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寶珠離胎祆禍見 美餚獻桌慍氣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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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寶珠離胎祆禍見 美餚獻桌慍氣生
終於拿到青龍寶珠,不負羅毅之託,雲飛心中豁然開暢,掛念起靡日不思的雪兒,這些時日不見,好似一把刀子插在心中一般擔憂;一望滿體生憐的羅彩靈,卻又未語先噎。倆人就這麼互避眼神,此時心際,心在渺茫煙波中。
李祥哪有不知之理,咳嗽揚聲,道:“如今青龍寶珠到了兜裡,我們再該往哪裡去啊?”羅彩靈莞爾一笑,道:“青龍寶珠到手了,任務才算完成一半。”雲飛問道:“這話怎麼說?”羅彩靈道:“諸葛神侯的藏寶處迷漫著一層瘴氣,進去的人必須嘴含佛齒舍利才能驅除,否則必死無疑。”雲飛掂量道:“釋迦牟尼佛滅度之後,僅存四顆牙齒完好無損,一顆為帝釋天,餘下的三顆放在少林寺裡,這麼說來,我們又要往少林去借,是麼?”羅彩靈挽著雲飛的手,笑道:“送佛送到西,只好再麻煩你幾日了。”雲飛難卻其意,看來,雪兒又得苦等些時日了。
羅彩靈粲然笑著,總算款留住了雲飛,拂面的一陣冬風也似乎變作了一陣薰風,找李祥要青龍寶珠一觀,捧在手心裡,看得讚不絕口,道:“紅教做夢也想不到青龍寶珠生得這般寒磣,我們也不用擔心被人搶去羅!”青龍寶珠雖然沒有一絲光亮,羅彩靈卻看得特別刺眼,那種冷光直稜稜地刺進她的心窩裡。
雲飛過細瞧著寶珠內的青龍,龍的身形竟然呈一“し”字,與李祥心窩處的字形竟一模一樣!李祥也發現此事,驚道:“這個龍形與我身上的字形卻是像得很哩!”羅彩靈不明此意,問道:“你身上有什麼字啊?”
“是這麼回事。”李祥嘻嘻一笑,敞開衣服,露出胸口。羅彩靈是個女兒家,有些做作,但還是想看的心勝,怯目瞟了一眼,瞧見了那個紫金し字,不禁驚呼道:“哇,這真是奇了!這個字是怎麼生出來的?”李祥合衣,道:“也許只是湊巧吧。”雲飛略有所思,指著李祥道:“難道說,你也與寶藏有關?”羅彩靈拍手笑道:“那我可要對李祥刮目相看羅!”兩人一唱一合,捧得李祥喜滋滋的,好像有一種在水裡溶化的感覺。雷斌卻是天聾地啞,只顧悶著頭走路。
羅彩靈拳頭往天上一舉,道:“咱們寶珠到手,可要興祝一下,不如由本大廚親自掌勺,弄一頓玉粒金蓴犒勞大夥兒如何!”李祥高舉雙手,嚷嚷道:“我贊成,我贊成!靈兒弄的飯菜,啊,只是想一想都覺得美味可口呢!”羅彩靈一望雲飛,他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雲飛笑道:“我想靈兒做的飯菜,不僅美味可口,而且色香俱全,才符合這對俊臉、這雙俊手嘛!”聽了這話,羅彩靈幹勁十足,道:“好嘞!我要讓你們有回家的感覺!”
雷斌回過頭來,呆呆地說道:“我也想嚐嚐。”羅彩靈把雷斌一拍,笑道:“你這大個子還真逗哏呢,一定要吃乾淨喔!”雷斌道:“那是自然。”
羅彩靈又笑道:“對了,有誰愛吃香菜麼?”“不要!不要!”雲飛、李祥捂著鼻子齊聲大叫。羅彩靈笑道:“果然人的味口都差不多。”
四人今日在藺川的泥屋居下。廚房裡還有一掐子豆角,羅彩靈便叫雷斌幫忙擇一下,告訴他方法,自己則去山外的村裡購菜。羅彩靈買回了菜,雷斌已將豆角擇完,靠在牆旮旯眯著。羅彩靈檢查一番,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好嘛,雷斌把莖肉當垃圾放在簸箕裡,將糟頭子放在餐盤裡了,直逗得她哭笑不得。
雷斌見羅彩靈回屋,睜開圓鈴般的眼睛,一軲轆從地上爬起來,問道:“我擇得好不好?”羅彩靈不好打擊他,含糊答道:“好好!”雷斌傻笑道:“我就知道我能做好的,見屋後面有雞,便殺了煮了。”羅彩靈心中一鯁,見灶旁有好多單零的雞毛,吞了一口涎,道:“啊!真感謝你,你出去玩吧!”待雷斌出去後,羅彩靈走到灶旁,把鍋蓋一掀,一隻雞被活生生地煮死,連毛也沒撏,直看得她不寒而慄,道:“真殘忍啊,一定是按著鍋蓋活煮雞,這種事我都做不出來!”在灶旁拈了一根雞毛,道:“這隻雞一定痛了好一會兒,真可憐。”
再看雲飛與李祥,望著屋前池塘,也不閒著,準備釣幾條新鮮魚給羅彩靈做下酒菜。泥屋內釣竿香餌齊全,兩人隨手借用,挖了蚯蚓,雲飛在塘左,李祥在塘右,各自垂綸。李祥從屋裡摸了一頂遮陽氈笠戴著,扮作漁夫的模樣,暗暗立誓,定要比雲飛釣得多,好在羅彩靈面前炫耀。
一條條的魚兒吐著白沫,不多時,只見葦片直沉下去,雲飛急忙掄杆,水面上便湧起一注,釣起一條金尾鯉魚。雲飛正在歡欣,李祥突然叫道:“放了它,好麼?”雲飛拉回緡線,把鯉魚拿到手,問道:“為什麼?”李祥道:“我不知道,只是看著它難受我就難受!”
