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雪後 遺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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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雪後 遺孀
因為辛情的堅持,蘇豫就地下葬,不遷回戎國。
因為時間的原因不能按葬儀安葬,在第二天黃昏時分已準備入土為安了。辛情一襲白衣,頭上簪了朵白花。
那粗糙挖成的墳墓看起來很潦草。整個過程辛情安靜地站著,直到填土圓墳辛情動都沒動一下,石碑立起來了,上面是拓跋元衡的御筆“大戎蘇國公之墓”,這是昨晚拓跋元衡下的聖旨,封蘇豫為蘇國公。
“娘娘,該回宮了。”馮保說道。官員們都在後面恭敬侍立。回城時,隊伍肅穆沒有一點聲響,辛情坐在轎中,恍惚覺得自己像做了一場夢。
黃昏時分,有蘇棻宮裡的太監來請辛情,說蘇貴妃在湖上備下宴席為獨孤貴妃踐行。辛情換了衣服請了旨帶著幾個宮女太監到了水邊,水邊停著一艘兩層的畫舫,此刻正燈火通明,蘇棻一身素色衣裙在甲板上等她。見了面兩人也只是稍稍頷首示意,並不做聲。
蘇棻命宮女太監在樓下聽命,只和辛情緩緩拾階而上到了二樓,二樓四周飄著白色的輕紗,宮燈被風吹得輕輕搖著,辛情看蘇棻,她神色平靜得很。落了座,蘇棻先舉杯:“明日就要分別了,一杯薄酒餞別吧!”辛情點頭,喝了一口,卻見蘇棻一飲而盡,然後一杯一杯地喝,先前幾杯還有個由頭,後來差不多是自斟自飲了,也不管辛情喝了多少、喝了沒有。
“蘇貴妃,再喝就要喝醉了。不要喝了。”辛情說道。
“喝醉了膽子才大~~~呵呵,你別攔我,朵兒,我這輩子,只這兩次與你喝酒才喝的痛快,喝的開心。”蘇棻笑著說道,雙頰酡紅,更顯豔麗。
辛情便不攔她了,蘇豫的死——也許蘇棻是最痛心的那一個。
不知道喝了多少,蘇棻應該是醉了,可是她的眼睛裡流光溢彩,極具嫵媚風情,她扶著桌子起身來到辛情身邊,玉手搭在辛情肩膀上,笑著說道:“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那舞~~~皇上都沒見過~~~~”不等辛情答話,蘇棻邁著些微踉蹌的步子到了寬敞的地方開始跳舞,辛情冷眼看著,蘇棻的舞很柔,她的神情里居然還有些微的羞澀。
“君若天上雲,儂似雲中鳥,相隨相依御日浴風
。
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相親相戀與月弄影。
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
莫作那曇花一現。”
這是蘇棻的歌聲,清越婉轉,聽著她唱的調子,是蘇豫每次吹奏的曲調。想起在樹林裡蘇棻的現身和無奈的嘆氣,辛情心裡原有的疑惑現在都明瞭了。忽然,蘇棻轉向船欄杆邊還沒有停下的意思,辛情一驚,忙站起身向她走去,蘇棻正歪著身子往外翻,辛情迅速撲過去卻只來得及抓住蘇棻的一隻手。緊抓欄杆,和吊在下面的蘇棻相對。
“來人!”辛情大聲喊道。看著蘇棻,她迷濛著雙眼滿臉的笑意。
“朵兒,讓姐姐也隨心所欲一次吧。”蘇棻笑著說道。
她果然是故意的!
辛情看她,然後——鬆手。強迫人活著也是很殘忍的事,並不比無辜要人命來得好。蘇棻笑著落水~~~~~
看著漸漸消失在水面的蘇棻的笑臉,辛情也笑了,自己會水,應該死的更快。
正哭著的宮女們都嚇得沒了聲音——剛掉下去一個貴妃,這位又跟著跳下去了——若是死了兩位貴妃,怕是她們的家人都要被株連了,一時害怕都沒了聲音。
蘇棻是昏迷著被拖上船的,宮女太監們團團圍著,想法設法讓她重新喘了氣。辛情**地在一邊冷眼看著,風一吹打了個哆嗦。
船靠了岸,被太監們瘋跑著請來的兩位皇帝在岸邊沉著臉站著,身後是黑壓壓的隨從。已幽幽轉醒的蘇棻看見辛情,微扯嘴角,輕輕說了句:“獨孤貴妃,我好意為你餞行,你為何推我下水?”
