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靡靡之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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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靡靡之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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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竟然破天荒的要求吃飯了！
元昊欣喜若狂，立即命人準備了一大桌的豐盛菜餚，與她共進晚餐。
他在想，也許是謐羅的勸解起了作用，也許是菱兒自己想開了，但不管是因為什麼，總之菱兒肯吃飯，便是讓他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地了。
夏亦菱真的是很認真地在吃，絲毫不挑剔。
元昊疑惑的同時，眼角卻也流露出笑意，幸福的看著她吃，並不斷地往她碗裡夾著她喜愛的菜餚。
夏亦菱抬眼，看到他的神情，在心中一陣冷笑。
元昊，你可知，什麼叫做最後的晚餐？！
可是莫名的，她的快慰與解脫之中，夾雜著一絲絲的苦澀；那微顯痛楚的苦澀，就在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洌洌的揪疼著……
突然間就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碗筷，抬起一雙悽迷的大眼睛望著他。
她不知道此時自己的眼睛裡看上去有何種情緒，但在最後的時刻，她想真情流露……
元昊從她眼睛裡看出了什麼？
傷痛、不捨、無奈、憤然、依戀、愧疚、別離、生死、解脫……
他突地驚慌起來，扔下手中的筷子，幾步來到她身邊，將她攬進懷中：
“菱兒……”
這一次，夏亦菱接受了他的擁抱，沒有掙脫。
她亦伸手回抱了他，緩緩地閉上眼睛，靜靜的感受他懷中的溫暖……
元昊動容無限，從心口升騰起一種久違的激動與渴望，輕眨了眼睫，雙脣便印上了她光潔的額頭——
菱兒，原諒他了嗎？菱兒……
這一下，夏亦菱倏地如臨大敵，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但卻在心底強迫自己稍稍冷靜，然後輕輕的推開了他：
“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元昊一愣，隨即眸光又黯淡下來。
看來，她還是沒有釋懷，還是沒有完全原諒他……
“菱兒……”
他的語聲已極盡柔和，夾雜著淡淡的恐慌與心痛，還有哀求和渴望。
夏亦菱搖搖頭，已經低迷的眼中又覆上了令人難解又心慌的色彩：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元昊無奈，最後深看了她一眼，便轉頭離去了。
不知為何，心頭覆上了濃重的擔憂……
夏亦菱見他走遠，回神轉頭，竟然發現，自己的頰上不知何時已滿是淚痕。
她顫抖著雙手擦乾去，有些恨然的咬緊了下脣……
自己，還會為了他哭嗎？
夏亦菱，你太不應該了！
不過隨即，脣邊便浮起了有些飄渺的笑容，像是釋然，像是解脫。
是啊，她馬上，就要解脫了！
她微笑著，毅然地走向了自己的臥房。
其實，她原想，是和昭雲一起上路的；但是，何必給別人留下不必要的負擔呢？更何況，她此刻是骯髒的，已不配再與昭雲在一起了……
腳步開始輕快起來，她覺得，她就要見到許多她想見的人了！也許可以見到她的父母和姐姐，也許，還會見到銘揚……
可是也許，她誰也不會見到，因為，她是個罪人，是要下地獄的……
心情又沉重許多，可是他終於，看到了讓她解脫的東西——
她走到床邊，緩緩地摸出了枕下的那柄短劍……
呵呵……
她笑了，卻又流淚了……
活了18年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尋求解脫，真是諷刺啊！
可是，也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命運！這奇異的無奈的永不可解的疼痛的命運——
她閉上了眼睛，舉高了劍，大力的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她想，她是會害怕的，可是又想到黑暗的心中那一線光明，便毅然決然地不再怕了——
“啊”的一聲尖叫，也許是發自她的口中。
懵然的一下子，只感覺到渾身的疼痛。
她有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抬起眼睛，正看到眼前那高大的卻又似狂暴的身影！
“你……”
元昊睜大了一雙震驚的眼，那駭然的眸子即將要暴射出來！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脣角亦不停的抖動，寒著聲音顫出了一個字。
夏亦菱這才發現自己已被他推倒在地上，而那手中的短劍，早已被他踢落在一旁。
