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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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生死之劫
林渺突地止步,轉身對老包大吼道:“你們若還當我是兄弟,就給我走,越遠越好!再過來,我便自刎在你們的面前!”
老包和祥林諸人大愕,全都怔住了,他們知道林渺說的出做的到,而且此舉更是用心良苦,四人不由得全都黯然流下了眼淚。
僅沉默片刻,老包突地一咬牙,呼道:“走!”
林渺的目眶頓時也溼潤了,但他心中卻有一種難以陳述的輕鬆感。
“珍重!”林渺深沉地道。
“阿渺……”小刀六和阿四禁不住泣出聲來,大聲悲呼,祥林卻冷靜得以一種異乎尋常的聲音呼道:“阿四,走!”
阿四和小刀六見林渺心意已決,而追兵又已迫近,知道不能再遲疑,痛呼一聲:“阿渺,我們不會讓你白死的!”說完調轉馬頭便向長街的盡頭衝去。
林渺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毅然轉身,揚刀橫錘,如一株古木般挺立於殺氣漫空的長街之上。
追兵的步伐因為林渺的橫立而變緩變慢,且變得沉重!腳步整齊劃一,連戰馬也停止了嘶叫,彷彿被長街上空那股沉重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
林渺傲然屹立,雖感到身上的鮮血緩緩外流,可是卻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力量支撐著他立而不倒。
生與死,已經完全被拋至腦後,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此刻他心中惟一存在的信念便是——殺!
這個世界已經太過冷酷,為什麼好人不長壽?為什麼總有許許多多的不平?奸人當道,天理不存,王法無道,這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世界。既然如此,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想到心儀在黃泉路上等候著他,林渺心中洋溢位的不是悲哀,而是一種苦澀的幸福。
不管幸福是哪種型別,那總是一種幸福!活著的悲哀,怎比死了的幸福要好呢?
林渺對這個世界已經有一種仇恨,那是在他知道心儀死去的那一刻起萌生的,他恨世道的無情,恨天理的不公,恨自己的無能!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他恨……所以,他坦然地去面對死亡,那只是離開這個他恨的世界。
長街靜寂,清晰可聞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使這種靜寂顯得更為詭異。
林渺渾身是血,卻散發出一種濃得讓人窒息的氣勢,那完全是一種超越生死的氣勢,並不是因為他身懷驚人之技。
事實上,林渺根本就算不上一個高手,甚至連稍上乘的功夫都不懂,但最強大的氣勢並不是來自武學的本身,而應是來自生命的本身。任何武學的形式,都無法超越生命的本身,這是一種限制,也是一種境界,只有生命才能創造奇蹟,因此所有的人都震懾於林渺的氣勢。
這並不是一種怯弱的本質和表現,而應表現在對生命的敬畏和尊重。是以,千百道目光全都聚集在林渺的身上,許多人都明白,這個人已經沒有了威脅,可是每人在對視林渺目光的剎那,都選擇了迴避,且心情變得沉重。
“喳……”長街中,所有的箭矢全都上了弦,弓如滿月,箭頭皆指向林渺,只要有人一聲輕喝,林渺就會變成一隻萬箭穿心的刺蝟。
林渺沒有動,依然如一株傲立的古樹,嘴角邊反而揚起了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笑意。這一刻,他感到死亡離自己是如此的接近,死亡的感覺是如此的清晰,就像呼吸的風,輕輕地進出於他的思想腦海身體之間。其實他知道,即使這些箭不會要他的命,他的生命也將隨著血液的流失而遠逝。
“要抓活的,必須查出其同黨的下落!”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這樣喊了一聲。
所有的箭矢隨著這一聲喊又緩緩地垂了下去,官兵分開了一條道,一騎自人群中迅速來到了最前方。數百官兵擠在長街之上,場面竟顯得異常寂靜,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蹟。
“造反了,造反了……”一陣高喝突然自官兵的背後傳了過來。
官兵突地一陣騷亂!
“轟……”官兵的後方倏然升起一團烈火,眾官兵全都驚呼著向四面分開,竟是幾頭牛拉著著火的馬車迅速奔來。
車上似乎塗滿了油質之物,因此大火燒得極烈,火苗更自車廂之中噴出,來不及閃避的官兵要不是被莽牛踢倒,便是被烈火引燃。
“呼……呼……”不僅如此,自長街兩旁的衚衕之中此時也竄出幾輛著火的大車,但這卻不是由牛所拉,而是由人推著,車上全都是火炭之物,也有燃起的乾柴。
正被牛車衝得大亂的官兵哪想到竟又冒出這幾輛著了火的大車?
