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劍如棋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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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劍如棋奕
黃易《大唐雙龍傳》第六十二卷
第五章劍如棋奕
寇仲踏上杏木橋,心中仍盤旋置適才與李孝恭的對答。/*更新快/*最妙是即使李孝恭出賣他們,仍
無法告訴李淵他們方面有任何具體的計劃。唯一能損害他們的是揭露李神通站在他們的一
方,但他相信忠於家族的李孝恭不會這樣做,否則他早告訴李淵。
要李孝恭背叛李淵難之又難,可是當形勢發展至某一地步,深受打動的李孝恭還是會發
揮出正面的作用。
繞過主建築,踏上通往凌煙合的迴廊,湖心池現在前方,在漫空星斗下,傅釆林安坐亭
內,彷若神人。廣闊的白石平臺在星夜下閃閃生光,環繞的湖水波光鄰鄰,湖岸兩旁的建築
燈火全滅,融人黑沉沉的林木中,亭內石桌點燃一爐沉香,意接近傅釆林,香氣意濃。
寇仲的心神晉人天地人合一的忘刀境界,心中無勝無敗,不喜不懼,明天即將來臨關乎
天下的大戰也給拋到無限遠處,在他心湖內沒佔半分席位。
他的步履穩定有力,每一步尺寸相同,輕重如一,自然地生出一種異乎尋常的節奏和韻
律,陪伴他橫過湖心橋,直抵安坐亭內身為天下三大武學宗師之一的傅釆林前方。
傅釆林張開的雙目一眨不眨的凝視善他,名傳天下的奕劍平放桌上,沒有劍鞘,長四尺
五寸,闊兩寸,劍體泛著熒熒青光,握柄和護手滿布螺花紋,造型高雅古拙。
寇仲忽然跪下,“咚!咚!咚!”連叩三個響頭,伏地道:“師公在上,孃的恩情我寇
仲永誌不忘,縱使師公一心殺我,寇仲絕不敢怪怨師公。”
傅採林沉默片刻,柔聲道:“起來!”
寇仲從地上彈起,目光投往高坐亭上的傅採林。
傅採林仰首夜空,雙目射出沉痛悲哀,道:“我年過十,始收下君婥這個徒兒,想不
到造化弄人,唉!俱往矣!”
目光回到寇仲臉上,淡然自若道:“少帥怎曉得我要殺你?”
寇仲苦笑道:“師公難道是要找我來聞聊解悶,又或傳兩手奕劍術的精華嗎?只從師公
稱我為少帥而非小仲,可知師公你心意已決,小子只好捨命陪師公。”
傅釆林不解道:“對著蘇文你可慷慨陳詞,分析利害,把他打動。因何面對我卻一副甘
心認命的神態?”
寇仲道:“我想說的話,蓋大帥該早代我轉稟師公,我怕師公不耐煩,故不敢重複。”
傅採林微笑道:“有道理!不過你仍未直接答我的問題,你怎知我要殺你?或者我會因
蘇文的傳話回心轉意?”
