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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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5)
P第二次見面的後半段發生在去龍泉的路上。
歐陽竹若坐在腳踏車後座上說:“謝謝你啊,幸好你夠機靈,幫我騙過了他們。”
我說:“如果早知道你只是不想跟他們一起去,我就直接跟他們說你媽病了,等你去見最後一面。”
她怒道:“那怎麼行?!你不是咒我媽嗎?”我失笑道:“原來你還挺迷信的。”
她理直氣壯地說:“這不是迷不迷信的事——我媽最疼我了,我寧可自己得病也不要她有一丁點兒小病!哎,你怎麼停車了?”我把車停好,頭也不回:“龍泉有交警,我總不能騎著腳踏車帶個人在人家面前晃吧?面子上也過不去呀。
你自己走回去,幸好也沒多遠,不至於讓你走到兩腳退化。”
她“噗哧”失笑,下了車。
我隨口問道:“你不喜歡人多熱鬧嗎?”她說:“也不是特別不喜歡,只是我今天頭有點發熱,想靜一下。”
我說:“有病是正當理由,你完全可以直接回絕他們。”
她說:“那總不好罷?南南是我好朋友,她向人家保證可以邀到我一起去野餐,我不想駁她的面子。
再說也不是什麼病,就是心裡有點堵,透透氣就好。”
我笑了:“你倒是挺好心的,不過現在這樣不是同樣沒幫到你朋友嗎?還沒開始野餐,你就溜之乎也了。”
她認真地解釋:“那怎麼一樣呢?我是去了而被意外打斷的,責任就在我;如果我連面都不露,責任就在南南了。”
我想了想:“也對,但這樣不是連好朋友也騙了嗎?”她分辨說:“不是的,等她回去我就跟她說清楚,南南人最好了,不會怪我的!”我微微一笑,說:“我先走了,再見。”
歐陽竹若微怔,說:“再見。”
***夏日的天氣真如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任性時候,上午還陽光普照,下午便雨流成河了,臉翻得快如閃電,疾似奔雷,“刷”地一下,整個天地登時墜雨幕中。
幸好走得快。
遲十秒鐘入屋,我至少也是個落湯雞,加上竹若就是兩個。
太陽一個忽閃便沒去,彷彿是被閃電嚇得躲到雲後。
雨拖著閃電拉著雷狂撲而下,處處都是“噼哩啪啦”的聲音,濺起滿天碎珠,又被後來者砸下去。
屋頂、雨棚上“撲撲”直響 ,似乎不是下雨,是拆房子呢。
工人們附帶著使勁錘擊大地,像要把大地也砸碎拆開。
竹若極怕雷。
我連挾帶推地把她弄回家,她要命也不上樓去,躲在樓下屋幾乎坐都坐不穩,每一串雷轟過,像都轟在她身上一樣,顫個不停。
我用紙塞住她雙耳,她這才略好一點,但仍半倚在我身上,兩隻手都緊拽著我胳膊。
我就以這姿勢和爸媽閒聊了半個下午,由初時的不自然漸漸坦然自若。
到雷聲歇得差不多,竹若竟已在我懷裡睡著——這時已是兩小時後,雨勢微弱,但仍未止。
直到七點以後,天空中才改為淅淅瀝瀝的小雨。
空氣中已完全沒了熱意,清爽怡人。
趁著竹若重振士氣和媽一齊做飯、爸和好飼料餵豬的當兒,我上樓清理積水這屋子什麼都好,就是窗戶簡陋些,平時遇上點兒小中大雨都沒什麼,一旦暴雨,雨水就會從窗縫裡浸進來,流到地上匯成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從陽臺那邊流出去。
時間迅速流逝。
大概是受了驚嚇,竹若只吃了半碗飯,然後九點過一點點便洗頭上樓睡覺去了。
隔了一個鐘頭,待看完成都經濟臺的《第一現場:深夜快遞》後,我才洗腳上樓。
推門而入前,心情微有波動。
裡面會否有驚喜或驚駭在相候呢?驀地我驚覺昨夜的情景竟仍在騷擾自己的心情,進而影響著我的念頭,急忙深吸口氣,努力排除雜念,推門入房,摁開了電燈。
竹若已睡著了,大概在夢中也感覺到了我開燈後充斥屋內的光線,微微動了兩下,輕輕發出“唔”的眠聲,頭側向背對電燈的方向,並未醒來。
她把長髮歸在一旁,兩隻胳膊都放在被外,規規矩地平放身側;睡相確是好看。
一時間想到細細地看看她的臉也是種甜美的享受;但正因是“享受”,反而不敢去看。
心裡有點兒笑自己。
