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二十二回 苛政猛於虎 (修改)

第二十二回 苛政猛於虎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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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苛政猛於虎 (修改)

小云趴在桌上將幾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全聽了去。聞言暗暗心驚,時局變化之快,恐怕大師兄也難以料到。左太守造反,八成和前太子軒轅輔國和已罷免丞相田千秋有一定的關係。從連夜抓人,成都數日戒嚴的情況推測,左太守並沒有做好造反的準備。既如此,為何又要匆忙舉事?趴在桌上,深思半晌兒,已隱隱猜到其中的原因。朝廷可能有意要撤換左太守現有的職務,為避兔受制於人,他只得提前舉事。想至此,心中已沒有任何疑問。佯裝剛剛睡醒,伸了個懶腰,起身下樓。

中年掌櫃滿面笑容迎了上來,道:“您老吃的還好吧?感覺如何?”小云豎起大拇指,笑道:“清淡爽口,回味無窮!貧道不枉此行!”中年掌櫃笑得如同一朵花,五官都已擠到了一塊兒,哈著腰道:“您老誇獎了!即如此,您何不多留幾日,讓我使出看家本領為您多做幾道拿手好菜,以便慢慢品嚐,豈不更好?”小云一笑,道:“貧道俗務纏身,不能再耽擱下去,以後有機會再說吧!眼下還是先結賬吧!”

中年掌櫃十分失望,道:“您既然有事在身,我便不留您了!”一看手中的帳本,道:“三樣小菜加上一壺酒,總共一兩七分銀子。”小云稍感吃驚,轉念一想,價錢是貴了點,但憑几道菜的質量,也算過的去。摸出一錠五兩的銀子交到掌櫃手中,待他找回,心想“我身上的銀兩,都是教內公款,不能隨便動用。掌櫃的如此殷勤好客,以後有機會再讓他多賺一點錢,今日卻無法多給賞錢了!”將碎銀揣入懷中,和中年掌櫃拱手作別,轉身出了“逍遙居”。

夜色已深,他獨自走在無人的街道上。遠處小巷中傳來一陣絲竹管樂聲,一個稍顯沙啞的男聲,唱道:“列國紛紛起干戈,畫角聲哀驚戰鼓,王公將相都有種,興亡只是百姓苦,百姓苦......”值此深夜,聲音愈顯淒涼。他默立片刻,方才嘆息一聲,舉步向前走去。髻中的銀花,在月光下泛起點點銀光。

次日一早,小云開始翻越“摩天嶺”。一路上人煙絕跡,再次招出翥凰,結伴前行。起初,二人有說有笑,相處十分融洽。伴隨距“浣花鎮”越來越近,小云的話語日漸稀少。“摩天嶺”翻越過半,他有時從早至晚竟能一語不。無論翥凰如何引逗,他最多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和她繼續胡鬧。塵封已久的苦難記憶,再次湧上心頭。雙親的音容笑貌,時常出現在眼前。景略、七嬸、張屠戶等相熟之人的面容,也一一從心頭掠過。記憶中有歡笑,有溫馨,便更多的是令人不堪回的無邊苦難。

每當小云沉默不語,翥凰就會挽起他的臂膀,將頭顱輕輕靠上去。用女孩子特有的溫柔,去撫慰他佈滿傷痕的心靈。隨時間推移,二人之間雖然話語日少,但感情卻在逐日加深。小云開始只是喜歡翥凰的絕世容顏,就如同喜愛一件精美的物品,喜歡就是喜歡,沒有任何理由。但等到將要結束這段旅程時,他心裡已對翥凰生了幾分淡淡的依戀。只是當時他已完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並沒有覺察自己心裡的這些細微變化。

十幾天以後,盤腸小路終於走到盡頭,往前不遠就是“浣花鎮”。小云召回翥凰,之後繼續前行,中午時分抵達“浣花鎮”。從鎮口望去,他心裡湧起一種異常感覺。“浣花鎮”和兩年前相比,顯得蕭條了許多。眼下已臨近年關,正是行商來往頻繁之際。但作為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悅賓樓”門前竟是冷冷清清,並沒有象往年這個時候,停滿裝有各種貨物的車輛。懸掛在簷前的酒幌,已有多處破損,色澤暗淡,大約已經數月未曾換洗。在微風中有氣無力的翻卷著,似是在追憶往昔的繁華。

“悅賓樓”對面的馮家大宅,原本是鎮上最為豪華氣派的一處場所,不知何故,眼下也已破敗不堪。原先光可鑑人的兩扇黑漆大門,油漆斑駁,有幾處已經露出木頭的原色。門上的兩個銅把手,也生滿了黃褐色的銅鏽,遠非先前光亮。門前石階上積滿塵土,估計已經多少日未曾清掃。小云心裡一沉,如果不是生了非常變故,以馮員外的富庶,又豈會連自家門前的整潔也無法維護?鎮裡究竟生了何事?

遠處街角,幾個衣衫襤褸的中老年男子,正在午後陽光下捕捉身上的蝨子。小云仔細辨認了一番,其中有一二人似曾相識。原本也都是勤儉本份的莊稼人,眼下雖是農閒季節,也不至於無事可做,幾個人就如同一群無家可歸的乞丐。

小云心情愈加沉重,緩步向鎮中走去。路過“悅賓樓”,向內瞥了一眼,見店內除了幾個沿街叫賣小商品的貨郎正在吃喝,大廳內再無其他客人。二樓臨街的幾扇窗戶,窗紙多處破損,在寒風中“嘩嘩”作響,可見樓上雅座也很久沒有客人光顧。前行片刻,又現幾件不同於以往的異常之處。以前時有耳聞的雞鳴犬吠之聲,此時竟已聽不到,鎮中一片死寂。午飯時分,不但聽不到刀板敲擊、鍋鏟相碰聲,而且也不見有一縷炊煙生起。他大感恐慌,心想“鎮裡莫非爆生了瘟疫,以致所有的人都已死光?”加快腳步向前走去。

