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七章 梟雄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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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七章 梟雄的落幕
一夜之間，玉京城的那座皇城紅了。同樣一夜之間，玉京城外的大地卻白了。年的到來之際，一場大雪席捲神州，給大地披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裝。但這卻談不上是瑞雪兆豐年，因為無論從哪一種角來說，正統七年都不是一個值得讚頌的年份。而從如今的形勢來看，接下來的這個年份也未必值得讚頌。
皇室毀滅，江山易主，一旦和這些詞語聯絡上，老姓先想到的便是戰亂，便是流離，便是痛苦。
這是令人憂鬱的一年，這是憂鬱一年的開端。
玉京城外，東南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一支不到千人的隊伍艱難前行，留下了一排排深深的腳印。
每個人的精神都很萎靡，每個人的身體都很疲憊，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的燕軍正走上歸途。
因為失敗，他們是不幸的。因為能夠回家，他們又是幸福的。
燕王趙棣身披已殘缺不全的甲冑，頭盔早已摘下，一張萎靡疲憊到極致的臉完全暴露風雪之。和其他的將士們比起來，他的眼神有些呆滯，甚至有些迷茫。
拔出戰刀跨上戰馬向玉京城挺進時，他如同三十歲的熱血男兒。而現，走上歸家的路，他如同年過花甲的老者。兩鬢的白原本是他獨特氣質的象徵，現卻彷彿告訴別人，他已經老了。
隊伍進行到一方高處，趙棣突然停了下來，像是猶豫了很久很久，才緩緩的轉過身，朝身後的景色眺望。
目光極遠處，有一座城，紅色的城。
楊樹趙無忌和柯正就趙棣的左右，都沒有出聲打擾他，隊伍也沒有任何人這個時候出一絲聲音。
看了很久，趙棣才開口說道，就連聲音都蒼老了很多。
“起兵前，我就做好了接受失敗的準備。但這樣的失敗，又讓我如何能接受。”
趙棣抽出佩劍，狠狠的插進了雪地裡，雙手撐劍柄上。彷彿不這樣做，他就會摔倒一樣。
他臉色極為難看，眼充滿了悲傷，自語道：“我原以為，成事的是子玉，卻不曾想到另有人屠龍。子玉和兄弟們，死得冤吶！”
管那一刻，燕軍幾乎一觸手就能抓住勝利，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那個時候，燕軍已經連續作戰許多場，許多趙棣非常信任的將領或死或傷，戰死許多，被影衛殺死許多。隨著勝利的逼近，他麾下得力的人卻越來越少。但好，還有一個馬子玉。
可現，連馬子玉也死了，並且還化為血粒，成為了赤血鳳凰心的養料。而他的十萬大軍，如今卻連一千人都沒有了。
楊樹的臉上也滿是灰塵，眼角的疤痕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清晰可見，非常猙獰。他向趙棣靠近了些，用溫和的語氣說道：“王爺，請節哀。我們每個人的心裡都很痛，但王爺你不能倒下。”
“我還有何用？”趙棣哭喪著臉，道：“臥薪藏膽，處心積慮，為的就是那一朝。可誰曾想到，卻是為別人做了嫁衣。”
“若是我成功了，這江山還是趙家的，靖國還是靖國。但現，這天下算什麼？楊逍他又是個什麼東西？”
“成王敗寇，又有什麼好說的。”楊樹心裡這樣想，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只是嘆息道：“留得青山不愁沒柴燒，王爺，打起精神，我們先回燕王府。”