從兩個衚衕之中竄出四輛大車,一入長街,便有兩輛大車飛翻而出,車上炭火如螢雨般自上灑落。
“啊……”官兵這下可就慘不堪言了,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還擊,便被這自上而下的火炭火星燙得慘叫不已,戰馬也被燙得狂亂起來。
“給我放箭!”有人高呼,可是這當兒所有官兵都只顧掩面和拍打身上的火苗以及落在身上的火炭,哪裡有人響應那人的高呼?而且,那兩輛大車也直闖過來,這些人走避都來不及,根本就無心對付製造混亂者。
“轟……”兩輛火車在長街當中相撞,立刻斷了官兵與林渺之間的路。
“呼呼……”不僅如此,在長街兩邊的屋頂上更有人將成捆成捆的乾柴向長街之上拋落,那些官兵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時,便已被重柴砸得昏頭轉向。
見機得快的官兵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全都大呼:“快逃呀……”
“呼……”這些乾柴一遇那火車和火炭,便立刻燒了起來。
一時之間,長街變成了火海,慘呼聲、驚叫聲、馬嘶聲、怒吼聲……一切的一切交織在一起,使整個天地都變得混亂不堪。
林渺也被眼前的變故弄得錯愕之極,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林公子,走!”正當林渺愣神之際,一人推著一輛空車向他衝來。
林渺一怔,那大車已在他身邊停下。
“上車!”林渺還在發怔,那人急道,同時伸手將林渺提起橫放入車中。
林渺只感到一陣暈眩,根本就無力反抗。
“走,我為公子包紮傷口!”林渺一上車,立刻又有一人趕來躍上大車,向推車者吩咐道。
“走!”推車者向大街後高喝,立刻有十數人提刀跟了上來,那屋頂上擲柴火的人也迅速翻下屋頂,追了上來。
林渺這才驚覺,這些人竟是天虎寨的人,一急之下竟昏了過去。
林渺再次醒來,只覺得傷口處涼津津的,卻極度乏力,四處都是官兵的喧囂聲,他明白這次自己可慘了,落入天虎寨的人手中比落到官兵手中好不了多少。儘管他不怕死,也不在乎死亡,可是在內心深處仍有一種求生的本能。
林渺睜開眼,只覺得天地一片漆黑,看不見天,甚至什麼都看不見,不過直覺告訴他,有一層什麼東西蓋在他的身上,而他停身之處還是在一個避靜的地方,只偶爾有腳步聲和蹄聲自他身邊不遠處經過,顯然是追他的官兵,可是這些人似乎並沒有發現他,而他也沒有感覺到身邊有人的呼吸聲,那麼,天虎寨的人呢?難道這些人被抓了或是……想到這裡,林渺動了一下。
並沒有什麼限制林渺的自由,甚至連他的刀都在身邊,冰涼冰涼的感覺使他的腦子似乎清醒了許多,他伸手輕輕地推了一下壓在他身上的東西。
鬆軟鬆軟的,竟是一張毛氈之類的東西,並不甚沉重。
林渺仔細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並無人聲,遠處的呼喊聲更使他相信這附近並無人。是以,他輕輕地推開毛氈一角,視線竟與地面相平。
林渺不由得吃了一驚,他所處之地明顯是在地面之下,也便是說,他所躺的這輛大車正在地面之下,相對而言,他所處之地應是個濠溝。
長街空寂,視線所及,林渺赫然發現這是通往蚩尤廟的大街。頓時,他立刻明白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蚩尤廟不遠處的雷坑。傳說這裡曾是一條蛇精修行之所,只因蛇精得罪了蚩尤大神而遭天雷所擊。因此,這裡便留下了一個坑。
這當然只是鄉間愚人的話,不過,這個坑一直都沒有人去填它,林渺對此地並不陌生,因此他可以斷定,這裡已距蚩尤廟很近了。
想到這裡,林渺不由得大喜,只要他到了蚩尤廟便可以自水道潛出城外,那時候便不會落到官兵或是天虎寨之人的手中了。
林渺艱難地翻身,發現身上的傷口一陣火辣辣的痛,渾身乏力,一陣陣疲弱和痛楚襲上他的心頭。
想到仍有生的希望,林渺絕不想仍呆在這裡苦守天虎寨的人來抓自己或是被官兵殺死,儘管他不明白為什麼天虎寨的人會把他藏在這裡,可是他卻明白天虎寨的人一定會回來將他帶走。因此,他必須離開這裡。
雖然林渺以塗有劇毒的弩箭射入了孔庸的身體,但是他在沒有完全可以肯定孔庸身死之前,仍想活下去,甚至想連孔森也一併殺了,才可解心頭之恨,這是他一慣的作風。
此刻,他可以說是已經死過一次了,他得知梁心儀的死,整個心神都陷入了一種沉痛的絕望之中,可是在他經歷過生死之後,才發現死亡並不是最終結的方式,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至少他要知道心儀埋骨於何處,至少要為心儀修座墓碑……
痛,並不能阻止林渺的行動,他終還是自大車之中爬出了那毛氈,駭然發現那毛氈之上竟還灑有一層似乎是倒長上去的青草,正是因為這些青草使過往的追兵忽略了他和那輛大車的存在。而在這黑夜之中,又是在全城慌亂之下,幾乎沒有人想到這裡原應有一個雷坑。這也正是林渺何以能安然無事的原因,這之中確實有些僥倖的成分。
林渺不能不暗歎這個掩體真是妙絕,不過,他卻沒有心思去想這麼多,而必須趕入蚩尤廟。此刻,他連那隻大錘也拿不動,只好帶著刀和小弩舉步維艱地向蚩尤廟挪去。他心中只祈願這時候千萬不要來人,否則的話,只要一個五歲的小孩也足夠對付他,這確實是一種無奈。
蚩尤廟已在望,平時僅數息的距離,這一刻便像是走了幾個世紀那麼漫長,彷彿是無盡無期的路。林渺的額角滲出了一絲絲冷汗,不僅僅是因為緊張,也是因為這段艱難的路程牽動了他的傷口。在與敵交戰之時,全憑一種堅強的信念支撐著他,更有仇恨和鬥志成為他內心的支柱,那時,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傷口的疼痛。
可是這一刻,他心中的支柱已經失去,雖為生存苦忍,但是痛楚卻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林渺知道,絕不可以去想傷口,只有不將注意力放在傷口之上,才可能轉移痛楚對身體和思想的折磨。他似乎沒有料到自己的身體此刻竟這般疲弱,連走這樣一段路都如此費力,待會兒如果要走那地下水道又該如何呢?
想到這裡,林渺心中不禁打了個冷顫,那長長的水道是直通城外護城河的,而且自己要淌過護城河才能脫離險境。但是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況,根本就沒有可能遊得過去,眼下惟一的希望便是老包他們會在護城河外等他一段時間,而他們也將早準備好的浮木也給他留下了一段,那樣或許還可以安全過關,可是,這只是一種希望而已。
滿城風雨,那確實是一點都沒錯,都統大人之子孔庸竟然於昨晚被人誅殺,而凶手一個都沒有抓到,雖然殺了幾人,但官兵也因此損失了一百餘人,甚至燒掉了半條長街。
宛城之中的各種猜測都有,不過,今日官府把捉拿欽犯林渺的賞金變成了三千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倏然間,林渺的身價似乎比劉秀和鄧禹都高。這確實是讓人不能不猜測昨夜的事與林渺有關了。
宛城之中偵騎四出,城內城外,四處搜尋,都統孔森確實大動肝火,發誓要把林渺碎屍萬段。他只有孔庸一個兒子,卻就因林渺,使他絕嗣,這怎不讓他恨意如潮?
