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的記憶（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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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的記憶（４）
紅袖驀然怔住，她禁不住捂住胸口，似乎只要想起過往，她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怎麼決裂的？在這青山綠水間住了十個月，這樣安靜的生活很容易讓人忘記過往的一切。別說那些痛苦的回憶，連曾經帶給她刻骨銘心的美好感覺似乎都越來越模糊。她把她的回憶都沉壓在外面的潺潺流水聲下，今日玲瓏一提起，這些原本塵封的記憶之水像是突然決堤般噴湧而出。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與那個人相見的日子，那個被所有人都視作三界之中最可怕魔鬼的人。她是王母娘娘親手帶大的仙子，王母娘娘視她為親生女兒一般疼愛，無論是天帝還是天帝的弟弟，她都可以甜膩膩的叫他們“哥哥”。除了王母瑤池的那個碧蓮仙子，神界的所有神仙都喜歡她。但是每一個神在看著她時，眸中除了喜歡外，還多了一絲憐憫。
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用這種憐憫的目光看著她，連從小到大跟她最親近的萬哥哥也是。有一天，她因為調皮把萬哥哥一把最心愛的琴的琴絃給弄斷了，她以為萬哥哥一定會責備她，可是他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聲道：“沒關係，修好就是了。”
又是那種眼神，充滿憐憫的眼神。紅袖已經越來越不喜歡這種眼神了，她問：“萬哥哥，你為什麼不怪紅袖？”
萬行雲嘴角掛著如九世蓮花般的醉人微笑：“為什麼要怪紅袖？無論紅袖做錯什麼事，這世上是沒有人會忍心責怪紅袖的。”
萬行雲的回答並沒有讓紅袖感到開心。讓她回到瑤池時，恰巧就看到一直不喜歡她的碧蓮仙子。最後，也是由碧蓮仙子告訴了她答案。原來紅袖本是神界一支皇族的公主，可是最後這支皇族全部被魔族覆滅了，而當時還在襁褓中的紅袖是唯一的倖存者。王母娘娘見紅袖可憐，便把她養在瑤池當女兒一般照顧。
“你身上還揹負著血債，若是我，就一定會想方設法手刃魔君，為族人報仇！可是你還是整日沒心沒肺的活著，你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用一種可憐的眼神看著你嗎？因為你太弱小，你只能生活在別人的羽翼之下，連族人的仇都報不了，你還怎麼配做一個神界中人？”
這是碧蓮仙子對她說的話。這話也深深觸動了她。原來這就是別人可憐她的理由。她的確是個可憐人，像個寄生蟲般的活著。
她決定要去報仇，由於從小被天帝和王母保護的太好，她還太單純太天真，不知道魔界的可怕，也不知道魔君的強大。當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手刃魔君，為族人報仇！
因為完全不懂魔界的情況，當她終於艱難的趕到魔界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時候，魔界大門已經關上，而正是藏在天河中的厲鬼從天河中跑出來到處肆虐的時候。
她擁有了一個極其純淨的靈魂，那些厲鬼一看到她都紛紛如餓狼撲羊般向她襲擊過來。她顫抖著手握緊手中的仙劍，胡亂的抵擋著越來越多的厲鬼。可是她完全沒有對敵經驗，她的法力也不高，仙劍的仙氣並不能為她抵擋多久。最後，一隻厲鬼張著血盆大口咬向她的脖頸時，她嚇得害怕的緊緊閉上眼。她以為今夜一定會淪為這些厲鬼的腹中餐，可是她的眼睛閉上了好一會，她身上並沒有傳來任何疼痛感，四周也突然一下子安靜下來，只是她覺得周圍的溫度一下子就比方才降低了許多。
她試探著睜開眼，才發現剛剛那些肆虐的厲鬼全都不見了，而她的身邊多了一個黑衣男子。黑袍廣袖嵌金邊，被風鼓起，黑色長髮隨風飛揚，幾縷自額前垂下，襯著金色額飾與髮飾，高貴炫目。他好高，她幾乎要仰起頭來才能看清他的臉。但當她去看他時，她覺得他的臉都很模糊，只因從他身上她只感到一種強大的氣場。長睫下的眼神，與其說是自信，不如說是輕蔑與傲慢，那是一種睥睨三界唯我獨尊的氣勢，無論人，還是神，在他面前竟都顯得如此卑微，如此渺小。
