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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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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焚

燕子焚“塵土……隨風而逝的塵土;馬蹄,敲打著外面的世界;寂靜……最深處的寂靜;孩子,餘燼中的微紅。”

一襲黑袍裹著瘦小的身子,蜷縮著坐在牛皮帳篷下陰暗的角落中。

前方簡單的土路上,騎士們縱馬賓士來往,暴烈的馬蹄聲似乎要敲碎整個世界。

馬後的煙塵高高揚起而復落下,細細的黃土積澱在那個陌生人的黑袍上。

這是燮敬德王二年,燮朝舊主姬野駕崩的第二個年頭,新君姬昌夜撕毀前盟,再次陳兵海峽。

浪花滔滔的百里海峽兩側,蠻族青陽國駐紮殤州的十萬雄兵和大燮朝天驅軍團的精銳隔水對峙,烽煙再次瀰漫在多災多難的九州大陸上。

星相師們茫然地仰望星辰:“這一次星辰的主宰們將把勝利賜予哪一方呢?”青陽主呂歸塵已經把諸部貴族和三軍將領從國都北都城遷到了毗鄰海峽的離都歸望城。

歸望城中忽然聚集了十萬精兵鐵騎,整日都有戎裝整齊的騎兵賓士在城內外的道路上交換崗哨,富裕的人家早已駕著牛馬遠離了是非之地。

留下來的住戶如果不是為了追隨青陽主呂歸塵大戰燮朝,那麼就是因為窮困了。

蠻族民風豪烈,可是平靜了很長時間後再次嗅到戰爭的氣息,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又從他們的記憶中甦醒,暗地裡人心也有些慌亂了。

這就是亂世,遠沒有結束的亂世。

在這亂世中,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隱藏在黑袍下的人。

她悄悄地來,默默地停留,像一隻流浪的小貓。

誰都可以踐踏她的生命。

一雙腳停在了那襲黑袍的前方,腳上是未曾硝過的粗牛皮靴,再往上則是最簡單的粗麻布衣服,來人用一根鼠尾草莖搓制的細繩束髮。

他身上所有的衣飾都是他親手製作的,除了胸前的一面鐵鏡。

那面光亮的鐵鏡標誌了他鏡武士的身份,來自青陽主呂歸塵的恩賜。

蠻族的鏡武士或許不少,可是在所有的鏡武士中顏靜龍依然飾獨一無二的。

因為顏靜龍根本就不會武術。

在格鬥上他甚至比不過一個最低等的革甲戰士,但是他卻擁有一個鏡武士的身份地位。

顏靜龍是個星相師。

蠻族諸部的星相學遠不如燮朝發達,可是太古流傳的星相典籍中依然包含了很多高深的智慧。

可惜蠻族尚武的風氣使年輕人不喜歡花費時間在智慧術上,所以蠻族的星相師也是逐年地沒落,直到顏靜龍的出世。

顏靜龍從小就表現了對自然的熱愛,他喜歡凝視著一根花草去沉思,也喜歡仰望天空的星辰。

在他十三歲的時候他夜觀星相的變化,脫口說出了一句話——“兵災到了”!僅僅三個月後,燮羽烈王姬野揮軍北上,戰呂歸塵于歸望城。

……片刻,武士小心地捧著孩子走回了內帳。

“怎麼?”呂歸塵挑了挑眉鋒。

“殿下說她和大王成婚兩年,自己還沒有生育,不能撫養別人的孩子。”

“請殿下來。”

呂歸塵沉思片刻才說。

稍頃,貂裘曳地的美貌少女踏著輕緩的步伐走進了呂歸塵的內帳。

像她這樣嬌美而弱不勝衣的蠻族少女極其罕見,分明王母在為呂歸塵挑選妻子的時候也費了很多的心思,照顧了他的喜好和性格。

可惜,畢竟有些東西是無法彌補的。

呂歸塵的正妃遠比他小了十多歲,可是她也是蠻族貴族的後代,蠻族少女性格又剛硬,所以明知道呂歸塵是因為不滿她的無禮而召喚她前來,可是王妃依然滿臉倔強的神色,很不情願地跪在那裡。