人群本來安靜,蘇棻聲音雖小,但是辛情知道這話一定是清晰地飄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想了想,辛情冷眼看她,聲音也像冷水浸過的一樣:“我不推你下去,怎麼讓你相信水中的月亮是隻能看而不能撈起來的
。蘇貴妃,水中月鏡中花看看就好,別較真兒。”笑著緊了緊了馮保給她披上的披風走向拓跋元衡。
一路沉默著回到水月軒,辛情請了旨泡溫泉驅寒。
閉著眼睛,辛情冷笑。親姐姐居然這樣擺了蘇朵一道。還好蘇棻沒死,她若死了,縱使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故意為之,可是死了個貴妃,無論如何她都要受到懲罰,否則兩國關係恐怕就要劍拔弩張了。蘇棻~~~
原因呢?辛情滑進水裡,原因還是不要想了,沒意思。
實在忍不住了,辛情浮上來換氣,一眼看到拓跋元衡在一邊負手站著,滿眼探究地看著她。
“皇上怎麼又偷看臣妾洗澡?”辛情往水裡縮了縮,撥著水面的花瓣玩兒,鮮豔的花瓣隨著波紋起起伏伏。
“過來!”拓跋元衡叫她。辛情便游過來:“皇上又來偷情?”
“躲在水裡幹什麼?”拓跋元衡在漢白玉池邊坐下,看著她。
辛情搖搖頭:“臣妾看看,若自己喝醉了酒掉進水裡多久會死。”
“朕知道錯不在你,是蘇棻。”拓跋元衡口氣陰冷。
“她喝醉了,非要跳舞給我看,轉暈了便掉下去了。”辛情說道,然後笑了:“臣妾想起個笑話兒,皇上要不要聽?”
拓跋元衡點點頭。
“魚對水說:‘你看不見我的眼淚,因為我在水中。水對魚說:‘我能感覺到你的眼淚,因為你在我心中’”說到這兒,看拓跋元衡。
“哪裡可笑?”拓跋元衡問道。看著辛情的眼睛。
“這時候,鍋聽不下去了,不耐煩地說:‘別他孃的酸唧唧掉文袋了,都快煮熟了~~~’”辛情笑著說道,“好笑嗎,皇上?”
“好笑。”拓跋元衡說道。
“臣妾也覺得好笑。”辛情說道。
第二日一早,拓跋元衡啟蹕迴鑾
。辛情換了素色衣服在輦中終日不語,只不過時時拿出那笛子來看。拓跋元衡傳膳有一半被她推掉了,拓跋元衡知道她難過也不計較。
隊伍一路快馬加鞭,這天晚上又到了那日大雷雨的驛站,只不過今晚皓月當空,星光閃爍,沒有一點雷雨的預兆。讓宮女開啟窗子,辛情倚窗而立。
她去了一趟溫泉宮,老爹死了,她來了趟鄢陵,蘇豫死了。不知道她下次離開皇宮會不會是自己死了——風光大葬的時候。
拓跋元衡進了門就見她斜倚著窗戶抱著胳膊站著。
“想什麼?”拓跋元衡也來到窗邊問她。
“下一次就到我了。”辛情回身給他行禮:“夜深了,皇上怎麼還沒安寢?”
“你怎麼還不睡?”拓跋元衡拉她到桌邊,讓宮女關了窗戶:“人死不能復生,難過也沒有用。”
“臣妾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是這樣不祥的人。”辛情微笑。
“朕不是沒事?”拓跋元衡說道。
辛情笑了笑:“皇上是真龍天子,紫氣護身,就算臣妾不祥也沒關係。”
“那你待在朕身邊還怕什麼?”拓跋元衡說道。
“臣妾怕最後的不祥報應在自己身上。”辛情說道。
“胡說!朕說過,天下能取你性命的只有朕!”拓跋元衡說道。
辛情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天下能取她性命的只有他,也是他前些日子剛剛說過可能會殺了她。現在她倒希望他給她一個痛快。
安寢之後,辛情忽然問了句:“皇上,臣妾死了可以葬在江南嗎?”