沿途所見,十室九空,荒草叢生。大多數房屋門戶洞開,裡面無人居住。有的房屋門戶緊閉,但門上也是蛛網密佈,看來也已很久無人出入。昔日人煙稠密之所,今日竟成蛇鼠橫行之場,景象之淒涼,令小云始料未及。眼見已走到小鎮盡頭,一個熟人也未曾碰到,想了一下,掉頭向七嬸家走去。

來到門前,見兩扇破爛不堪的木板門虛掩著。從門縫望去,屋內黑沉沉的一片,也不知是否有人在裡面。他抬手敲了數下,道:“七嬸在家嗎?”過了一會兒,無人應聲,又敲數下。房內傳來一陣粗重的喘息,夾雜幾聲劇烈的咳嗽,隨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似是有人在摸索著下床。“砰”的一聲悶響,估計是碰倒了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傳出單調的“嗒嗒”聲,有人拄杖向門口走來。

小云驚疑不定,聽聲音屋內之人似是一個重病在身的瞎子,但自己明明記得,二年前七嬸的眼睛沒有任何毛病,那麼屋內之人會是誰呢?“吱扭”一聲,木門開啟,一個頭花白的老婦出現在眼前。她彎腰駝背,手拄一根未經任何加工的樹叉作柺杖,渾身下下,衣衫襤褸已極。不用說禦寒,就是遮體覆身也大成問題,比之街頭乞丐尚且不如。**在外的肌膚,漆黑一片,身上散出陣陣酸臭,恐怕至少已有數月未曾洗澡。她目光呆滯,眼角堆滿黃色眼屎,整個人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沒有半點活氣。

小云盯著她看了半晌兒,方才認出,她的確就是七嬸。只不過自己離開時,她仍在壯年,如今才過去短短兩年,不知何故,她竟已老病至此,並且雙眼也瞎了。心中痠痛,輕聲道:“七嬸,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云!”

七嬸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似是人間的喜怒哀樂,都已經與她無關。冷冷的道:“哪個小云?”聲音嘶啞低沉,難聽已極。小云道:“我是雲歸鶴!是鎮東雲秀才的兒子!小時候我曾穿過你親手縫製的百家衣,難道你也忘記了?”言罷,眼底已泛起淚花。

七嬸先是一楞,繼而蒼老的臉上露出懷疑之色,喃喃自語:“不會的!小云兩年前就已經死了,被野狼吃了,連骨頭也沒剩一根!”聲音滯澀而空洞,不含任何感情,彷彿出自幽冥鬼魂之口。

小云渾身顫慄,汗毛直豎,心底湧起一股冷氣。雖是在午後陽光下,但感覺分外寒冷。所謂“哀莫大於心死”,眼前的七嬸就是如此。小云兩年前突然失蹤,鎮上的人不明所以,又見鎮外有數千頭被木榮春擊斃的野狼,便順理成章的以為,他已經被野狼吃了。此時想起辛酸往事,小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抓住七嬸的雙肩,用力搖晃,哭喊道:“我是小云,我沒有死!兩年前的臘月二十九,為了過年,我向你討了兩斤小黃米,難道你也不記得了嗎?”

在如此強烈的刺激下,七嬸終於有了正常人的反應。渾身抖作一團,顫聲道:“你沒騙我吧?你真的是小云?”失聲痛哭,將樹叉一丟,伸出枯乾的雙手緊緊抱住小云,哭道:“好孩子,你沒死,太好了!”小云淚流滿面,與她相擁而泣。猛然間,七嬸似是想起了什麼,用力將他推開,急促的道:“好孩子,你快點走吧!咱們鎮已不是人能呆的地方,你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永遠不要再回來了!”說完,急劇喘息起來。

小云見她舉止失常,一時無法細談。攙扶她走入屋內,道:“七嬸,你不必擔心!眼下已經沒有人敢像小時候那樣欺負我了!”見角落裡有一張床,一張木板凳倒在地上,想是她下床時碰倒的。除此之外,屋內再無其它物品,可謂家徒四壁。扶她在床沿坐好,道:“七嬸,家中為何成了這般模樣,七叔去哪兒了?”一句話勾起辛酸往事,七嬸再次失聲痛哭,斷斷續續說起了兩年中的經歷。

原來,小云走後不久,左太守再次下令,提高全省春秋兩季的租賦。七嬸家原本有五畝薄地,勉強可以餬口。但租賦再次上調後,收穫的糧食,全部用來完租仍是不夠,自家反要倒貼許多銀兩。上年秋天,交完租賦後,家裡已是一貧如洗。無奈之下,七叔將五畝田以極低的價錢賣了出去,之後以採食野果、上山打獵,維持一家人的生存。今年春天,他在前往“戴天山”打獵的途中,不慎失足墜下山崖,兩條腿當場摔折。因無錢醫治,在**躺了一個多月,終於還是死了。

說到這裡,七嬸已是泣不成聲。小云想到七叔臨死時的慘狀,心如刀鉸,過了一會兒,道:“七嬸,怎麼沒有見到小黑子?”小黑子是七嬸夫婦的獨生子,小云離開時他還不到六歲。七嬸手指急劇顫抖,指著雙眼道:“我的眼睛,就是為了他哭瞎的!”聲音低沉下來,道:“他爹死後,我娘倆就斷了生活來源。沒有辦法,只好討飯了。今年五月,接連好幾天,我沒有討到一粒米。我那可憐的孩子,才八歲呀!他哪受到了這種餓?趁我沒留意,他偷了人家的一個梨子。可憐他才吃了一半兒,就被失主現,當即被扭送到了縣衙。縣太爺判令賠償失主兩文錢,我身上哪有錢?家裡的東西,為了完租也早賣光了!我哀求縣太爺寬限幾天,但失主不依不饒,最後改判杖脊二十。我那苦命的孩子,年齡還小,身體又弱,捱了沒幾下,就…一命歸西了…我可憐的兒啊…”說到這裡,嚎啕痛哭起來。屋內原本幽暗,加之悽慘的嚎哭聲,直如地獄恐怖。

