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童話_第七章 胡姬傳(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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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童話_第七章 胡姬傳(24)
幾天以後,鬱無瑕就履行承諾讓真介回來。真介很高興小姐還想得起自己,不過以他對菲澤塔的瞭解,肯定是出事了,不然的話,她絕不會出爾反爾要他回來。
一見面,真介就發現菲澤塔的項墜沒了:“小姐,你的項墜呢?”
“被偷了。”
“阿嘞?”就算菲澤塔睡著,還有北斗看守她的身體,竟然還有人能偷走她貼身的東西。真介對這個小賊萬分敬仰:“怎麼會?”
“在我洗澡時偷的。”
不但偷了小姐爹孃唯一的遺物,還把她清清白白的身子看了個精光,難怪小姐會大發雷霆。不過竟然有人能偷看小姐洗澡,看完了還能全身而退,真介對這個小賊佩服得五體投地:“小姐,可是我們連賊人是誰都不知道。”
“屏風上畫著梅花,是一枝梅。”
“哦……”真介若有所思。
“怎麼了?”菲澤塔從真介的態度裡咂摸出一點別樣的味道,“嘛……小姐,我只是想一枝梅是個義賊,大概也沒什麼惡意。”真介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小姐,稍安勿躁,項墜一定會回來的。”
菲澤塔對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漸漸眯起眼睛。管他是俠盜義賊還是“梅青天”,惹到菲澤塔頭上來了,一枝梅最好做好了用餘生來後悔認識她的打算。
御風而行的黑色人影穿梭在夜色中,朦朧月光照得蒙面巾上黑絲線繡的梅花分外妖嬈。確定沒有人跟蹤,人影才潛進後衙,藉著微弱的光線摸到知縣的臥房。解開包頭巾,拿掉蒙面,紮成馬尾的捲髮便迫不及待地撒開來,額前的幾縷蜷曲的碎髮襯得一雙桃花眼英氣中透著嫵媚動人。又是一夜平安無事,梅清源鬆了口氣,扔下黑巾,正準備換衣服,黑暗中突然傳出火石點火的聲音。
“梅大人,今天也辛苦了喲。”黃豆大的燭火照亮真介的一張笑臉。
“你怎麼進來的?”梅清源剛想去抓點東西防身,“鬼出”就架到他的脖子上。
“大人,您的輕功很好,但是武功實在是不怎麼樣,所以最好還是別亂動。”真介還是一張天真爛漫的笑臉,說得非常真誠,“大叔其實早就知道您就是一枝梅了。放心,大叔沒有惡意。”
梅清源舉了舉雙手,給他看自己剛才胡亂抓到的其實只是一支毛筆,隨即雙手環胸:“你怎麼懷疑上我的?”
“不是懷疑,是自從您假扮衙役到監獄裡來看我們的時候就知道了。話說知縣大人要見犯人,還得假扮衙役,實在是辛苦的說。”真介收起刀,“您有沒有注意到過您有一個習慣性的小動作?”
“願聞其詳。”梅清源用筆桿搔著前髮際。
“就是這個動作。大人每次想問題的時候,都習慣找個長的細的硬的東西撓頭髮。穿便裝的時候用扇子,在大堂上用竹籤,扮衙役的時候用筷子。”
梅清源連忙把毛筆扔掉。
“所以我把簪子頭做成梳齒狀,撓起來比較過癮,而且不會把頭髮弄亂。”日本的東西不多,所以日本人習慣在細節上見分曉,做出來的東西都極為精緻貼心。
梅清源感覺像被他看了個對穿。
真介放下燭臺,突然跪拜在地:“以前當面不能說,現在我可以說了。謝謝大人救我家小姐出獄,讓她與親人團圓,要不是大人,小姐可能已經死在牢裡了。”
“起來說話。”梅清源扶真介起身。
真介抬起頭,梅清源看到他一臉促狹:“大人,你怎麼不問我家小公子幾時變成小姐了?”
又中套了!
“小姐從小就習慣了扮男裝,又是女長男相,光看平時的樣子,可看不出是男是女喲。”真介拍掉膝蓋上的灰,“小哥知道我家小姐是姑娘,是因為偷項墜的時候看過小姐洗澡嗎?”
“我只看到個肩膀。”梅清源轉過身,生怕他看到自己尷尬的表情。在房間裡是隻看到一個肩膀,可是她追出來以後,在屋頂上還看到雪白的脖子、清晰的鎖骨、兩條玉臂,還有大腿以下幾乎所有的部分。差不多除了能辨別性別的地方以外都看過了。
“你還想看到哪裡?”只看到個肩膀,就能看出是男是女?真介可不信。“嘛……小哥長得一表人才,小姐應該會喜歡。既然看都看了,是娶我家小姐,還是讓我殺了你,你自己選吧。”
“你敢殺朝廷命官?”真介手裡沒刀,但是刀在心裡,梅清源可以感覺得到只要他輕舉妄動,“鬼出”和“神隱”還是會隨時從刀鞘裡跳出來,取他性命。
“能讓真介聽命的只有小姐一個,只要是對小姐不利的人,哪怕是神仙,我也敢殺。大人不過是一個有點權力的凡人罷了,大不了殺了你以後,我再自盡,就不會連累小姐了。”真介對死亡向來看得很開,“大人您是貴命,真介的命可不值幾個錢,一命換一命,可是大人虧了喲。”
“《大明國律》規定,凡府、州、縣親民官,任內娶部民婦女為妻、妾者,杖八十。若監臨官,娶為事人妻妾及女為妻、妾者,杖一百(1)。我在任期間娶你家小姐是犯法,娶了也不能給她名分,白白壞了她的名聲。辭官以後再娶倒是無妨,可惜我一無所長,就怕到時候皇甫大小姐不肯下嫁。”
“沒關係,小姐喜歡美男子,就算把小哥當寵物養著,小姐應該也是會很樂意的。”
梅清源想到那天輕佻的口哨聲:“你們家小姐有花痴嗎?”
