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原來如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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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原來如彼
白雲砌成的天梯，拾階而上，將往何方？
天地無極，混元一氣，在這蒼茫之間，唯有一個單薄的身影徐徐登攀。
“你終於來了……”一個聲音嘆息著，在天地間迴盪。
那人腳下沒有絲毫的停頓，依然一步步向上。
便在這瞬間，光明抽身而去，黑暗鋪天蓋地而來，一道金光劃過天際，彈指間便到了眼前。
這只是散發著微弱金光的球體，在黑暗中懸浮著，發出幽幽的光。
“我等了你很久。”說話的是金色小球，“你終究是犯了和我一樣的錯誤。”
金光映著對面之人的臉龐，滄桑歷盡，兩鬢微霜，俊雅的面容上仍是帶著一絲微笑與從容。
“你早已知道。”少昊淡淡笑著，“.我不會對她下手，正如你也不忍心傷她，無奈的是傷害終會造成，是不是，盤古大神？”
金光暗了暗，“少昊，或許我不該選.擇你，也或許，不該讓你遇見她。”
若非親身經歷，誰又能想象，盤.古大神並未完全死亡，四海八荒，仍有一縷盤古精魂在等待著最合適的人，消除他當年留下的滅世危機。
軒轅禁地，他強行闖入少昊的元神，讓少昊在接收.盤古記憶的同時，一併接收了盤古的元神力量，這力量，可以讓他重整三界秩序，穩定天道。
即便盤古有意消去了開天闢地的記憶，但從那千.萬年的記憶推測，少昊肯定創世的失敗，必然與那個女子有關。
那個活了五十六億年的女子，蓮葉為裙花為裳，.蓮莖為簪，一個眨眼便是千年。她的眼睛和九九很像，是杏圓的眼兒，卻不像她那樣眼兒彎彎地笑著，她總是靜靜地凝望著黑暗，在眸子深處，是億萬年化不開的濃墨。
她是一個沒有.心，沒有感情的人，鴻鈞叫她青蓮，盤古喚她青兒。
很久以前，少昊就知道，盤古深愛著那個女子，一段註定不會有迴應的感情。
“她不是青蓮，是瀧九。青蓮無心，瀧九有。”無論在什麼時候，想起她，他仍是會微笑。
“我知道，青蓮已經死了。只有混沌蓮莖帶著她的心願活下去。”
那時，青蓮閉著眼睛，嘴角微微揚起，有一絲期待和俏皮。“如果有來世，我要學會感情，我要很多很多人和我在一起……”
聽著她的話，他握著開天斧的手輕輕一顫，又緊了緊。
她睜開眼睛，專注地望進他的雙眸。“如果我學會了感情，一定會先愛你，你說好不好？”
他苦澀地笑了笑，點點頭，說：“好。”
開天斧落下的瞬間，他閉上了眼睛——混沌的蓮花，一瓣瓣飛落……
鴻鈞老祖接住飄落而下的混沌蓮莖，望著盤古的眸色一沉，“你失手了。”
因為他一時的不忍，這一斧並未能徹底開闢鴻蒙，縱然分開了天地，也仍是一片混沌。
“鴻鈞，答應我一件事……幫我好好照顧她……”
“青蓮已死，這蓮莖雖有青蓮的法力在，卻再也不是她了，你又何苦……”
鴻鈞，他知道何為感情，卻也從來不解，情是何物，便是盤古，逃不過情之一字，
掌心裡，蓮莖靜靜地散發著幽幽碧光——青蓮已死，你就代她去過她想要的人生吧……
盤古親手封印了她的記憶，封印了她的法力，封住了她的六識七竅。
青兒，你會有親人，會有朋友，會有許多愛你疼你的人……
重生，然後忘了一切，好好活著……
方生方死，宇宙造化，看不透，即是看透。
弱肉強食，天地造化。弱者為強者所淘汰，然而所謂強者，終究會有天道制裁。
制衡，而後守恆。是為天道。
創世失敗，天道不彰，是以只能在末日來臨之前，以人力強行劃分三界秩序。
盤古說，過錯在我，害在三界，但只有你能承擔。是為劫。
妖屬天，鬼屬幽冥，人屬人間。
六道混亂，巫妖爭世。
群神亂舞，末世之兆。
