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四章 無還之土 二

第四章 無還之土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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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無還之土 二

第四章 無還之土 二||帝都向南,三百八十里之外,雄關接天而起。

白毅和息衍並轡而行,白秋練和墨雪兩匹神駿的戰馬步伐輕緩,散鬃在風裡飛揚。

息衍銜著極少離身的烏木煙桿兒,懶懶地按著劍柄,古劍的劍鞘敲擊在馬鞍上“鐺鐺”作響。

而白毅挺直身體端坐馬上,身形精悍如一杆長矛,他微微皺著眉,環顧左右。

他們所行的是殤陽關中的兵道,這座城關從修建之日起就並沒有什麼居民,所以一應設施都用於軍事。

筆直縱橫的石砌兵道把整座城關分割為一個個小方塊,每一塊均是一處兵營,一旦城上狼煙點起銅鐘轟鳴,駐守的所有軍士可以急速地集結,登城守禦。

此時那場慘烈的大戰已經過去了兩日,整座城關卻依然瀰漫著一股濃重的煙火味道,濃煙燻黑的痕跡無處不在,路上隨處可見沒有燃盡的木柴。

白毅便是靠把三十萬斤燃燒的木柴硬行投擲進這座城關,逼迫得嬴無翳不得不在倉卒中時候出城血戰。

“這座城關的設計,就像我家裡所藏的那份詳圖,一模一樣。”

白毅低低地嘆息了一聲,“當初不知是什麼樣的天才設計而成,又耗了多少苦工的命,才修起這座關隘。

薔薇皇帝要為他的子孫守住帝都的門戶,真是用盡了心機。

說是永不陷落,也不為過。”

“可還是被你攻克了,也不過是投毒和火攻區區兩樣,便逼得嬴無翳不得不出城決戰。”

息衍瞥了白毅一眼,漫不經心地笑著,“你如今贊這座城永不陷落,是藉機讚自己的兵法謀略前無古人麼?”白毅並不惱怒,也不笑,淡淡地沒有表情:“嬴無翳心裡,也是急於和我一戰的吧?所以他才會出城。

而且,若不是爭取歸國的時間,他龜縮防禦,我們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我倒不至於驕傲到以為自己區區手腕,就攻克了這座關隘。”

息衍笑而不語,拍了拍墨雪的脖子,墨雪小跑起來。

白毅的戰馬白秋練便也跟著小跑起來,這兩匹神駿也如故友一樣,卸下了戰馬的警覺和威武,跑得馬蹄飛揚長鬃舞動,倒像是草原上互相追逐的兩匹小馬駒子一樣。

白毅的眉皺得更緊了些,卻也沒有約束白秋練。

息衍跑得神采飛揚,身體隨馬步自然起伏,指間夾著煙桿,呼吸著迎面而來的風放聲大笑起來。

跑了一段,息衍猛地一扯韁繩,墨雪長嘶一聲定住。

息衍回頭從來路看回去,白毅也勒馬停下,和他目光相對。

白毅微微吃了一驚,這一眼他忽地覺得又看到十幾年前那個太清宮前的金吾衛了,一臉的懶散,一臉的自嘲,又是一臉的不服氣。

“你有什麼話說?”白毅問道。

“你可記得這條路我們二人走過,那是我們還在帝都當金吾衛的時候。”

息衍摸了摸下頜的短鬚,“那時候我們官職低微,奉羽林將軍程渡雪的令,被派來殤陽關公幹。

進城第一件事就是被嚴令若干條,我記得其中一條就是非戰不得跑馬,除非是傳遞信函的報馬。

街頭有人跑馬若是給抓住了,是要責打軍棍五記。

我記得我們就是被引著,從這條路去的軍營,一路上戰戰兢兢,韁繩握得緊緊的,生怕馬跑了起來犯了軍規。”

他忽然展顏一笑:“現在這殤陽關裡,我就是一馬跑到頭,又有誰能攔得住我?”白毅微微愣了一下,低頭沉默了一會兒,也露出了一點笑容:“其實我倒也記得這事。

當時我們這些帝都來的金吾衛被人看作是一幫膏粱紈絝,到了這座雄關,被值守的都護看不起。

禁令中還有一條說非有人引路,不得私自離開軍營四下觀望,違令就是窺探軍情,可以直接推出去斬首。

我後來出仕楚衛,也就再沒有機會來殤陽關,這次臨行之前,後悔當年沒有違反軍規趁機看看這座城關的結構和佈置,僅僅依靠一張地圖確定方略,其實心裡底氣略微不足。

今天繞城看了這一圈,心裡的一件事總算是放下了。”