過了許久,七嬸情緒方才漸漸平復,小云道:“七嬸,鎮上其他人的情況,你是否知道?”七嬸抹了一把鼻涕,順手抹在衣襟上,道:“租賦這麼高,種地還不如不種!原先家裡有田的,都低價賣了出去。租人家田種的,也都紛紛退租。有的人家去外省投靠親戚,有的乾脆躲入山裡作了野人,靠挖野菜,吃野果過活。另有許多人家,拖兒拽女,離家討飯了。沒有辦法的人家,只好硬挺著,哪兒死哪兒算,不就是一條命嗎?這才兩年的光景,死的死,亡的亡,走的走,鎮裡已剩下不足五百人!你再晚來幾日,說不定就可以趕上為我收屍了!”說完,又開始抹眼淚。

小云毛骨悚然,無論遭遇多麼嚴重的天災,總會有人存活下來。但**遠比天災更為可怕,原有二千多人的鎮子,如今已不足五百人。照此下去,用不了一年半載,鎮上的人就會全部死絕。孟軻所謂“苛政猛於虎”,決非虛言!他緊鎖雙眉,心想“想一個什麼辦法,才能使父老鄉親渡過難關?”

他沉思半晌,轉身關閉房門,招出翥凰。用傳音之法,將七嬸的情況向她簡單說了一下,之後對七嬸道:“七嬸,我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有一位遠房表姐跟我在一起!讓她陪你一會兒,我出去一下,立刻回來!”翥凰上前挽起七嬸的臂膀,不等開口說話,七嬸如同被蛇咬了一口,迅抽回手臂,顫聲道:“閨女,你是不是了什麼熱病?為什麼身上這般燙?”翥凰吐了一下舌頭,回頭望向小云,臉上浮起幾分歉意。小聲對七嬸道:“不是的,七嬸!我生來就是這樣,你不用害怕!”小云一笑,轉身出門,留下翥凰向七嬸慢慢解釋。

他在鎮上轉了半天,好歹找到了一家門面極小的雜貸鋪。可能已很久沒有客人登門,老闆顯得極為熱情。跑前跑後,親自為他挑選了一對木製水桶和一個特大號木盆。付錢之後,他提著三件東西找了一口水井,打了一擔水,方才返回七嬸家。推門走入,眼前景象令他始料未及。

翥凰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使七嬸原本死氣沉沉的一張臉,露出了開心的笑容,整個人已比剛才精神了許多。翥凰笑靨如花,回頭望向小云,臉上全是得意之色,就像一隻偷吃葡萄後,沒有被人逮到的小狐狸。小云放下手中物品,一豎大拇指,道:“凰姊,你幫七嬸洗個澡,我去採辦食品!”再次出門,來到“悅賓樓”。此時一樓大廳,已沒有一個客人,一片寂靜。小二和兩年前相比,沒有太大變化,只是稍顯成熟。生意寡淡,他神色冷寞,話語也少了許多,已非先前那般饒舌。

小云容貌變化極大,就算雲娘子未死,此時也未必能夠認出,更不用說小二了。他見到小云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心裡暗感驚異“這小道士當真俊秀無比,可惜出家了!否則以他的容貌,改行到京師唱戲,肯定會引得貴婦人尖叫不已!”小云怎能知道他心裡正在轉著齷齪念頭,提起買好的食品,轉身離去。他為人本就精細,具有“道體仙胎”後,因體內陰陽平衡,性格中又多了幾分女性的細膩。正要返回,想起七嬸的衣服,已無法再穿。又在鎮內轉了一圈,找了一家舊衣鋪。經過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後,以比市價稍高一點的價錢,購買了兩套半新不舊的女性服飾。方才提著食品,返回七嬸家。

他將衣服從門縫遞入,過了一會兒,待翥凰出聲招呼,才推門走入。經過翥凰的一番精心梳洗打扮,七嬸就如同換了一個人,榮光煥,看上去最少小了十歲。木盆中的水已經汙濁不堪,散出陣陣惡臭,小云頗感內疚“凰姊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子,為了我竟能去做如此骯髒之事,也真是難為她了!”一時間心裡充滿對翥凰的感激之情。取出食品,擺在床頭,轉身將髒水潑掉。

翥凰十分細心,先用筷子夾起幾片水煮肉,放入七嬸口中。待她吃完,又夾起青菜餵給她吃。一邊夾菜,一邊說小笑話,逗七嬸開心。神色溫婉,舉止輕柔,如同一個孝順的小兒女,正在待候自己年老體弱的母親。不但極有耐心,並且殷勤周到,言談舉止流露出脈脈溫情。

小云眼角一酸,假如凰姊此時服待的不是七嬸,而是自己的母親,又將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因為母親唯一的兒子,已回到身旁,凰姊又是如此溫柔可人,想來就算吃的是窩頭鹹菜,母親也會感到欣喜不已的!心裡慘然,淚水沿面頰緩緩滑落。趁翥凰未曾留意,伸手偷偷抹去。

七嬸原本已是心如死灰,日日等待死亡降臨。小云和翥凰及時出現,使她宛如枯木逢春,再次燃起求生**。在翥凰無微不至的服待下,她竟然吃了不少。小云擔心她久餓之後,吃得太飽,會傷及腸胃,便打了個眼色。翥凰隨即領悟,柔聲道:“七嬸,菜已經涼了,再吃下去對腸胃不好。如果你沒有吃飽,我將菜再熱一下,你再吃好嗎?”

