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七章 猶是有情無思時(4)

第十七章 猶是有情無思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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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猶是有情無思時(4)

這一年的殘餘,宮中忽然流傳起一段逸聞,卻是關於高貴人的。

說她曾夢見自己被ri光所環繞,躲到床下,而ri光追逐不止,化為龍形……不久後,她便懷了身孕。

元巨集自然也聽說了。一ri,向我問起:“妙蓮,這話是從哪兒來的?”我笑道:“既然是夢,除了文昭貴人,還有誰知道呢?”元巨集不以為然道:“文昭貴人已經去世很久了。”很久了麼?其實還不到兩年。我心中恍惚,半晌才道:“恐怕這其中有曲折之處吧。”他思忖片刻,直望進我的眼睛裡去:“你覺得此夢何解?”

“此奇徵也,貴不可言。”這番措辭,早已爛熟於心,但我仍作半思半言狀:“ri者,君人之德,帝王之象。光照女身,必有恩命及之。而躲避不開,說明主上來求,女不獲已也。”元巨集微有笑意,又有幾分嗔怪的神sè,道:“你是在影shè朕麼?”

“不敢。”我掩口而笑,又道,“夢月入懷,猶生天子;何況ri照之徵?因而,這是誕育人君之象。”元巨集先是默然,繼而似笑非笑道:“你說得是恪兒麼?”

他雖在笑,然而那話卻尖銳,其中的戒備與懷疑,隱約間刺痛了我。我忙辯解道:“不,既然恪兒如今為臣妾所收養,臣妾又怎麼敢這麼說?”元巨集沉吟道:“那麼,這些話是誰傳出來的?”

“昔ri為高貴人所信任的宮人,或許知道這個夢吧。”我定定神,鎮靜地回答,“臣妾斗膽揣測,高貴人懷孕時,必不敢外傳此夢,怕皇上不信,又怕有人嫉妒。一旦生了恪兒,也不敢說了。立太子而殺其母,她怎麼敢冒這個險?及至恂兒作了太子,這話更加說不得了。如今,太子既廢,高貴人雖已不在,知情人卻沉不住氣,以為夢境果真應驗了,所以……”

元巨集只是低頭沉思。半晌,忽然舉目看我,陌生的、深而切的,帶著些審視的味道。我心中不安起來。他卻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微微一笑。

不久,任城王從平城遣人報訊:叛亂已定,收捕陸叡及其黨羽下獄,聽候處置。

事到如今,立儲已迫在眉睫。李彪和王肅先後上書,請求皇帝早ri定下儲君,以安人心。元巨集卻猶豫了。他隻字不提此事,我也只當不知道朝野對於此事的爭議。然而心中並不能做到安之若素。

元恪前來請安時,我問他:“宮裡的傳聞,你聽說了麼?”他點點頭,有些侷促不安的神sè。我又問:“那麼,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雖是茫然的神sè,眸子卻亮得驚人。我無聲地漾出一絲笑意:“恪兒,你以後會明白的。我一定會將你父皇的江山,交到你的手中。”

元恪並未成年,此刻卻如大人一般,清晰地說:“我不願讓娘來承擔風險。”我心中一震,微笑先於淚水綻出:“傻孩子!”我拍了拍他的手,在低頭的瞬間,將淚嚥下。

幾ri後,伴著元巨集在亭中小坐。

我閒閒地撥著七絃,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元巨集雖朗然說笑,眉間的抑鬱卻若隱若現。他終於問:“朕昔ri曾問你,幾位皇子中誰最出sè。你可還記得?”我淡淡地迴應他的試探:“記得的,是四皇子。”

我這般直接,並且懇切,元巨集不禁感到詫異,然後說:“群臣勸朕早ri立太子。”我喉間只是“哦”了一聲,指尖在尾弦上輕輕一勾,漫不經心的模樣。卻猝然聽得他問:“難道你不希望立恪兒麼?”

他仍然微笑著,灼灼的目光卻迫得我幾乎窒息。我半晌才躊躇道:“臣妾並不能說完全沒有私心,畢竟,臣妾所能依靠的,惟有恪兒……”

“是恪兒?”淡淡的震驚之後,他的微笑驀然有了悲涼的味道,卻仍然是笑著,似問非問,“你認為朕將來會冷落你?”我心底一涼,似觸動了長久以來暗藏的心事,隨之垂下頭,哀傷地說:“會的,會的。你是天子啊!”