息衍略有鄙夷的神色,鼻孔裡低低地哼了一聲:“你這人這些年爵位越高氣派越大,人也做得越來越沒勁。

同是一件事,我是想著今非昔比,如今帶馬跑跑,意氣風發圖一個樂子,而你一臉苦大仇深,什麼事情都要聯絡到你的軍務上去,搞得跟你說話都提不起精神來。”

他揮舞煙桿遙遙點著白毅的臉:“你這種人,便也是天生一個名將的命,做不得什麼別的。

若是天下安定,你不能舒展抱負,就只有入山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抱負?”白毅淡淡地笑笑,“我哪有什麼抱負?我不過是一匹拉車的馬,因為後面有鞭子打著,不得不一步步向前。

我和你息將軍不能比,你有縱橫之志凌雲之氣,可當年我們人微言輕,一個小小的都護也敢勒令你不得跑馬。

我就猜到你心裡咽不下這口氣。

這十幾年過去了,你已經是伯爵的身份,還要出這口氣。

你說你當年走在這條路上戰戰兢兢,我卻不相信,只聽出當年你滿心的不服氣。”

息衍像是被他這話噎了一下,有些悻悻然,只能低頭叼著煙桿沉默。

兩人又並馬走了一段路,息衍忽地從嘴角摘下煙桿,點著白毅的鼻尖:“你這個指摘人的習慣,多少年還是改不了。

一貫的狂妄自大,難怪我當年就不能忍你!”白毅沒有料到居然是這個回答,不禁失笑:“就算我狂妄自大,你自己心比天高的毛病你自己還不知道?天下間有誰能攔得住你的馬,能停下你要做的事?別說一個都護,就是皇帝你也未必放在眼裡,你當年喝醉了酒,說此生三恨,恨不生在薔薇皇帝朝,可以夷平九州,不生在風炎皇帝朝,可以北克蠻族,不生在北陸寧州,可以看見萬千美人迎風舉翼,衣白如雪。

你自己當年這些橫行無忌以下悖上的話,自己都忘記了不成?難道我狂妄自大,我說你的毛病便都是不中聽的了?”息衍攤了攤手,瞥了他一眼:“我是橫行無忌以下悖上,白大將軍便是中正平和兢兢業業?”白毅的笑容忽地僵在臉上,變得有幾分怪異。

他略略思索了一會兒,轉頭看著息衍:“不,我和你雖然有許許多多的不同,但是若說我的心裡,和你一樣橫行無忌。

天下間我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停得下!”息衍聞言,神情微微一震。

他本來也有玩笑的意思,這時候卻無端覺得沉重起來,帶著馬又行了幾步,他低聲道:“你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可是你剛才所說的,你這樣一個橫行無忌的人,為什麼又成了人家拉車的馬?”“牽掛太多。”

白毅似乎早已料到了這個問題,自己笑笑,“息衍,世間諾大,終究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不是一馬平川任你我賓士。

被套上了挽具,神駿也只有變成馱馬。

雖然也知道卸下挽具或許可以海闊天空,但是,我不再是當年的心境了,終究不是一個目空四海的人。”

“什麼是你的挽具?”息衍忽地拉住墨雪,轉頭直視白毅,一字一頓。

“這話你當初就問過,我沒有回答,現在你問,我還是不能回答。”

白毅還是笑笑,“不過你的幸運,便是沒有被套上這付挽具,你的不幸,也是在此。”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長嘆:“繞來繞去,還是繞不清楚。

這麼多年,從朋友變成對手,始終不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白毅不答,策馬笑笑而行。