七嬸已能適應她身上出的高熱,聞言拍拍她的掌背,道:“好孩子,我知道你這是為我好!我不吃了,再吃下去豈不成老母豬了?”說到這裡笑了起來,又道:“像你這麼賢慧的閨女,如今已經很少見了!誰家的小夥子要能娶了你,可真是祖上燒了高香了!”聽到這樣的稱讚,翥凰並不像其他未婚少女,會感到羞澀,反而十分得意。轉頭去看小云,臉上盡是頑皮之色,一雙清澈的眼中充滿賣弄之意。小云對她時常表露出的沾沾自喜,頗感無奈,捏起鼻子,衝她扮了一個鬼臉。

七嬸飽食之後,加上精神空前放鬆,沉沉睡去。小云上前幾步,輕輕拉起翥凰的雙手,小聲道:“凰姊,謝謝你!今天如果不是你,七嬸決不會如此開心。”翥凰抽回雙手,緊緊抱住小云腰肢,將面頰貼在他的胸前,柔柔的道:“你我之間,何分彼此?不論你讓我做什麼,我都會很開心。再說,七嬸也怪可憐的,一年中丈夫和孩子都死了,這對一個女人,是多麼沉重的打擊,難為她還能活下來。就算你不說,我也會盡最大努力使她快樂起來!”

小云感到她柔軟的**微微顫抖,心中愛意橫生。情不自禁,將她緊緊摟住。用力之大,使翥凰感到肋骨幾近斷折。如此一來,二人以一種最為緊密的方式貼合在一起。小云雙手遊走,輕輕撫摸翥凰光滑的脊背,身體不覺有了異常反應。翥凰感到他男性的存在,呼吸漸趨急促,口中出斷斷續續的呻吟。小云低頭望去,見她雙頰潮紅,朱脣半啟,眼中似有水霧湧起。神情如夢如幻,充滿朦朧神祕之美。霎那間,再難抑制熊熊燃燒的慾火,低頭吻去。翥凰劇烈顫抖,雙臂勾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開口相就。二人初次深吻,感覺如山崩海嘯,強烈異常,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今夕何夕,彷彿一切都已不在,只餘下兩顆心在“怦怦”作響。

不知何故,小云猛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陳孤鴻冷若冰霜的面容,從心頭掠過。就如同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如火**,瞬間冷卻。伸手輕輕推開翥凰,將目光投向屋角,不敢再去看她,心中湧起幾分懊悔。

情濃之際,他無故退縮,已經不是第一次,對翥凰實在是一種無言的傷害。此次她又被推開,眼中湧起淚水,緩緩轉身,小聲哭泣起來。背影娟秀,雙肩如削,髖部渾圓,加之臀肉豐腴,更顯腰肢纖細,竟有盈盈一握之感。值此黯然情傷之際,嚶嚶哭泣之時,更增楚楚可憐之姿。小云暗暗嘆息,柔聲道:“凰姊,你生氣了?”翥凰微微搖頭,長隨之輕輕擺動,如春風吹起的萬千柳絲,小聲道:“沒有。”

二人無話可說,氣氛十分尷尬。小云把門推開一線,見天色已晚,道:“凰姊,我要去祭掃雙親,你是留在這裡陪七嬸,還是隨我同去?”翥凰轉過頭來,臉上盡是詫異之色,道:“這還用問嗎?我早說過,和你永不分離,自然是和你同去了!”言語柔和,但如誓言錚錚,似有斬釘截鐵之力。小云心裡也不知是何種滋味,沉默片刻,道:“我們走吧!”翥凰點頭,轉身化作一股輕煙,鑽入他衣袖中。

出了“浣花鎮”,小云展開御風身法,片刻抵達埋葬雙親的土丘。和兩年前相比,兩座墳墓歷經風雨剝蝕,封土已小了許多。墳頭雜草叢生,約有齊膝高矮,早已枯萎,在月光下景色極盡荒涼。小云召出翥凰,之後就如同一尊雕像,矗立在雙親墳前。沉默良久,方才緩緩跪倒,叩了九個響頭,起身後已是熱淚盈眶。

翥凰在心裡默默祈禱“叔叔、嬸嬸,你們泉下有知,保佑小云今後平安順遂!如果能使他娶我為妻,阿凰感激不盡!我一定會好好待他,及早為兩位老人家生一個大胖孫子,以傳緒雲家香火!”她雖然平素膽大熱情,但畢竟是一個未婚少女,默唸完畢,稍感羞澀,雙頰有點燙。轉頭偷偷瞥了小云一眼,見他並未留意自己,方才心裡一寬。隨即跪倒,叩之後,起身和小云並肩站立。

二人在墳旁的一塊大石上坐好,小云手指父親的墳頭,如夢囈,輕輕道:“埋葬在這裡的人,生前好學不倦,胸中有丘壑,腹內有詩書,可稱之為一代俊彥!但終此一生,他上不能安邦定國,下不能養家餬口!蹭蹬潦倒,病死荒丘,這究竟為什麼?”聲音漸高,語氣轉為激憤,道:“我的母親,美麗善良,一生勤儉。無論生活多麼艱難,從未有一句怨言!儘管如此,她仍於韶華正茂之時,撒手西歸!反觀心機狡詐之徒,滿腹肓油之輩,無不衣錦鏽、食珍味、住華堂、鞭名馬,惡事做盡,反得善終!這究竟又為什麼?”他情緒太過激動,言罷,渾身抖作一團。

翥凰輕輕嘆息,輕舒玉臂把他樓入懷裡,柔聲道:“你不要這樣!天意無私,但人世不公,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小云自尊心極強,不願被人摟抱,輕輕掙脫。又擔心翥凰生氣,反手握住她的雙手。沉默一會兒,情緒稍稍平定,小聲道:“也許你說的對!冥冥之中,或許真有一隻看不見的命運之手,可以操縱平常人的生死禍福!有時無論我們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命運的安排。”

翥凰見他於傷心之際,仍能顧及自己的感受,不使自己難堪,心裡甚感甜蜜。將頭輕輕靠在他肩頭,道:“或許只有像你們創教祖師老子那樣,完全捨棄了人生的所有**,並且歸隱於世外的人,才能擺脫命運之神的捉弄!”小云點頭道:“是啊!所謂‘捨得’,正是有所捨棄,才能有所得到。大道之理,原本如是!”二人交談一會兒,見夜色已深,小云召回翥凰,之後沿山路向兩年前木榮春曾經住過的土地廟走去。