李祥之情不似造作。“好吧!”雲飛給鯉魚解了鉤,把唐玄奘放生的故事重演一遭,李祥看得心慰。只怪雲飛的火氣太旺,眼睛一眨,又釣了一條青魚;嚄,眼睛再一眨,又釣了一條草魚。李祥呢,連個魚秧子都沒釣到,心裡發慌了,隔岸叫道:“我和你換個位置,好麼?”
雲飛也不計較這個,便與李祥換了位置,這火氣上升躲也躲不過,不一刻又釣了一條更大的鯰魚。李祥越發慌了,滿心後悔,央求道:“雲飛,我們再換回來,好麼?”
“沒問題。”
折騰了幾次,李祥一條魚也沒釣到,心中氣極,朝塘裡喝道:“你們都躲著我,看我捉你們下鍋!”便挈起褲腿,擄起袖子,下水捕魚,眼見一條小鯋魚即將得手,天不湊巧,一條鱧魚撲了過來,將手邊的獵物搶了。李祥見鱧魚尖牙利齒,嚇得跳上岸來,嚷道:“魚也欺負我!”
雲飛心中吃笑不過,把魚簍迎到李祥面前,道:“這些魚都算是你釣的好了,你去對靈兒說吧。”“太感謝你了!我愛你!”李祥在雲飛的臉頰上熱烈一吻後,勾起魚簍就跑,雲飛笑道:“這呆子又發羊顛瘋了。”李祥跑到廚房門口止了步,望著魚簍,朝鯰魚頭頂的硬殼敲了敲,道:“等會子就要吃你羅!”突然間,又愧恧難當起來,忖道:“我就真的那麼卑鄙麼?”縮在壁後,又不敢進廚房了,再次望著簍中之魚,只覺噍索無味,嘆了一聲,恍似掉了魂一般,提著魚簍四處晃盪。
再說羅彩靈吧,她想著自己給雲飛弄飯,就似他的妻子無異,心裡一高興,臉上就模糊起來了。雲飛無聲無響地推開房門,突然竄到羅彩靈跟前,想突然嚇她一下,從側面看她淚如玉帶,心中驚異,又急驟地換作笑臉,道:“哈哈,你哭了,這回可被我逮到了吧!”羅彩靈反射性地打了一戰,雲飛瞅著她,笑問道:“為什麼哭,嗯?”羅彩靈慌忙拭淚,道:“我沒哭,剛才切洋蔥時薰出淚來。”說罷,把砧板上的洋蔥片放進盤裡。“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雲飛一笑,道:“切菜時可得小心點,別把手指切進去了。”羅彩靈夾起腰尖,叫道:“豬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雲飛已被強行逐出門外,心中還殘留著羅彩靈適才流淚的記憶,臉色剎那間黯淡下來,覺得心頭好重,不知不覺走到樊下的雞籠邊,見一隻黃母雞正在抱小雞,立定觀看了一陣,心裡一笑,倒覺得自己好不道德,便行至林中散幽舒氣。
雲飛離去,羅彩靈撲撲跳動的心總算安定下來,擻了擻爐子,燃了灶,拿筅帚把鍪鍋刷洗乾淨,然後放進辣椒與肉。快炒熟撒薌末時,發現炒菜之前先要放蒜片熗鍋,一拍腦門,原來蒜還沒買來,今天也不知是怎麼了,做事丟三落四的,只得重新去買。
李祥正在罪與罰的鬥爭中沉浮,放下魚簍,伏著一株烏桕樹靜思。那條鯰魚蹦出簍外,在李祥的眼皮子底下爬到別處去了。李祥捶著樹幹,自言自語道:“我不能這麼做!我要對靈兒說,這些魚都是雲飛釣的!”