幾名褐色軍衣的軍士扛著藤編的擔架從道旁經過,那是楚衛軍山陣槍甲的軍服。

他們看見了迎面而來的兩騎戰馬,也清楚的知道這兩人的身份,於是小心翼翼地把擔架貼牆放在道邊,列隊挺胸,目不斜視。

白毅也以左手按住右肩肩甲,行了軍禮,軍士們也迴應以同樣的軍禮。

這套軍禮延自薔薇皇帝建立山陣陣形的時代,在東陸是山陣軍士們所獨有的。

白毅已經帶馬經過了,卻忽地勒馬停下,回頭斥問那些軍士:“擔架送到哪裡去?”軍士們被他的威嚴震懾,顯而易見地不安起來,幾個軍士上前用身體遮擋住擔架,為首的什長踏前兩步。

他低著頭,聲音不高:“回大將軍,是戰死的兄弟,送往城外掩埋。”

白毅冷冷地看著他:“我知道是戰死的兄弟,也知道是往城外送,不過真的是掩埋麼?”什長吃驚不小,抬頭看了一眼,就被白毅的眼神重又壓得低頭下去,不敢回答。

“是送去城外扔掉吧?”白毅低聲問。

什長的嘴脣蠕動了幾下,忽然跪了下去。

剩下的軍士看見什長跪了,也都跪了下去。

什長微微流露出悲慼的神色,磕了個頭:“回大將軍,不敢隱瞞,真是送出城去埋掉。

不過不是營里長官的吩咐,是我們兄弟幾個,都是同鄉入伍,心裡不忍,私自出營,想偷偷出城幫他找個背風的地方掩埋。

否則拋在外面被野獸啃了,將來回鄉他的父母問起來,我們幾個是沒臉說的。”

白毅微微點頭:“那麼確實戰死的兄弟們都是扔在城外,沒有人收屍的,是麼?”“是。”

什長回答,“死傷太多,現在營裡一半都是傷兵,根本埋不過來,戰死的兄弟們還都沒有顧得上,營裡受傷的兄弟還不斷地有人撐不住,聽說是這次所備的藥物和大夫也都不夠,很多兄弟還沒來得及輪上大夫給看看,就閉眼了。”

他恭恭敬敬又磕了一個頭:“兄弟們私自出營,大將軍請責罰。”

白毅的嘴脣緊緊繃著,過了片刻才低聲喝道:“私自出營,不奉軍令,軍棍五記,你們入夜之後來中軍親兵營領罰。

不過既然你們說了實話,準你們出城埋了他。”

“大將軍的恩情和責罰,都領了,拜謝大將軍。”

什長再次叩拜。

軍士們扛著擔架走了幾步,白毅忽然又喊住了他們:“是楚衛本鄉人麼?”“是。”

什長回答,“我們幾個都是楚衛本鄉人,柳源城的鄉下人。”

“我聽說楚衛本鄉有本鄉下葬的規矩,如土時候,要腳朝故鄉的方向。

這樣他的魂坐起來的時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故鄉的方向,便可找到歸家的路,再回去看一眼。”

白毅低聲道,“所以下葬時候,記得腳向南。”

說完這些他掉轉馬頭離去,軍士們向著他離去的背影叩頭。

息衍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帶馬追上了緩行的白毅:“你看著是老了,羅唆起來了,還會叮囑別人這樣的事情……不過這一戰,不能回鄉的人真的太多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倒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上陣的人,便要有馬革裹屍的準備。

領兵的人不能心軟。”

白毅低聲道,“可但凡是人,沒有人能逃過悲慼,畢竟是親眼看著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故鄉還有家人牽掛著,卻再也回不去。

戰場終究不是棋盤。”

“死傷的結果出來了麼?我已經把我下唐營中的傷亡數字封了信函,派人送到你帳中。”

白毅點了點頭:“比想的還要糟糕,十萬人馬,戰死的便有三萬六千人,重傷的又有一萬九千人,剩下還能當作兵源使用的軍士不過四萬五千人不足,還包括了輕傷的人。

城外足足有三萬六千人沒有掩埋,城裡的人還在不斷死去,即使我們把全部的人派出去給死者安葬,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完成的。

何況我們沒有攜帶足夠的工具。”

“就讓他們被日晒雨淋?”“我正在想這事,不過更要緊的是我們缺少醫藥。

如果不能儘快得到補給,死亡的人數還會增加。”