途經一片密林,他停下腳步,高聲道:“閣下已經跟蹤我多時,何妨現身一見?”話音一落,密林深處傳出一個男子的狂笑,聲音如敲擊破鑼,嘶啞難聽。笑聲持續了一會兒方才停下,此人道:“兔兒相公的耳力竟是頗為了得!老夫倒是看走了眼!”話語中隱隱透出妄自尊大之意。緊接著響起一個嬌媚的女聲:“四叔,既然咱們已被人家現,還是出去見一下這位俊俏的小相公吧!”說完,似是想起了什麼可笑的事,她“格格”笑了起來。小云聽先前的男子出口傷人,已知樹林中的兩人,定是不懷好意。暗暗戒備,以防二人偷襲。(“兔相公”多指男性賣**者或男同性戀者)

衣袂獵獵作響,兩條人影從密林中掠出,在數丈開外停下。左邊是一男子,大約四五十歲。頭戴鏤花金冠,中間鑲有一塊圓形翠玉,體態修長,身穿青色儒服。面白如玉,三縷長髻垂至胸前。雙目狹長,一對眸子精光閃耀。小云目力遠非常人所及,見金冠所鑲翠玉中雕有一隻正在搗藥的玉兔,不禁暗暗納悶。此等紋飾,極為罕見,金冠造型奇特,也絕非正常飾品,隱隱透出幾分古怪,不知是否含有特殊意義。此人儒雅清秀,並非粗俗無禮之徒。可見他稱自己“兔相公”,無非是想激怒自己。念頭轉到這裡,微微冷笑,將目光投向右邊的女子。她大約三十歲左右,體態豐腴,身穿一襲淺綠色束腰長裙。笑容燦爛,似乎並無太多敵意。

小云將手一拱,道:“二位已跟蹤我多時,不知有何指教?”中年男子眯起雙眼,心想“這小道士不慍不火,估計有點難纏!最好是阿蓓出面應付,我在旁邊觀察一會兒。”於是使了個眼色。綠衣女子隨即領會,道:“小道長,你不要多疑!我二人跟蹤你,是有一事相詢!”小云道:“請講!”

綠衣女子眼珠一轉,道:“道長可是‘玉虛宮’門下?”江湖中人因老子住在“玉虛宮”,所以習慣上將道教門徒稱之為“玉虛宮”門下。綠衣女子無非是問,小云是不是道教門徒,並非她已經知道小云的玄功是得自老子真傳。此事不必隱瞞,小云當即點頭,道:“不錯,我是道教弟子,此行正是要返回‘太和山’。”

綠衣女子和中年男子對視一眼,道:“這就難怪了!我說呢,道長如果不是‘玉虛宮’門下,怎能自由出入常人無法涉足的‘火浣林’?”小云心下了然,此二人八成是想搶奪自己的火浣鼠皮。微微一笑,並不接腔。

綠衣女子把話挑明,原以為小云會順著話頭說下去。如此一來,她在形勢上稍佔主動,較難出口的話,可以借相互問答,輕鬆說出,不會顯得那麼生硬和霸道。但小云默不作聲,使她頗感黔驢技窮,心想“四叔法眼不差,這小道士的確難纏!看來也只好直說了!”伸手梳理一下鬢角,臉上浮起笑容,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實不相瞞,我們急需道長帶在身邊的火浣鼠皮,不知你能否割愛相讓?”措詞客氣,但和直接開口索要已無任何區別。

小云不動聲色,微笑道:“你怎知道我有此物?”此言一出,反客為主之勢已成。在雙方的言語交鋒中,他再次爭回主動。綠衣女子道:“數十日前,在‘安平鎮’的吳記裁衣鋪,道長曾經詢問店主,能否將火浣鼠皮製成成衣。當時我恰巧在店裡試穿新衣,所以知道此事。”微一停頓,道:“火浣鼠皮之所以顯得珍貴,是因它可以抗衡高溫,烈火無法焚燬。道長既能自由出入‘火浣林’,想是另有抵禦烈火之法,它對你已是毫無用處。既如此,不如將它讓給我們,奴家感激不盡!”

幾十天前,綠衣女子在得知小云有一張火浣鼠皮後,當時就想出手搶奪。但想到小云既能自由出入“火浣林”,功力定是極高,她絕非對手,所以一直不敢下手。等到小云開始翻越“摩天嶺”,因為嶺上只有一條盤腸小路,她不再擔心找不見小云,便飛返回山莊,邀請中年男子同行,準備聯手對付小云。

此時,她話音落後,小云道:“火浣鼠皮我也有急用,二位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恕我難以相讓!”綠衣女子用眼角餘光一瞥,見中年男子微微搖頭,便將臉一板,道:“我們向你索要此物,自然也有急用。至於原因,眼下不方便說出來。道長如能相讓,自然最好!否則,難免對你不利!”小云並不理會她的威脅,依舊心平氣和,道:“二位既然不肯告知原因,貧道告辭了!”說完,轉頭就走。

中年男子一直未曾說話,此時飛身上前,攔住去路,道:“小友,且慢!”聲音低沉嘶啞,頗具威嚴。小云停下腳步,道:“閣下何事?”中年男子道:“太和山上的諸位道長,老夫大都識得,不知哪位是你的師尊?”小云一笑,道:“我師承何人,似乎和眼前之事並不相干,不說也罷!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中年男子面色一沉,冷冷道:“老夫很少在江湖走動,姓名無人知曉。就算告訴你,你也不知老夫是誰!”雙目上翻,神色倨傲,冷笑道:“火浣鼠皮,老夫志在必得!你乖乖拿出也就罷了,否則,不要怪老夫手辣!”小云哈哈一笑,道:“閣下莫非是要硬搶?”中年男子“哼”了一聲,對綠衣女子道:“阿蓓,你陪這位小朋友玩上幾招,讓我瞅瞅李耳的徒子徒孫,最近幾年是否有點長進了!”