整個都統府中都陷入了一片悲哀之中,都統夫人更是哭得昏厥五次。
孔庸致命的傷是一支射入體內的弩箭,弩箭所射之處偏離心臟一寸,這並不致命,致命的卻是箭矢之上淬有劇毒,毒入心臟,這便使得孔庸無可救藥了。
最讓人痛惜的,並不是孔庸的死,而是醉月樓小幽兒的死,許多還未來得及一親芳澤的公子王孫們都大感遺憾,小幽兒的死,對醉月樓也是個沉重的打擊。
昨夜的惡賊竟然以火攻使得官兵損兵折將,死傷近兩百人,這可算是宛城中最窩囊的一仗,有些人懷疑是綠林軍來搗的鬼,有些人則認為是當日杜茂和吳漢等人的餘黨,既然當日吳漢可以劫法場,今日自然可以在這裡殺人放火。
在這件事上,齊府的人似乎沒有什麼表示,他們似乎已經不太關心宛城之中的事了。
劉秀諸人也大為愕然,他們一直都在注意林渺的行動,卻沒想到昨夜仍是疏忽了。林渺竟然殺死了孔庸,而且在官兵的圍追下逃脫,這確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他知道林渺一定會幹出讓人吃驚的事,儘管他只是與之相處才幾天,也儘管知道林渺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卻明白這個人很聰明,極有頭腦,更是詭計多端,是以,他很看好林渺。
“要不要去查探一下林公子的下落?”鐵二問道。
“你可以到天和街去看一下,看看是否可以得知他的下落,不過,最關鍵的便是不要讓官府中人起疑。”
林渺只感乍寒乍熱,所有的知覺都似乎已經不存在,只剩下虛無飄渺的靈魂在不著邊際地受著煎熬,那種感覺似醒非醒,又像是在做著一場亙古不醒的夢。
林渺夢到了死去的娘,儘管那是很模糊的印象,然後他又夢到了父親,心儀和梁伯,似乎這些人都在他的身邊守候著他,又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在虛無飄渺中,他似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熟悉的,不熟悉的,一個個都似在向他招手,向他呼喝,但是他又無法靠近對方。他急,他驚,可是那似乎是一種身不由己的感覺。他說不了話,不能喊,也不能動,惟有無盡的孤獨和無奈……
他想到了死,想到了地獄,他惟一慶幸和悲哀的便是他的思想仍是活的。
能思考,這是一種幸福,但是因為可以思考,他才會感到孤獨,感到無奈和苦悶。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也許正是在地府的六道輪迴之中,是以,才會有這種種莫可名狀的經歷。
“公子……”林渺在渾渾沌沌之中,彷彿聽到了一陣陣自遙遠的天外傳來的呼喚,彷彿有一點點光明自黑暗中照來,逐漸清晰……
“醒了!醒了!公子醒了!”
林渺緩緩睜開眼,卻發現了一張極為陌生的面孔出現在他眼前,由模糊變得清晰。
“這是哪裡?”林渺的神志稍清了一些,虛弱之極地低聲問道。
“小子,你果然醒過來了。”那陌生人身邊又出現了一個老者。
林渺的目光有些呆滯地望了那老者一眼,有些虛弱地道:“老先生,請問我這是在哪裡呀?”
“這裡是隱仙谷!”最先出現在林渺面前的陌生人滿帶笑容地道。
“哼,你這小子真是存心與我作對,都死了七天還要活過來!純粹是想我風痴在那老不死的面前抬不起頭嘛!”那老者氣哼哼地望著林渺,沒好氣地道。
林渺微一呆,不明白老者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死了七天還要活過來,什麼讓他抬不起頭之類的話,確實讓他有些莫名其妙,抑或因為身體太過虛弱,腦子仍沒完全清醒,是以他仍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他卻知道這老頭叫風痴,這個名字倒也很怪。
“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林渺有些虛弱地道。
“哈哈……”一陣朗笑自門外傳來,林渺目光橫掃之處,又見一名白鬚銀髯的老者揹著藥簍大步跨入。
“讓我來告訴你是怎麼回事吧。”那白鬚銀髯老者說話間已經來到了林渺的床邊,速度快極。
林渺不由得愣了,望著那老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但你最終還是醒了過來,沒枉費老夫所用的奇藥和心力!”那老頭歡快地道。
林渺大吃一驚,他竟昏迷了七天七夜!待知道是眼前的這個老頭救了他,不由得感激地道:“多謝前輩相救之恩!”
“你不必謝我,老夫救你,並不是為你,而是為了老夫自己。你活著,也為老夫贏回了面子,說真的,老夫還要感謝你呢。”那老頭放下藥簍,不無得意和興奮地道。
林渺不禁大愕,這兩個老頭似乎都有些古怪。正當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那白鬚銀髯老者扭頭向風痴道:“風老兒,你輸了,快把《神農本草經》的第二卷給我!”
風痴臉色頓時發白,向後倒退了兩步,厲聲道:“這小子只是迴光返照而已,也許呆會兒就會死。火老兒,你也太急了吧?”
“你想耍賴?當初你不是說只要我能救醒他,你就給我《神農本草經》第二卷嗎?”那白鬚銀髯老者頓時急了。
“嘿,我的意思是他必須不死!”風痴狡猾地笑道,並露出一絲怪異的表情。
“你……”
林渺不由得微驚,他曾經聽說過《神農本草經》的傳說,那還是在他小的時候,朝廷下達皇榜徵天下各路奇人名醫入宮彙編而成。
他曾聽父親講過,那是平帝之時,天下的名醫、藥士、丹家全都匯聚京城,便是為了彙編這本可稱得上是前無古人的奇書,之中不僅匯聚了各種奇方妙術,更包含了煉丹之方,甚至有人說,這之中還包含有絕世武功。
朝廷之所以要彙編此書,也有各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認為是王莽為求長生不死之術,也有人認為這只是一個陰謀,王莽想借此機會招攬賢才,以作篡位之用。
但不管這些猜測是真是假,就只那天下招賢的皇榜,已使《神農本草經》蒙上了一層神祕的色彩,已成了天下擁有好奇心之人慾一睹為快的絕世奇物。
[注:《神農本草經》共三卷,分藥物為上、中、下三品。實載有植物藥二百三十九種,動物藥六十五種,礦物藥四十三種,其內容和思想傾向分析,有明顯神仙家、道家影響。該書至隋時已經流失,後世所有的《神農本草經》多指後人根據其書所寫下的註解,僅為此奇書之鳳毛麟角而已……]
林渺此刻聽到這兩個怪老者居然提到《神農本草經》,確實吃驚非小。
“好,老子要你輸得心服口服,當老子醫好這小子後,看你還怎麼耍賴!”白鬚銀髯老者憤然道。
“哼,你要是能將這小子救活,我風痴絕不會說話不算數,就怕你沒這個本事救活這小子!”風痴冷笑道。
林渺只感覺眼皮極為沉重,有一股奇異的熱流自他的心口向四肢百骸流衝而出,禁不住呻吟了一下。
“小子,你怎麼樣?”白鬚銀髯老者聽林渺一聲呻吟,不由得問道。
“好熱,好像有一團火在燒!”林渺的額頭竟滲出了汗珠,體內那股熱流似乎迅速加快,更越來越強烈。
白鬚老者見此,臉色微變,忙搭林渺腕脈,神色頓變!自語道:“怎麼會這樣?”頓了頓,又向風痴怒問道:“你對他做了手腳?你給他服了火蟾涎?!”