白毅的語音低沉。

“從你國和我國調動藥品恐怕都趕不及,如今最快的辦法是從帝都獲得支援,請領兵入天啟朝覲皇帝的表章你送上去了麼?”“前天就送出去了,快馬疾報昨天就該到了,”白毅沉默片刻,“可是迄今還未有回覆。”

息衍點了點頭,他明白白毅的沉默中所含的意思。

臣子上奏的表章,又是請示帶兵進入帝都這樣的大事,指望立刻得到允許似乎並不現實。

不過這等待的過程中,只怕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一匹黑馬從背後高速馳來,一身黑衣的親兵營軍士在白毅面前滾下馬鞍,半跪下去:“大將軍,我們捕獲了駐守殤陽關的車騎都護葉正舒!”“葉正舒?”息衍微微有些驚訝。

他聽過這個名字,隸屬羽林天軍的車騎都護葉正舒是皇室的臣子,受命帶領六千裝備整齊的步騎守衛殤陽關。

不過嬴無翳越過天險直取帝都之後,葉正舒的六千兵馬來不及回援,更不必說和嬴無翳赤旅雷騎抗衡。

很快他便被解除了權力,嬴無翳令喜帝下令,撤出殤陽關中的六千羽林天軍,更換以赤旅守衛,此時的葉正舒便是無兵之將,沒有人管他的死活了。

息衍卻沒有想到殤陽關城破,還能夠從城中緝拿到這樣一個人。

他看了白毅一眼,卻看見白毅神情低鬱的眼睛忽地一亮。

“帶他來這裡!”白毅下令。

鬚髮斑白、蓬頭垢面的老人迅速被帶到了白毅的馬前,他低著頭,衣衫襤褸,身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味,似乎是從某個汙穢的地方抓獲的。

雖然沒有施以繩索,不過楚衛的軍士對葉正舒也並沒有優待,一腳踢在他腿彎後,強迫他跪在白毅的馬前。

白毅微微揚手,止住了親兵的進一步動作。

“是車騎都護葉正舒大人吧?”白毅面無表情,平時前方,看也不看葉正舒。

“參見白大將軍,是罪人葉正舒。”

老人像是一個知道自己犯錯而驚恐的孩子,不敢抬頭,回答的聲音也只是藏在喉嚨深處。

白毅微微點頭:“葉大人稱呼自己為罪人,那麼是說葉大人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不檢點的地方,那麼葉大人應該也可以原諒白毅沒有把葉大人看到皇室的臣子,卻讓葉大人像是個俘虜一般跪在這裡。”

“葉正舒知道自己的罪行,無可饒恕,也沒有再把自己看作皇室的臣子。”

老人咚咚地叩頭。

“免了,葉大人不必叩拜我,只需要對皇室歉疚。”

白毅道,“葉大人是皇室的臣子,被皇室委以鎮守殤陽關的重任。

可是嬴無翳入侵帝都,葉大人手下兵馬整齊,卻沒有起兵勤王,而是坐失良機,等到嬴無翳的赤旅雷騎從兩側兵臨城下,才奉劍出降。

作為一個軍人,這是最大的恥辱之一。

而葉大人更錯在明知道嬴無翳威逼陛下下旨撤去這裡的守軍,非陛下自己的意思,卻毫不反抗地遵從了。

不但如此,葉大人旗下的軍馬都撤走了,葉大人卻不回帝都覆命,而是依舊留在殤陽關裡。

我起兵之前,聽說葉大人這些年也收到了嬴無翳的善待,一直在為駐守殤陽關的赤旅奔忙,是不是這樣?”“葉正舒知道自己出城投降本就是罪無可恕,若是回到帝都,縱然陛下不降罪,世人的眼光也是殺人的。

所以寧可躲在殤陽關裡不回去,為嬴無翳當一個看慣馬匹和糧草的小官,不過聊以等死。”

老人顫巍巍地叩頭,“我是靠祖上威名才得從軍,是個陣前無用的廢人,離公也並未看重我,只是看我經營殤陽關有幾年的經驗,叫我在這裡管管馬草馬糞的雜務。

我這樣的人,哪裡能得入離公那種霸主的眼?”息衍還是第一次見到葉正舒,並未料到是這麼一個雜役般的糟老頭,可是聽他對答也坦蕩,是讀書明理的人,又隱隱約約透出心底的自悲和無奈,不禁感慨。