小云暗吃一驚,心想“祖師得道已有千年,倍受世人尊崇,無人敢直呼其名。此人膽敢如此放肆,原因不外有二,一是,他已存心殺死我,並且自信有此能力,才能保證他的無禮言語不致外傳;二是,此人功力極高,或是有強大的勢力為後盾,他才不怕日後我教追究此事。如是出於前者,倒也沒什麼,無非是他對我的實力估計不足。但如是出於後者,情況就有點複雜了。此人連擁有上萬門徒的天下第一大教都不放在眼裡,他的身份不免十分可疑。”轉念一想,此人如此猖狂,估計功力不低,自己藝成之後,從未經歷實戰,正好藉此機會,檢驗一下自身所學。隨即絕了息事寧人之念,準備和二人放手一搏。

綠衣女子腰肢款擺,走到小云對面,停下後胸前**尤在微微顫動。她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掩嘴一笑,作出一副小兒女的嬌羞狀,道:“小夥子,四叔他老人家讓我陪你玩兩招。這原本也沒什麼,但奴家的法寶不太好看,你不許取笑我!”

小云哭笑不得,法寶的作用乃是防身克敵,至於形狀是否好看,又有什麼關係,她竟然還要事先宣告一下!微微搖頭,道:“多說無益,請姑娘出手賜教!”從領後緩緩掣出“裁雲帚”,在身前挽了一個花,將塵尾搭在左肘臂彎處。霎那間,渾身上下已無半點破綻,完全進入了臨戰狀態。朦朧月色下,他長身玉立,衣袂飄飛,神情優雅從容。宛如一個飽讀詩書的二八處子,寧靜安詳,絕無人間煙火之色。

綠衣女子無比震驚,心想“此人之美,宛如絕世佳人,卻又沒有半點脂粉之氣。神情氣度,實屬千年罕見!”凝視小云片刻,驀地雙頰一紅,心底湧起一股異樣的感受,道:“小夥子,你還年輕,今日如果命喪於此,豈不可惜?你只要交出火浣鼠皮,我就放你離開!”不等小云回答,中年男子搶先開口,冷冷的道:“此刻他就算拿出來,也已經遲了!”話語中大有不依不饒之勢,並隱隱透出一股醋意。小云大感驚奇,此二人既然是以叔侄相稱,為何語氣又如此曖昧?他們之間究竟是何種關係?

綠衣女子被中年男子搶白一句,不敢再多說,道:“小夥子,你瞧好了,我要出招了!”飛身後撤,稍一低頭,從領後射出一道烏光,直奔小云面門。小云向左一閃,“嗚”的一聲,烏光從耳邊掠過,同時聞到一股刺鼻的惡臭。臭味之強,竟與茅廁中的氣味有幾分相似!小云大吃一驚,此種臭味是“己土真氣”獨有的氣味。“己土”是五行陰土,為花園之土。為使它更加肥沃,人類常常澆以人畜的排洩物。“己土”真氣獨有的臭味,正是來源於此。道教神功,堂皇正大,陰陽交融,己土神功練至三重境界時,臭味已是淡不可聞。但綠衣女子所使用的己土真氣,臭味之所以如此強烈,是因純陰無陽所致。過於偏執,多少透出幾分邪氣。

烏光一擊不中,挾著輕微的“嗡嗡”聲,再次折回。己土的剋星為乙木,小云催動“乙木玄陰真氣”,小臂翻轉,“裁雲帚”飛擊出。烏光劃了一個圓弧,避開拂塵,“嗡嗡”聲大作,再次逼近。運轉靈活,度極快,宛如活物。小云微微冷笑,手腕一抖,“砰”的一聲,“裁雲帚”尾部散開。萬千金絲漫天飛舞,猶如一張金色漁網,將烏光罩在了裡面。

綠衣女子神色緊張,功力提到極限,撮口呼嘯。臭氣瀰漫,烏光向左一衝,又向右一晃,再飛前衝,頃刻擺脫“裁雲帚”的糾纏,飛上高空。“嘭”的一聲悶響,烏光爆烈,顯出原形,竟是一隻體形巨大的黑色甲殼蟲。它如同面盆大小,通體橢圓,背生四翼,腹有六足,兩條觸鬚長達數尺。和身軀相比,它的頭部顯得極小,一雙眼睛呈碧綠色。背部的兩對翅膀,一對是黑色甲殼硬翅,另一對是半透明的淡褐色蟬翼。兩對翅膀高扇動,出連續不斷的“嗡嗡”聲。六條長足,約有杯口粗細,佈滿鋒利的倒勾,泛起烏濛濛的寒光。它外形詭異,恍如異界妖魔,極其猙獰可怖。

小云恍然大悟,難怪綠衣女子需要事先宣告自己的法寶不太好看,原因在於,她的法寶竟是一隻以糞便為食的蜣螂。(俗稱屎殼郎)作為一個女人,讓如此骯髒的昆蟲,寄居在體內,當初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和決心,才能破除心理上的畏懼之感?暗暗搖頭,替她深感不值。臭氣愈加濃重,常人只要吸入一點,就會毒而死。但小云功力即高,又具“胎息”之能,臭氣雖毒,對他卻無任何影響。

黑色蜣螂鼓動四翼,全俯衝,六隻長足猶如鋼鉤,抓向小云頂門。“啪、啪”兩聲脆響,兩條觸鬚就似長鞭同時擊出。口器翕張,咬向小云咽喉。一招三式,層次分明,頗有高手氣象。小云“哼”了一聲,並不理會,以攻代守,揮起“裁雲帚”擊出。黑色蜣螂反應極為敏捷,不等拂塵臨近,振起四翼,飛上高空。纏鬥數合,小云已完全摸清蜣螂的飛行路線,不想再浪費時間。騰身躍起,右臂一振,塵尾金絲幻起一輪耀目的金光,分散了蜣螂的部分注意力。之後手腕一沉,“裁雲帚”曲柄就如同裝上了彈簧,陡然翹起,徑直擊中了蜣螂的腹部。

