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路相逢，始信一入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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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陌路相逢，始信一入江湖
那天傍晚回到客棧的時候，雲若水有些沉默。徐宛秋居然也比平常有些發呆。
“秋兒，你怎麼了？”徐遠疑惑地問孫女。
雲若水沉默也就罷了，徐宛秋素來活潑的一個女孩子怎麼也會發起呆來？莫非今天兩個女子出去賣唱，遇見了什麼異常的事情嗎？他不好問雲若水，只得問自己的孫女。
“沒什麼。”
徐宛秋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還是忍不住問，“爺爺，感情是什麼？堅持又是什麼呢？”
她說：“我今天又看見那個少年啦！就是很喜歡雲姊姊，跟著我們走過了好多地方，聽雲姊姊彈琵琶的那個少年。他今天來向雲姊姊告辭，說他要回去了。好奇怪，他既然那麼喜歡雲姊姊，為什麼還要回去娶他不喜歡的那個未婚妻呢？難道他這麼多天來堅持跟隨雲姊姊的舉動都是沒有意義的嗎？難道他口口聲聲說喜歡雲姊姊，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她仰起頭，困惑地望著爺爺徐遠。
“爺爺，我不懂。”
徐遠呆了呆，嘆了口氣。
他摸著孫女的頭髮，沒有回答。
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忽然望著窗外，惆悵地道：“其實那個少年做得很對。懂得放棄，許多時候，往往比堅持到底還要更加可貴。因為有時候的堅持，也許，根本就是錯誤的啊！就象你的父親，他堅持求仙學道一樣……”
他的話說不下去了。也許，是又想起了他那個拋棄親人、入山學道的兒子了吧！
求仙學道，真的有那麼重要麼？比他的親人朋友、比他的父母妻子兒女還要重要嗎？
“求仙學道？這麼害人害己的事情，怎麼也有人拼命地想要追尋呢？”
一旁的窗臺下，雲若水回過頭來，看著兩人的目光，有了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或者，不是同情，而只是，同病相憐。
——元豐。元豐。你棄我而去，或者還可以解釋成是不得已的，因為那個時候，你並沒有選擇的權力。為什麼這個人世間，卻有人明明擁有著他人想要也要不到的東西啊！卻偏偏還要毫不珍惜地將之拋棄呢？
她不懂。
她也不想要再懂。
累了。倦了。她早已好累好倦，快要在這個滾滾紅塵間支援不下去了。
可嘆的是，再累再倦，她偏偏無路可退。
“我明天要走了。”
她忽然望著那祖孫兩人，又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走？”
徐宛秋祖孫的思緒一下子被這句話給打斷了。徐遠磕了磕手中的菸袋，審視地望著她。徐宛秋卻一下子跳了起來，跑到了她的身邊。
“雲姊姊！”小姑娘急道，“無緣無故的，你怎麼突然就說要走呢？你不喜歡和我們再呆在一起了嗎？”
“不是的。”
雲若水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髮。
“我有必須要走的理由。再不走，我怕我會不小心連累到你們。”她苦笑，道，“還記得今天晚上，我揭下面紗時，咱們遇見的那個奇怪的陌生人嗎？他當時對我的容貌很吃驚的樣子。”
“記得啊。”徐宛秋不以為然，“他一定是看到雲姊姊你的美貌，所以才吃驚地喊出來了啊！姊姊你對此大驚小怪作什麼？”
她仰臉看著雲若水，滿眼都是羨慕。
“姊姊你長得太好看了。當初在那個小茶棚裡，就連我剛剛看到你的時候，也呆了好大一會兒哩！何況是一個大男人呢？”
雲若水無奈地笑了。
“不是那麼一回事。純粹的驚奇和那人的眼光不同的。我感覺得出，那個人……他好象是認識我的。”
她黯然一笑。
認識她的人有多少？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認識她的人裡面，她的仇家有多少？她自己更是不太清楚。那些太難以計算清楚了。昔ri因為元豐的緣故結下的仇人，不久前因為顧飛寒的緣故結下的仇人……她的雙手早已沾滿血腥，她的仇家，也理應多如過江之鯽。
那個人。當時她感動於那個少年而揭下了面紗時，旁邊同時驚撥出聲的那個陌生人。她感覺得到，在他的眼睛裡所shè出的，絕對不是驚豔的眼光！
那是一種混雜著仇恨，和貪婪的目光。
“我不想牽連到你們。明天一大早，我們就分手，各自上路吧！”
她嘆了口氣，挑簾回了自己的房間。