以殺止殺，有時候，顧全大局，必然要有所犧牲，而他選擇了保全人族，逼退妖族，削弱大巫，以最溫和的方式弱化三方，分開天地，重整三界秩序，卻終究是用最殘暴的方式畫下結局。
末日洪荒，方舟不堪負重，是等待舟覆人亡，還是將部分人推下方舟？
盤古說，天道如此，你我，都沒有選擇。
看似意外的不周山崩，滅世天洪，卻是冥冥之中的天道報應。物極必反，過強則損，然而所謂的強大在覆滅一切的自然之力面前，仍只能掙扎著滅亡。
這已是他們所能奢求的最好結果。
盤古創世，持續十萬年。
少昊所做的努力，或許只能再延續十萬年。
萬年之後，人們忘了洪荒前的人間，忘了曾經覆滅的文明。
十萬年之後，人間再度偷換，歷史一再重演……
方生方死。
五十六億年前，是否也曾有過相似的人間？
盤古不知，青蓮不知，鴻鈞知不知？
金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照不亮無盡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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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無情。
道本無心。
鴻鈞老祖望了望無盡虛空，廣袖一揮，所有的畫面統統消失，周圍瞬間暗下，兩人彷彿漂浮於黑暗之中。
這一世，盤古終於決定見少昊了，十二輪迴，終於也到了盡頭。
十二世護蓮人，他能為她做的事都已做了，以後的人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瀧九，走吧。”你這一生，已然盡了。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她欠他那麼多，還有來生相還嗎？
“相見不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你與他緣盡於此，未必不好。”鴻鈞老祖負手望著她的背影。
青蓮說，若來世懂了感情，她會先愛上盤古。
瀧九不是青蓮，可她終究是愛上了和盤古那麼相似的少昊。
盤古，你在選擇少昊的時候，是不是想起了自己？
盤古，在你心裡，是不是希望他們能代替你們在一起？
盤古，宿命如此，他們還是重蹈了你們的結局。
“他還有來世，對不對？”瀧九喃喃自語，“他說過的，若有來世，我們還要相遇，縱使他忘了我，我也認不出他……”
“沒有來世。”鴻鈞老祖冷淡的話語絕了她的念想，“誅仙劍下，不會有元神存活，縱然他僥倖得天庇佑，餘下一縷元神，但元神不全，他無法轉世，只能隨風而起，無意識地遊蕩於四海八荒。”
若非盤古的精魂護住了他，他只有灰飛煙滅，可如今這般，又與灰飛煙滅有何區別？
“我不信！”瀧九堅決地搖頭說，“我不信他會就這樣離去！他是無所不能的少昊，他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地灰飛煙滅！他做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為什麼只能落得這個下場？鴻鈞老祖，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幫幫他，幫幫我好不好？”
鴻鈞嘆了口氣，“瀧九，天道之內的事，恕我無能為力，不能幫你。”
他的存在是個異數，不在天道之內，也不能輕易更改天命。不合天道的改變，對這個人間來說，從來不是一件好事。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你幫了我那麼多次，為什麼這一次不行？”瀧九茫然望著他，“這一切，根本與少昊無關，憑什麼全部要他來承擔！”