平日想看就看,還要當著她的面就在她目光注視下看,正大光明地看,臉也不紅半點,何等膽大!這會兒四下無人,反而……我目不斜視地去搬躺椅過來,剛放好就聽見身後有輕微的聲響。
想到是搬椅子的聲音吵醒竹若時,她睡意濃厚的聲音傳來:“噹噹?”我神經一緊,沒了動作,只“嗯”了一聲。
竹若似乎發出了一點兒什麼聲音,但確實上並未再說話。
我鬼使神差般在停頓了片刻後摁上電燈開關,在黑暗中掀起被子一角躺到了她的身旁,還伸出一隻手臂從她頸下穿過,輕摟著她另一邊瘦削的肩膀。
我的動作是如此流暢自然,彷彿平日裡冷靜鎮定的植渝軒慣有的動作一樣。
後來才覺出來,當時是我的身體在藉這些流暢自然的動作表現冷靜。
Q第三次見面與第二次見相遇只隔了三個小時。
我帶著一疊收集來的宣傳促銷單從龍泉往回趕,迎面一人邊揮手邊叫著我的名字,同時不忘將另一手裡的冰淇淋往嘴裡送。
腳踏車由快變慢,輕輕巧巧地停在那人前面。
我微笑:“還沒回?”歐陽竹若報以淺淺一笑,頰上起了兩個同樣淺的酒渦:“回去早了怕會被識破;再說散散步有助於身心健康。”
我加深笑容:“我還以為你迷了路失了方向,想回學校卻走錯了這邊;又或者想驗證古人‘南轅北轍’的正確性……”她也加深了酒渦:“不跟你辯;謝謝你早上幫我,請你吃冰淇淋好不好?”我把笑容收回一點:“心領了。”
抬腕看錶,“十一點四十了,我趕著回去,就不奉陪了啊。”
歐陽的酒渦淺了:“好罷,再見。”
世事常在個人千奇百怪的想像中透出平淡,幾個淡薄的笑容中一對可能演繹傳奇的男女客氣地分手;世事又常在平淡中給人一點兒驚異,我以為這次見面已經結束的時候,孰料才是個“楔子”罷了。
二十多分鐘後,我騎車將近校門,一輛公交車自後趕超過去停下。
一位只簡簡單單用青色綢帶束著滿頭長髮、著淡黃色連衣長裙的女孩娉娉婷婷地走下車,帶著兩個不明顯的酒渦招呼我。
我下了車一笑:“這是否叫‘後來者居上’呢?”她眨眨大眼睛:“只怪你這車少了兩個輪子,慢了些。”
我伸出四隻指頭在好眼前晃晃。
歐陽竹若睜大了眼睛:“這是什麼意思?”“四個輪子——這輛公交是六個輪胎,比我的多了四個輪兒。”
我邊說邊扶著腳踏車同她進了校門,“你走哪邊?”眼前是音樂噴泉分隔開的岔道。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怪異:“是不是無論我走哪一邊,你都會選另一邊走呢?”突如其來的這麼一句耗我不少腦細胞來應付:“不一定,”拍拍腳踏車,“不過無論你走哪邊我都要先行一步,還要去還這車,租的。”
她躊躕了片刻,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欲言又休,眉頭微蹙著一點兒,煞是好看。
我看出如果不給一點鼓勵她很可能就那麼一直要說不說下去,忙為我的時間努力:“有事嗎?沒什麼事兒我就……”沒說完,下面的字已無須說全。
歐陽竹若為難地笑笑,終於開口:“都不好意思開口……”神色一定,彷彿才下定決心,“我是想請教你——我這個人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惹人討厭?”我不由睜大兩眼,很是驚詫:“有嗎?沒感覺。”
“那你為什麼一見到我就急著走開呢?”她這句話說得並不快,但因緊接在我的話後,予人以急迫感。
我忍不住笑:“你覺察到了?”笑得有些慕名其妙。
對方:“嗯,能告訴我嗎?”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上微熱,“其實也沒什麼——主要是我從小就很少很女生講話,聊一兩句還勉強撐得住,多了就不知怎的總有點兒心虛,怕會出醜。
尤其是你長得這麼……這麼……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像是呆住了,但又露出一點止不住的笑意,微張著脣,顯出些不知所措的意思,彷彿不曉得怎麼應對我對她的讚美,夾著一絲羞意。
倘若事情結束在這一刻,是一個完美的結局,至少表面是;我和歐陽竹若以前如何,今後也如何,絕不會多發生什麼。
正如很多天後竹若對我說她當時心裡的想法:“我就在想:這個人哪,還是少接觸一點為好!”和我當時的想法不謀而合。
但事情並未結束,當時我心中一動,和她發生了另一些對話。
