事說出來。在都市內部當然是不可能,但是如果是西區的娼婦就無所謂啦,反正她們也聽不懂又無法理解,這就是他們的想法。然而,那些女人們聽得很清楚,有時候還會哄得男人服服貼貼,套出更多情報。”

“你就把那些情報拿來賣,或是當作把柄,拿來賺錢。”

“算是吧。情報這東西,良莠不齊,很多都是不能用的。但是,最近從NO.6來的客人,特別愛說話。以前幾乎都講炫耀、吹牛的事情,最近卻都是一些不平、不滿……不安的事情。告訴你,借狗人,NO.6並不是桃花源,只是巧妙地管理、支配市民而已。這個部分開始露餡,出現破綻了。市民們居住在都市內部,開始覺得窒息,生活在理想都市裡,卻苦悶不堪,開始重新思考為什麼。聽說有客人一整晚躺在**,不斷喃喃地說:‘吶,為什麼呢’。”

“原來如此。”

終於有點了解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離奇的病例、監獄的裝置、不斷地外漏的情報、都市內部漸漸高漲的不平、不滿、不安。所以NO.6內部也已經有毒氣慢慢囤積羅?”

“對,毒氣。雖然現在還很稀薄,但是要是濃度加重的話,會怎樣?”

力河張開雙手,做出好像撒什麼似的動作。

“爆炸?NO.6會從內部開始崩毀的意思嗎?”

“順利的話羅!在NO.6這個都市國家還沒擁有壓倒性戰力,足以用武力支配世界及市民前,點火!點火口就是監獄吧,監獄那裡有太多謎團了。我打算試試看,不知道能炸出什麼東西來,不是很令人期待嗎?”

“是老鼠講的吧?”

“開什麼玩笑!這麼高程度的言論,那個小鬼怎麼可能想得出來。”

“程度的確很高,一顆酒精中毒的腦袋,也不可能想得出來。然後呢?最重要的是賺錢的事呢?爆炸時噴出來的寶藏,會從我們頭上掉下來嗎?”

“當然不會掉下來,是我們要去挖。”

“挖?”

“聽說監獄的地底下有祕密金庫。”

“祕密金庫?那個空白的部分嗎?”

“詳細的地點我還沒掌握到,但是,據說那裡有NO.6最高領袖的祕密收藏,總數超過幾萬噸的金塊。”

“金……金塊?”

“幾萬噸的金塊,也許是金條。如何?光想就頭暈了吧?”

“可是……你從哪裡得來這個情報……”

“當然是女人啊!有一個叫絲露的紅髮女人,長得還滿漂亮的,她有一個財務局的常客。”

管他什麼紅髮女人,人的身體哪比得上金塊的魅力呢!

“從那個客人口中……”

“沒錯。不過是夢話,並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然而,你不覺得是有可能嗎?無法入侵,也無法脫逃的地方,有金塊山!藏在那裡比藏在任何地方都安全,可信度相當高。”

“能拿得到嗎?”

“當然。一旦NO.6崩毀,就會造成大混亂,我們就乘那個機會……如何?”

借狗人低聲呢喃。根本是夢話,是要笑他作夢,還是參與這個幻想呢?

“老鼠打算破壞監獄嗎?”

“伊夫?那傢伙或許會。他不會建造,但是破壞倒是挺拿手。不,我們要讓他去做,讓他轟轟烈烈地破壞。”

監獄,象徵恐怖的那棟建築物崩毀,光是想到它崩毀時的模樣,感覺就好興奮。

崩毀的監獄、耀眼的金塊,這雙手將一次獲得最棒的兩種報酬。也許有挑戰的價值,但是…

借狗人舔舔嘴脣。將房間裡充斥的狗味,吸進鼻腔內。

但是,如果要拿命做擔保,我就不幹。與其埋在金塊下死亡,我更想在廢墟里餓著肚子,跟狗生存下去。

“那我要做什麼?危險的事情我不做。”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麼會讓你去做危險的事呢?我只是想利用你的幫手而已。”

“幫手?”

“不是有人偷偷將監獄裡的剩菜剩飯賣給你嗎?”

借狗人眯起眼睛,輕輕地咬咬牙關。老鼠那種獨特的諷刺笑容,出現在這個沉溺於酒精裡的中年男人背後。他看到了。

厲害,老鼠。原來你已經料理好這個不能吃的大叔了。

對紫苑虛假的慈愛、破壞的衝動、想親眼看NO.6崩毀的深切願望、對金塊的執著……各種念頭與慾望交雜融合,在力河的心裡蠢蠢欲動著。老鼠便利用這一點,非常巧妙地抓住機會,下指令操縱。厲害!我看力河應該也知道自己被利用,但是為了金塊與紫苑、欲與愛,所以接受了這個傀儡的角色。

借狗人嘆息。真的是一對狐與狸,突然覺得好懷念紫苑,就算是摸不清他的底細,但是跟老狸、狐妖比較起來,好上幾百倍。真懷念他天真的言行、真誠又耿直的說話方式、無憂無慮的笑容。好想見他。

“你不是收購了相當份量的剩飯嗎?那條通路現在還在吧?”