李祥再次跑到廚房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探進身去,羅彩靈卻不在屋內。鍋內香氣留鼻,不知燜著什麼菜?李祥放下魚簍,忍不住到灶邊徘徊,越聞嘴越饞,便要偷片美味嚐嚐,揭開鍋蓋。
“啊,我最喜歡吃青椒肉絲了!”李祥高興得叫了起來,作賊總是心慌,一不小心,腦袋把櫃上的鹽罐子頂翻在鍋裡,白茫茫一片。李祥嚇得張大了嘴巴,手忙指亂地把鹽罐子放回原處,也不知放穩了沒,用鍋鏟攪了攪菜,也不知攪勻了沒,拔腿就逃離了是非地。
李祥心神不寧地藏匿在房裡,掛上白帳,縮在**,從床頭滾到床尾,抱著枕頭又扔了枕頭,就像一條長蟲盤來滾去,罵自己是個災彗星,恨自己手拙,還打**腦袋,惶惶不可終日。
且說雲飛遛達了一圈,調劑了心情,回到屋內,見白帳遮得密密嚴嚴,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把帳一挑,李祥徒然一見雲飛,嚇得抽風。雲飛笑道:“你鬧什麼醒慌!”李祥慌忙收拾凌亂的床單,支吾了兩句,避開雲飛,挨壁往廚房跫跫走去,責任心驅使他向羅彩靈供出所犯罪行,道:“我該怎麼開口呀?第一句話說什麼?”挨近廚房,一股濃香便溜到鼻裡,舒心舒肺,肚皮一下就餓了。
李祥款步走進,聞得“啪啪”的油炸聲,原來羅彩靈已買回了蒜,正在燴翡翠豆腐,見李祥進來了,笑道:“你想來偷吃麼!”李祥耳根發燙,忙辯道:“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怎麼炒菜的。”走了過去,從一盛滿白糊糊的碗裡拿起湯匙舀了舀,沒話找話道:“靈兒勾的芡就是白呀!”看著旁邊已炒好的青椒肉絲,心中亂敲鼓,所犯的罪行好難供出,反被青煙嗆得咳嗽。羅彩靈放下鍋鏟,撥開李祥的手,道:“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麼,不是想偷吃便是想偷學,嘿,我可不收你這個徒弟哩!”李祥笑道:“我沒偷學,只是想看看。”指著青魚,問道:“這條魚怎麼弄啊?”羅彩靈笑道:“容易得很,剮了鱗,煸一煸,炮一炮,熘一熘,就成了。”心裡笑道:“我可不教你哩。”
李祥道:“說得好古怪,這是種什麼弄法呀?”羅彩靈叫道:“哎呀!你真煩人,快走快走!”李祥口舌打轉道:“靈兒……其實……我……”“叫你走你就走唄,羅嗦什麼!”羅彩靈右手拿著鍋鏟,左手又拿起一把鏊子,不由分說就把李祥往房外敲,道:“再不走,小心我拿你焌鍋!”李祥吱吱啊啊,就是說不出口,腳根已退到門外。
“砰!”門關了。
李祥只得唉聲嘆氣,再不敢進去了,縮在**,翻來覆去,心慌得就像在打鞦韆,下面也不知怎麼回事,頻頻尿急,過不一刻就往圊房小解。
灶腔裡的秸稈快燒燼了,羅彩靈蹲下身子又塞進一捆,看著紅紅的火,突然間不想起身,臉龐被烤得紅紅的,什麼東西能在火中永生呢?
轉眼金烏西下,玉兔東昇。羅彩靈烹飪了十二盤風味各異的佳餚,桃紅色的檜木桌上擺得滿滿的,正是珍煙一縷輕輕颺,攪動蘭膏滿屋香。端最後一盤蘑菇青菜心時,她用小嘴偷偷叼了一根鑑嘗,嗯,味道還不錯。
雲飛、李祥和雷斌早已就坐,羅彩靈指著燒青魚,問道:“這條魚是誰釣的呀?”李祥慌忙應道:“這些魚兒都是雲飛釣的!”雲飛一愣,睃了李祥一眼,嘴角浮出一絲笑意。羅彩靈吃吃笑道:“原來是雲飛釣的呀!難怪我㓨魚的時候聞得好臭好臭呢!”雲飛聽得悶不作聲,羅彩靈笑道:“不過,經本大廚妙手回春後,啊,現在變得好香好香哩!”李祥猛猛地一嗅,問道:“靈兒呀,每碗菜都這麼香,你是怎麼弄的啊?”羅彩靈笑道:“你真是賊性不改,這時節還想學手藝。不過,看你誠心誠意的,就教你兩招吧。燒魚時加點酒,可解魚腥味,吃起來不怪口;若是燒其他的菜時,可在快熟時加些酒,會很香,之後若再加些醋,菜會更香呢!”李祥笑道:“兩招不夠,靈兒行行好,再教兩招嘛!”羅彩靈道:“不成,不成!祕門獨技已破,再不可輕易傳人。”雲飛聽得微皺眉頭,恐怕此刻只有他真正懂得菜中加“酒”的含義。
雷斌扭著鼻子著力嗅了嗅,道:“一聞這香味,我的肚子就餓了。”“是啊!是啊!”李祥連忙接腔。雲飛看著滿席珍饈,指著青椒肉絲,笑道:“你別高興的太早喔!哈哈,依我看,不如先給狗吃,然後看它吐不吐,不吐我們再吃。”羅彩靈板著臉道:“我燒的菜真的那麼難吃嗎?”雲飛慌忙笑道:“不是,不是!玩笑,玩笑!”“哼,就你嘴賤!”羅彩靈呶著嘴擺筷子。這盤青椒肉絲可被李祥破壞過,他頭腦發熱,想對羅彩靈說“不要吃青椒肉絲”,那顆心提上提下,就是沒膽量開口,望著盤中餐發急。
羅彩靈盡主儀,給每人滿上一碗女兒紅,雲飛道:“我不想喝酒。”羅彩靈拍拍胸脯道:“我燒的菜絕對不會輸於你那寶貝雪兒哦,不喝酒豈不糟蹋了我的美味佳餚!”雲飛笑道:“只怕菜炒得太鹹,到時候還要用白米飯咽呢。”羅彩靈笑生紅頰道:“哈!早知道你這麼說,我就把鹽罐子倒在鍋裡,看不鹹死你!”李祥焦急得心臟都快跳出腔來。
雲飛嘻嘻一笑,夾了顆八角茴香吮了吮,回味無窮道:“好香呢!”“吃佐料作什麼!”羅彩靈拿起筷子,偏偏夾了幾根青椒肉絲送到雲飛嘴中,道:“你嘗,你嘗,看鹹不鹹!”李祥嚇得後背溼了一大片,想從中阻撓又沒膽量,只好閉目祈禱:“不要吃,不要吃!”羅彩靈一邊抿酒一邊問道:“好吃麼?”雲飛咀嚼了兩下,倏然睜大了眼睛,鯁了鯁喉嚨,道:“好……嗯!好吃,真好吃!”
