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46章 醉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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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46章 醉舞
滿盈盈的海水如同一片湛藍的鏡面,托起了夕照的火熱。點點碎金在白帆之間流連,猶如好奇俏皮的海中精靈,沿著船一字排開。
正是退潮的時候,海水輕柔地拂過沙灘,拖曳著長長的裙襬融入魚鱗般的餘暉裡,海面也在此刻逐漸歸於平靜。
“你不是在龍宮麼?出來找我做什麼?”敖傾珞提起裙襬在沙灘上小心地走著,以防被溼漉漉的沙土弄髒了衣裙。湯包跟在她後頭,時不時追著海浪玩兒,妄想能從浪裡抓住幾條被衝上來的小魚。
薊歌之不急不慢地走在前頭,“閒著無事,出來找凝神草。”
說是找凝神草,恐怕是怕她一走了之,找不到人算賬吧?
敖傾珞撇了撇嘴,道:“對了,小徒弟,你到底有什麼法子可以贏過於琛?”
他淡淡地回道:“說你蠢麼,居然還是個性急的蠢人。”
“你你你還知道尊師重道幾個字怎麼寫嗎!”
自從他突然冒出來以後,就帶著她滿世界亂跑了幾個時辰。直到太陽都下山了,他都不肯告訴自己那畫的玄妙。所以他根本就是成心耍人的吧?!
“我說了,我們早就恩斷義絕,不要再稱呼我為你的徒弟。”薊歌之不悅地蹙眉,“還有,以後沒必要假惺惺地為我做些什麼。你以為你掉幾滴眼淚,換掉些有毒的藥材我們就會回到以前嗎?”
他轉過頭來,語氣裡已然浮起疏離。“一日找不到渝西,我一日也不會原諒你。”
再次提到渝西的時候,敖傾珞的心不知為何竟然痛了一瞬。有種奇怪的聲音在心裡大喊了一句什麼,可是又太過模糊了,以至於她根本就來不及聽清楚。
她悶悶地撫摸著胸口,道:“我明白。”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兩人各自走著各自的路,都沒有開口說話。
良久,薊歌之才道:“硃砂一錢,焰硝三分,搗碎後用陳年老酒調好,裝起來埋在向陽的土中一個月後取出,就成了特殊的硃砂粉。把它塗在畫紙上,再在日中晒乾,之後把酒端到畫中人面前的時候就會變紅。”
還當那於琛有什麼神通,原來不過是用了些藥物罷了。
“那我照瓢畫葫蘆,跟他一樣不就得了?”她靈機一動,笑道:“有了,我就比他更厲害一些,畫他的屁股!哈哈!!”
想到畫中人於琛的屁股在眾目睽睽下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她就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就這點志氣?”薊歌之白她一眼,“若是能更勝他一籌呢?”
“你有什麼法子?”看他不僅為自己解惑,還有要幫自己的趨勢,敖傾珞不禁驚訝起來。
在她剛甦醒時薊歌之的態度何等惡劣,給了她一掌不說,還時時刻刻視她為仇人。今日一看,他的態度似乎又有所緩和。難道是因為那日她偷換藥被發現後哭了一次,薊歌之心軟了?
“你去採個珠蚌來。”薊歌之指著墨藍色的大海道。
“要珠蚌做什麼?”
“只管去就是了。”拋下這句話後,薊歌之揹著手悠閒地看藍天白雲去了。敖傾珞繼續追問下去也沒得到迴應,無奈之下,她只得吩咐湯包在原地守著。
“我的鳥嬤嬤喲,你真能行嗎?”湯包看著她往海里走去,不由捏了把汗。
敖傾珞回頭瞪了瞪它,“廢話,我好歹也是海中霸主龍族公主!”
她的大半個身子都已經泡在了海中,藍色的衣裙被打溼後在海浪中漂浮著,把她托出幾分仙姿玉色來。敖傾珞深吸了一口氣,整個身子慢慢埋進了海水裡。片刻後,一條泛著金光的龍便迅猛地扎進了大海深處。
薊歌之目送著她從人變成龍身,又遊進了茫茫大海里。每一個細節都在他心裡放大,又反覆地被他揣摩著。
敖傾珞的確是他的師父,卻也是如假包換的龍族公主。當她甦醒後,面對他的憤怒,她不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幫著自己,甚至還偷換了敖京墨的藥材。當日她流淚的模樣始終印在他腦海裡,讓他無法釋懷。想起與她的過去,薊歌之的眼神愈發的迷茫。
這是他曾經的師父啊!他何曾願意相信,是她殺了渝西?渝西到底在哪裡?是不是真的死了?若是她下的手。
他望著海面的眼神忽的變得冷凝起來,瞳孔一縮,整個人都變得如同地獄裡的修羅。
若真是她下的手,他絕不,絕不輕饒!