風痴怪怪地笑道:“你不是總說比我厲害嗎,看你怎麼救他,哼!”
“你卑鄙,以為用這種手段,老子就會怕了嗎?哼!”白鬚老者怒道,同時向立在床邊的中年人叱道:“火奴,給我準備金針!拿我的大聖金丹來!區區火蟾涎又能怎樣?”
“你慢慢治吧,老子失陪了。”風痴說完揚長而去。
林渺被體內的那股異熱衝得再次昏死了過去。
在這期間,林渺數次被難以忍受的痛苦驚醒,然後又數次痛苦地昏死過去,他只感覺到這個軀體已經完全不屬於他,可是所有的痛苦都深深地折磨著他的靈魂和思想,他多想快一些死去,可是那卻成了一種奢望。
比死還要痛苦千百倍的折磨像是把他的身體剮成千萬截,而每截的神經仍牽繫著他的思想和大腦,並且將各自的痛苦傳輸到他的腦海中。
那一萬截身體有一萬種不同的痛苦,然後交織在一起,使林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林渺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痛醒過來,那白鬚老者卻已是滿頭大汗,仍在以金針不停地扎入他的身體,讓他享受著無盡無期的痛苦,他想死,可體內卻生機澎湃。
“殺了我吧!讓……我死……死得痛快一些……”林渺虛弱地乞求道。
“你別擔心,你不會死的,老夫說什麼也要把你救活,我火怪豈會輸給風老兒?哼!”那白鬚老者不服氣地道,他似乎根本就無法瞭解林渺此時所受的痛苦。
“不,你還是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林渺渾身沒有一個地方可以活動,只能靠氣流衝出猶如蚊蚋一般的聲音,他甚至連咬舌自盡的能力都沒有。
“奇怪……真是奇怪,怎麼玄陽又轉為至陰了呢?難道火蟾涎之中還有別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火怪把住林渺的腕脈,拍著腦袋自語道。
“求……求你……殺了……我吧……”
火怪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林渺的話,只是一個人在皺著眉,自語思索,彷彿只是這短短的一些時日,他便已經蒼老了許多一般。
“火老兒,都兩天兩夜了,沒轍了吧?我看還是趁早認輸好了!”說話間,風痴已大步跨了進來,得意之極地道。
“呸!向你這種卑鄙的人認輸,沒門!別以為你那點雕蟲小技就可以難得了我,至少這小子享受了你的劇毒火蟾涎沒死便是個證明!他沒死,老子就一定可以救活他!”火怪憤然而又極為自負地道。
“哼,你別枉費心機了,老子用了三十六種混毒合施於他的身上,三十六種毒物相沖相剋,若你只是治癒其中一種,必引發另一種毒性的變異,如此迴圈、反覆,可以引出四萬六千六百五十六種不同的毒性,你根本就不可能救得活他!”風痴得意之極地道。
林渺和火怪不由得全愣住了,林渺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世間有如此可怕的毒性,即使是火怪的醫道通神,也對這聞所未聞的奇毒目瞪口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風痴見火怪如此表情,不由得意無比地怪笑道:“其實,這隻怪你老兒太笨,事實上我最初給他服下的是聚三十六種劇毒所煉成的奇丹,性烈近火,所體現的雖是火蟾涎的症狀,但卻並無毒性,反而是可以使武人增強近甲子功力的聖品。可惜,你越老越糊塗,以為老子下了火蟾涎劇毒,果不出我所料,你會用大聖丹和金針導脈大法,使本來的好事變得無可收拾……哈哈哈……”
火怪的臉色難看之極,半晌才問道:“正是我解了這三十六種劇毒之中的火蟾涎,才使本來的無毒變成了劇毒嗎?”
“不錯,只要有人在這丹丸沒有完全散開之前破壞了這三十六種劇毒中的任何一種毒性,立刻便會發生變異,無窮無盡地演變成不同形式的毒性,根本就沒有人可以治好,包括我在內!”風痴斷然道。
“你何時研製出的這種藥物?”火怪似乎一下子又蒼老了十幾歲,有些疲憊而無奈地問道。
“五天前,但很可惜,一百零六顆,卻只有一顆成功!”風痴臉上閃現出悔恨不已的神色。
“哈哈哈……”火怪突地放聲大笑,聲震屋宇,前俯後仰。
“你笑什麼?”風痴怒道。
火怪大笑良久,才收住笑聲,眼淚都笑出來了,道:“老兒呀老兒,你花了一生心血才煉出這麼一顆丹,卻因跟我打賭,就這樣給廢了,我火怪輸了又有什麼不甘心的?想來這便是你一生的心願——七竅通天丹了。”
風痴臉色更是慘白,悔恨的表情再也掩飾不了,被火怪這麼一說,風痴都差點想狠狠地給自己幾拳或是抱頭痛哭一場。
火怪說完,又大笑起來。
風痴恨恨地盯著火怪,半晌才沉聲道:“我想請你幫忙!”