羅彩靈一喜,也夾了一根青椒肉絲,雲飛慌忙道:“真的好好吃!”又拈了一筷子快速地放進嘴裡。李祥一直低著頭,咬著嘴脣,抻著眼睛。羅彩靈細細咀嚼著,面色剎那變得比病人還難看,霍然站起身來,叫道:“好吃個什麼!”將一盤青椒肉絲扒翻,被李祥接住,拼命往嘴裡塞,饢著嘴道:“好吃,好吃!我吃,我吃!”雲飛與雷斌都縮著頸子。
羅彩靈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恥辱,亂步跑到戶外,嘴裡如同嚼著苦澀的青果,原來一切都是白費勁,自己連次家常飯都做不好,還有什麼資格得到雲飛的愛。
李祥坐立難安,慌忙追出去,叫喊道:“靈兒!都是我不好,不小心將鹽潑在菜裡。我錯了,我道歉,你要怎麼懲罰我都行啊!”塘濱邊,羅彩靈傴僂著身子,雙手撐在膝上,對著平靜的水面,喘著難抑的粗氣,道:“你不用安慰我,是我手藝差勁,比不得人家分毫!”李祥跑到羅彩靈跟前,千悔萬錯,不知怎麼勸她才好。羅彩靈厲指著李祥,喝道:“你走!你走!”李祥知道站在她跟前只會令她更煩心,只好踉蹌離去了。
羅彩靈無力地坐下了,迷望著塘水,活著竟是這麼難受的一件事情,她真的好煩,真想跳下去,溺死還一了百了。
“靈兒。”
雲飛在身後輕輕叫著她。
羅彩靈掉轉過頭,一見到雲飛就滿肚子脾氣,呵叱道:“你來作什麼,取笑我麼!我的菜燒得難吃,你說得對,的確鹹透了,還要用白米飯咽!”說到悲憤處,臉蛋像出血似的通紅,扭過頭道:“你去找你的雪兒吧,和我在一起有什麼意思,脾氣不好手又笨,還會妨害你們倆,你還理我做什麼!走吧,走吧,都走吧!我誰也不要,讓我死了算了!”她越想心越悲涼,禁不住紆著身子,抱頭痛哭。雲飛的情緒何嘗不低落,陪她坐在泥地裡,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心裡嘆道:“哭吧,哭出來心裡要舒服點。”
月華如練,一天星斗,滿地霜華。泠風習習,再熾熱的心也會漸漸涼下,羅彩靈淚痕盡拭,顧眄藹然的雲飛,四目勾留,有氣卻被無言消。
羅彩靈垂下葉眉,小聲說道:“對不起。”雲飛輕輕一笑,道:“我們之間還用賠禮道歉麼,心裡明白就行了。”這話說得絲絲入扣,羅彩靈道:“我對你發火,為什麼不還嘴?”雲飛嘆了一聲,道:“你的心情本就不好,如果我再和你爭吵,那不是爐中添炭、火上澆油,更加惹你傷心麼。我想事情過去之後,你的氣自然就會消了。”
羅彩靈聽得情生不由心控,一勢兒把雲飛撲倒,在他懷裡抽泣道:“為什麼世上會有你這樣的男人,為什麼又讓我遇見你?為什麼……”
羅彩靈的臂彎像菟絲子一樣纏繞著雲飛,心潮湍湍奔淌,不許他輕易跑掉。但是,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牆壁,雲飛是無法穿窬的。
李祥看得煩惱孳生,索性將頭扭回屋內,身軀靠著牆壁,緩緩滑下,怫然念著心裡話兒。
塘面漂浮著一小片薄薄的紫菰,雖有生命,卻無生機,偶爾被朔風吹著動一動。人心就如一泓變化莫測的塘水,可以深潛難見游魚,可以淺瀅立見石磧。
倆人相依坐於沙汀,朝池塘裡扔著石礫或土坷垃,叮咚叮咚的響,點起一圈圈飽含生機的韻律,就似一個個圓圓的夢,來來去去,沒留下任何痕跡。羅彩靈憧憬地說道:“水面上真美,和夜空一樣,有好多漂亮的星星。”“是啊!”雲飛吁了一口長氣,道:“但是,不流動的水是腐水。”“你說得對,又沒有辦法讓腐水流動,星星白鑲在水中。”羅彩靈又扔了一粒石子,把水裡的星星打得七零八散,帶著雲飛的心情。
漣猗一圈一圈地擴大,消霏。羅彩靈迷望著,苦思著,從中看到了憂愍,看到了疲倦。她瞟眼雲飛,問道:“人生在世,你在追求什麼?”雲飛道:“我只希望我愛的人都能幸福地生活,除此之外,別無所求。”羅彩靈道:“你這麼愛她嗎?”雲飛一點頭。
她的鼻子裡陣陣發酸,卻哭不出淚來,一陣香風習習,羅彩靈揮裙起身,索然而去。綢裙嫋嫋盈盈,像一把半合半收的傘兒,誰都看不見裙內鼓囊著什麼,誰都可以查覺到裙內滿載著失望和自悲。
雲飛暗責自己怎麼老是說錯話,過了好久才愣醒追她,生怕她獨自一人會生出什麼不測。星斗的照耀下,羅彩靈撲著一株禿零的朴樹幹,捂面涔涔哭著。雲飛見她安全就安心了,迎頭趕上,一隻手搭著她的肩頭,另一隻手在她的柔荑上撫摸,道:“你若被人狙擊,萬一有個好歹,教我怎生向令尊交待。”見她沒反應,便輕聲說道:“你為什麼要捂著臉哭呢?怕被我看見你難受的臉面,害我也傷心麼?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哭呢?”