她驚慌非常，顧不得思考其他，立即爬起來找到那支劍，高高舉起想要再次的刺下去——
“混帳！”
元昊怒吼著，竟不顧一切的一把抓住了她手中的劍刃——
“啊——”
夏亦菱驚叫起來，看到眼前那慘烈的鮮紅，順著那劍，順著兩人的手不斷滴落下來，在地上暈成了一大片可怕的血色，觸目驚心！
她終於駭然的鬆開了手，大睜著眸子望向他疼痛的眼。
元昊亦鬆開了，可隨即，便用那血跡斑斑的雙手箍住了她的肩膀，死命的搖晃開來——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他朝她狂喊著，疼痛的眼中已湧現了恐懼與不敢置信的波光。
早已懷疑起她今日的不正常，他擔憂的想辦法留下，卻不敢想象，她竟真的會如此！
“你為什麼這麼殘忍！啊？！菱兒！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他搖晃著她，大聲地，狂暴的控訴著。
夏亦菱的眼淚已在不知不覺中驚惶的落下：
“……我殘忍？我們誰更殘忍？你知不知道我活不下去了啊！是你讓我活不下去的啊！這一切的一切，這個世界……都讓我活不下去了！”
她亦朝他大喝著，任委屈的眼淚滔滔奔湧。
“你活不下去了，你有沒有想過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孩子！”
“只為了我殺了他，你就要用這個懲罰我嗎？！”
“你為了一個毫無關係的人都可以這樣痛，甚至想要死去，又怎麼能夠狠得下心來殺了我們的孩子！啊？菱兒！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孩子啊！”
“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可孩子是無辜的，他是無辜的呀！”
“你怎麼能夠忍心？你有什麼權利？！”
元昊狠命的搖晃著她，眸中的痛楚混雜著憤怒，死死的盯在她的臉上。
“菱兒，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呀！你怎麼可以……”
他痛楚的淚落了下來，落在了她的衣上，落在了她的心上……
夏亦菱悲慼的望著他，眼中有著無助的楚楚可憐。
她渾身都在顫抖著，疼痛著，害怕著……
孩子，孩子！
她似乎從沒想過，這個孩子……
他是無辜的呀！
她腹中的孩子，還沒出世，就要和她一起死去了……
而只因為，他是元昊的孩子嗎？
他也是她的呀！
她與元昊的，他們的孩子……
也許，這就是他的罪過……
悲哀……
無盡的悲哀……
這個世界……
“……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悽楚無限，卻又痛楚無限，淚眼無助的望向他。
元昊心疼不已，亦心痛不已，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放低了聲音輕柔的道：
“……菱兒，你只是揹負了太多，放下來，好不好？把一切都放下，把一切都忘記——多想想你自己，多想想我，甚至想想我們的孩子，好不好？不要再鬧了，不要再折磨我了！菱兒！菱兒……”
元昊的聲音，有開解，亦有請求。他強烈的心跳裡夾雜著濃烈的心痛，悲悽的目光中亦有著無盡的傷痕……卻不知，夏亦菱有沒有聽進去……
她暗暗的垂了淚眸，任他抱著，心傷不已……
是啊，她是揹負太多，她的心，太沉重了……可是，能夠如同他說的放下嗎？放的下嗎？
可惜的是，她是夏亦菱，是讓昭雲，讓銘揚，讓元昊愛著的夏亦菱——
她放不下……
放不下……
＊＊＊＊＊
落蘭來了。
原本元昊吩咐了幾個侍衛高手寸步不離的看著夏亦菱，以防她再做傻事，是不允許任何人探望的，但是夏亦菱卻破天荒地，讓她進了來，見了她。
因為她似乎隱隱有種預感，落蘭，是來幫她的。
幾大高手仍是寸步不離的盯著二人，夏亦菱怒把桌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氣喝道：
“你們若再不走開，我此刻就撞牆而死！”
幾大侍衛心中震動，無奈間只得撤了下去，靜靜的守在門口。
內室中終於只剩下兩人了，夏亦菱轉回頭去，默默地望著她，沒有說話。但那眼神與神色，儼然是在問她今日來所為何事。
落蘭承受著她的注視，嬌豔的臉頰卻有著微微的抖動，眼神亦是萬分不安與躲閃，但是內裡，卻似隱含著一絲絲的疑惑與憫然……
“我……”
她開口了，一個“我”字，顯得極為躊躇。
她看到夏亦菱對著她笑了；那笑容裡，包含了萬千的情緒；於是，她便釋然了，正了正顏色，深深地道：
“我……感受得到，你很痛苦……”
不去顧慮其他，這是一個善良的人以女孩的身份用心去感受另一個女孩的痛苦，而得出的結論。
觸動了自己根根細而**的心絃，夏亦菱有一分的悲色流出眼睛，但卻仍是靜靜地注視著她，等待著她說接下來的話。
她的眼神是真誠的，輕抿了脣，繼續道：
“……但是我不能幫你。”
她的眼神有了些許的晃動，情緒複雜多樣，似在遲疑與考慮，但最後，仍是定定的直視向她。
夏亦菱微微笑了，笑容悽楚卻唯美，眼光看向她的眸底深處道：
“可我怎麼就覺得，你會幫我？”
也許是問句，但是那樣的眼神直直的射向了落蘭的眼睛，讓她不覺訝然與震撼。
因為她的眸中，除了悲慼與疼痛，還有信任與哀求……
落蘭低下頭來，眼神搖擺不定。