以下是內容原版摘靈,絕無改動(其中:我=我自己;米=米兒,即竹若):我:好罷,我承認說了謊。
米:我沒說你撒謊了呀。
我:你的表情卻在說你一點也不信我所說的。
米:我的表情?有這麼差嗎?很正常呀!我:正常得過分——像你這樣漂亮的女生,舉止淡吐都顯示出你受過很好的教育,有上佳的教養,受到別人的稱讚肯定是常事,應該不會因此就有不知所措的表情,害羞更不應該。
米:你這樣認為嗎?我:嘿,這只是最老實的分析,並不足以成為我下判斷的依據;你也可能是習慣用這種表情來應付別人的稱讚。
但是請告訴我,你在這表情之前眉毛那一皺和嘴角那一翹,是什麼意思?米:……我:在下視力雖然不好,但這副一千四百度的眼鏡卻不是浪得虛名,抓一兩個表情還是蠻有把握的。
米:我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嗎?我:……米:好啦!算你對,我是不信你說的,你還想說什麼?我:如果一個初相識的人請你幫個忙,就是撒謊騙人,你會覺得這人值得交往嗎?米:呃?我:嗯。
米:你的意思是我撒了謊,而你不喜歡與撒謊騙人的人交往,對嗎?我:嗯,差不多吧。
米:但你剛才不也撒了謊嗎?你討厭別人撒謊,自己卻做了這樣的事,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我:不同之處在於你騙的是好友,而我騙的是一個騙好友的陌生人——請原諒我的坦白。
米:呃……可是我覺得撒謊不該用物件來分,而該以本意善惡來劃分對錯。
我:但是你能要求一個陌生人一下判斷出你撒謊的用意是好是壞嗎?我是沒這個本事的。
米:但是你就可以在沒有根據的情況下判定對方是惡意嗎?我:如果我判定了你是惡意騙人,你認為本人還會費許多力氣撒謊討好你,而且跟你討論說謊的相關問題,浪費我口腔中為午飯準備的唾液澱粉酶嗎?對白結束在她後來被我稱為“母雞下蛋”的笑聲中。
幾個月後我問竹若為什麼覺得我“可靠”,她的第一個理由就是“一個討厭別人撒謊的人總比喜歡別人撒謊的人可靠一線罷”。
***隔著薄而光滑的睡衣,竹若肢體的僵硬清晰無比地被我感覺到;她像連呼吸都僵住了,絲毫沒有動作。
掌心出了汗;衣下的軀體好似是團火焰,炙熱。
心跳開始壓不住地加速。
除了摟著她肩膀的右手臂,身體其餘部分似乎都是累贅,無處好放,索性僵著不動;尤其腦袋,簡直有割掉的必要。
額頭上滲出汗珠。
周身熱量像都收到胸腔內,縮在心臟那一點處。
平生第一次這樣摟異性。
黑暗給了一些安慰。
隔了至少有六十秒,她仍沒有動作。
大腦並沒下令,可是右手開始向下滑了一點兒,並逐漸加力將她的身體向我摟近;彷彿在說:“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完全沒有細節感覺;腦神經悉數掛上“免戰”的牌子。
渾身都有冒汗,但左手動了,橫伸過去環摟住她的腰肢,雙手合力把她摟得貼到我身前;她像掙了掙,又像沒動過——掙也沒用,兩人的力氣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好像我在施“暴”,又或放“抱”,可她一言未發呢。
下巴碰在一個光滑嬌嫩的額頭上,嫩得我生怕胡茬子會刺破她額上肌膚;有些後悔睡前日沒剃淨鬍鬚。
她似要把頭縮到肚子裡去了。
害羞?看不見,有什麼在掐我腹上肌肉,隔著我的衣服。
半晌明白過來,是她的手。
我驀地發勁,兩個尚離著寸遠的身體猛地撞在一處,接著被我雙臂摟得緊緊貼在一塊兒。
頓時,兩顆年輕的心踏著相同的步律溶入夜色中,帶著既怕世界知曉又願世界知曉的忐忑,“咚、咚咚、咚咚咚”地敲響愛之鼓。
竹若的雙手緩緩穿出兩個身體間幾不存在的空隙,穿到我腰後,十指交扣地攬住我,逐漸用力。
一剎那間,生命中的第一次,我感覺到自己的一雙手已充滿力量。
攬住天地乾坤的力量。
雷池並不難逾。
後來我問自己,如果當時和我睡在一張**,緊緊相摟的女孩兒不是自己心儀的人兒,我會越過雷池嗎?幾乎一瞬間答案就出來了:沒有答案。
因為我不會和自己的愛人以外的人摟在一起。
以前不,現在不,將來也不——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