黑色蜣螂和綠衣女子之間,精血相連,氣脈相通。蜣螂如被殺死,綠衣女子也難免身負重傷,小云並不想殺人,此番出手只用了一成功力。饒是如此,黑色蜣螂也自經受不起,被塵柄擊中後,立即從空中摔落。在地面彈跳幾下,肚腹向上,六支長足略一抽搐,便寂然不動了。小云毫不停留,一揮衣袖,宛如一支翩翩起舞的青鶴,劃了一道優美的曲線,從空中飛抵綠衣女子身前。不等她有所反應,揮起拂塵向她高聳的前胸擊去。招數使了一半,微覺不妥,右肘一沉,“砰”的一聲悶響,塵尾金絲擊中了她的小腹。綠衣女子一聲未哼,雙眼翻白,如同一堆爛泥,癱倒在地。一擊得手,小云順勢將拂塵挽了個花,插入領後。動作瀟灑飄逸,毫不拖泥帶水,霎那間已由動入靜,如淵渟嶽峙,臉上兀自掛著動人的微笑。

他此番出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招出如雷霆震怒,招收如江海凝光,氣度非凡,使在一旁觀戰的中年男子大吃一驚。道教門人一向極少殺生,他並不擔心綠衣女子的安危,只是對小云的實力有了一番新的估算。沉思片刻,他才冷冷的道:“小夥子,你這幾招帥的很,但和老夫為敵,還稍嫌嫩點!你接招吧!”他說打便打,竟是毫無徵兆。話音未落,如離弦之箭,已衝至近前。從袖中摸出一根數尺長的白玉短棒,向小云兜頭打下。

勁風撲面,去勢猛惡,小云十分驚訝,心想“此人難道只是一個修習外門功夫的莽漢?否則,為何要近身肉搏?”此時已不容多想,他反手抓住塵尾,將“裁雲帚”從領後拽出半尺,以塵柄硬接一擊。一聲脆響,白玉短棒擊中塵柄中央,彈了回去。小云感到右手一麻,心想“此人力氣倒是不小!”隨即掣出“裁雲帚”,和中年男子展開搶攻。

“鐺”“鐺”聲不絕於耳,眨眼間二人已拆了七八招,鬥了個旗鼓相當。小云此時現了一樁奇異之處。中年男子的招式,極像庚金,大開大合,直來直去,橫行無忌。但不知為什麼,每當招式將要使老之際,白玉短棒就會無緣無故的轉折一下,使原本堂皇正大的招式,平添了幾分詭異。

小云暗暗納悶,從這種轉折來看,此人明明修習的是乙木神功,但他為何非要偽裝成修習庚金神功的模樣,將招式使的如此威猛霸道?他此舉究竟想隱藏什麼?”心如電轉,手上絲毫不慢。“裁雲帚”東揮西掃,吞吐縱橫,猶如風車旋轉。將中年男子牢牢困在中央,使他無法越雷池一步。

中年男子感到已經難以招架,咬了咬牙,全力搶攻數招。將小云逼退幾步,飛身後躍,右肩猛力一搖,一道銀光破體飛出。銀光亮度極強,竟不亞於“元始渾天輪”,四周已被映照的如同白晝。小云為防強光刺傷眼目,閉起雙眼。“裁雲帚”仍舊左右揮舞,以防中年男子趁機偷襲。過了一會兒,察覺四周沒有任何響動,銀光已有所減弱,他緩緩睜開雙眼,誰知出現在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驚。

遠在數里開外的戴天山,和近在咫尺的幾十個土丘,包括中年男子和昏迷不醒的綠衣女子,此時竟然一同不見了蹤影。眼下此處即無高山,也無樹木,四周雲霧飄渺,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似乎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天地間一片死寂,加之氣溫極低,景象已非人間所有。驚怔半晌兒,小云方才回過神來,俯身從地上抓了一把,拿至眼前細看。見手中是一把顆粒極小的白色細沙,不禁大惑不解。自己清楚的記得,此處原本都是黃土,何時竟變成了白沙?順手拋掉沙子,心裡震驚不已。方才究竟生了何事?為什麼此處竟然生了如此巨大的改變?彷彿銀光亮起的瞬間,時空生了扭曲,將自己從“浣花鎮”外的荒郊,送到了一處極為奇異的所在。一時間,他恍如置身在夢境之中。

小云搖頭苦笑,極目遠眺。見不遠處有一棟樓閣,在雲霧中時隱時現,便舉步向前走去。行走在細沙上倍感艱難,前行片刻,方才抵達近前。凝目細看,見整幢建築面積極廣,分上下兩層,飛簷斗拱皆有彩繪,木質門窗精雕細鏤,花紋繁複,富麗堂皇,極盡奢華。二樓門窗洞開,屋內有一宮裝麗人正自憑窗遠眺。她面目娟秀,姿態婀娜,神情極為落寞。如此佳人,竟是百無聊賴。

不知為什麼,小云心頭緩緩掠過“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兩句傳唱已久的古詩。又向宮裝麗人注視了一會兒,才將目光移至樓下。樓前是一片草地,一個身高丈二的巨漢手持一柄開山巨斧,正在奮力砍伐一株十分高大的桂花樹。樹旁有一隻白兔,兩支前爪抓著一根玉杵,往一個石臼中搗著什麼。

小云哭笑不得,看架勢,自己似乎來到了月宮中!如果正在伐樹的巨漢,果真就是吳剛,那麼二樓上的宮裝女子自然就是嫦娥了!但這又如何可能?沉思片刻,心裡若有所悟,臉上浮起一絲冷笑,舉步向巨漢走去。經過白兔身旁,見它掌中的玉杵,雖然比中年男子的白玉短棒稍小,但外形基本相似,不禁微微一笑,繼續向前走去。

待他走近,巨漢停止伐樹,將大斧重重一頓,大喝道:“何方狂徒,膽敢擅闖‘廣寒宮’?還不報上名來!”小云默不作聲,只是冷冷的盯著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巨漢似是已被激怒,狂吼一聲,掄起開山大斧飛砍下。狂風大作,激起漫天白沙,威勢極為驚人。小云並不理會,提起全部精力,留意背後的白兔。果然,大斧臨近之際,背後傳來細微的響動,似是有人正在偷偷潛近。心知自己判斷無誤,反手掣出拂塵,並不轉身,塵柄從腋下疾向身後刺出。與此同時,開山巨斧也準確無誤砍中了他的頭顱,但奇怪的是,並沒有給他造成絲毫損傷。巨斧竟然只是一個幻影,一擊之後,巨漢不再繼續攻擊,手持巨斧,不言不動立於原處,神情極為呆滯。

就在此時,小云感覺塵柄似乎已經觸及實體,於是手腕加勁,全向身後刺去。勢若奔雷,迅若閃電,“砰”地一聲悶響,身後傳來一聲慘叫。緊接又是一聲悶響,從聲音判斷,似是有人從高處摔落。陡然間,四周暗了下來,所有景象統統消失。過了一會兒,小云雙眼已能適應黑暗,見四周群山環抱,樹影婆娑,自己仍舊站在“浣花鎮”外,何曾有片刻離開?方才所見,不過是幻象而已!