她從小生活在神界，見慣了眾多溫爾的神，除了戰神夜風，她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人。所以她一下就看痴了。
來人垂眸打量著她，道：“你是神界的人？”
他的聲音也跟那些神仙們完全不同，紅袖回過神，終於想起自己此行是來刺殺魔君的，就這樣敗露身份好像是一件極其不妙的事。她微微嘟起嘴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神界的人？我們魔君陛下聽到你這樣侮辱他的得意屬下，定會大怒的！”
那人微微挑眉：“我們魔君陛下？得意屬下？怎麼你跟魔君很熟嗎？”
紅袖雖從未到過魔界，但經常聽一些神仙講魔界中的故事。所以她以為魔界的人都是一些長著長耳朵和尾巴的妖怪，眼前這人雖然和她以往所見之人都不同，但肯定不是魔族的人。所以她揚起臉道：“當然熟，我是魔君的妹妹。”
來人挑眉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些，“我倒是不知道魔君還有妹妹？”
紅袖聽了感覺有些不妙，她試探著問道：“那你也跟魔君很熟？”
來人狹長的黑眸在她一張充滿探究的精緻小臉停住了片刻，才道：“不熟。只是我對魔界的事也知一二，從未聽說魔君有妹妹。”
紅袖鬆了一口氣，“表妹，我是魔君陛下的表妹。而且，我常年在外，你沒聽過我自然是正常的。你呢，你是誰？”
來人依舊面無表情的，聽到紅袖的提問，只是淡淡道：“一個客人。”
客人？那就是是敵非友了。紅袖下意識的就離這人遠了幾步。來人也沒說什麼，只是走到天河邊道：“只有白日天河的擺渡人才會出現，你既然是魔君的妹妹，難道連這個常識都不知道嗎？”
紅袖語塞，臉漲得通紅，看來她的謊言一下就要被揭穿了。
這人沒有再為難她，他朝紅袖伸出一隻手。紅袖一愣，“幹什麼？”
他道：“我送你到對岸去，送你去見魔君。”
紅袖還是吃驚道：“你剛剛不是還說擺渡人只有白日才會出現，現在是晚上，我們怎麼過河？”
他微微垂下眸，聲音壓低了些，卻仍然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別人需要擺渡人，我不需要。我可以帶你過河。”
紅袖猶豫了片刻，還是試探著把手遞了過去。當她的手遞到他的掌心時，她的手的面積看起來竟連他的大掌一半都不到。他注視了一會兒，指節一彎，他的大掌完完全全包裹住她的小手。
紅袖抬頭看著身邊這個比他高出許多的人。他們才剛剛相見，她竟然就任由對方握著自己的手，若是被萬哥哥知道，肯定會搖頭嘆氣。可是這對她還是完全陌生的人緊緊握著她時，她的心卻暖暖的，這種感覺再也不是別人帶給她的憐憫，而是一種無處自發的安全感。
天河上蒙著一層灰靄的薄霧，他握著她的手在薄霧中穿梭。紅袖低頭看了一眼在身下的血紅色的波濤洶湧的天河水，嘆道：“好美啊！”
他微微一愣：“你是第一個覺得天河美的人。”尋常人看到這如血海般能融化鋼筋鐵骨的河水，早就嚇得心驚膽顫，更別說還覺得美了。
紅袖笑道：“為什麼呢？你難道不覺得紅色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顏色嗎？它象徵著朝氣和蓬勃的生命力，也象徵著希望。”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紅裙，“就像你一樣？”
紅袖錯愕的抬頭，一眼就與他狹長幽深的眸子相遇。那黑眸中有著濃重的色彩，但她注視著它的時，這濃重的色彩中又多了兩點鮮豔的紅。紅袖知道是她小小的身影倒映在他的眸中，她的臉又情不自禁的紅起來。
他帶著紅袖飛過魔界的天河，前面就是魔界的大門。許是第一次來魔界，紅袖又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終於猶豫來猶豫去那步子還是沒有邁不開來。
他站在她邊上，故意問：“怎麼不走了？”
紅袖頓了頓，“你說，魔界裡面是不是全部都是妖怪？它們都會吃人嗎？”
那人眼角向上一揚，“你不是說你是魔君的表妹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紅袖有些懊惱，果然撒了一個謊以後要用無數謊來圓，她囁嚅著繼續編著蹩腳的理由：“我跟著師父在凡間的一座山上修行，很少來到魔界的。”
他道：“如此，那你也是妖了。妖一般不吃妖的，只吃……”他說了這裡忽然停了下來。
紅袖緊張道：“它們吃什麼？”
他抬眸看了看前方，遠處傳來幾聲嚎叫，像是狼嚎。看到她嚇得臉色有些發白，他才道：“妖吃的東西很多，它們會吃人，也會吃，神仙。”
紅袖果然嚇得差點跳起來，她的聲音也抬高了幾分，“妖怎麼敢吃神仙，那是要犯天條的？”