隔了約半柱香的時辰,敖傾珞終於從海里遊了回來。雪白的浪花從中間分開,一個俏麗的女子舉著大小不一的四五個蚌從海里走了上來。她快步走到薊歌之的面前,舉起雙手脆生生地問道:“這位少年,我這有金珠蚌,銀珠蚌,還有個破爛的銅珠蚌。請問哪個是你要的呢?”
本是開個玩笑,敖傾珞竟在迎上他視線的那一瞬間感受到了針扎一樣的怖意。那在他眼裡凶猛翻滾著的,是無邊的恨意麼?
她欲再次看個清楚,薊歌之卻別過了頭,道:“你還真是不吃虧,一次就拿那麼多。”
敖傾珞低頭看看手裡的珠蚌,疑惑地說道:“你又沒說拿來幹嘛,也沒說要多大的,我只好挑了不同大小的呀。”
說著,她趁機打量了一下他的神情。可他臉上神色如常,方才的殺氣倒像是錯覺了。
或許真的是自己看錯了?
湯包在後頭看了個滿眼,為她的缺根筋默哀的同時也更加明白了國主的用心。這個九公主,的確是需要有人時時刻刻在身邊保護啊。
薊歌之接過她手裡的珠蚌,拿起其中一個在手裡觀察了好一會兒,道:“我無意害你性命,只需要取你一些東西,還請自己開啟吧。”
那蚌倒也真聽懂了他的話,順從地打開了蚌殼,只是蚌肉還是緊張地微微哆嗦著。敖傾珞好奇心起,俯身往那珠蚌裡望去。奇怪的是,那蚌中珠囊並無珍珠。
“咦,你挑錯了吧?”既然裡面沒有珍珠,他要來做什麼?
“要的就是這種含胎卻尚未結珠的大蚌。”薊歌之用手指沾了點蚌中晶瑩如淚水的**聞了聞,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子,鎮定自若地收集起這些**來。
“此物用來和墨,若在日光下繪畫則可在白天看到畫裡的內容,若在月光下畫則只有晚上才能看到所繪之物。珠淚本是難得之物,況且畫出來的畫白日夜晚所顯示出的圖畫不同,豈不是比於琛要更勝一籌?”
“原來還有如此奇效。”敖傾珞見識大長,頓覺勝利有望。“哈哈,小徒弟,你可算是幫為師一個大忙了!回頭放走那尾魚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她日後記得來找你報恩的!”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得想咬自己的舌頭了。什麼小徒弟,說慣口一時改不過來就算了,居然還挑魚精報恩這種玩笑話來跟他說!可不是找打麼!
聽到最後一句話時薊歌之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只是冷冷應了一句:“你我已不是師徒關係,慎言。”
“咳咳。”敖傾珞尷尬地別過視線。
雖然薊歌之沒說出來,但她還是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痛恨。他恨她讓渝西離開了自己,他也恨自己找不到渝西的下落。想來他們現在所維持的和平,不過是脆弱如蛛絲罷了。只要某天爆發出哪怕如小石子一般的小矛盾,這太平日子就會徹底結束。
湯包跟在沉默不語的兩人身後,看到敖傾珞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不由撇了撇嘴。
國主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當年的真相呢?畢竟他當初為了她可是。
想到這裡,湯包的眼神都染上了幾分怨恨。
若不是因為她,國主又豈會落到如此地步!
昏暝的夜色裡,薊歌之坐在亭子中,一手輕撫白玉酒杯,偶爾朝前方眺望幾眼,似在等人。
良久,一道藍影踏著輕功飛奔而至,與她一起停下的還有一罈子未開封的酒。
“呼,可真是累死我了!”敖傾珞大大咧咧地坐了下來,一拍桌道:“你可知我為了把這壇三百多年前就埋在樹下的酒挖出來受了多少罪?那翠怡院還真是厲害,這麼多年了還在原地。我在挖酒時被老鴇碰上,差點沒被當成小偷啊!”
那壇酒薊歌之認得,是三百多年前他正式拜師的時候,兩個人一起埋下的。轉過壇身一看,上面貼的紅紙還在,雖然已經有些破爛不堪,但上頭幾個“男兒綠”的字還清楚可見。
“來來來,小徒弟,這壇酒我們一起埋下去吧!”
“男兒綠?什麼意思?”
“人間剛生下女兒的時候,不是都喜歡埋一罈子女兒紅嗎?你是男的,自然就得反過來寫呀。男兒綠,是不是很好聽?”
“
“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想,我還是另尋個師父吧。”
“喂喂喂,拜師酒都喝了!不許後悔了!”