趙棣搖了搖頭，道：“回不去了。就算人能回去，我這心也回不去了。楊逍屠龍成功，靖國江山易主，而我，卻成為了靖國和天下的罪人！”
說到這裡，趙棣居然跪下，眼流出滾滾熱淚，自責道：“就是因為我的起兵，讓那些宵小之輩有機可趁。偌大的靖國江山，因為我和親侄兒的爭鬥，而讓別人趁虛而入。我活著，對不起天下蒼生。即便是死了，也無顏去見父親和兄弟！”
“楊樹啊！我已經廢了！”
“王爺快些起來！”楊樹連忙扶起趙棣，向趙無忌使了個眼色，一起攙扶著他向低處走去，似乎不願再讓趙棣看到那座紅色的城。
“柯正，天色暗下來了，命全軍原地休息。”楊樹隱隱以取代了馬子玉軍的地位，管這支軍隊已不足千人。
“是！楊將軍！”柯正對楊樹也是非常敬佩。毫不猶豫的執行他的命令，就原地搭建了一些簡易的帳篷。
趙棣又是自責的說了一通，才楊樹和趙無忌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下來。
“大哥，柯正，你們組織些去前面看看，王爺還活著，對楊逍來說是種威脅，小心他的人追上來。”
趙無忌和柯正點了點頭，從營帳走了出去，只留下趙棣和楊樹兩人。
趙棣閉上眼睛，看似小酣，卻沒有入睡，而是突然道：“楊樹，你想什麼？”
楊樹道：“我想，王爺雖然這一次敗了，但卻是皇室正統，將來仍有號令天下的威嚴。何況，道皇大地還王爺手，只要我們都好好活著，未必不能成事。”
趙棣沒看楊樹，只是用手撐著額頭，道：“你心裡所想的並不是這些。你其實想，到底該不該殺了我。”
楊樹一愣，剛要說些什麼，趙棣又接著道：“殺了我，去投靠楊逍，你便能獲得你渴望的力量。楊樹，你是一頭狼，是不會甘心和我落魄下去的。”
楊樹立馬跪下，鄭重的說道：“王爺千萬不要這樣說！”
趙棣擺了擺手，道：“這些事我們就不要談了，我來告訴你一件事。”
楊樹依然長跪不起，道：“王爺請講！”
趙棣嘆息一聲，道：“楊草那孩子也不知道現是生是死。”
楊樹道：“我很擔心他。”
“這我知道。”趙棣這才朝楊樹望去，道：“你這個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但有一點卻是真的，那就是你對楊草的那份兄長之情。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楊草他並不是你的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他只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
聞言，楊樹頓時一愣，用詫異的目光看著趙棣。
“這都是真的。這件事情我們這些當事人眼裡，其實根本不算是祕密。”
趙棣接著道：“當年你母親秦嶺只是楊居正沒娶過門的情人。秦嶺深愛著楊居正，卻不願進入國公府。一入侯門深是海，何況是國公府。秦嶺是一個很奇特的女人，不僅外型美麗，而且性格爽朗獨特，又是一個魂術天才。當年有三個男人深深的愛著她，一個是楊居正，一個是楚雲雪，還有一個，就是當時的靖國太子，我的大哥趙仁。”
“趙仁是一個痴人，他痴於劍，痴於花，痴於女人。但他卻又是一個低調仁慈的人。從不劍術上和人做比較，也從不用自己的權勢來壓人，對自己所愛的女人，是疼愛有加，甚至能容忍女人所有的過去。透過楊居正這層關係，他認識了秦嶺。楊居正忠於太祖，和趙仁是非常要好的兄弟，趙仁甚至私底下稱呼他為大哥。為了圓趙仁的痴夢，又或是當初形勢所迫，太祖病重，為了加強和趙仁的關係，楊居正居然說服秦嶺，讓她去服侍趙仁。並許諾秦嶺若答應，便娶她做正妻，和卞氏平起平坐。”
“或許真是為了那個正妻的位子，也或許是為了不讓楊居正的為難，秦嶺竟然答應了這個要求。那個時候，楚雲雪還年輕，年輕氣盛，曾為了這件事準備帶著秦嶺私奔，險些釀成大禍。秦嶺只服侍了趙仁一夜，卻因為那一夜，有了楊草。”
聽著趙棣娓娓道來，楊樹的臉色不停的生著變化，他哪裡想過自己母親背後居然有這麼曲折的故事。