“不可以。”拓跋元衡說道:“你要和朕一起葬入帝陵。”
“哦!可是北國很冷,地下更冷,不知道冬天怎麼過!”辛情說道。
“怕冷?帝陵裡會有人魚膏可以燃燒千年
。”拓跋元衡說道。
“那就好,臣妾的魂魄附在火上,那樣就不冷了。”辛情說道。
“好了,不冷就睡吧!”拓跋元衡拍拍她的胳膊。
“嗯,好!”辛情說道,從始至終口氣兩人口氣正經得像是討論家裡裝修一樣,而一旁值夜的人早已聽得脊背發涼,汗毛直豎了。
辛情閉著眼睛睡了,燭光下她的睫毛形成了扇形的陰影。拓跋元衡皺皺眉,然後想起來,他和他的貴妃剛才在討論陵寢這樣不祥的話題。
隊伍繼續快馬加鞭,終於在八月十五前趕回了帝都。
一切都是老樣子,只不過對於辛情來說又少了一個人。回到宮中第二天,辛情便請拓跋元衡下旨讓如煙晴另行婚嫁。第三天,辛情請旨去護國寺為蘇豫上香。上香回來的下午,如煙晴求見,早已侯在鳳凰殿偏殿。
請了安,辛情讓太監搬了椅子,賜她坐了。
“什麼事?”辛情問道。
如煙晴離座雙膝跪地伏首叩頭:“臣婦想請娘娘勸皇上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辛情一愣:“如煙晴,你起來。”
如煙晴沒動,仍舊低著頭:“臣婦冒死請娘娘答應。”
“你知道收回成命代表著什麼?”辛情問道。這古代女人的貞節觀也太可怕了。
“臣婦知道,所以才求來娘娘。”如煙晴說道。
“你要為獨孤豫守寡?為什麼?雖然是皇上下旨賜婚,可是獨孤豫死了,皇上下旨你可以再嫁。”辛情說道:“為了個死人守一輩子?是你心甘情願還是你父親逼迫你,怕我找你們的麻煩?”
“臣婦心甘情願。”如煙晴說道,仍舊不抬頭。
“我告訴你,是我求皇上下旨的,如果你們怕我報復完全不必
。你還是另擇良人嫁了吧!”辛情說道。
“娘娘可否聽臣婦一言?”如煙晴抬起頭,看著辛情。
“說吧!”辛情點頭。
“臣婦自願守寡是真心話,雖然臣婦的父母並不同意,可是臣婦心意已決,父親也只好依從。”如煙晴的神色淡定:“說句冒犯娘娘的話,當初賜婚的聖旨送到我如家,臣婦的父母都很不願意,因為~~娘娘雖然寵冠後宮,可是娘娘的心狠手辣也是朝野聞名,臣婦的父親雖然職位不高,但是從來也沒想過攀龍附鳳,所以讓畫師故意畫破了臣婦的容貌。沒想到娘娘卻微服考察臣女六人於護國寺,並將臣婦賜婚給輕車將軍,這些都是臣婦始料未及的。”如煙晴說道。
“既然不願意,如今不正是機會嗎?況且我也保證不找你們麻煩,你為何還要執意守寡?”辛情一笑:“如果你認為此舉可以讓我助你父親平步青雲的話你就打錯算盤了。”
“娘娘看輕臣婦了。”如煙晴也淡淡一笑:“臣婦雖是一介女流也懂得‘骨氣’二字。臣婦若有心以‘裙帶’助父親升官發財,早兩年就會同意成為寧王的側妃。臣婦無此心,臣婦的父親也不屑此意。”
“那麼,你接下來要告訴我,你是真心實意地喜歡獨孤豫了?”辛情哂笑。
如煙晴面上微紅:“是,臣婦愛慕相公。”
“如煙晴,你可知道護國寺門前那一面是我特意安排的嗎?你別告訴我真的有一見鍾情這回事,我不信的。”辛情說道。
如煙晴搖搖頭,頭略微低了低。
“莫說娘娘不信,臣婦以前也不信。”如煙晴輕聲說道。
“何時開始信的?”辛情問道。
“娘娘可曾記得去年初一護國寺石窟?”如煙晴問道。
“記得!”辛情說道。
“每年初一臣婦都要陪家母去護國寺上香,祈求家人平安。去年初一,臣婦也如此。那日在護國寺門口,來上香的人多不免有些混亂。雖然僕從護衛,可是臣婦也差點被擠得摔倒