她受不了她那樣的眼神，那樣的痛苦與辛苦，渴望與渴求……
她為什麼會這樣？
這樣子的她，讓她都心疼……
被她看得不得已了，她終於緩緩抬頭，從衣袖中小心的取出一物，放在眼前靜靜的剝開那層層裹覆，手中便呈現出了一粒鮮紅的藥丸。
夏亦菱看著那豔麗流朱的顏色，心情蕩了幾蕩，眼中又浮現了迷離的氤氳，卻是混雜了喜悅的悲傷……
落蘭又是不安的開口，聲音微有顫抖：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麼，但是今日，本是王后娘娘讓我來的，她，她……我……你……我不知道……”
看得出來她的躊躇與緊張，像她這樣的大家閨秀，是不常有這樣的時刻的。
而夏亦菱卻已從她斷斷續續、吞吞吐吐的話語中瞭解了全部，不覺脣邊抿起了悲愴的笑紋。
看來，在最後的時刻裡，她還是捲進了一些這人世間骯髒的陰謀。
她根本不需要考量這陰謀的出處與其他，而只需要知道，這樣的陰謀所帶來的結果，是她所需要的就好……
老天爺在幫她吧！她想，在心中泛起了笑容。
瞭然，解脫！
落蘭看了她的神情，長嘆一口氣，眸中覆上了濃重的悲哀。
其實，她根本不想要這樣的結果的，哪怕最終，她會實現自己的心願。可是，她真的真的不想要這樣的方式。
她嘆息著，慨然著，把那粒藥丸放入了眼前的茶水中。
藥丸入水即化，再也看不到蹤影……
夏亦菱有一瞬間的遲疑，但終是閉上了眼睛，毅然的拿起了那杯茶水，舉杯就要飲下——
“慢著！”
落蘭一聲急呼，已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杯盞。
夏亦菱愣愣的望著她，卻見她的胸腔正劇烈的起伏著，眼角已浮現了無助的淚水。
“我……我，我不能！我不能啊！我不能……”
她哭了起來，讓人心疼又震動。
“那是元昊的孩子，而你，是他最愛的人，我……我真的不能……我不能啊！”
“即使會因此受到王后責罰，我也不能——”
“他會痛苦，而我，會比他更痛！不可以啊……”
她的淚悽然而下，渾身不住地抽抖著，無助又驚惶。
夏亦菱微微笑了，那眼中卻晃滿明豔豔的水波，可內裡卻使人感覺到溫暖。
“……你能夠如此，我也就知足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已經喝了一口……”
落蘭的眼睛倏地睜大，原本驚惶的神色變成了驚懼，呆呆的看著她溫柔的低手，把原本翻倒在桌案上了茶盞扶正，又拿在了手中。
落蘭駭然，卻見她霧氣迷濛的雙眼遮蓋了眸光，看不清楚是何情緒，只能聽到喃喃的略顯憂傷的話語：
“……只剩下一點點了，不知道夠不夠，呵呵……”
落蘭驚駭至極，原來那杯盞中的茶水，因著她打落的力度較小，竟然不曾流完！
已經懵然的腦子還來不及思考其他，便見她已一把舉起，放在脣邊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不……不……不……”
她的雙脣顫抖，眼淚惶惶然的落下，她卻恍不知覺，只愣愣的盯著她手中空空的杯盞，心中有一絲痛，大力而糾結，無助又淒涼。
夏亦菱也仿似一下子沒了力氣，那眼中濃重的痛楚幾乎要溢滿全世界，卻不知是因為身體，還是心靈……
她氣息有些急喘，對著她喃喃道：
“你……快走吧！我……應該不用謝你了，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夠幸福。你，你快走吧！”
落蘭似這才清醒，雙脣抖動著幾乎要哭出聲來：
“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即便因此，元昊會恨我，會殺了我，我也沒有怨言了！”
“可是，你……究竟是為什麼呢？他那麼愛你……”
夏亦菱看著她的淚水，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但更多的，卻是悲傷……
其實，自己根本不必擔心出事後她的命運，即便元昊會憤怒，但是他也有無奈的東西，比如他的母后；更何況，這完全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根本不怪落蘭。
其實，她也是善良的，被有些東西逼迫無奈的……
這個世界，真不知道誰是錯的……
“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有好感嗎？”
此刻，她想說一些讓她開懷的。
落蘭有些迷茫的抬起淚眸，這個問題，她也很早就想問了。
“呵呵……因為，你長的，很像很像我的姐姐。”
“我想，我也許，就要見到她了……”
夏亦菱的眼光有些迷離，晃動著一絲憧憬與希望。
“對不起……”
落蘭幽幽地道，這句話，她早該跟她說了；但是，現在說，也許也還不算晚……
“……如若此刻你選擇好好對待昊，我雖然仍是不喜歡你，但是一定會祝福你們的。”
她保證地又道。眼神中亦是深深的痛。
夏亦菱卻搖搖頭，更是悽楚無限：
“誰能夠允許呢？早已經不被允許了……”
不說這她不甚瞭解的陰謀，或者很不瞭解的王后，單單就只自己的那些曾經，那些錯亂的緣分與無奈的命運，也早已不允許她這樣了……
落蘭終是無奈的離開了，最後一句話，飄蕩在風中，飄散在夏亦菱已逐漸迷失的意識中……
“為了昊，我希望你能活著，真的，為了他，請你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