“抱歉啊,我還就是個花痴。”背後傳來一個女聲。
梅清源回過頭,一柄黑色的利刃立刻架上他的脖子。牆角的陰影中走出一個人來,月光照亮她一頭金黃色的頭髮“小姐……”真介的笑容全僵在臉上,“你……怎麼來了?”
“看你的樣子,我就知道你肯定隱瞞了什麼,所以一直跟著你。”
不愧是小姐,真介做了二十多年忍者,都沒發現自己被跟蹤了:“小姐……你……什麼時候學會說漢語的?”還是正宗的南京口音,說得比真介還好。
“為了我們親愛的梅大人能聽懂我說的話,我可是苦練了很久。”菲澤塔側頭看了看梅清源,“難怪官府抓不到一枝梅。白天做昏官,晚上做飛賊,很好玩嗎,梅大人?”
梅清源不答,大有視死如歸之勢。
“我知道你不怕死。”殘忍的笑靨漸漸綻放在菲澤塔的嘴角,“夭夭就睡在隔壁房間吧。”
“別傷害夭夭。”梅清源想逃,剛跑了沒幾步,“北斗”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牆上,左右搖晃出一牆迷離的劍影。
“上次我逃,是因為不敢和官員動手,不過既然你就是官府通緝的飛賊……”菲澤塔慢慢踱到他身邊,接住“北斗”的劍柄,把它拔下來,“我承認如果你要逃,我絕對追不上。不過你也看到了,‘北斗’是軟劍,很難控制,下次脫手的時候,我可不保證它不會插到你身上。”
“你的項墜是我拿的。”梅清源轉過身,從懷裡掏出帶著體溫的項墜還給菲澤塔,“不過是氣惱你上次潑了我一身水,和你開個玩笑罷了,沒想到觸了你的痛處。你和凌皓來找過我以後,我就想過幾天還給你,想不到你先找上門來了。誤闖閨房,真的是無心之過,不過我真的是什麼都沒看見,不然也不會以為你是男兒身,覺得你和丫鬟一起洗澡無恥。你差點落井的時候,我抱過你一次,才知道你是姑娘家。”
難怪會罵她“無恥”,菲澤塔反而覺得有些好笑。既然只是看到一個肩膀,也沒什麼值得介懷的。菲澤塔收了劍,戴好項墜。
“都抱過一次了呀。”真介卻又去摸“神隱”和“鬼出”的刀柄了。
“別人根本不知道我是一枝梅的事。”梅清源閉上眼睛,“要殺要剮,衝著我一個人來,別連累無辜。”
“你心疼夭夭,”菲澤塔的語氣霎時間變得冰冷,“誰心疼小小年紀就夭折的千鶴?”
原來小姐是心疼千鶴,真介覺得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人紮了一刀:“小姐,別說了,是我……”
菲澤塔突然一掌劈向真介腦後,把他打暈,接住他癱軟下來的身子輕輕放到地上。
“千鶴”這個名字不像是漢人。梅清源皺起眉頭:“你說的千鶴是……”
“和我們一起來的瞎眼小女孩,是他的女兒。”菲澤塔側頭指了指真介,“要不是你裝昏官,一再拖延我們的受審時間,千鶴就不會染上牢疫,大叔也不至於因為不忍心看她被病痛活活折磨死,不得不親手掐死她。”
梅清源徹底傻了。
“千鶴死的時候才六歲,年紀還沒有夭夭大。我氣不過,也就潑你一身水罷了,——潑的還是涼水,不是開水,——你就偷我的項墜來報復我。”
梅清源沉默了很久:“如果你要殺我,我無話可說。她可有墳冢?我想去祭拜一下。”
“換好衣服,我等你。”菲澤塔先出去。
穿著夜行衣去上墳,確實不像話,梅清源另外挑了身深色衣服換上,菲澤塔就靠在門外等他。院子裡灑了一地清輝,青石地板亮得發白,梅清源出來以後,才發現菲澤塔竟然穿著平時的衣服,雙手抱劍,靠在門旁閉目養神。白色的短衫,黑色的長褲,白淨的容顏,黑色的長劍,水墨畫一樣的黑白分明,完全是個英氣*人的美少年,哪裡像個姑娘家。
聽到開門聲,菲澤塔才睜開眼睛,腰一頂站直身子。眼前依然是一身書卷氣的梅清源,哪有一點像名貫南京城的飛賊。
“她葬在哪裡?”
“秦淮河。”
梅清源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註釋:(1)這是《大明國律》戶律婚姻門第十款的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