“因為只有他承擔得起，也願意承擔。雖然最後他犯了和盤古一樣的錯誤，幾乎功虧一簣……”
“我不懂。”瀧九茫然望著鴻鈞老祖，“我知道，他要重定三界秩序，巫妖強大，打破了人間界的平衡，於是他用盤古幡掃除妖族和大巫，又讓東皇太一約束妖族於九天。他不是成功了嗎？你為什麼說他犯了和盤古一樣的錯誤？”
“他失敗了。”鴻鈞老祖打斷她，“在禁地裡，他在接收盤古精魂的時候，也接收了許多訊息，其中有盤古的記憶，還有創世前的許多祕密。所以他知道盤古幡，知道五色神石，知道了一切有用的資訊，如果那時他能狠下心動用盤古幡，那以他的力量，重定三界並非難事。但他選擇了其他方法……”
世間有人以為他是為了權勢，怎麼可能呢？當一個人的高度已然上升到了眾生，乃至寰宇，這世間之人汲汲營取的權勢富貴，根本不曾晃過他的眼底，遑論心裡。
他放眼三界眾生，有他的責任所在，但這和瀧九，從來不是一對矛盾衝突。前者固然不可推卸，後者也不能拋棄。對於少昊來說，或許從來沒有選擇一說。責任，他能夠履行。瀧九，他也絕不放手。他自以為能夠在二者間找到平衡，卻終究是低估了命數二字。
“他選擇利用十二地支的天地之力來穩定三界，維持天道，若能成功固然極佳，但是……”鴻鈞老祖嘆了口氣，“他最後仍只能動用盤古幡，但是那時，他已沒有足夠力量御使了。盤古幡只是掃除了八成妖族，仍餘下兩成蠢蠢欲動。不周山崩，天洪滅世，是毀了他，也是成全了他。這場洪水幾乎消耗盡了人間界的靈氣，把妖族逼上了天界，有東皇太一和帝俊，這三界才勉強穩定下來。”
“為什麼非要清除妖族？”瀧九不平道，“為什麼偏偏是我們？為什麼不是巫族？”
“並非是妖族，巫族中過於強大者，即便在當時沒有死亡，也不可能再長存了。少昊與女媧的對話你也聽到了，千年之後，人世必還有一亂，第一次封神，他留下了禍根，也留下了後招，到那時，能解決這個難題的，只有女媧了。”
瀧九不知，鴻鈞老祖卻知道，七千年後，商紂時代，少昊的預言分毫不差，女媧與三清之間的較量再次展開，史稱封神之戰，然而歷史卻不知道，真正的封神開始於更早的七千年前。大概是因為，知道的人，一代代死去。七千年，對於鴻鈞老祖，不過是一個眨眼，對於人間，那卻是很久很久的以前。
“他並不想殺四靈族，他的目的是妖族是和巫族，然而生逢亂世，身不由己。”鴻鈞老祖輕嘆了口氣，遙望著虛空之中的某處，眼底閃過淡淡的恍惚——盤古，終於選擇了放下，離開。
虛空中的一切，瀧九不知道。
少昊經歷的一切，世人不知道。
少昊，做了那麼多，犧牲了一切，有誰明白？
句芒怨你，瀧九恨你，天下人罵你。
你這麼做，到底值不值得，又有誰憐惜你呢？
誰還記得當年扶桑的白帝少昊？誰還記得當年封神一戰血染洪荒？
只剩下傳說，而那些連傳說都不曾提起的真實，那些無人知曉的內情，終將被瀧九忘記……
所以，你早就決定好了，長留山的三個月，一百天，那是你最後的眷戀。
他想做的，做不到，只能看著另一個人對她好。
他想要的，得不到，只要她幸福，哪怕那是另一個人的懷抱……
——我寧願，看著你活蹦亂跳，哪怕讓你快樂的那個人，不是我……
瀧九哪裡值得你深情相付……
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只是一個笑話，她有什麼資格去怪他，她有什麼資格去說原諒？該乞求原諒的，是她啊……
她從來不懂他的心，看不見他的痛，辜負了他的信任和深情，到如今，到如今什麼都沒有了……
少昊，人間再無少昊了……
看著痛哭失聲的瀧九，鴻鈞老祖輕聲一嘆。
前世，他若欠了她，今生也還盡了。
今生，她欠了他，卻再無來世可還了。
“瀧九，好好活下去。”這不也是她最初的希望嗎？
帶著她的信念活下去吧……
可她仍在哭泣。從極淵的千山暮雪，往後幾千年的日日夜夜，醒來之後要面對沒有他的人間……
“讓我記住他，我不要忘記……”她哭著求他，“我沒有資格忘記……”
鴻鈞老祖沉默不語。