“喂喂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薊歌之回過神來,發現敖傾珞正在他面前拼命揮舞著手,試圖吸引回他的注意力。他看了一眼那壇酒,道,“說去取個東西回來,原來不過是要拿這沒有意義的事物。”
師徒義已絕,如今這壇酒還能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敖傾珞哪裡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對這壇酒垂涎已久,自然是先把上面的泥土給清理得乾乾淨淨的,然後開始拆封。這酒經過三百多年的洗禮,酒香十分醇厚,一聞就能醉人,就連薊歌之也開始動容了。
“來來來,乾了這碗!”敖傾珞原本也不怎麼喜歡喝酒,但是這壇酒是當年一個釀酒高手親手教她的,可以說是她做得最成功的一次成品。至於味道跟白子慕的酒有多接近呢?嗯,馬上揭曉!
藉著眼角的餘光,她看到站在旁邊的湯包盯著面前的酒罈子兩眼發光,一副想喝又不敢說的樣子,只得聞著酒香味解解饞。她心覺好笑,便指指旁邊的凳子下命令。“過來,喝!”
“真的可以嗎?”湯包一喜,幾乎就要衝過去了。可是不知他想到了什麼,臉上顯出了猶豫的神色。
敖傾珞看他那為難的神態,揣測道:“怎麼,白子慕那個摳門國主不讓你喝酒嗎?”
“國主是怕我喝酒誤事。被點破後,湯包不免窘迫地搓起手來。
“唔,我可什麼都沒看到。”敖傾珞給他倒了一碗酒,若無其事地說道。
言下之意,就是她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告密了。湯包趕緊拿起酒碗喝了個精光,讚道:“好酒!”
“幹!”敖傾珞拿起自己的酒碗對著薊歌之道,“今夜就喝個痛快,什麼都別想,好不好?”
薊歌之盯著她笑盈盈的臉蛋,沉吟了片刻,才拿起酒碗與她相碰。“幹!”
這三百年來日日煎熬,今日難得來個醉生夢死,逃離一下也未嘗不可。
觥籌交錯間,三個人都喝得面紅耳赤,到後來甚至還玩起了行酒令。恍惚間,敖傾珞看著已經變得模糊的薊歌之,總覺得好像回到了從前。
“嘔!”湯包酒量太差,喝了幾碗後已經快要醉倒。再一杯下肚,它馬上捂著嘴巴衝到了一旁的草地裡嘔吐起來。
酒香摻和著嘔吐物的奇怪味道飄散過來,竟讓敖傾珞的腦子清醒了一瞬。一個女子的模樣從她腦海裡掠過,那是一個極其陌生的面容,卻又帶來萬分熟悉的感覺。
“歌之,我,我,我好像想起來一個人,她。
因為酒精的作用,她連話都講不清楚了。薊歌之疑惑地等著她的形容,等了半天卻沒有聽到一個完整的字句。情急之下,她一把拔出薊歌之的佩劍,藉著輕功飛躍到了幾米開外的石桌上。
薊歌之被她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帶著酒也醒了幾分。
亭子裡的美人持劍而立,玉顏藍衫,青絲如墨,仿若靜夜裡的水精靈。藉著天上一輪圓鏡的照耀,她醉眼半眯,皓腕輕抬,做了個優雅的起手式。
接著,她劍指長空,一揮一舞間盡是瀟灑肆意,卻又帶著舞蹈特有的柔美。以右腳為軸心,長劍揮出的同時身軀也在輕靈地旋轉。
只見她從石桌上一躍而起,衣裙飄逸如片片凋落的雪花。她的身體軟如雲朵,雙臂柔若無骨,每一步都帶著腳下生蓮的醉人姿態。敖傾珞在夜風裡恣意舞動,旋起來的裙襬開出一朵盪漾的鳶尾花來。偶有柳絮隨風飄來,從她專注的鳳眸前斜飛過去,又打了個迴旋,最後掛在她的雲鬢上顫顫巍巍地搖動著。
劍在她手猶如綾羅般順手,隨著舞步或刺或甩,時而挽出幾個劍花。她的動作迅速敏捷,行起劍來一氣呵成,既如長虹游龍又似行雲流水。或許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把這般英姿颯爽的劍舞演繹出一番獨有的柔美來吧。
時間的流逝變得漫長,直到敖傾珞一曲舞畢,燕子般飛落到了地上,圍觀的兩人才清醒過來。
“唔,大概就是這麼個樣子吧。”她一指石桌,示意薊歌之去看。
藉著舞蹈,敖傾珞把所想到的女子面容完整地刻在了石桌上。她這一舉動全然是憑著一時的衝動,整個過程下來只跟著感覺遊走。此刻她再看自己的傑作時,也不由感嘆自己的畫工絕妙。
桌上的女子有著淺淺的梨渦,眉目間閃爍著慧黠的光芒,一見之下,倒是讓人難以忘懷。這人是誰?
在她絞盡腦汁思考的時候,薊歌之突然激動地衝到了桌邊,撫摸著凹進去的刻痕,聲音顫抖地說道:“渝西,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