羅彩靈溼溼的手漸漸落下去了,雲飛伸出手來替她抹淚,羅彩靈順勢抓住雲飛的手,緊緊地捂在臉上,道:“你嫌棄我嗎?”雲飛直搖頭,羅彩靈後退了兩步,哀哀說道:“你說不嫌棄我,卻又變個法兒嫌棄我!”迷望著雲飛,一字一句地問道:“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麼?”
“一個好妹妹啊。”雲飛伸出右手,道:“咱們回家吧,別鬧彆扭了,大家都看著呢。”羅彩靈蹲在地上,道:“我不走,我不走!”雲飛拉起她的手,道:“何必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呢,別生氣了,好麼?”羅彩靈抽回了手,把胳膊交叉擱在膝上,把臉埋在胳膊上,不理雲飛。
勸她真比女媧補天還難,雲飛知其怕黑,便採用拋棄法,故意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叫道:“我可走了啊!”羅彩靈沒反應。雲飛又向前走了兩步,回頭叫道:“我可走遠了啊!”羅彩靈依舊沒反應,明裡沒反應,暗裡卻在死纏爛打。雲飛只得迴轉來,道:“我真服了你,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嘛!”羅彩靈顛簸地站起來,張開雙臂道:“我要你背!”
雲飛依違兩難,正在躊躇。羅彩靈道:“我害怕,後面好像有個鬼跟著……”雲飛不知是中邪了,還是著魔了,下意識地屈就了她,將她橫著抱起,左手抬著她的腿,右胳膊放在她的頭下作枕頭,自己就好像是一匹馴服的白馬。
雲飛道:“我看前面,你看後面,這樣該不怕了吧。”羅彩靈慊意地嗯了一聲,在這種被人抱著走的美妙感覺下為之色霽,她不願去看身後的黑暗世界,將視線移到雲飛臉上,由下向上的仰望,更覺他偉岸颯爽。
月亮像被湖水洗過一樣的潔靜,棼亂的心緒像被風兒理過一般油順,雲飛心知與她之間定是糾纏不清的了。
“舒服麼?”“比坐皇輦還舒服呢!”
“你倒舒服了,我可比拉縴還累呢!”“活該,誰要你作我哥哥的!”
“還在傷心麼?”“沒事,哭著玩玩兒!”
“你好愛哭啊!”“因為你值得我哭……”
雷斌倒無所用心,見青龍寶珠在夜下生光,雖不算很亮,卻有生氣,便摩著玩兒。李祥心中悶不過,蒙著頭倒在**,靠睡覺解悶,聽得聲響,把被子向下拉了拉,偷偷看見羅彩靈與雲飛聯袂回來,心中不是個滋味,把頭蒙下,忖道:“有時候,我真像個小丑。需要我的時候,找我說兩句;見到喜歡的人,就把我推在一邊了。”
泥屋分為一廳兩臥房和一廚房,羅彩靈疲憊不堪,走到另一間臥房裡,見到床榻就倒下去了。雲飛在羅彩靈的臥房裡休憩,好陪著她。他靠在床柱上,望著窗外,璧月初晴,黛雲遠淡,望了一會兒,冬風透窗涼,便起身關了窗,再回到床柱上靠著。
這些舉動都被羅彩靈偷偷看得仔細,道:“要睡就好好睡吧,別記掛這留意那的。”雲飛道:“每天晚上我守夜照顧你們,生怕有歹人來襲,要知道,吹一筒蒙汗藥,就能要你們的小命呢。你們一個個卻睡得安穩,都裝作不知道。”羅彩靈道:“這有什麼值得稱功的!”掀起被褥軲轆下了床,一拍胸脯道:“今晚我來守夜!”她的嘴雖硬,卻掩飾不了眼下的溝痕。雲飛笑道:“別犯傻了,放夜哨可要體力呢!”羅彩靈道:“我的身體很差麼!”雲飛情知拗不過,便不管她,料她熬不到子夜,自然就會睡的。
清輝澹水木,演漾在窗戶。荏苒幾盈虛,澄澄變今古。
羅彩靈一個人寂寞地坐在窗前,雙肘撂在樘上,看星星,看月亮,頭重得很,用手襯著。雲飛雖然和衣睡著,也睡得不安穩,忍不住勸道:“你要守夜,躺著守也可以啊!何必折磨自己呢?”羅彩靈抹了抹僵硬的臉龐,道:“不能躺下,一躺下就要睡著的,我就坐著罷。”雲飛閉上了眼,言猶在耳。