趙棣卻彷彿昨日重現般記憶猶，接著道：“可也就那一年，太祖和趙仁相繼離世，朝堂上風雲變幻，趙鈺即位，楊居正突然間成為了朝廷的第一人，已是朝廷實際上的皇帝。楊居正的崛起，成就了許多人，這其為獲利的便是卞家。秦嶺國公府根本生存不下去，加上心鬱結，便帶著你和懷的楊草離開了玉京。自那以後，便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趙棣忽然笑了笑，道：“她厭倦了人世的爭鬥，想讓自己的兩個兒子遠離那些東西，平平靜靜的過一輩子，所以才會甘心一個鄉下做僕人，受底層的艱辛生活。卻沒想到，陰差陽錯的，你和楊草還是闖入了這個世界，並且成為了神龍王傳人。”
“你說，這是不是世事難料，天意弄人？”
楊樹沉默不語，良久後才問道：“王爺這些話，真的都是真的？”
趙棣嘆道：“我沒必要騙你。其實仔細看你們兩兄弟的性格，還真是都繼承了父親。你，果斷狠辣，殺伐果決，這一點和楊居正極像。而楊草，宅心仁厚，性情溫和，和趙仁簡直是一模一樣。”
“王爺，你告訴我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是想告訴你，道皇大地雖然我手，但並不能揮出真正的作用。因為當初父皇指定道皇大地的主人是趙仁。而楊草是趙仁是兒子，這道皇大地只有到了他的手，才能揮出真正的威力。”
“你是想？”
趙棣微微一笑，道：“我反正是要死，這道皇大地也終會落入你的手。若是楊草還活著，就請你把道皇大地交給他。他是太祖的孫子，趙仁的兒子，趙鈺的弟弟，比起我這個王爺，他才是真正的皇室正宗。”
楊樹一陣錯愣，弟弟楊草突然之間就成了皇室正宗了？
但他相信，不是相信趙棣，而是相信自己的感覺。
尤其是他想起，那日荒漠，小皇叔趙信得知楊草是秦嶺的小兒子後所表現出的那種親近。當時還想不明白，但現想想，他不就是把楊草當做了親人來對待麼？
“好了，現該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楊樹，可以動手了。”
說完這句話，趙棣雙手舉起頭盔，穩當當的戴了頭上。
“王爺……”
“楊樹，我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人。我現付出一切都不乎，因為……我相信你。”
趙棣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楊樹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如注，深深的朝趙棣望了一眼，然後深深的拜了下去。
天黑了，但黑暗卻還是一陣陣白色。
“王爺！王爺？楊將軍，你和王爺裡面嗎？”
趙無忌和柯正營帳外呼喊很久卻依然無人迴應，終趙無忌率先走了進去。
前腳剛一進入營帳，兩人就呆住。
營帳的椅子上，燕王端坐著，雙手很自然隨意的放帥案上。
但肩膀上，卻沒有頭。
腳下的鮮血，已匯成了一片血泊。
趙無忌呆呆的愣原地，眼珠幾乎從眼眶鼓出來。
柯正一屁股坐地上，臉上滿是驚恐，道：“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趙無忌緊緊的閉上眼睛，對著趙棣的屍身深深跪拜，祭奠這位梟雄的落幕。他拳頭緊握，指甲陷入了肉，聲音幾乎是從牙縫擠出來的。
“是楊樹做的！”
p：有些人留下，有些人離去，這就是故事。有些人死了卻還活著，有些人活著還是活著，這就是小說。寫到這裡，突然有些多愁善感起來，或許是一個人物筆下鮮活太久，無論是離去，還是人生的轉變，總是會有一種複雜的感覺。以前看見很多作者說，自己的小說就是自己的孩子，我覺得這話很膩味矯情，但現的確體會到，這樣說其實也不過分，對自己的人物真正用心了，心才會真的跟著人物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