。”如煙晴臉色更紅。
“然後呢?”辛情問道。肯定是才子佳人的定情方式之一,非正常情況下的“投懷送抱”。
“然後,是將軍扶住臣婦,臣婦才沒有當眾出醜。”如煙晴說道,頓了一會兒,像是鼓足勇氣一樣接著說道:“臣婦對將軍一見鍾情,後來,偷偷跟隨將軍去石窟那邊,看到將軍救娘娘於人群之中,臣婦更是傾心。只是,臣婦當時不知道那就是娘娘您。還感慨於將軍心有所屬。”
“再然後呢?”辛情接著問,心裡面忽然喜歡起這個女孩。
“娘娘微服護國寺,臣婦當真以為娘娘是魚兒小姐,在護國寺門口見到將軍實在出乎臣婦意料,不過~~臣婦也很高興將軍是魚兒小姐的哥哥。”如煙晴說道:“後來,賜婚的聖旨下達,如家上下高興的只有臣婦一人。”
“那麼,我告訴你,獨孤豫之所以選你是被我所逼迫無奈之下隨便選的,他並不喜歡你,也許根本都不知道你是誰。”辛情狠狠心說道。
“臣婦不知道將軍是如何選中臣婦的,但是臣婦很高興成為被他選中的人。有幸陪伴將軍幾日。”如煙晴說道,語氣堅定。
“可是我並不打算成全你,獨孤豫如果地下有知是不會同意的,我不想違逆他的意思。”辛情說道。
“臣婦已想到娘娘會拒絕,不過,就算娘娘拒絕,臣婦也會終身不嫁,臣婦願削髮明志,為將軍往生祈福!”如煙晴說道。
辛情愣了。驚訝於如煙晴堅定的語氣和她臉上嬌羞的神態。
“你當真決定了?”辛情問道,直視她的眼睛。
“是,娘娘!”如煙晴說道。
“馮保,給我拿把剪刀來。”辛情吩咐。馮保忙去了,沒一會兒拿了剪刀回來了。辛情拿起剪刀走到如煙晴面前將剪刀遞給她:“為了證明你的誠意,剪吧!”
只見如煙晴微微一笑,從容地拿起剪刀,從頸後抓過頭髮,齊齊剪斷,欲繼續剪,辛情淡淡開口:“住手吧!”
如煙晴從容放下剪刀,抬頭看辛情:“娘娘還要證明嗎?”
“既然你都肯為他守活寡,如果我讓你為他殉情呢?”辛情問道
。
“臣婦不願意。”如煙晴搖頭。
“哼哼!”辛情笑了:“既然可以守活寡,跟他做一對鬼夫妻不是更好?如果你肯死,也許我會幫你父親升官發財也不一定!”
“娘娘,臣婦不是怕死。只是,臣婦知道,將軍離去最放心不下的是娘娘,臣婦之力雖不能保護娘娘,可是臣婦有生之年可以替將軍陪伴娘娘,不讓娘娘孤身一人!”如煙晴說道。
“放肆!這種話也配你來說?”辛情冷了臉。
“娘娘,臣婦知道不配,可是臣女能替將軍做到只有這一點。”如煙晴看看忽然之間冷若冰霜的辛情,想了想下了決心一樣說道:“娘娘,如果這世上多一個人陪您回憶將軍不好嗎?一個人的回憶很苦的。”
“真是高抬自己,你不配!”辛情說道:“出去吧,我考慮之後會作決定。”
如煙晴緩緩起身福了福:“不管娘娘做什麼決定,臣婦只想娘娘知道臣女心意已決。臣婦告退。”
太監帶著她出去了,辛情頹然坐下,良久不語。
“娘娘可是累了?”馮保輕聲問道。
“馮保,你覺得這個如煙晴如何?”辛情問道。
“娘娘看中的人自然不會差,無需老奴再美言添花。”馮保小心說道。
“年紀輕輕的竟然做出這種決定,若將來後悔都沒有機會。”辛情說道。
“娘娘,如廷尉是朝中有名的剛正不阿言而有信,老奴相信如煙晴耳濡目染必定也差不到哪裡去,既然她做了這個決定,怕是如廷尉也無法的。”馮保說道。
“嗯!”辛情點點頭:“我再想想,你傳令下去讓她後日去護國寺陪我上香,祭奠將軍。”
馮保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