“什麼?”火怪笑聲戛然而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風痴再次重複道。
“你請我幫忙?”火怪簡直不敢相信這個與他相互唱對臺戲唱了幾十年的對頭居然會請他幫忙。
“是的,本來,這七竅通天丹還剩有五顆,給了這小子服下一顆,還有四顆。因不知藥性如何,我不敢輕服,放在丹爐之中仔細研究了幾天,誰知道,這種丹丸在出爐三天之內必須服用,否則便會失效,更會變成絕毒之物。這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我無法明白,我想,你定然可以幫我!”風痴嘆了一口氣道。
“還有四顆,卻變成了絕毒之物?”火怪又感到一陣好笑,但他卻沒有笑出聲來。他確實也對這東西生出了極大的興趣,甚至有些同情風痴。
“我估計,這種丹丸絕不可以見風過久,甚至不能在空氣中存放時間太長。我開爐之時便有氣進入爐中,又見了風,所以才會在這幾天之中變了性質!或許在《神農本草經》的第一卷上有答案也說不定,所以我要你幫忙!”風痴想了想道。
“好哇,說來說去,你只是想老子的這部一分《神農本草經》呀,沒門!”火怪聽到這裡,不由得警惕地吼道。
“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子這七竅通天丹包含了《神農本草經》第二卷的精華所在,我讓你來共討問題癥結所在,都沒有怕你窺得其祕,你還怕我拿你的第一卷?”風痴有些惱火地道。
火怪自不甘示弱,差點老羞成怒地吼道:“你說誰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今天給老子說個明白!”
“我不想跟你多??攏?降裝鋝話錚?瘓浠埃?閎舨話錚?揖腿フ葉玖?竊用?狽緋詹荒頭車氐饋?
火怪頓時嚥住了,眼珠一轉,陪笑道:“有話好說嘛,別動這麼大的肝火,雖然我們吵了幾十年,但人是有感情的,對嗎?你有事,我怎能不幫呢?”
風痴冷眼望了火怪一眼,他哪還不知道火怪是想自七竅通天丹中找出《神農本草經》第二卷的精義,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
“求求……你們……殺了……我吧……”
林渺那痛苦不堪的乞求聲提醒了風痴與火怪二人。
“這小子怎麼處理?”風痴指了指林渺,向火怪問道。
“他媽的,救回他算是老子倒黴了,早知如此,就讓他隨江水飄走好了,害得我浪費了那麼多奇珍異草,簡直是把我的聖藥都吃遍了,要是就這樣讓他死了,真是太可惜!”火怪望著林渺,似乎有些後悔不迭地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風痴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要拿他去餵我的寶貝,想來這小子一身是藥,那群寶貝一定會很喜歡的。”火怪神情怪異地道。
林渺大吃一驚,這兩個怪老頭可真是怪得恐怖,竟要拿他去喂什麼東西,那豈不是殘忍之極?偏偏他又絲毫不能動彈,連半點反抗之力也沒有,想自盡都不可能!此刻,他所受的痛苦已夠多了,他不明白這兩個老頭究竟是什麼人,但他尚隱隱記得自己自蚩尤廟中逃出後,從水道中借浮木漂出,卻並沒有受到老包諸人的接應,後來他已無力讓自己靠岸,只好順浮木漂流。因護城河外接?U水,他竟被衝入?U水中,後來他就昏迷了過去,至於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他就不知道了。
“如果你想你的那些寶貝死得快的話,就儘管用這小子的肉喂好了。”風痴突地冷笑道。
火怪一愣,不明所以。
“這小子此刻全身是毒,而且各種毒性在他的體內不斷演變,你的寶貝吃了他的肉,一定都死個乾淨,不信你試試!”風痴斷然道。
火怪這才想到林渺體內的毒性,雖然他不想向風痴認輸,可是也不敢拿自己的寶貝們做賭注,不禁有些憤然地道:“那我的那些珍貴聖藥便這樣給浪費了?”
“那有什麼辦法?我的七竅通天丹都被浪費了,也沒有叫屈呀!”風痴不屑地道。
火怪大感沮喪,怒道:“都是這小子,害得老子大半生的心血浪費了一半,可不想讓他痛快地死去!”
“那你打算怎樣?”風痴問道。
“火奴!”火怪呼道。
“請主人吩咐!”那中年漢子大步行進,恭敬地道。
“把這小子給我活埋了,但為他留點透氣的空間,我要他埋而不死,慢慢地享受死亡的折磨!”火怪殘酷地道。
“你這老怪物,你……你……你不得好……好死!”林渺聽火怪這般一說,差點昏了過去。這老頭也太狠毒了一些,竟用這種狠絕的方式來洩憤,禁不住罵道。
“哈哈哈……老子從不在乎這個!”火怪大笑迴應道。
此時火奴已將林渺提起大步行出。
劉秀的神情不是很好,鄧禹剛回來,他聽說過近來宛城所發生的事情。儘管他很難相信不懂武功的林渺能殺得了孔庸,更使官兵折損了近兩百人,但這些都是事實。
劉秀自然不是因為林渺的事而煩心,畢竟,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近十天,他倒不擔心林渺的安全,至少在這一刻仍沒有發現林渺的行蹤。他所煩心的事乃是舂陵傳來訊息稱,他的叔父劉良病危。
劉秀自九歲便跟隨叔父劉良,更隨叔父在蕭縣(今江蘇蕭縣西北)讀書,劉良便若他的親生父親一般。是以此刻的劉秀自是歸心似箭,但劉良給他的信中,顯然已經知道了他起事的決心,讓他以大局為重……
劉秀心中自是矛盾之極,他明白叔父用心良苦,可是他能置孝義於不顧嗎?
“我必須回舂陵!”劉秀斷然道。
“如果你此刻回舂陵,這十幾天的佈置和籌備將付之東流,更會錯過眼下最好的機會!”老鐵肅然道。
“這裡可以由四弟及三弟他們主持,有鐵叔從旁相助,還會出什麼問題嗎?”
“你別忘了,你所要恢復的是你劉家天下,是你漢室的江山,若如你所說,我們就看著樊祟去推翻王莽的政權,再看著樊祟稱帝為尊還不是一樣?”老鐵的口氣極為嚴厲地道。
“可是,我怎能……”
“‘棄孝道於不顧’是嗎?”老鐵打斷劉秀的話替其說道,旋又接道:“但是,你以為你回去看良兄一眼便是盡孝嗎?你能讓他不死嗎?你要是心存孝義,就要拋卻一切私情,還漢室江山,這才是對列祖列宗盡孝,也不枉良兄對你的養育之恩!”