十二次的輪迴，每一次都是一瓣蓮花的凋落，每一世都是如此，但他只能讓她一次比一次忘得更徹底。
有一句話，他始終沒有告訴她。
在禁地，他們看到的，不是未來，是過去。
是被十一次重演的過去，第十二次，也無法避免。
瀧九，你們已經沒有機會重新來過了。
少昊曾對句芒說，如果世間萬事都可以重來，那無論多少次回到從前，歷史也不會改變。因為我們還是我們，再次面對抉擇，選擇依然如昔。
或許她本就不該穿越歸墟。
或許他不應該一次次cha手他們的命運。
可這是最後一次了。
輪迴蓮最後一次生效，再無下次了。
“對不起，你只能忘記。”他說。
瀧九的哭聲突然漸漸緩了下來，緩緩仰起臉，看向鴻鈞。
淚水浸潤過的眼中竟是一片清明，不帶一絲感情。
鴻鈞老祖依稀看到了那個她，訝異地瞪大了眼睛。
“鴻鈞老祖，那我，又是誰呢？”瀧九深呼吸著，晃了晃腦袋，想把那些嘈雜的聲音拋開，“我在紫霄宮，在夢裡，一次次聽到的聲音，到過的地方……如果那男子是盤古，那女子是誰？”
從未有過的事！
此前八世，她從未問過他這個問題！
鴻鈞老祖震驚不能言語。
瀧九皺著眉，迷茫地說：“那我又是誰，為什麼，感覺那麼奇怪？”
就像有人在她腦中說話，她卻聽不清楚，有人在她眼前走動，她卻看不見，彷彿置身幻境之中，但那種感覺是如此模糊……
“老祖，我是誰？”瀧九晃了晃，站了起來，雙目迷茫，卻又奇異地清明。
“你……你想起來了？”鴻鈞老祖屏住呼吸，等著她的回答。
“我有什麼可以想起來的？”瀧九忽然笑了，“既然我都會忘記，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因為我不能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記起了一切，那就什麼都不能封住你的記憶了。
他只是希望你快樂地活下去，家人，朋友，愛人。
傻傻地活著，只要有愛你、保護你的人，其他的，又有什麼要緊？
可是瀧九不想再糊塗下去了。
那些嘈雜的聲音霎那間又靜了下去，彷彿宇宙在瞬間爆炸，轟鳴之後，是歸於平靜的眾生永珍。
瀧九閉上眼睛，卻清晰地看到了一切。
“原來……如此……”
盤古的離開，解開了最初的封印，七竅玲瓏，她終於看清了這個人間。
十二次輪迴，十二次遺忘，十二次相愛，十二次生離死別……
無論過程如何改變，結局始終如一。
一次次被封印了記憶，一次次被迫忘記他的好。記憶被封印，感情卻無法磨滅。她只記得要恨他，卻明明那麼愛，愛到生死相隨，卻不明白為何而愛。
長留山，一百個日出日落，眷戀不忘。
長留的山神啊，他可知道山上那座木屋，是誰為誰蓋？
或許不知道……
萬年以後，這世上，沒有了你我，連唯一幸福過的痕跡，也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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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讀者曾說：瀧九能不能原諒少昊……
我說：說反了。
那時想的是，少昊能不能原諒瀧九。但仔細一想，少昊永遠不會怪她。
所以應該是：瀧九能不能原諒自己。
刪了幾千字，最後敲定了這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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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萬年開天闢地
塵灰湮沒上古祕史
憑誰憶洪荒風流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