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回 寶哥哥巧做彩紗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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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回 寶哥哥巧做彩紗發
出宮的時分選在了傍晚，暮雲四合，天邊抹了幾道淡淡的龍肝紫，一如黛玉此刻心情的落寞。
宮苑裡一樹白梅，白花綠萼黃蕊點染枝頭。
寶玉從南書房歸來的腳步聲踩在未消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吱的聲響。黛玉慌忙裝作手執梅枝探鼻深嗅，掩飾自己的傷感。
“林妹妹。”寶玉遠遠的立在那裡隔了花樹說：“時辰不早了，妹妹收拾行囊隨寶玉出宮吧。府裡的車轎在宮門外候了許久。”
“嗯。”黛玉一聲輕噫，躲在花樹後不敢去望寶玉。她那一頭烏髮青絲已經不見，披散在肩頭無法系去一處的短髮總是惹人側目。但她偷眼看到寶玉端詳她時那一臉的錯愕，微動動脣，反是側頭落淚。
黛玉低垂了頭不語，目光不敢再去看寶玉，寶玉隔了花樹並未近前，遠遠打量著她，那種痛徹心扉描畫在眉宇間。
“妹妹的青絲……”寶玉才開口，黛玉便斂住悲緒強打歡顏掩飾道：“哦，事出緊急，剪了去做藥救人。這也算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善事吧，也算成全了這一頭青絲。若是我ri後落髮做了姑子，怕這發都未必能派如此的用場，也算不枉她追隨我一場。”
她唐突的話語，急於敷衍，寶玉卻望著她痴痴不語。
寶玉仔細的從腰間錦囊中摸出一個小巧的寶藍色緙絲掐金琺琅小盒子，拇指蓋兒大小的別緻。他小心翼翼的託在手心，生怕一不留心就被風兒誤吹飛了去。他開啟那盒蓋兒，裡面一綹烏髮青絲繫個紅繩兒，蜷成一團兒。黛玉一眼就認出來，那青絲，那乾花瓣，那別緻的小琺琅盒子，那不是那次她奉旨遠嫁和親，毅然赴死前留給寶玉的念想。這呆子，他竟然貼身帶在身邊。
黛玉鼻頭一算，躲開他的目光，分明記得才來賈府時共處在外祖母房中，小兄妹二人三天好，兩天鬧，一次為了寶玉自告奮勇為她篦頭髮，不小心扯斷了她幾根發，她氣惱得同寶玉哭
鬧起來，才吃下的湯藥吐了出來，惹得老祖宗和太太埋怨寶玉好久，直說女孩子最珍貴的怕就是易老的容顏和那一頭烏髮青絲，不得傷害的。只是如今，為了十三爺治病，她義無反顧的斬斷了青絲。
此刻面對寶玉，她目光惶然躲避，寶玉卻是痛心傷感，一雙含情妙目望著她即心疼又不解。
立了一陣，嬤嬤來催她們上路。
“林妹妹！”寶玉喊住她，擁她徑直去了黛玉的房裡，從袖籠中掏出一個錦囊，從裡面摸出一團玫紅紫和玄墨黑雙色紗包裹的東西，抖落開是一把垂下，頂端打個了蝴蝶結，梢頭若隱若現了一些烏髮。
寶玉端詳著她，依舊是一臉關切的微笑如初，溫煦如二月春風，驅散她心頭的寒意和不安。
那柔軟絲滑的一團塞在她手心時，黛玉才驚訝的發現，那是義發，是輕薄的二色紗包裹了一把烏髮，她的心一動，難道……
寶玉掀轉她的身子，話音低啞卻是磁音不減：“妹妹權且將就著，免得回府去被鳳姐姐她們那些牙尖嘴利的取笑了你去。這紫色的雅緻，烏紗靠近髮色不易辨別，乍看去，彷彿妹妹刻意為之，為秀髮穿上一層飄逸的輕紗。接在妹妹腦後，恰巧掩飾妹妹的斷髮。”
黛玉周身都如被孫大聖拔根毫毛一吹喊了一聲“定！”，立在原地一動不動，認寶玉輕輕的取出黃楊木梳梳攏她那截子斷髮，將那輕紗包裹的義發小心翼翼蓄在黛玉腦後，再用蝴蝶結緊緊繫住，輕輕展開那拖在腦後包裹“青絲三尺”的薄紗。黛玉只決定那雙手不時碰到自己的脊背，一觸一觸，依舊溫暖。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她負了他，他卻為她痴情不改。只是這份情，她如何面對？明知是水中花，霧中影，分明知他不久就該擁了寶姐姐如紅鸞寶帳。可是奈何她那一片心，如今被撕得七零八落。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頭來敵不過金玉良緣，木石前盟又算是什麼？她不過是塊木
頭，一文不名的木頭。日後外祖母去了，她一個孤女又何所依存？日日見到寶玉同寶釵姐姐卿卿我我，她的心如被捏碎一般的疼痛，便是如妙玉姐姐去出家，也強過見到那一幕。隨了十三爺吧，無名無分，但好歹是琴瑟知音，躲開不想見的一切，也是好的。只是如今，怕也不能，心裡一酸，眼淚卻在打旋，強忍了卻還是落下。
他輕撫她的髮髻，滿是憐惜：“妹妹莫急，多吃些核桃芝麻，還有何首烏，青絲還能再續。”
他的寬慰，黛玉深深點頭，化作悲泣，青絲斷了能再續，情願斷了，可該去哪裡尋呢？“林妹妹，越明日就是鳳姐姐的生日，老太太要給她大辦，你如何也要回去熱鬧熱鬧才是。”寶玉的聲音壓得極低，那聲音似有若無，卻是令她感動。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
大觀園風景依舊，冰雪覆蓋的遠山近水，白茫茫的世界。
稍作梳洗補妝，黛玉便隨寶玉去給老祖宗請安。
榮禧堂前一片喜氣洋洋，老祖宗見寶玉和黛玉歸來，一手拉了一個貼身坐下，噓寒問暖。寶玉依舊是一臉孩兒童般的笑，說笑逗趣，斑衣戲彩般說著南書房裡的趣事，惹得老太太和眾人大笑不止。只是黛玉，坐在外祖母身邊覺得周身如長毛刺，扎得周身不自在，彷彿有冷嘲熱諷的眼光在暗中偷窺她，彷彿她有不檢點的事兒被大家捉了短處不齒。
“林妹妹這纏發的紗可是真別緻，隨在身後這麼隨了水蛇腰聘婷多姿的一搖一晃的，看得人這個是愛得不得了。哎呀呀，這入宮幾日，可見是不尋常，想這髮式也是宮裡新近時興的吧？”鳳姐兒偏對髮飾衣著最是留心，側頭打量她，拉她起身繞了她看著，嘖嘖的讚口不絕。惹得尤氏和湘雲等都湊來熱鬧，拉了黛玉揉弄她垂在腦後的義發看個不停，誇讚不已。黛玉心驚，卻極力掩飾，手撫了系接斷髮的蝴蝶結，轉身說：“也不是宮裡時興的，不過是一時興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