劉秀不語了,他心中雖痛,但老鐵的話句句猶如石入水中,使他心中泛起了層層巨瀾。
“大孝忠國,小孝敬慈!大丈夫立世應能棄輕就重,以大局為重,良兄給你這封信也便是提醒你不要感情用事!我話已至此,如果你還執意要立刻返回舂陵的話,我不攔你!”老鐵義正辭嚴地道。
鄧禹忙一拉劉秀道:“大哥,鐵叔所說極是,宛城之事,必須由你出面,這也是開你劉家之先河!讓世人知道,劉家從此與王莽奸賊勢不兩立!惟有你出面,才會更具號召力!”
“多謝鐵叔提醒,我知道該如何做了。”劉秀誠懇地道。
老鐵露出了一絲微笑,但旋又嘆了口氣道:“我與劉良兄交往數十年,也是看著你長大的,豈有不明白他的心意之理?不過,往後可能還有許許多多兩難抉擇的事情,我也不能時時刻刻提醒你,希望你始終記住一點:你是漢室宗族,乃正統王族血統,做任何事都必須以大局為重,不要因小而失大!”
“鐵叔教誨的是,侄兒定當謹記鐵叔之教誨!”劉秀突地如變了個似的。
“各分行的兄弟安排得怎麼樣了?”劉秀旋即向鄧禹問道。
“已經全部佈置妥當,汝南分舵已遣四百密訓的兄弟分批潛入城中,只等大哥你一句話,便可立刻攻陷都統府!”鄧禹自信地道。
“李軼和李通他們已聯絡好了各大豪族,可湊出家將三千人,這些人足夠一舉控制宛城!”老鐵也迴應道。
“但是,我們好像忽略了齊府的存在,齊萬壽絕對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劉秀憂心地道。
“齊府我並沒有忽略,只是齊府的許多高手都被派出去了。據我的探子相報,是因為一個叫秦復的年輕人偷了齊家的重寶,齊萬壽已偵騎四出追查秦復去了。否則的話,林渺也很難刺殺孔庸得手,因為孔庸身邊總會有齊府高手!”老鐵淡然道。
“哦,沒想到那秦老弟居然還幫了我一個大忙,他日倒真要好好感謝他了!”劉秀不由得笑道。
“不知道秦復那小子現在怎樣了?”鄧禹倒有些懷念那個神祕兮兮的秦復來,想到秦復神鬼莫測的易容之術,他也禁不住不能不服氣。
“可是,我們仍不能小看齊萬壽這老傢伙的力量!”劉秀提醒道。
“齊萬壽並不是一個不明事理之人,更不會不識時務,他與官府並沒有真的有何勾結,只要我們製造出一種強勢,他便絕不敢輕舉妄動!這老狐狸比誰都會審時度勢。”老鐵淡然道。
“鐵叔是說,只要我們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了宛城,那麼齊萬壽也便只好充聾作啞??俊鋇擻砦實饋?
“事實應該是這樣,如果齊萬壽不識好歹仍要干涉的話,老夫只好去見識見識他的無妄腿了!”老鐵冷然道。
“有鐵叔出手,我就放心了,那四弟你便負責攻破侯府,我要拿王興的人頭以儆效尤!”劉秀悠然道。
“好,大哥放心吧!”鄧禹充滿自信地道。
沉重的壓力,使得林渺的身體幾乎要爆炸開來,體內似乎有著無數股氣流外衝,而外面的壓力又向內擠壓著肌膚。
林渺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可是卻偏偏又死不了。他尚能呼吸到稀薄的空氣,這是火奴遵照火怪的吩咐而做的。
林渺從未聽說過隱仙谷這個地方,更沒有見過比火怪和風痴更為怪異的人物,但他的心中卻將這兩個老不死的怪物罵得狗血淋頭。
當然,此刻他並沒有多餘的力氣罵出口,連呼吸都困難。他惟一的願望便是速死,但可恨的卻是他的體內似乎充盈著昂然的生機,那千萬道或冷或熱的怪異洪流,彷彿便是受著這昂然的生機所牽引,這才以無法收拾的形式在他體內四處橫衝直撞。
林渺不明白,既然風痴說他身中劇毒,但是為何體內卻仍有如此蓬勃的生機呢?最初他醒來之時,只覺得身體空蕩蕩的,似乎什麼都沒有,惟有飄浮的靈魂與思想。可是後來,他逐漸感覺到了軀體的存在,雖然痛苦從未間斷地對他進行摧殘折磨,但他對軀體的感覺反而越來越實在,肉體反而越來越充實,彷彿生機在以一種難以名狀的形式激增、奔放,使他清晰地捕捉到生命的形式。
林渺四肢百骸都在受著怪異莫名氣流的衝擊,他反而是使不出半點力道,就像是擁有無數寶物,卻不知道如何將寶物變賣一般。而且,在他的身體之上還存在著極為矛盾的兩面,體內發生洪災,而體外卻是旱災。林渺根本不知如何將之互補,如何將之調和,所以,他只能咬緊牙關獨自品嚐這無與倫比的痛苦了。
“大人,在城外發現大批敵蹤!”陳奢行入都統府,肅然道。
孔森這幾日的精神極為不好,更是無心打理城務,甚至有些厭煩有人來打擾他,但是眼前這個陳奢卻是例外。
陳奢是孔森手下的一員勇將,曾在平匪之中立過大功,而且此人素來足智多謀,很會揣摸人的心理,是以孔森對陳奢的印象特別好。當然,這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陳奢乃是南陽大豪陳通的弟弟,這便使得孔森也不能不對陳奢另眼相看。
在宛城之中,雖然官府能辦很多事,但尚有很多事情由陳通這種大豪去做更為方便,尤其陳家在朝上朝下都有極硬的後臺,便是孔森也不得不對陳家客客氣氣的。官場就是這麼現實,孔森作為一地之長,若想治理好自己的領地,便必須巴結當地的豪強。因此,孔森這些日子對陳奢極好,城防各方面的事都交給陳奢、孔奄兩人去管。
孔奄是孔森的內侄,這人倒不是特別有才幹,但就憑他與孔森的關係,孔森也不會不重用他,其實也正因為孔奄沒多大能力,他才會委任陳奢與其合作。
“大批敵蹤?”孔森有些愕然,他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人敢來宛城搗亂?宛城駐軍萬人左右,而且附近的聯城之中又各有部分駐軍,整個南陽軍有近十萬人,試問誰敢如此長途跋涉地來對宛城這樣的堅城攻擊呢?