他看了看白毅,想為葉正舒求情。

白毅知道朋友的意思,只擺了擺手:“葉大人,我年歲不及你,本不該這樣責怪於你。

我也知道你不是武士出身,不過因為出身在雲中葉氏的分家之中,也算是名將後人,就被皇室徵召從軍。

讓你應對嬴無翳赤旅雷騎,就算給你六萬大軍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可是世間眾生,難道真的就怕一個死,所以可以卑躬屈膝,奴顏軟骨?你畏懼世人殺人的眼光,還算是有羞恥之心,可是又為此埋沒自己的姓名躲在嬴無翳軍中苟且偷生,實在不是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

葉正舒不敢抬頭,趴在那裡低低地回道:“白大將軍所說,葉正舒自己也知道。

葉正舒沒有白大將軍的才智和勇毅,有辱皇命卻又沒有自絕於人世的膽量,只是一個惹人唾罵和恥笑的小人罷了。”

白毅微微怔了一下,葉正舒說得淡定坦然,卻誠懇,反而令他的鄙夷都無從說出口。

他看著趴在自己馬前的老人,他凌亂的白髮在風裡飄搖,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你也算是流著雲中葉氏的血啊!名將世家的後人,卻再沒有祖先的血氣和風骨。”

“若不是名將世家的後人,大概還能活得好些吧?”葉正舒澀然道。

白毅沉默了一會兒,微微皺眉,他知道葉正舒的意思,卻不喜歡這樣頹唐的人。

他揮揮手,想令親兵們把葉正舒押下去,手卻忽地停在空中。

“葉正舒,那麼你說你在殤陽關裡,依然是管理離國軍團的雜務?”白毅的聲音忽然嚴厲起來。

“是,統籌一些譬如馬草堆積和炮弩維護這樣的事,管理一幫雜役。”

“那麼我國公主殿下為嬴無翳所劫的事情,你可知道?”“罪人知道。

當時離公將公主殿下的使團安置在軍營裡駐紮,還說缺乏一個人照管,於是讓我女兒過去,”葉正舒的聲音低了下去,“如今城破,也不知道我女兒是否還活著……要是她知道她的父親像條狗一樣在馬廄裡藏了兩天,也不敢去找她,也會看不起我吧?”息衍立馬在側面,清楚地看見一滴混濁的淚水從葉正舒的臉上滑過。

老人似乎也不想流淚被人看見,躬身下去把臉貼著地面。

息衍嘆了口氣,卻不便在楚衛親兵們面前表露什麼,仰頭望著蒼白的天空。

白毅根本管不得這個老人的女兒如何,他一改平時的冷漠,變得急切如火:“你女兒伺候公主,是在那一營地?”息衍的臉色變得微微難看。

“北四營。”

葉正舒低聲道。

白毅聞言,猛地揚眉,策馬就要離去。

白秋練剛剛長嘶了一聲要放開來賓士,白毅卻發覺身邊的息衍像是木人木馬,一動不動,臉上還帶著幾分詭異的笑。

他愣了一下,扯緊韁繩,回望息衍:“你不跟我來?”息衍的笑容變得有些苦,他攤了攤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們出來巡城之前,我得到情報,說在北四營找到了公主的線索。”

白毅大驚,瞪視著息衍。

“所以我當時就派出了我的侄兒,又請動北陸青陽世子帶領五十匹快馬前往接駕。”

息衍自顧自地笑笑,“可是一點也沒有怠慢拖延。”

“你!”白毅一揮手中馬鞭,指著息衍的鼻子,目光中怒火升騰,“你不告訴我?”“這是我國的質子啊。”

息衍微微聳肩,“好比你家的女兒都嫁到了我家來了,當然該是夫家去領人,你這個當爹的就算再著急,也還是我當公公的該佔先啊。”

白毅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話,只能死死地盯著息衍,彷彿要把這個無賴的老友身上看出一個洞來。