星星在天上,只知道眨眼睛,又不肯下來,沒人陪她說話,好無聊。她不停地打呵欠,胸口湧起一波波濃濃的睡意,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直打架,便揉著腥紅的眼睛,搖搖頭,好讓自己清醒,嘴裡數著數:“一隻綿羊,兩隻綿羊,三隻綿羊……”就這樣一隻只地數著,到後來,數到多少都記不清了。
已是初更了,羅彩靈腳下如綿,昏眼常倦,實在困極了,拖著軟蚌似的身體打冷水洗臉,最後終於熬不過,撲倒在窗臺上。雲飛一宿未閤眼,看得難受,走到窗前,將半昏半迷的羅彩靈抱到**,招呼她睡了,輕聲道:“傻瓜。”伸指把她半睜的眼皮悉心抹沉。
她閤眼後,一下就入了夢鄉,就像一隻困極的小貓咪,憨憨地睡著,可愛極了。雲飛禁不住把臉湊過去,仔細端祥時,突然發覺這樣做很不道德,心中湧起一絲羞愧,放下縠簾,回到原位自憩。羅彩靈睡覺總愛蹬被子,雲飛再次幫她撿起搭上了。
雷斌還在別有興致地玩著青龍寶珠,如果誰都能作沒有煩惱的人就好了。
喔喔雞叫,催人早起。羅彩靈如同掉進了陳希夷的睡洞中,只睡到萬物沒了影子才醒過來,眼裡迷糊,心裡卻不迷糊,想到昨夜沒盡到責,深為汗顏。雲飛和李祥在廳裡說青龍寶珠的長短,雷斌將青龍寶珠不落手地玩了一晚,還嫌不夠,正在摩弄著。羅彩靈梳理完畢,出了房門,誰都沒問她晚起的原因,個個吵著上路。摯友如異體同心,這份含蓄的真誠,飫含著多少關注之情,昨夜那桌酒席沒有撤去,只當在這裡留下了一段傷心的記憶。羅彩靈朝屋裡流連了最後一眼,親自關上了房門。
四個浪子曉便行,晚便宿,又有數日。自打雷斌的加入,他們便熱鬧多了。雷斌吃飯,著實怕人!碗來碗空,盆來盆盡,缸來缸罄,任你堆上多少,他就吃上多少。若只給他常人飯量,他啊嗚下肚,也不吵餓,怪哉!
雷斌不睡倒好,一睡下去最愛打鼾,他一打鼾,齁齁的整個房間都在發地震,若真是發地震還好了,可以震掉幾塊磚瓦把他打醒。李祥為之頭痛,每天早上都吵昨夜沒睡好,但也沒法子。
雷斌打鼾時還喜好磨牙,李祥便要提建議了,說藏在門後吃豬尾巴可以治好,雷斌照著吃了,晚上還是咬牙切齒。李祥又說用雷斌的鞋底打嘴巴,依然治不好;然後用鉤子鉤他的鼻孔也不中神;餓他三天三夜不吃東西,他還有力氣打鼾,簡直已到了非人的境界;求神拜佛更是不靈。雲飛說他是怒星,該有此舉,便不去管他了。
李祥的磕睡沒睡足,早上當然起不來了,雲飛叫李祥起床,李祥只當不知,蒙著被子打呼嚕。如此便會愆期行程,雲飛想了一個妙法,叫雷斌把被窩拿出去晒,雷斌不管三七二十一,連著被窩把李祥一起抱出去,往地下一摔,“咕咚”一響,有再多的磕睡也被摔醒了。
李祥因此心懷憤恨,想心思報復。有一晚,偷偷在雷斌的褲子後面挖一個圓洞,又放一個雞蛋在他睡的地方。雷斌醒後還以為是自己下的蛋,這寶寶蛋誰也不給。
雷斌對這個寶寶蛋偏外愛護,晚上還要抱著它睡覺,李祥開玩笑道:“你睡著了,一轉身會把寶寶壓碎的。”雷斌信了話,便將蛋放於枕旁。李祥又道:“你睡著了一打鼾,可是會將寶寶吵醒的呦!”雷斌便索性不睡,次日清早腫著一對又大又紅的眼睛。李祥深受感觸,道:“你這個傻大個還蠻可愛的嘛!”對雷斌消了憤恨,友誼徒增,告訴了他真相,雷斌把那蛋兒給了一農家孩子,託他照顧,說日後還要回來看雞娃娃呢。自打這以後,雷斌睡覺再也不打鼾磨牙,到農家借宿也不會聽到閒話了。
一方水土一方人,愈往北行、人愈樸實,借宿成了雲飛等訪貧問苦的代詞。看到他們生活貧窶,為之憤慨;聯想自己漂泊似泛梗,為之感傷。
戈壁灘上,三匹照夜白喘息而行,來到一座山阜之上,羅彩靈把馬頭一兜,道:“戰亂真是無情啊!”雲飛滿目蕭然道:“老百姓已經勞累了一輩子,神還忍心再要他們累下去麼!該休息了……”雷斌無話,李祥嘰嘰嚷嚷道:“光說不做的傢伙。”雲飛道:“並非我懶惰,只是屍骸成野,隨路可見,你教我怎麼將他們一一入土為安?”