“據觀察,應該是綠林軍的人馬,屬下懷疑這些人很可能便是欽犯林渺的同黨!”陳奢分析道。
一聽說很可能是林渺的同黨,孔森騰地一下子站起身來,渾身充盈著一股濃烈至極的殺氣。
“帶我去看看,我要親手將那小子碎屍萬段!”孔森說完大步外行。
有雨水滲入泥土之中,林渺也聽到了雷聲,他知道,下雨了。
地下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因為雨水的原因,泥土之間可以透氣的縫隙已被滲入土中的雨水所充斥,而泥土的粘性變得更強。本來稀鬆可以透氣的泥土,突然之間彷彿被覆蓋上了一層粘膜,阻隔了空氣直通入泥下。
林渺無法呼吸,窒息的感覺使他體內四處衝擊的氣流更是狂野,其痛苦已經不再是因毒物的刺激而絞痛,而是心脈和全身的脈絡難以承受那四處奔闖,猶如洪流的奇怪氣勁。
他不知道體內為何有如此之多、如此之強的氣流,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毒物的因素,而很有可能是劉秀和鄧禹所說的內家真氣,而這內家真氣的來源,則極可能是風痴所說的那顆什麼“七竅通天丹”發揮了作用。可是他無法明白,風痴不是說過那顆丹藥因火怪解了火蟾涎一種毒性,而又變成了無窮演變的劇毒嗎?難道風痴會說假話?何況,即使是風痴說假話,以火怪的醫道修為,難道還看不出來這之間的問題?
這自是不可能!可是,那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他不僅不死,還身具如此強大的內家真氣呢?突然之間,林渺想到了另一個原因——那便是烈罡芙蓉果!
原來,烈罡芙蓉果也是至剛至陽之物,但其性卻陰寒,火怪雖解了火蟾涎至陽的毒性,但是烈罡芙蓉果的剛性卻正好替補了火蟾涎的屬性,使那七竅通天丹的藥力得以發揮。而烈罡芙蓉果的藥性比火蟾涎更強數倍,是以在林渺體內的症狀很快便由大熱變成了大寒!火怪不明白這之中的因素,是以他也以為林渺已經毒發。
事實上,火怪為解除火蟾涎之毒,不僅用了許許多多的奇珍異藥,更以金針導脈大法為林渺打通了全身所有的經脈,以讓火毒能輕鬆洩出體外。是以,火怪耗損的功力極巨,後聽風痴這般一說,便大為洩氣,因為他很瞭解風痴絕不會說假話,且又應了風痴之請,就再也不想理會林渺了,他可不願再浪費自己的奇藥和精力。
其實,只要火怪再對林渺多觀察一個時辰,便定可察覺林渺絕非是中毒了!但世事總會這麼湊巧。
林渺當然也不清楚這之間的內情,但是他卻知道這一定與烈罡芙蓉果有關。可是,他已經沒有什麼好想的,他能夠呼吸到的空氣已經越來越少,而腦子也逐漸渾沌,整個人彷彿就要爆裂開來一般。
林渺不想死,他知道自己不是中毒,還有活的希望,他自然不願再被無辜地活埋地底。老天要與他過不去,他卻絕不能坐以待斃,這是在天和街培養出來的倔犟性格,也是一個混混生存的最基本的條件。只有在逆境之中求得生存,方能夠體現出生命的價值,才能夠出人頭地。
儘管梁心儀的死對他的打擊很沉重,可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經歷過了無數次在生與死邊緣掙扎的生活,反而更激起了他的鬥志與求生慾望!他也想去黃泉路上陪梁心儀,可他明白,若他是那樣沒有志氣的人,梁心儀就絕不會愛上他!梁心儀愛上的,是那個在絕境之中仍不屈服並戰勝一切困難求得生存的林渺!是以,此刻林渺決定要活著,而且必須活出個人樣來。
“譁……”一個巨雷似乎劈中了某地,使得整個地面都在發抖。
林渺感到一陣麻木傳遍全身,體內的氣流再也不受控制地激湧而出。
“轟……”地一聲爆響,林渺只覺得一陣無可描述的輕鬆,彷彿身體已經完全不存在,只剩下虛無飄渺的靈魂。
林渺的眼睛緊閉,心頭湧出了一陣莫名的悲哀,他不想死,可最終還是免不了被強大至無與倫比的真氣爆成粉碎的命運……
良久!
林渺似乎感到臉上有一陣冰涼的感覺,而且呼吸極為暢通,頃刻間他竟感到身體的存在,冰涼的感覺似乎一直滲入了他的心底,禁不住一陣狂喜!
是的,身體仍在,而且是在雨水之中,本來已經麻木的肢體已能夠清晰地感應到周圍環境的刺激。
林渺好怕這是在做夢,他感覺不到痛苦,只有一種莫名的輕鬆,一陣莫名的欣喜,在他清楚地捕捉到這雷聲、這雨聲、這水流聲、這樹葉的沙沙聲之後,他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瞼……
天空暗雲低沉地壓在頭頂,大雨如瓢潑一般,偶有電光劃過,遠近的樹木蒼翠,儘管隔著雨霧,但林渺依然可輕易地發現垂在每一片葉端的水珠。
林渺覺得整個天地有著前所未有的生機,那清晰而又鮮豔的色彩,便如重生的喜悅一般,讓他湧上了一種莫名的感動。他不想動,並非不能動,而是想再多體會一下這種重生的感覺,沒有任何筆墨可以形容他此刻這種感覺。
林渺張大口,讓雨水直灌入他的喉中,而後吞入,化為一股涼意深入心田。
良久,林渺突然想起自己本是被埋入地下的,剛才因有感於重生的喜悅,竟差點忘了剛剛經歷的險境。想到這裡,林渺不由得愕然,因為他發現自己此刻是躺在一個大坑之中,而且土坑中已輕積了許多雨水,而那些壓在身上的泥土呢?