放逐天涯，原是她自己的宿命。這許多天來和徐宛秋祖孫相處的溫暖，只當是向天偷來的。
******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分手了。
徐宛秋雖然依依不捨，可是終究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雲若水遠去。紅衣漸行漸遠，雲若水始終不曾回頭。
“秋兒，咱們也該走了。”祖父徐遠在身後喚她了。
徐宛秋回過頭來。嘆了一口氣，她脆聲答應。“是。我們也走吧！”
無論如何，不管雲若水的感覺是否錯誤，趨吉避禍，此地還是早走早好。
兩人收拾好了行李，開始往下一個城鎮進發。
他們所走的道路，是小城的東門。也因此他們沒有能夠看到，往城鎮南門方向而去的雲若水，此刻，已經被一大群人給攔住了去路。
*******
“你們要做什麼？”
雲若水神sè不動，淡淡地看著面前橫攔住她去路的，一大群江湖打扮的漢子。
亂哄哄的一群烏合之眾。這麼一群人物，也想攔住她的去路？
她有些好笑。不自量力，也不是這麼個不自量力法。不知道這些人是哪一方面的？到底是和她有著什麼仇恨，才要攔住她的去路？
“留下東西來！”
那群人卻亂哄哄地嚷著。“雲若水。我們知道你是雲若水！昨天下午有人認出你了。你就是不久前江湖上傳得紛紛揚揚的那個得到了氤霞仙丹藏寶圖的女人！藏寶圖現在在哪裡呢？快交出來！”
氤霞仙丹？
雲若水一呆。
神情漸漸冷凝了起來。
她還以為這些人，是她的不知道哪裡的仇家。甚至，她還以為這些人，有可能是被她用幽冥血羅旗無辜殺死收魂的那些人的親人。為此，她心中本來還一直歉疚難安，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他們才好。卻不想這些人，原來竟都是一些貪慕仙丹的江湖人！
——那個葬送了她和元豐一起隱居的平靜生活、毀掉了她一生幸福的氤霞仙丹啊！
——她怎麼可以原諒？她怎麼可以原諒！！
她冷笑。一剎時周身的血液都凝結起來。身上的紅衣也無風自動。
紅衣如血，那是幽冥血羅旗在呼嘯鳴叫。失去了對雲若水的心神控制，並不等於這一面血旗就失去作用了。相反，沒有了血羅旗單方面對雲若水的控制，現在的幽冥血羅旗，已經真正純粹地轉化成了雲若水的一件法寶。只要雲若水念動之間，血羅旗如臂使指。
血旗雪劍。殺人原竟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情。
這些貪慕仙丹的人們，都死了罷！
——她知道自己罪孽滔天。可是，凡是和那一枚，害得她淪落至此的氤霞仙丹，有所牽連的人們，她都不想放過。
她冷笑。然後，揚手一揮！
“竟然如此貪慕那一枚氤霞仙丹，那麼，你們就下地獄去尋找它吧！”
血光彌天。
只是一眨眼之間。那許多條強橫凶悍的江湖漢子，竟是連手中的兵器都未曾來得及抽出，便被她一下子給取走了xing命！有那死得快的，甚至連最後的一聲慘呼都沒有能夠出口。
血光漸漸消散。
雲若水低頭。看著滿地的鮮血屍體，輕輕一聲嘆息。
她又殺人了。這一次，沒有什麼顧飛寒的威脅，也沒有什麼血羅旗的控制，完全出自於她自己意願的，她在揮手之間，就取去了這許多條人的xing命。輕易得就好象，隨便伸手指捻死幾隻螞蟻一樣。
連看待別人的xing命都已經如此輕易了。是否，此時此刻的她，看待別人的時候，也已經不自覺地有了高高在上的感覺？
雲若水忽然打了個寒戰。她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話。斬情滅xing始為仙。
是否這句話的真意，其實，只是因為，成仙以後的仙人們，看待普通的人們，就好象普通人看待一隻螞蟻一樣？也，就好象此刻的她，看待地上那些被她殺死的人們一樣？
——元豐，元豐！
——你那個時候，對待我的態度，如此輕易地便殺死了我，是否，也是因為這個理由？
她怔怔地呆站在當地。任腳下血水漫流。一時間不禁想得痴了，連身前身後，有沒有人來到附近，都不曾注意到。
直到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拍掌聲，這才驚醒了她的沉迷。
“誰？”
她乍然驚醒，一下子轉回身來。
“果然好手段。想不到本座只是遲來一步，所看到的，居然會是這樣一副血腥的場面！”身後拍掌那人嘖嘖稱奇，“我還以為你會被這些差勁的傢伙給擄走，還要耗費本座出動人手來把你救回來呢。現在這樣，很好，很好。”
雲若水挑眉望去。卻見發話這人一身青衣，衣飾修潔，腰間一柄長劍，雙目之間神光炯炯，竟然是個江湖高手。
再厲害的江湖好手，難道還能夠比顧飛寒那樣的修道界高人還要厲害不成？
雲若水冷冷一笑。
她睨視著眼前的青衣人。“你也是為了那張什麼氤霞仙丹的藏寶圖而來的吧？”
那青衣人笑。“是，也不是。”
“哦？”
雲若水挑眉疑問。