出乎意料,呂歸塵只是笑了笑,揮手讓她起身。

王妃這才有些詫異,她記憶中的呂歸塵素來寡言,而且很少會笑,偏偏呂歸塵現在不但在笑,而且笑得有些淒涼。

她這才發現成婚兩年來,她並不真正瞭解自己的丈夫。

“王妃,”呂歸塵親手把孩子放進了她的懷抱裡,“我讓你撫養這個孩子,並不是想給你一個負擔。

我也知道作為女子,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希望你能幫我。”

王妃不解地看著呂歸塵。

“我要為這個孩子找最好的母親,”呂歸塵說,“身邊的人,我只能相信你。”

“他是大王的骨肉麼?”“不是,”呂歸塵緩緩說道,“可是我愛這個孩子,希望你也能愛他。”

“是……”呂歸塵輕輕把孩子放回了妃子的懷抱中,他的手指拈起孩子脖子上的指套,那枚蒼青色的鐵指套被一根銀鏈懸掛在孩子尚且稚嫩的脖子上。

“這個指套,對你太沉重了吧?”呂歸塵的手指點了點孩子的小臉。

最終他沒有摘下那枚指套,雖然他並不想把那個過於沉重的使命留給睡夢中憨笑的嬰兒,可是總是要有人繼承勇士的理想。

“在我有生之年,我將用我的劍與血捍衛你的幸福。

從今天起,你是我的女兒!”瀚州的海崖上,烈風如刀一樣割著呂歸塵的臉。

火雲靜靜地站在海風裡,背上是青陽國主和黑色斗篷裡小小的身軀。

面紗後那雙黯淡的翠綠色眼睛眺望著大海的對面,看不見陸地,只有低飛折回的海鷗。

“對面就是中州,”呂歸塵說,“雖然我們看不見,可是中州就在那裡。”

“他說,很多年以前,他在這片大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為了看一個朋友。”

“是啊,”呂歸塵說,“那時候我們還是朋友,而且是最要好的朋友……”“曾經我們都是朋友……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麼?”“曾經我們都是朋友……”呂歸塵低聲說。

滔天的巨浪以摧毀一切的力量拍擊在山岩上,無數水花飛昇而起去衝擊陰霾的天空。

水絲和泡沫迷亂了她的視線,她忽然伸出手指著大海上空的虛無說:“看啊,看啊,我又看見他了。”

不知道是什麼力量點燃了她的精神,已經衰老的身體掙脫了呂歸塵的控制。

黑色斗篷裹著的小小身軀向那片虛空中躍出,她說:“等一等我啊!”呂歸塵沒有阻止,他靜靜地看著一襲黑色的斗篷落進了雪白的浪花和泡沫中,就像一隻投水的黑燕子。

海浪的力量卷著她不斷地捶擊礁石,呂歸塵策馬的手微微顫抖。

“火油!”呂歸塵喝道。

“大王,”遠處的精騎急忙馳近,“我們沒有帶,大營中或許有……”“火油。”

沒有遲疑的餘地,青陽主的號令一路傳了下去。

五里外的大營開始,上千袋的火油被騎兵們肩扛著運輸到海崖上,又被傾入大海,巨大的油斑覆蓋了周圍一片的海面,烏黑的油層隨著波浪滾動。

呂歸塵將火把擲入了大海,沖天而起的烈火中,他策馬轉身而去,再也不回頭一顧。

水與火之間的黑燕子最終化為灰燼。

來於虛無,歸於虛無。

那是燮敬德王二年,後世傳說星相聖典《天野分皇卷》在那一年被悄悄傳入蠻族。

在蠻族一代星相大師顏靜龍的努力下,後來蠻族星相術的發達竟然遠遠超過東陸,隱約證明了傳言的真實。

不過後人關心的只是那本神祕的古籍,故事中的人物和他們的悲歡卻已經被埋葬在歷史的煙塵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