是呀,林渺抬了抬腿,伸了伸手,仍有種不可名狀的愜意與輕鬆,彷彿這一抬腿揮手之間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相托。
“呼……”林渺想站起來的念頭剛產生之時,身體竟自土坑中彈射而起,這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吃驚地望了望土坑,卻並未發現什麼古怪,一時之間,他倒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土坑周圍散落著許多疏鬆的泥土,林渺明白,這些正是曾壓在他身上的泥土,而此刻這些泥土卻散落得到處都是,最遠的竟射到五丈外的樹幹之上。而剛才他被埋的地方,形成了一個長達七尺、寬約半丈、深及半人高的大坑。
一切都像是置身夢中,林渺不由得摸了摸頭,根本就弄不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卻知道,這定與他體內剛才爆散而出的真氣有關,不過他倒沒想到會有這般強大的威力。
雨水淋在身上,林渺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覺,倒是在思考著自己怎會來到這個地方。而這個莫名其妙的隱仙谷究竟處於何地呢?距宛城又有多遠?……而在自己身上又有些什麼樣的變化呢?
他記得當日自己受了嚴重至極的傷,幾乎已經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後來卻被天虎寨的人救了,再後來他卻又沒有發現天虎寨的人,倒是身上的傷被包紮了。他終於躲過了官兵和天虎寨的人追襲,卻無力遠逃,只能順水而漂,沒想到最終會來到這樣一個古怪的地方,而且身上傷勢盡好!
林渺舉目四望,只見四面皆是樹木野花,似有條小徑通向遠方,但他卻知道那是通向火怪和風痴所居之地的路徑。
“譁……”又是一個炸雷響過,強大的電火竟像無數道狂舞的銀龍直射而落。
林渺駭然,並不是因為雷聲,而是因為閃電,他從未見過如此大束的閃電,不僅如此,閃電竟然落在不遠處的山頭久久不散,這種怪異的現象怎不叫他吃驚?
不遠處的山頭,彷彿完全罩在一層水幕之中,其景物似乎與外面的世界完全隔離,大束電火便是射入那一層水幕之中,而在電火刺入水霧之時,那整個山頭彷彿都透著一種透明的色澤,也便是在那一剎那,林渺看到了另外一番奇景——那是兩道黑影!
兩道黑影,猶如兩條飛舞盤繞的巨龍,在透明的水氣之中,借電火之聲勢閃動……
僅只一閃而過的一幕,可是卻讓林渺心頭湧起了無可名狀的震撼。
直覺告訴他,那漫山瀰漫的水霧正是那兩道飛舞盤旋的黑影造成的。
難道這個世間真的有神龍這般異獸?抑或那兩條黑影是另一個世間的奇物也說不定。他不由得想起了蚩尤廟前那個雷坑,難道那座山頭之上也隱藏著兩條成了精的大蛇,這才引來巨雷劈擊?
在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使林渺不自覺地向那山頭奔去,而他剛移兩步,便發現自己猶如踩著雲霧一般,順風而飄,整個人輕得如飛絮,差點沒一下子竄上樹頂,橫撞到三丈外的樹幹上。倏然間,他發現自己彷彿不會走路了。
林渺不由得駭然自己的變故,他居然像是會飛,而在他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難道便是因為自己體內的變化嗎?”林渺這樣想著。
正自思忖和不解之間,林渺又發現了一件更為驚人的事。
那本來水霧緊裹的山頭,在突然之間竟有一縷縷陽光灑下,本來厚厚地壓在那座山頭的密雲竟如巨斧所劈一般,裂開一道長長的狹縫,露出一塊狹長泛著湛藍色的天空,而陽光便是自那道裂隙間灑下。
這像是一個莫名其妙,卻又荒誕無比的夢。
那道積雲的裂隙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強力撕扯,裂隙越來越大,那山頭的水霧很快便變得透明,再接著慢慢消散……
兩道如巨龍般盤旋的黑影在無跡可藏之下,終於顯出了原形,竟是一紅一白兩條人影……
是人!一定是人!林渺百分之百地敢這般肯定,儘管那兩道身影如旋舞的風,如翻飛的巨鳥,但沒有水霧的阻擋,林渺的目力銳利得驚人。
金色的陽光自湛藍的天空灑下,化為一片悽迷,一半雨,一半晴……林渺竟看得有些痴了,渾不覺陽光已經灑到了他的身上,那本是瓢潑的大雨在突然之間便剎住了。
“譁……”又一道閃電極速劃過,竟是自晴空劃落,直落在那座山頭,本飛舞著的兩道人影竟然膠合於一起,而電火便擊在他們的身上,使之散發出一陣耀眼的金芒。
林渺駭然,今天確實是他有史以來最為難忘的一天,所見之奇,所遇之怪,是他以前想都沒有想過的。他本以為這道電火足以使任何人粉身碎骨,但是那兩人沒有。
不僅沒有,而且更似有一股強大無倫的氣流自那山頭爆散而出,即使是他在這十里之外,也仍清晰地感應到了,因為他面前竟無緣無故地灑下一地的樹葉。
“轟……”一聲比十個炸雷更驚魂動魄的巨響,那山頭上的兩道人影如彈丸一般飛彈而開……
這一切,林渺竟然一絲不漏地捕捉到,儘管這之間的距離已夠遠,可是卻似乎不再限制林渺的目光,也限制不了。
林渺內心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這兩個人是在決鬥,即使是他從未涉入江湖,也知道這兩個人的武功已經達到了無法想象的境界,抑或可以說是通神了,更非劉秀、鄧禹之輩所能夠相提並論的。而這二人又是什麼來歷呢?難道這個隱仙谷中真是隱居著一群通神通仙的人物?
想到這些,林渺立刻又嗤之以鼻,忖道:“就憑火怪和風痴那兩個老不死的怪物,也能通神通仙?那還不是狗屁,一個個古裡怪氣的!”
正想間,林渺倏然發現又有兩道身影以極速掠向那座山頭,其速之快,簡直像是滑翔的夜鶯。
“風痴!火怪!”林渺吃驚地自語道,他看出了這兩道身影正是風痴與火怪,他沒想到這兩人竟有如此駭人的速度,可想而知,其武功不用說也是可怕至極了。
那紅影似乎也發現了正趕去的風痴和火怪,在那白影快速逼上之際,竟飛速向山的另一端掠去。
那白影緊緊相追,似乎絕不肯放過那紅衣人!而火怪和風痴則分散自兩個方向朝紅衣人包抄過去……
林渺不由看得痴了,眼望著這幾個人消失在視野中,久久不能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