那青衣人又看了看滿地的鮮血屍體，展顏一笑。
“本來本座前來的目的，確實是為了那一張氤霞仙丹的藏寶圖。但此刻看到這些人慘死的形狀，倒令本座不由不升起另外一個想法了。”他笑，語氣中帶著說不盡的輕描淡寫。“據本座所知的情況，你雖然身有武功，但絕對沒可能厲害到這種地步，可以在一盞茶的時間內，殺死這許多人。他們的武功我很瞭解，按照你原來的功夫，就算能夠殺死他們，也應該大費一番周折才是。可如今你卻這麼輕鬆地就把他們給殺死了，這說明什麼呢？”
雲若水一愣。靜靜地看著他，等著看他還能說出些什麼話來。
“所以，”那青衣人看著雲若水的表情，一笑接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那氤霞仙丹不但是藏寶圖到了你的手中吧？看你的功夫修為，你想必已經將那仙丹給取了出來，並且，已經吃了下去吧？所以你的功力才會突然暴漲，殺起這些人來，也才會如此地容易。”
青衣人洋洋得意地看著雲若水，彷彿以為他的猜測就是事實。
雲若水不禁有些好笑。
功力大漲，就一定是吃了仙丹的後果麼？她殺人如此輕易，就一定是武功大進的表現麼？這人自己見識淺薄，偏還作出一副自以為是的表情，真是教人作嘔。
可是，可是……
她忽又心頭一酸。她此刻如此的狀態，又何嘗不能說是，因為氤霞仙丹所造成的後果呢？
悽然一嘆，她再無力去解釋什麼，辯駁什麼。只是淡淡地道：“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現在仙丹已經被我吃進肚子裡了，你還來跟我喋喋不休，又有什麼意思呢？”
“我自然是有我的目的了。”
青衣人微微一笑。
“雖然氤霞仙丹不能再到我的手中，令我很是失望。但是能夠看到你這個新出現的高手，並收你作我的屬下，也總算我不虛此行了。”
他笑。“我來這裡本來是為了其他事情。那件事情沒有辦成，正令我心頭失望呢！想不到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居然會教我在無意之間，聽說了氤霞仙丹之事，又見到了你這樣一個高手。看來我桑高楚這一趟前來此地，果然是來對了。”
“原來你叫桑高楚。”
雲若水想起了這個名字，心頭忽然一跳。“鐵劍盟盟主桑高楚？”
“正是。”青衣人大為得意，一時間笑得越發開懷。“原來雲姑娘也知道本座的名字。”
“我確實知道你。”
雲若水淡淡一笑。“我還知道你有個屬下，是什麼翔龍堂的堂主，叫陳青，被我們給殺死了。”
她想起了悠悠往事，那時候樂樂還沒有出生，她和元豐平靜的生活也還沒有被人打斷，陳青突然而來，想要殺人剖屍取圖，卻終於死在了元豐的手下。心中不禁一痛。
面sè頓時一變。她冷冷地睨視著桑高楚，神情一剎時寒如冰雪。
“只知道你那個屬下陳青既無能又無恥。想不到身為他上司的你，也是同樣的既無能又無恥啊！”她冷冷地笑，“居然敢說要我做你的屬下？你憑什麼？”
手腕翻動。紅衣飄揚。眼前這人雖可算是武林高手，可是在幽冥血羅旗的攻擊之下，同樣也逃不過一擊。
“我自然有我的憑仗。”
眼前的桑高楚卻不知道雲若水已動殺機。紅衣翻卷之下，他的xing命只在指掌之間。只是得意洋洋地笑。
“我知道你既然已經吃下了氤霞仙丹，單純論武功的話，我可能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但是，雲姑娘，雙方對敵，可以依憑的，可不全是武功啊！”他笑吟吟地問，“你還記不記得，你剛剛分別的那一對祖孫？”
徐宛秋？
雲若水面sè頓變。一皺眉，她厲聲問：“你把他們怎麼了？”
“你放心，他們現在都好好的，正呆在我鐵劍盟的本地分壇裡作客。”桑高楚輕笑。“本座只是想以他們兩人的xing命，交換雲姑娘的一條承諾而已。你放心，本座不會對雲姑娘怎麼樣的，只是雲姑娘現在的武功非常使我傾慕，故此想要讓雲姑娘，加入本座的鐵劍盟而已。本座願以左護法的職位相待。如何？”
雲若水呆然。腦海中思緒翻滾，一時如cháo來。
想起了當初被顧飛寒用樂樂的xing命相威脅的往事。如今時光不過數月，她竟又再一次被人，用她喜歡的小妹妹的xing命相威脅。她從未主動招惹過別人，為什麼別人卻總愛主動招惹上她？
她本心只想過平靜的生活。為什麼渴望得到平靜，所得到的，卻總是一波又一波的麻煩？
江湖。
驀然之間，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剛剛拜入碧琳觀的時候，以前的那位師父碧琳觀主，曾經感慨地說過的一句話。那時候她說：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那句話的含義，此時此刻，她竟再沒有這麼深刻地體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