息衍卻鎮定,像是完全沒覺察他的怒火,叼著煙桿扭過頭去,仰首望著天空。

息轅為首,騎隊賓士著轉過街角。

他們來得很急,激起的風捲得街上一陣灰燼飛揚,後面的半支隊伍都必須以手臂遮在面前,免得嗆到和迷了眼睛。

呂歸塵帶馬跟在息轅背後,不知道這是要往哪裡去。

他只曉得這是個極祕密的任務,他本沒有差遣,就在輜重營的駐所照顧重傷不起的姬野,可是一早醒來息轅忽然來傳了息衍的命令,讓呂歸塵武裝出發,卻沒有說往哪裡去。

出發時候息轅命令從親兵營調出的五十名精騎卸去肩上的金色**軍徽,也不像以往出行那樣奉息衍的墨色大旗,在外人看來,這支騎隊便只是一隊裝備精良的下唐武士而已。

一路上連續幾次遭遇了其他國家的小隊軍馬,息轅卻一別往常沒有停馬致意,而是一遮面帶馬馳過,把別人留在飛揚的灰塵中。

這極不尋常,息轅是息衍唯一為人所知的親屬,年紀不大卻也為諸國軍旅所知,人人都覺得他必將繼承叔叔的地位,都以“少將軍”稱呼。

所以息轅每次和他國的領軍人物見面,也不得不擺出一些場面上的威儀,寒暄問候,不像平時和姬野呂歸塵在一起廝混的樣子。

呂歸塵瞥了一眼息轅肌肉緊繃的面頰,不禁也握了握腰間影月的刀柄。

殤陽關破關兩日,諸軍卻只在離國蘇元朗摔下城牆沉重落地的時候,爆發了一陣潮水般的歡騰,而入城之後,將軍們沒有慶祝,軍士們也沒有鬆懈,本來並肩作戰的聯軍重又分歸劃分下來的各國營區,整頓軍械輜重,治療數量巨大的傷員,彼此之間並不太往來。

忙碌的平靜中有一種隱隱的隔膜。

這時候忽然出動,呂歸塵心中滿是揣測,他已經不是草原上那個坐在黃花間吹笛的孩子,也明白各國之間的貌合神離。

騎隊轉入一處尚未啟用的空營,剛剛馳過一列拴馬的石柱,忽然呂歸塵聽見了兵器出鞘的聲音。

他立刻反應,猛扯韁繩停住戰馬,按刀四顧。

看起來空蕩蕩的營地,一隊黑衣步卒卻忽然閃現,是下唐軍服,約有百人,為首的百夫長面色白淨,神色警惕,直直地逼視立馬在他面前的息轅。

親兵營騎兵們各自按住馬刀,列陣和步卒們對抗,彼此是同胞戰友,此時相遇,卻都抱以敵對的眼神。

息轅打量了那名百夫長:“你不認識我?”“你們從哪裡來?”百夫長也打量著息轅。

息轅微微點頭:“是你送的信?”他緩緩拔出自己的重劍,劍僅僅出鞘半尺,靠近劍柄處的一枚金色印紋閃了一下,息轅便迅速地推劍回鞘。

“知道我的名字了?”息轅低聲道,他受叔叔日夜薰陶,行事沉穩言辭精煉,統馭屬下已經有了威儀和氣勢。

百夫長愣了一下,上前一步,半跪下去:“少將軍!”息轅那柄劍是下唐國主百里景洪的賜物。

百里景洪在息轅十六歲生日那年以名劍賜予,劍身上雕琢一枚下唐國調動兵馬的**金符,滿朝臣子私下討論,一是讚歎國主對於息衍的看重,澤及侄兒,二則預感到百里景洪對於籠絡年輕降臨的迫切。

於是朝中有猜測向來重商輕武的下唐國政怕會有劇烈的變動,以便應付日漸混亂的東陸時局。

息轅也因此成名,劍上那枚**金符雖然並沒有真正兵符那樣調動兵馬的權力,卻是他自己的標記。

“前鋒營百夫長德秋?”息轅問道。

“屬下是德秋!”“帶我前去。”

息轅躍下馬背,低聲道。

他回頭招了招,示意呂歸塵和他同行。

呂歸塵走在息轅身邊,兩人隨著德秋一路深入營地。

兩側均是夯土而建的營房,向北擋風的一面則用石材,此時營地裡空蕩蕩的,規模卻比呂歸塵見過的幾個營地都要大。

呂歸塵心算,這裡在滿員的時候足以容納上千人。

而他也知道殤陽關中這樣的營地不下一百處。

“建制很龐大吧?”息轅注意到他在四顧觀察。

“以前以為在北方防禦我們蠻族的唐兀關是東陸第一雄關,也是最大的關隘。

現在覺得這裡的規模,更甚於唐兀關。”