寇仲正容道:“那純是一種刀手的感應,自我見到師公獨坐亭內,小子立知此戰難免,
沒有甚麼道理可言。”
傅釆林點頭道:“說得好!難怪畢玄奈何不了你。聽說你曾得‘天刀’宋缺親身指點,
天刀之名,我傅採林聞之久矣,希望可從少帥刀法中得窺天刀之祕。”
寇仲露出燦爛笑容,道:“希望小子不會令師公失望,小子更斗膽請師公指定條件,假
設小子能透過考驗核試,師公便放我一馬。如我落敗,則任從師公處置,例如廢去我武功諸
如此類,那師公和我都會愉快些兒。”
傅採林啞然失笑道:“難怪君瑜說你鬼馬,君嬙斥你為狡猾,秀芳的評語則是足智多
謀,念在君婥份上,只要你能在百招內迫我離座,明天我便立即回國,再不管你們的事。”
寇仲哈哈一笑,忽然舉步登階,直抵石桌另一邊,安然坐下,欣然道:“劍如棋奕,此
桌恰好作為棋盤。”
傅釆林不但不以為意,雙目還不能掩飾地露出驚詫神色,點頭道:“智慧果然異乎尋
常,只此一著,立令勝負難測,若有人旁觀,必以為少帥是因心一局氣傲,不想佔我便宜,
事實卻剛好相反。”
寇仲目光投往橫擱桌上的奕劍,嘆道:“因為你老人家是我的師公,而我和子陵自從娘
處曉得奕劍術三字後,不斷研鑽推敲,不知算否小有所成,但至少想到奕劍術的每一種可能
性。以師公的絕世劍術,坐著不動和騰挪閃躍並沒有分別,大小遠近也沒有分別,對嗎?請
師公指點。”
傅採林閉上雙目,臉容立即變回無比的醜陋,柔聲道:“在我活過的日子裡,我一直為
某一種祕不可測和不得而知的東西努力尋找、思索;我隱隱感到這東西存在於思感某一祕
處,在某一剎那至乎感觸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義,可以為我打破平庸和重複的悶
局。而在我作出對此思索的同時,我從仇恨罪惡和爭權奪利的泥淖中爬出來,清楚看到存在
於人與人間種種醜惡和沒有意義的愚蠢行為;看著其如何構成人的陰暗面,如何破壞生的樂
趣。少帥明白我的意思嗎?”
寇仲籲一口氣道:“不但明白,還聽得非常感動,師公要找尋的是開啟人身內那神祕寶
庫的鎖匙。”
傅釆林猛地張口,立變回古拙奇特的懾人容相,凝視他道:“傅釆林不但不喜歡戰爭,
且厭惡戰爭,可是在亡國亡族的威脅下,卻不得不作出反擊。若你與君婥全無關係,我可以
因憐才而放過你,但因你的生命和武功均來自君婥的恩賜,反令我不得不親手除去,皆因你
是由我而來,我當然須負上責任。”
寇仲開始瞭解傅採林,在三大宗師中,寧道奇清靜無為、謙虛自守;畢玄一派突厥人強
悍暴力的作風,冷酷無情;傅釆林則是專情至性,畢生尋找最美麗的某種事物。
苦笑道:“師公你既一直在尋找美好的東西,因何處置我卻不能循此一方向去想,難道
不相信我寇仲確有化解民族仇恨的誠意嗎?”
傅釆林淡淡道:“蘇文肯接受你的和議,皆因他深信少帥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他則是從
自身的利益考慮,判斷出與你和解對他有莫大好處,且認為你最後將成為中土的霸主。他的
想法我完全同意,只不過看眼點不同,我想到的是整個民族的長遠利益,想到由你一手建立
的強大帝國的可怕處。凡人皆要死,死後又如何?對我們來說,只有重現楊隋之前中土四分
五裂的局面,我們才有和平安樂的日子。楊廣正是最好的例子,一旦中土強大,就是中土以
外的國家遭殃的時候,而眼前卻是我傅採林為我國奠立長久和平的唯一機會。”
寇仲咽喉艱澀的道:“這麼說,師公是鐵定要殺我。”
傅採林微笑道:“正是如此!”
桌上奕劍忽然跳起來,落入傅釆林手上,同一時間,寇仲把井中月連鞘橫舉胸前,一手
握鞘,另一手抓著刀把,緩緩抽刀。
兩人目光交鋒,只隔著直徑尺的圓石桌,不覺絲毫勁氣狂颼。
楊公寶庫、圓形石室。
徐子陵領著跋鋒寒、侯希白走到位於石室中央的圓桌坐下,麻常則往藏寶室查核。進入
寶庫後,他們仔細搜查,直到肯定沒有敵人藏身寶庫內任何角落,始到此處集合。壁上盞
牆燈燃燒著,燈光通明。
跋鋒寒細審繪於桌上圖文並茂的寶庫形勢圖,微笑道:“子陵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究
竟葫蘆裡賣的是何藥?”