他不說話了,我也說不出話。

“你的意思我明白……”元巨集終於啟齒,神情端凝,聲音亦是莊重的,“我也想使你安心。身份、地位,原本無關情義,但若能使你安心,我決不吝惜……”我知他這番話經過深思,緩緩道來亦是一諾千金,而他此刻的眼神亦是溫柔而執著,雖也有絲絲縷縷的哀傷與無奈,卻恰好作了承諾的點綴。於是,我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心下歡喜,且又帶著卑怯的敬畏。一如多年前,對他的深情,深信不疑。

他說:“恪兒行二,這原本是沒有爭議的。何況此子仰慕漢學,朕也很放心。但,朕近來心思煩亂,總不想在倉促間變更人事。於立儲是如此,於立後……”

我不禁失sè,頓時侷促不安起來。我固然不在乎這一朝一夕,卻惟恐被他窺見了心思。他忽然溫柔一笑:“朕說過的話,必會兌現的。你放心罷。”溫柔中,忽又泛出一些苦澀與滄桑。

太和二十一年,正月,元巨集忽然召集了七位皇子。元恌還不滿三歲,由我抱著他。

自從廢后,元懷、樂安公主,以及元恌,都交由我撫養。元恌的生母雖然在世,但我向元巨集請求道:“臣妾未曾撫養過那麼小的孩子,皇上能否成全?他原本就是過繼給廢皇后的,鄭充華又是馮家舊人,我必不虧待他們母子。”元巨集笑而頷首。我其實並不費心,橫豎有他們各自的保母,我的心思仍然只在於元恪。

鄭充華曾要求親自撫養元恌。我冷笑起來:“你的孩子?你何曾有孩子?這孩子不是已經過繼給皇后了麼?皇后被廢,自然是交由我撫養。”

鄭充華心中悽惶。馮清被廢,她既不受寵,又無家世,何況有子而不能親自撫養。她此刻已不復當ri的佻巧,流著淚哀求道:“昭儀,他畢竟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淡淡一笑:“十月懷胎又如何?你不是也把他過繼給廢皇后了麼?”鄭充華噎住,只是流淚。我揮手道:“不必多說了。我自會照顧好他。”

此刻,我抱著元恌,亭亭立於元巨集身側。忽然瞥見鄭充華悲慼的目光,而元恌,卻早已認不出她了。這種殘忍,我無法領會,但我的快意卻交織著酸楚。

面前的長几上,羅列了宮中寶物,一片金碧,粲粲奪目。我並未細看,只是凝神揣摩著元巨集的意思。

他向幾位皇子說:“你們喜歡什麼,就隨意抓取吧。”說著,他與另一側的元勰,相視微笑。我心中已領悟過來,悄悄向元恪遞了個眼sè。

元巨集笑道:“恪兒,這裡你最大,你先來選。”元恪出列,辭謝道:“兒臣是兄長,就讓弟弟們先選吧。”元巨集微有喜sè,頷首不語。

我抱著元恌上前,輕聲道:“恌兒,你喜歡哪些?”宮女過來幫忙,將他抱下來,湊近桌面。他的小手只一味的撲顛,最後卻抓了一隻銅製的兕觥。我心中沒來由地一驚,這一件是祭器啊。

然後,是羅夫人的元悅。他與元恌一般大,羅夫人牽著他,他抓的是一件金蓮佛燈。元巨集忽然輕聲笑道:“可惜了,這一件本該留給你的。”我勉強一笑:“這孩子與佛有緣。”

元懷抓了只鏤金錯采的長頸瓶。元懌出列時,我不動聲sè地瞥了羅夫人一眼。她神sè安然,只向元懌微微一笑,鼓勵他上前。元懌十一歲,踟躕片刻,抓了一件玉柱斧。我暗暗思忖,斧鉞象徵權柄,這孩子應該相當有決斷吧。

接著,元愉抓了一柄七寶腰刀。

元恪卻仍然站著不動。元巨集笑道:“恪兒,你沒有喜歡的麼?”他悄悄看了我一眼,我的目光定視於某一處,久久不動。他走過去,將那柄骨如意輕輕舉起來,道:“兒臣就要這一件。”眼中含笑,說得果斷而誠摯。

如意,與人講論時,可持在手上,用以增強說話的氣勢,亦有領袖群倫之意。而如意,又是多麼美好的兆頭。骨制的,自然又好過鑲金嵌玉。

元巨集讚道:“難得恪兒不喜珍寶。”身側的元勰,但笑不語。

於是,正月丙申,遂立元恪為皇太子。

注:元恌早逝;元悅好讀佛經,覽書史;元懷平庸、奢侈;元懌風神秀偉,明於決斷,死於非命;元愉起兵謀反;元恪即後來的宣武帝,雅愛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