綠衣女子躺在不遠處,此刻仍未甦醒。中年男子蜷縮成一團,側臥在數丈開外的山坡上,呼吸微弱,也已昏死過去。白玉短棒丟在他身旁的枯草叢中,猶自泛起潤澤的光輝。小云在附近仔細搜尋,過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個低窪處,找到了想要找的東西。這是一個直徑近一尺的銀色圓環,圓周上雕有極為繁複的雲紋。內側隱蔽處,刻有“蜃月環”三個先秦古篆字。

小云暗暗點頭,已能肯定所有幻象,皆是藉助“蜃月環”之力方才幻化而成。但幻象極為生動逼真,諸如飛簷斗拱上的彩繪圖案,木質門窗上的繁複花紋,單單依靠“蜃月環”,恐是難以展現的如此完美。如果不是藉助中年男子的強大真氣作後盾,幻象中的細節部分,絕不可能刻劃得如此細緻入微。可見此人絕非泛泛之輩,功力和本教“榮”字輩諸人,大約在伯仲之間。此人和綠衣女子駕馭法寶的手段,和玄門正宗心法基本相似,二人身份頗為可疑!沉思片刻,難以索解,隨即不再理會。

中年男子方才幻化成白兔,暗中實施偷襲,被“裁雲帚”曲柄擊中前胸,小云雖然只使用了兩成功力,他也是經受不起。此時受傷頗重,臉上神情極為痛苦,估計一時半會兒難以甦醒。他出手搶奪火浣鼠皮,也算不上什麼大惡,何必不依不饒?小云隨手將“蜃月環”一扔,轉頭向小廟走去。此時已是午夜,寒風呼嘯,夜色如墨。

中年男子畢竟功力較高,小云走後不久,先清醒過來。正要起身,感到胸腹間一陣劇痛,不由得呻吟一聲,心想:“這小道士的確了得,估計要想擊敗他,非得師父親自出手才行!”見“蜃月環”就在身旁,心中一喜,將它收入體內。緩緩起身,找回白玉短棒,走到綠衣女子身旁,向她體內輸入真氣。

過了一會兒,綠衣女子甦醒過來,收回蜣螂,道:“四叔,你將小道士怎樣了?”中年男子聽她話語中隱含關心之意,冷冷看她一眼,道:“你放心,我沒把他怎樣!”綠衣女子見他醋意甚濃,不敢再多說什麼。中年男子道:“此人男具女相,性情沉靜內斂,似是已具有‘道體仙胎’。他毫不費力就破了我的‘蜃月幻境’,功力之高,已非你我所能想象!”起身踱步,暗暗尋思“此人能夠識破幻象並不出奇,但他怎會知道白兔才是我的真正化身?”沉思半晌兒,仍是毫無所得,不再徒費心力,和綠衣女子攜手遠去。

其實,此事不難理解。“蜃月幻境”中的宮裝女子、手持巨斧的大漢,以及正在搗藥的白兔,三者中必有一個是中年男子的化身。祭起“蜃月環”之前,中年男子一直以庚金神功的方式起攻擊,三者中,唯有手持巨斧的大漢,最像修習庚金神功之人。中年男子此舉,無非想使小云誤以為大漢才是他的真正化身。小云一旦上當,後果不堪設想,因全部精力都在提防手持巨斧的大漢,難免就會被化身白兔的中年男子所傷。但在戰鬥開始之初,透過中年男子招數間的無故轉折,小云早已認定他修習的必定是乙木神功。兔是十二生肖之一,謂之“卯兔”。“卯”在十二地支中位居第四,恰巧屬於東方乙木。所以不用費多大力氣,小云就已認出三者中唯有白兔,才是中年男子的真正化身。判斷準確,才得以一招克敵,此戰輕鬆獲勝,皆得益於對五行的深刻了解。

片刻後,小云抵達土地廟,從懷中取出木榮春所賜的“龍腦蛟骨香”,在手中搓燃,放入香爐中,之後在殿內盤膝入定。二個時辰後,行功結束,起身出了小廟,負手等候。東方泛白,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道士,飛奔至廟前。他上下打量小云幾眼,心裡疑問叢生,稍一躬身,道:“閣下何人?為何會有我教的龍腦蛟骨香?”“龍腦蛟骨香”得來不易,道門中只有“榮”字輩數人身上備有。榮城等人,青年道士全都認得,所以才有此一問。

小云微微一笑,道:“我是雲歸鶴,法號紫微。”青年道士大吃一驚,撩袍跪倒,叩之後,道:“弟子吉貞,暫代‘青羊觀’觀主。不知掌教真人駕臨,失禮之處,尚請海涵!”小云道:“起來吧!你是何人弟子?”吉貞起身道:“弟子的師父是清虛真人,他和清和、清靜兩位師叔,為師祖守靈三年,眼下都在太和山上。‘青羊觀’的事務暫由弟子代為打理。”小云道:“觀中有多少人?”吉貞道:“總共十一人,掌教真人有事儘管吩咐。”小云盤算一下,道:“有件事情需要你們相助,可能會佔用你們不少時日,咱們邊走邊談!”二人迎著黎明的曙光向浣花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