徐子陵道:“待麻常來再說。”
侯希白擔心的道:“若婠婠或林士巨集適於此時入庫,豈非大家碰個正著?對他們和我們
均沒有半分好處,至少子陵會被揭破沒有負傷。”
徐子陵欣然道:“現在的寶庫空無一人,證明我的想法無誤,我們怕碰上林士巨集,林士
巨集何嘗不怕碰上我們。所以未到必要時刻,林士巨集絕不會進入此庫。其次是寶庫內的警報系
統,可令我們曉得是否有外人入侵。”
此時麻常來到坐下,道:“三個箱子曾被掀開,但卻沒移動箱內的兵器,所以下面的石
頭該仍未被發現。”
三人齊鬆一口氣。
麻常進一步解釋道:“我在箱側不覺眼的合縫位置黏上頭髮,揭開會把頭髮扯斷,因只
有三個箱子的頭髮斷掉,所以知道對方曾掀過這三個箱子。”
跋鋒寒頷首讚道:“麻大將軍的心思縝密至教人叫絕。”
麻常謙虛道:“多謝跋爺讚賞。”
跋鋒寒顯然心情暢美,向徐子陵笑道:“是時候揭開謎底哩!”
徐子陵道:“楊公寶庫由魯大師一手設計,以魯大師精密的思考,寶庫的設計肯定完
美,可應付任何突**況。不妨試想以下一種情況,假設楊素兵變失敗,必須借寶庫逃離長
安,在那種情形下,城內通往寶庫的三條祕道肯定曝光,追兵隨來,仍是沒法倖免,魯大師
定有針對這情況的應變方法。”
三人目光不由落往桌面的形勢圖,跋鋒寒同意道:“子陵的推測合情合理—城內地道共
有三條,西寄園的並內祕道可以不論,因為此道貫滿有毒沼氣,另兩道分別為永安渠祕道和
沙府祕道,倘能以機關封此兩條祕道,將餘下出城的祕道,那時楊素可安然逃命。哈!封閉
城內祕道的機關在那裡呢?是否請把雷大哥請來?”
徐子陵本在想起正應付著師公的寇仲,但卻沒有擔心,事實上他比任何人對寇仲更有信
心,微笑道:“魯大師機關學的真傳弟子是寇仲,不過即使請他來亦沒有用處。綜觀整個寶
庫的機關設計,全建基在心戰之術,這逃亡機關亦將是如斯,該設計於我們最容易忽略之
處。”
侯希白喜道:“這麼看,子陵已智珠在握。”
徐子陵採手輕撫石桌,道:“此桌往上拔起,立成可轉動的機括,往左旋轉,會開啟聖
舍利的藏處。”
跋鋒寒精神大振道:“那說不定往右旋便是封閉城內祕道的機關。”
徐子陵道:“應是繼續左旋,否則若有人先往右旋,不是把通道關閉嗎?此是心戰的精
要,我等庸人能開放聖舍利的寶洞,早大喜若狂,那想得到尚有再旋的機關。”
麻常嘆道:“這才真叫算盡機關。”
侯希白道:“還不動手?”
徐子陵道:“我們必須先想清楚後果、關閉城內三條祕道後的情況,說不定封閉後再不
能還原,那我們只能從通往城外的祕道離開,回城勢要花一番工夫,動輒會被人察覺,弄來
一身麻煩。”
跋鋒寒道:“城內祕道該可還原,魯大師若未經試驗,怎知機括是否有效?”
徐子陵道:“這個很難說,若魯大師蓄意令祕道不能重放,自有他的辦法。以他驕傲的
性格,絕不容別人來對他的機關指點說話,故大有可能連城外祕道亦會在一段時間後關閉,
然後沼氣入庫,以他的學究天人,沒有可能的事也變為可能。”
侯希白點頭道:“有道理。現在我給你說得不由對魯大師生出仰慕之心,世間怎會有超
卓至此的天才。”
麻常道:“封閉祕庫對我們有利無害,至少可令敵人陣腳大亂,更清楚說明我們在城外
沒有伏兵。婠妖女則大吃一驚,更無法曉得我們弄甚麼玄虛。”
侯希白道:“趁祕道尚未關閉,我光溜去向劉弘基打個招呼,有他照應,回城該沒有問
題。”
徐子陵道:“且慢!先讓我們肯定所料是否不差。”
在他雙手運作下,石桌往上升起,兩寸而止。
跋鋒寒笑道:“這是非常刺激有趣的感覺,來!”
