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十二章 幽怨綿綿戀參半(2)

第十二章 幽怨綿綿戀參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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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幽怨綿綿戀參半(2)

太和十七年只剩了尾聲,終於也草草過去了。直到三月,拓跋巨集才回平城。這一別竟有半年,先前真是不曾料到。

那ri梳妝,簾帷外的晨光直透到臉上來。漆黑的眸子裡,有一點惶惑。但酡紅的雙頰所點染的歡喜,卻是真真切切的。對著鏡子,不覺微微一怔,如今亦是我的好年華,彷彿什麼也沒有耽擱。翠羽取來一副翡翠花枝金步搖,小心翼翼地在我髮間一比。我隨即對著鏡子蹙了蹙眉。“不好。”我輕聲道,心知拓跋巨集喜歡清雅的裝束。

“我覺得,清秀是一個女子最美的容顏。”依稀卻想起這句話來,心中一驚,復又一涼。直到翠羽將一枝羊脂玉髮釵插入高聳的凌雲髻,髮間微微一緊,我才回過神來。照花前後鏡,那絲歡悅藉著幾分自矜,又緩緩溢位。連翠羽也不禁讚道:“娘娘好風華。”

然而拓跋巨集回宮,卻只在安昌殿稍事休息,更衣之後,徑入朝堂,詢問遷都事宜。我的眉心,只在無人留意時才輕輕蹙起。須臾,便平靜微笑道:“皇上ri理萬機,我們就慢慢等吧。”翠羽的手上正握著幾枚銅綠花鈿,這一打斷,便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珠翠花鈿,畢竟是死的。外面花開正好,為我摘一朵來壓鬢吧。”

待拓跋巨集駕臨,已是薄暮時分了。雖是親密無間的人,此刻見了,也有羞怯之sè。我照例半垂著臉,身是素淨,鬢角一朵新簪的芍藥,顫巍巍的花蕊在風中有脈脈的情致。我不經意地側臉,那花便正對著他的眼。他的銳氣轉瞬化作柔情,擁著我,輕聲道:“可有半年沒見了。”

這輕柔的一聲,彷彿我們是尋常夫妻。他清湛的目光毫無顧忌地直視過來,迫使我也抬眼,卻只是匆匆一眄,終不敢長久正視。只覺得他變了。仍是挺拔的身姿,清明的眉眼,卻真的變了。他鎮定、從容、自信,是更有人君之氣了。

我的眉梢亦帶了一段難得的喜氣,盈盈下拜,道:“臣妾恭喜皇上。”他懂得我的心意,含笑受之,雙臂便適時扶住了我。

“朕從朝堂回來,方才召集眾臣,論遷都之利弊。有人說,如今四方未定,不宜遷都。然而,朕遷都,正是為了經略四方啊。”他握著我的手腕,隨著言辭的力度,不覺稍稍用勁。堅定的力道,倏然喚起我的沉埋已久的心事,便將溫柔笑靨,轉瞬換了端莊肅穆。我輕聲和道:“臣妾明白。平城位於恆山之北,九州之外,難以號令中原,確非帝王之都。”

他頷首,以示讚許。心近了一層,便將苦惱緩緩傾吐:“先祖久居平城,家業根基皆在於此,要想順利遷都,又談何容易。何況帶頭反對的還是朕的長輩。”我不禁嗤笑:“和南伐相比,他們就不得不選擇遷都了。”

他的脣邊倏然銜起一絲矜持的笑,頗有幾分不屑:“南伐?”我見他這般神情,心中自是通明,不禁輕聲問:“臣妾斗膽,當ri,如若他們寧可南伐,也不願遷都,皇上又當如何?”

拓跋巨集一怔,繼而緩緩搖頭,冷靜中帶著淡漠的恨意:“不,他們不會。他們只要保住方寸之地,只要他們的家業、他們的經營。他們更怕打仗,更怕風餐露宿、長途跋涉,更怕流血犧牲……”

我一晌默然。拓跋巨集忽然冷笑道:“當ri大雨傾盆,三軍待發,他們一個個跪在馬前痛哭流涕。朕當時以遷都為條件,他們不敢反對。如今朕已班師回朝,他們倒結了黨,一而再再而三地勸朕打消此議!”

我忽然反手,回握住他的手臂。透過他的力道,我在寧謐中能清晰地感受到突突流通的血脈,一種生命的血氣倏然湧上來。我輕聲,卻又桀驁地說:“陛下斷自聖心,又何須顧慮他們!鮮卑遠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以東木根山為都,昭成皇帝以盛樂為都,道武皇帝才遷於平城。既然他們能遷,皇上又為何不能遷!”

拓跋巨集聞言一怔,因我少有這般決絕的時刻。他僵硬的面sè有了柔和的痕跡,彷彿得到了極大的安慰,欣然道:“宮中有你,朝中有李中書、任城王、始平王,這也是朕的運氣。”我低頭莞爾,彷彿也得到了極大的安慰。

晚膳清簡,我親自擺上杯盤碗盞。那道鵝掌卻是少不了的,他會心一笑:“若非此物,我們就失之交臂了。”我半真半假地介面:“當ri在家廟,也未曾萬念俱灰;但若是皇上沒有想起臣妾,那才是真正的萬念俱灰,臣妾只有削髮為尼罷了。”

說罷,許久不聞他的聲音,我探頭望去。他卻只是怔怔地凝視著我,到底心酸不忍,道:“妙蓮,這些傻話,又提它作甚?”他看我的目光全是寵溺,彷彿我真的是他失而復得的珍寶。我低下頭,酸澀之意哽咽於喉頭,便以銀筷輕擊紫龍黃碟,說道:“吃罷。”

晚膳才罷,不過戌時。我淨了手,見門戶微敞,皎皎月光並搖搖明燭,一直映到面上來,轉首又見張弦以待的七絃琴,便起了一番旖旎的心思。拓跋巨集卻猶豫了,輕聲道:“朕今晚約了始平王議事。”

失望之情是瞬間流露的。待要掩飾,拓跋巨集的歉意卻已滲在牽念的微笑中。我默然承接了他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終究轉過臉去,斬釘截鐵地吩咐:“擺駕,清徽堂!”

倚著門扉望了片時,終於還是迴轉入室。我兀自彈了一曲,清聲吟唱:“別ri何易會ri難,山川悠遠路漫漫。鬱陶思君未敢言,寄書浮雲往不還。涕零雨面毀形顏,誰能懷憂獨不嘆……”

他其實並未走遠,那琴聲歌聲在靜夜裡嫋嫋漾著,他必是聽見的。但到底也踏著清歌,一步步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