“神仙都有一具充滿靈氣的仙體，妖若是吃了他們，不僅可以功力大增，說不定還可以直接修道成仙，直接省去了幾百幾千年的修為時間。所以它們自然會吃神仙。聽說，這魔界的魔君之所以會有現在這麼高的法力，就是因為他一共吃了一百個神仙的肉。”他漆黑的眸子定在她慘白的小臉上，“你怎麼這麼害怕？難道你是神仙？”
紅袖“啊”了一聲，馬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怎麼會是神仙？我是妖！我只是很佩服我的魔君表哥，居然能吃這麼多神仙，實在是太厲害了！”
他脣角一勾，竟像是在笑。他對紅袖道：“很快你就能看到你的魔君表哥，到時候你就知道他有多厲害了。”
紅袖以為她到了魔界，裡面肯定是許多青面獠牙的恐怖妖怪，可是當她走在大街上時，四周都是一片寧靜。這裡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蠻荒地獄，街道，房屋什麼都有，除了頭頂上被夜色暈染的血紅天空，這裡看上去和萬哥哥以前禁不住她的哀求帶她偷偷去玩的人間沒有什麼不同。
“怎麼這麼安靜？”紅袖忍不住問。
“現在是晚上，妖精們都睡了。”
紅袖吃驚的睜大了眼，“妖也要睡覺嗎？”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如櫻花般的脣瓣微張著，竟讓他看的有些不捨得挪開眼。“難道你不用睡？”
紅袖才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她忙道：“我當然要睡，可是我和師父都是睡在山洞裡面的。而且我們都是白天睡覺，晚上修行。”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有些專注的打量她。
紅袖被看得有些心裡發毛，問：“你在看什麼？”
他道：“你說你住在山洞裡，我怎麼看不出來你是什麼妖？”
紅袖咬咬牙，為了打消他的懷疑，終於委委屈屈的在自己的屁股後面變成一條長長的紅色狐狸尾巴來，“看出來了嗎？我是狐妖。”
他脣角又一勾，輕喃著紅袖聽不清的話：“狐妖，狐妖，好一隻小狐妖。”
紅袖一邊走一邊好奇的對這個她以前從未來過的世界東張西望，這人雖然不多話，但是頗有耐心。她問什麼，他基本上都會回答。
最後，他在一幢豪華的讓住慣了瓊樓玉宇的紅袖瞠目結舌的建築面前停了下來。紅袖又是驚歎心裡忍不住又很緊張的道：“這就是魔界的宮殿麼？”
他搖頭：“不是，這是我住的地方。”
紅袖更是吃驚：“你不是說你是客人嗎？怎麼會在魔界有這麼大的房子？”
“我是魔君的貴客，所以他賜了這棟房子給我，以便我每次來魔界的時候都能有住所。”
紅袖傻傻的點了點頭。他又道：“走吧。”
見紅袖沒動，他又道：“如今已是深夜，你的魔君表哥早就就寢了。你現在不能找他，明日天亮，我再帶你去找他。”
紅袖反倒鬆了一口氣，聽完魔君吃神仙的故事，她已經開始後悔就這樣冒冒失失的跑到魔界來了，早知道她應該事先和萬哥哥商量的。
她小心翼翼的跟著他進了這座豪華的建築。這棟建築有一扇很大的正門，他卻沒往裡面進，反而是從偏門進去。偏門進去就是一個花園，但裡面除了幾棵樹就什麼沒有了。
紅袖一邊看一邊皺眉道：“怎麼裡面沒有花？”
他道：“為什麼要有花，魔界從來都沒有花。”
她嘟起嘴道：“花是多麼美好的東西啊！沒有花，到處都死氣沉沉的。再美麗的景色沒有鮮花的點綴都會黯然失色，不如我明日就在這裡種滿花怎麼樣？”
他有些意外道：“你會種花？”
她有些得意道：“種花有什麼難得？王母……我修煉的那座山上開滿了花，全是我種的。”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指了指在一棵樹後的屋子，“你去那間屋子裡歇息，明日我再帶你去見你的魔君表哥。”
見自己感興趣的話題就這樣被突然打斷，紅袖有些悵然若失的。他交待完，就負手朝相反方向走去。
紅袖忽然在他身後大聲道：“我叫紅袖，謝謝你帶我來這兒。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明日，你見到你的魔君表哥，自然就會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他還是沒告訴她自己的名字。紅袖推開那間屋子，一推開，在屋子的地上竟鋪滿了鮮花，大紅大紅的鮮花，紅得像火一般。紅袖又是意外又是開心，他不是說魔界沒有花嗎，怎麼這屋子裡會鋪滿這麼多美麗的鮮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