桌往左旋,發出機括響動的聲音。
桌旁地板重陷下去,現出沒有邪帝舍利的地洞。
徐子陵繼續左旋石桌,桌子果然繼續旋動,忽然停下,喜道:“成哩!我感覺到另一個
機括。”
眾人齊聲歡呼,像一群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徐子陵道:“猜是這麼猜,但坦白說我是緊張得要命,皆因後果未必一如所料,那就糟
糕。我們今晚實負不起任何行差踏錯的代價。”
侯希白道:“我現在應否去找劉弘基?給我半個時辰便成。”
跋鋒寒沉聲道:“石之軒會否出賣我們?”
徐子陵搖頭道:“不會!”接著臉色劇變,顯是給勾起別的問題。侯希白摸不著頭腦
道:“明爭暗鬥確非我的老本行。老跋為何忽然提起風馬牛不相關的石師,他出賣我們否與
寶庫有甚麼關係?”
跋鋒寒臉色凝重的道:“我是從楊公寶庫的祕道,想到尹府的入宮祕道,石之軒是唯一
曉得我們曾進出祕道的人,若他把這訊息透露予尹祖文和婠婠,我們明天天亮前將無法經祕
道偷入皇宮。換句話說我們將無法控制李淵更沒法控制皇宮皇城,倘或禁衛和唐儉的大軍內
外夾擊,我們必然全軍覆沒。”
麻常張口,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侯希白舒一口氣,笑道:“石師肯定捨不得害子陵…噢!”接著往徐子陵瞧去,駭然
道:“難道這才是婠婠狠心重創你的原因,是要教你不能參與明天的行動。”
跋鋒寒苦笑道:“石之軒正因已把入宮祕道的祕密洩露,又怕子陵因此喪命,故傳子陵
不死印法,這與婠婠不謀而合,均是為保子陵的命。”
侯希白捧額道:“聽得我頭痛起來。”
麻常道:“若侯公子的師尊與婠妖女碰頭,豈非會曉得徐爺沒有受傷?”
徐子陵道:“這方面我反不擔心,因為在攻我不備的情況下,即管不死印法亦挨不住天
魔**的攻擊,且婠婠絕不會向石之軒透露此事。我仍認為婠婠的目的既在削弱寇仲的戰鬥
力,更以我牽制寇仲,而非為保我的命。而她更猜到我們會利用祕道入宮,挾天子以令諸
侯,故我們若仍照計劃行動,勢必飲恨尹府,且是自投羅網。”
跋鋒寒沉聲道:“婠婠的智謀不在我們任何人之下,她不單會在尹府迎頭痛擊我們,且
會利用祕道效法我們挾持李淵之計,一舉顛覆李家的天下。”
麻常道:“若石之軒參與此行動,再多兩個尤婆子和宇文傷,恐怕仍攔他不住。”
徐子陵搖頭道:“石之軒不會離開青璇半步的。”
跋鋒寒道:“那我們更要再試明這機括,在封閉城內三條祕道後,我們再往剩下的祕道
出城,找到該是藏身祕道出口外近處的林士巨集,把他宰掉,一了百了,至於如何潛回城內,
是難不倒我們的。時間無多,須立即實行,否則若讓林士巨集此刻率人進來,我們將錯失時
機。”
徐子陵嘆一口氣,點頭道:“林士巨集若要和他的人從容進駐尹府,會在任何時刻入庫,
好!希望魯大師在天之靈庇佑我們。”
抓著桌沿的手猛往左扭,整座石室立時顫動起來,機關響動的聲音從腳底下傳上來,地
底處更有水流轟隆的悶音。
不半晌,似是巨石降下的隆隆聲,分由各方送人眾人耳內。
徐子陵和跋鋒寒同時色變,大叫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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