“在。”

沒有斷過。負責處理廢物的男人,不僅剩飯,連關在監獄裡的囚犯的衣服、私人物品,也全都賣到夜市,他說有時候連遺體的處理都會派到他身上。監獄裡所有垃圾跟屍體聚集的部門,那個部門是監獄內最受輕視的部門,因此在管理上也特別寬鬆。只是,想以那裡為跳板,潛入或逃出監獄,是不可能的事情。負責的男人說,他不能從廢物處理場,踏入監獄內部,一步也不被允許。通往內部的門本身根本就打不開。

“那個男人有用嗎……?”

“有用。不管如何鈍的刀子,只要會用,都能派上用場。”

“這也是老鼠講的嗎?”

“誰講的都無所謂啦。你太拘泥於老鼠了!聽好,借狗人,你要好好掌握跟那個男人的管道。一定能派上用場。可以的話,多給他點好處。”

“知道了。”

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呢?眉毛下垂,臉型細長,很愛嘆氣。他很愛家人……在監獄工作這件事,按規定不能告訴家人,要是說的話,立刻就會被解僱。他老是感嘆說:“自己做什麼工作不能告訴女兒,實在太悽慘了。”女兒?嗯,對,他有一個女兒,而且很快又要有一個新生命誕生了……他很需要錢。需要足夠的錢,去照顧家人的生活……嗯,要用懷柔策略看起來並不難。

“需要用錢。大叔,這一點你會出吧?”

“我會啦,我不會要你把口袋裡圓滾滾的荷包都拿出來用啦。”

力河搔了搔下巴,露出微笑。

“懂得去挖肉店老爹存的錢,不愧是借狗人,非常有慧眼。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彼此彼此!你居然知道,真是厲害,佩服佩服!”

真是隻老狐狸,完全不能掉以輕心。

在借狗人聳肩的時候,嬰兒開始哭了。力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是什麼?”

“什麼東西?”

“這個聲音不是嬰兒的哭聲嗎?”

“有嗎?我沒聽到。大叔,你終於有幻聽啦,真可憐……”

力河瞥了借狗人一眼,便大步邁向睡在房間角落的狗群。狗兒們齊聲發出威嚇的聲音。

“借狗人……這是什麼?”

“我的狗啊。”

“夾在狗中間哭的也是狗?新品種嗎?沒有尾巴唷!”

哭聲更加響亮了。沒辦法,借狗人只好抱起嬰兒。力河搖頭。

“你撿這種東西回來要幹什麼?想拿去賣嗎?”

“不是撿的,是被硬塞的,你的天使塞過來的。”

“紫苑?”

借狗人簡單扼要地說明。“這樣啊……”力河的表情變得很微妙。

“很像紫苑的風格,一定是在緊急之下,把嬰兒藏起來的吧?就在連自己的性命也危急的時候……根本就是天使嘛!”

“天使才不會把嬰兒塞給別人呢!真是的,替別人找麻煩。”

“別那麼發牢騷嘛,你也體諒一下紫苑的心情啊。長得很可愛呀,是男生吧?叫什麼名字?”

“紫苑。”

“啥?”

“那傢伙硬塞給我的啊,就取一樣的名字好了。大叔,你不覺得這孩子的眼睛,很像紫苑嗎?”

“這樣啊,你一說,顏色還真的一樣。也同樣清澈,真漂亮的眼睛。”

“對吧?這可是天使之子喔,你帶回去吧!”

借狗人遞出嬰兒。力河搖著頭,連忙往後退。

“不要,我單身。”

“我也單身啊。你那邊應該有很多奶大的女人吧?”

“不,沒一個有母奶。待在你這邊,就算沒包尿布,狗群會幫忙舔,也會幫忙溫暖他吧。你不也就是這樣長大的嗎?太棒的育兒環境了……對了,我想辦法弄來嬰兒奶粉給你送來。”

“是紫苑塞過來的耶!”

“柔軟、清潔的布,我也想辦法弄來,別說一塊,我給你送個兩、三塊來。那就這樣了,借狗人,我改天會再來。”

留下匆忙的腳步聲,力河一溜煙地就閃人了。看他逃命的速度,應該還沒老化。

懷中的嬰兒笑了。拉著借狗人的長髮,很高興地笑著。

“喂,紫苑,很痛耶,你別太得寸進尺了。”

借狗人用鼻子碰他。小小的臉蛋上,滿臉都是笑意。

“很高興有名字了嗎?在你爸爸回來之前,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喔!紫苑。”

風吹了進來。天空已經佈滿烏雲。

你要活下去啊,紫苑,一定要來接這孩子。

借狗人對著流動的雲層,如同祈禱般,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