呂歸塵道。

“唐兀關成名,是因為風炎皇帝。

不過東陸歷來都是內戰多於外敵的,殤陽關號稱‘帝都之鎖’,是宗社重地的前門,建造規模可容納十萬守軍。

從這點上說,唐兀關比不上它,”息轅淡淡地說,“如果東陸諸國是一心的,北陸七部不是對手。”

“是。”

呂歸塵心裡動了動。

“不過這些諸侯,即便你砍了他們的頭,也休想叫他們一心對外。

但是你若只是把刀放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倒還能一時做出和睦的樣子來。”

息轅笑笑。

呂歸塵心裡忽地輕鬆了,也對息轅笑笑。

走了幾步,他的神色復又凝重起來:“東陸和我們瀚州的敵對,還是很難解的吧?”“是啊。”

息轅淡淡地回答,“瀚州還是太荒涼,不適合耕種,叔叔也說歷來的戰爭,還是瀚州沒有足夠的土地養活人口。

只要一天還是如此,便難保不會再敵對起來吧。”

“那我們有朝一日是不是會變成敵人?”呂歸塵走在他身邊,他已經長得和息轅差不多高了,肩並著肩。

息轅愣了一下,笑了起來:“你說姬野會帶兵去踹了你家的帳篷麼?”呂歸塵也發愣,想了想搖頭:“怎麼會?”“那我也不會,姬野和你是朋友,我也和你是朋友。”

息轅笑呵呵地說,“你們北都那麼遠,一路上跋涉艱難得要死,為什麼我要千里迢迢去踹你家的帳篷?”兩個人彼此對看了一眼,笑笑便不再說了。

呂歸塵的心裡徹底輕鬆下來,他一轉頭,卻看見德秋站住了,指著地下一張滿是灰塵的竹蓆:“少將軍,就是這裡了。”

“這裡?”息轅蹲下去,按了按那張席子。

他感覺到下面不著力,似乎是個空洞。

德秋小心地掀起席子來。

呂歸塵往下面一看,吃了一驚。

竹蓆下面覆蓋的,是一個不見底的深洞,水氣很重,有股漚在水裡時間太久的酸氣,和著青苔和水生植物的涼腥,一起湧了出來。

息轅伸手在洞口探了一下:“下面好冷,查探過麼?”德秋搖頭:“還沒有。

這件事情關係重大,屬下查到了線索,立刻就引兵封鎖了這個營地,派人送信給息將軍。

其他的,不敢輕舉妄動。

少將軍來此之前,陳國和楚衛國都有人經過門口,有人過來詢問,屬下沒有回答,只是不許人踏進。”

息轅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逢著大事能冷靜如此,不該只是一個百夫長。”

德秋聞言,壓抑不住,忽地喜上眉梢,憋著沒有說什麼,可是一張白皙的臉上顯出激動的血色。

息轅的話裡已經明明白白在說要提拔他,以息轅的身份,德秋絕不懷疑這話會兌現。

“別急,”息轅笑笑,“晉升不難,不過你得等我真的從洞裡挖出一個小公主才行。”

“小公主?”呂歸塵忽地明白了。

“是,叔叔說,不到這裡,對誰也不能說,一路上就沒有告訴你。

根據兩日來的各種訊息,嬴無翳根本沒有把那個千嬌百媚的小舟公主當回事,帶兵突圍的時候既沒有帶她走也沒有就地處決,所以公主應該還在這裡某處藏著。

德秋的情報如果準確,這個味道不好的洞裡可能就藏著嬌貴的小美人兒。”

息轅試著伸頭往裡面張望,可是一片黑漆漆的,他什麼都看不見,只聽見隱約的滴水聲。

“你見過公主麼?怎麼知道是小美人兒?”呂歸塵也跟著他張望。

息轅想了想:“公主嘛,自然是小美人兒。

我們下唐國的繯公主也是美人的,我想但凡諸侯,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