李祥無語相搏,不經意地一望左面,只見土墩上,有一中年人正握著一把匕首往腹裡捅,血像開了閘似的往外亂流。李祥狂喊道:“你在幹什麼!”那人聽見叫喊聲,已執意尋死,又往腹裡連捅了幾刀。雲飛身快,如鵲梭飛至他身傍,將匕首強行奪下。那人失血過多,眼前漆黑,就往後倒,雲飛扶住其項,問道:“你這是何苦!”羅彩靈與李祥已趕了過來。只見那人瘦得似細腰蜂,面色黧黃,抽搐著嘴角,笑著哭道:“呼……看……看誰……誰還能壓榨我……”說罷,垂下了沉重的頭顱,雙眼依舊無色地睜著。
“好可憐!”羅彩靈扭過頭去。雲飛緊蹙眉目,甚至連死者的名字都不知道。李祥卻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道:“他為什麼要自殺,因為他不滿意老天爺強加給他的命運,敢於反抗,哈哈,天下間誰能比他更勇敢?”話音未了,羅彩靈已跨上白驥,把紫韁一甩,如箭射去。雲飛嘆了一聲,也顧不得把死者入殮,隨之跨上白驥。還是雷斌最省事,不發任何牢騷,雲飛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山色投西去,湍水向東流。信雁寄南返,羈情望北遊。
天邊晚雲漸收,淡天一片琉璃,正是找人家依棲的時節。此處已是河南禹縣,離嵩山指日可數。前面料無飯莊,漸漸發現有處小村寨,土地乾涸,房舍稀落,用殘破的土圩子圍住。
進了土圩子,縱目四望,只見男人們挑尖擔、扛朳子;女人們提竹籮、摟柴火;你來我往,顧家勤忙。
雲飛一行的衣著舉止特別引人矚目,百姓莫不盯看。雲飛以微笑示意,羅彩靈與李祥忙著和人們打哈哈。你見過老虎在街上走是個什麼架式麼?那就是雷斌。
人困馬乏,他們只想快點歇息解乏,下了馬,就近尋了一所農家便往裡走。主人在屋裡用香蒿塗油燒,香氣遠聞,可驅邪氣。過了藩籬,來到院子裡,玉米像香蕉一樣,一掛掛的吊在樹枝上晒著。只是玉米單產,秋稔不豐,比不得南方的季稻;因此,北方的百姓過活更難。地面上垛著兩爿柴蕘,幾頭白豬吃得呼嚕呼嚕,眢井上的轆轤爛了半邊。東廂有所正房,西廂有所小房,那所小房已是斷瓦頹垣,料不能住人。只見正房的房門緊閉,左邊的牆壁被鹼蝕了小半,需要勾抹一下了,其上用炭跨著一行詞:“鋪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萬鍾,胡言亂語成時用,朝綱拿來都是哄,說英雄誰是英雄。五眼雞歧山鳴鳳,兩頭蛇南陽臥龍,三腳貓渭水飛熊。”字跡雖漫漶難辨,卻清晰入眼,雲飛讀了一遍,方才撇過頭去。
款門各報名姓來由,主人見雲飛等十分濟楚,以禮相待,坐騎拴在門首喂芻料。屋裡的家俬不過是兩床、兩桌、數杌、一櫃。農家主人名為翟讓,以白幘裹頭,穿一身皁襏襫,一張古銅色的臉,身上的肉全瘦幹了,手像根枯枝。妻子鬱莘也瘦得腮幫子都塌了下去,頭包紫幗,衣著短襦,站在內房的一個大盆裡,扶著木架,用腳翻打、揉壓著灰面。五歲的女兒喚作葚兒,穿一領水紅苧麻襖,撅著兩根小辮,正套著九連環,嘴裡念道:“一二一三一二一,釵頭雙連下第二,獨環在釵上後環。”縱有口訣在口,還是越套越棘手。
分了賓主之坐,除雷斌以外,雲飛三人依次與翟讓攀談兩句,見他斷了右胳膊,袖裡空空,是人都會起憐憫之心。雲飛由此而及彼,憶起義父,唏噓道:“真可憐!”翟讓摸著空袖子,道:“公子誤會了,這隻手是我自己砍斷的。”雲飛驚奇地望著翟讓,羅彩靈道:“這、不太可能吧!”李祥大叫道:“你瘋了嗎?”
翟讓垂下鉛重的眼瞼,道:“你們過路客人有所不知,本縣的老太爺叫宋禮,貪酷無比,各役盤剝極重,所貪之財,不可貲計。我們作百姓稍不檢點,被他逮住關在地牢裡,便要獻錢獻禮才肯赦放。牢房是間活地獄,交不出錢禮的,既要捱打、還要捱餓挨病,拖不些時日,就困死在牢房裡了。我將手砍斷一隻,成了殘疾人,這樣能使我躲避兵役徭役,不受其勒掯;雖不能耕地,但可以做些副業,同荊妻囫圇過活。”鬱莘歇了活兒,用毛巾揩著汗,走了出來,也許身子染有慢性病,臉有點膀,道:“縣太爺靠趨時逢迎、苟合取容得到官職,我縣眾所周知,家中築有一所密密嚴嚴的堡壘圍院,從四處蒐羅來了大批妖童、美姬,每夜關在裡面風流快活,下面無人敢說,上面無人管制。”搖搖頭,道:“廉潔的官兒都死乾淨了。”雲飛念及自己曾受惡毒縣尹的欺榨,為之喟然長嘆;李祥氣得面板都要裂開,攥拳吼道:“這是個甚麼世道!”
羅彩靈道:“人們總愛嘲笑監獄裡的犯人,其實,又有什麼好嘲笑的,只是地點不同而已;犯人關在小監獄裡,而我們則被關在大監獄裡。”
聽罷此言,雲飛這時才驚奇發覺,原來羅彩靈每次說的話都包含著幾層意義,只是自己過去從未推敲過。
橢圓的天空和人的心情一樣,愈來愈昏暝了。甑上飯香,鍋裡菜熱,卻擺在廚房裡,不端上來,李祥心中納悶,又不好意思叩問。翟讓明其心態,道:“請三位客人寬待一下,家父拜城隍菩薩去了,等他回來再吃吧!”雲飛忙道:“主人家這是說哪裡的話,我們都不餓呢!”李祥與羅彩靈也附和著笑道:“不餓,不餓!”
天空終於死寂,長空不見一顆星。門外咳喘聲起,鬱莘忙去開門,進來一個矬跛而駝著弓背的老者,發落齒疏,髭鬚皆白,拄著藜杖,足踏蒲鞋,一瘸一拐地走進屋。羅彩靈不敢多看老者,對雲飛附耳說道:“老人家的臉上輪廊好深,我看了心寒。”雲飛道:“沒見過像你這麼膽小的人了,一定是屬鼠的。”羅彩靈嘰嘰噥噥地移身到李祥旁邊坐下了,雲飛心裡莫名地笑了起來,遂不管她。
鬱莘端出一盤油菜花、一盤鹹菜疙瘩和一鍋尜尜湯招待雲飛等,只因有客來訪,菜裡的荏油多放了點。鬱莘給他們一碗一碗地添尜尜湯,每個黑泥碗上都有數個小豁子,筷子也長短不一。葚兒歇下九連環,很欠吃地跑了過來,巴望著母親的手。老者坐在首座,不住地咳喘,似有瘵癆之疾。雲飛道:“老人家,您這身子不能吃油菜花的。”
“呣~”老者耳聵,招著耳問道:“你說什麼?”雲飛大聲重複了一遍,老者不以為然道:“我們這日子,還能挑食揀好的麼,有盤菜下嚥都不錯了!”說完捅了捅筷子,夾了一根油菜花入口。雲飛看得竟欣慰起來,勞動人民從來不懂得保養,身體卻比那些善保養的剝削者棒得多,殊不知,拮据才可勵煉人。
雲飛等餓了一日,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那些葷腥魚肉,足有過之。雲飛知道羅彩靈是綾羅綢緞裡裹大的,怕伙食不合她的口胃,但見她吃得有滋有味,又怕是做作,故問道:“難不難吃?”羅彩靈格格笑道:“你這算什麼,光問我一個人,難道我最嬌氣麼?”說罷大口喝著尜尜湯,雲飛笑了笑,安心了。
雷斌一口一碗,看了看鍋裡所剩無幾,便撇下碗,到牆根下坐著睡覺。葚兒不懂事,吃飽了後,愛撥打父親的空衣袖玩,父親把女兒摟在懷裡鍾溺。雲飛看得心悸,避過眼去。李祥笑了起來,對翟讓道:“我看你對女兒挺好的,不像某些家長,重男輕女,甚是教人看了不快!”翟讓苦笑道:“生男生女都是給人家作奴役,又有什麼區別呢?”眾人聽得啞然,翟讓接著說道:“兒多母苦,只生一個,對內人也好。”羅彩靈推說頭痛,先去睡了。
鬱莘在油燈下鞝著布鞋,插上一句:“世道不好,天道也不好,今年我縣坐蔸了幾百畝莊稼,不知餓死了多少人!”說罷搖頭苦嘆。沉寂的老者咕了幾口悶酒,道:“這塊劣地上,水災、旱災、風災、雹災、蝗災,什麼都有!唉,這年頭,病也病不起,死也死不起!”翟讓道:“我們在富人的牙縫中求生,不求衣食飽暖,只求他們賞口飯吃。”
雲飛憂感其心,不勝疲睏,問道:“主人家,哪間客房可睡?”翟讓指著左手一間客房,道:“蝸居窄小,委屈了客人。”雲飛向後襬擺手,道:“房寬有何用,能有容身之地足矣。”李祥繼續吃飯。
“咯嗒!”尜尜湯裡滲著小石子,因李祥吃得痛快,沒提防到,把牙給硌了,牙齦痛得厲害,忙捂著腮幫子。翟讓問道:“這位公子怎麼了?”李祥可不能丟臉人前,慌忙擠出笑臉,道:“沒事兒!”只是語音與往常不一,帶點捲舌。
“喔呦!”李祥突然大叫一聲,一屁股栽到地上,原來板凳日久腐爛,受不了重,自己垮了。李祥冤枉受了兩次折騰,本欲罵上兩句,思前想後,硬是剎住了嘴巴。翟讓連聲道歉,忙另拉了一張成色較新、且有鐵楔子的桑凳給李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