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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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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千里

我沿著慣常走的路去上書房,沿途跟熟識的官兵還有宮女打招呼,我的禮官職責應該履行得差不多了,接下來蒼王所謂的與眾同歡的節目,我是能不參加就最好不參加。今天在明光殿,用豁出去的心態頂撞了幾乎所有高官,他們當下不敢發作,事後報復不報復我就不知道了。何況因為我兩番無心的言論,牽扯出了檢討大會和捐錢大會,我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蝴蝶效應歡呼雀躍,還是該為自己又向死無全屍邁進了一大步而痛哭流淚。

“小東西,你等一下!”斜刺裡突然冒出了一個人,我嚇得往後一跳,差點沒摔到地上去。

“陸弘熠,你大白天的嚇人有意思嗎!”我一邊拍著胸口,一邊怒瞪向正笑盈盈的陸弘熠,他不在明光殿與姜卓同慶,跑到路上攔截我做什麼?

陸弘熠輕揉了揉鼻子,忽然湊了過來,表情很是困惑,“我不懂你,你究竟是單純,還是複雜?”

“什……什麼意思?”

“如果說進入昊天是夜夜牽的線,這個說你不知情,我可以理解。可後來,你接近王子,拉攏公主,收買蘇天博和葉文莫,可沒有人推波助瀾吧?你究竟要做什麼?!”他突然俯身,銀色的眼眸離我不到一釐遠,大大的眼睛褪去了嬉笑之色,而換了一種正經,這種正經出離地認真而富有威懾力。

這才是他治國星陸弘熠的真面目!

我笑了笑,一派坦然,“憑大人您的聰明才智,如果不知道小臣在想什麼,是不是太對不起您的大名了?何況,大人為什麼要把動詞都說得那麼難聽?王子和公主在安平城小臣就見過了,蘇天博和葉文莫也沒被小臣收買,大家不過住在一起,這還是您的王,給小臣安排的。”

陸弘熠負手起身,原地轉了個圈,似在思忖,也似在下決心,而後他抬起頭,銀白的眼瞳裡有抹憂色,“我也曾想過要把你和蘇天博下放,但無冶絕不是好去處。龍溪的匪盜,浪江的水患,涵谷府的貧弊,都不是憑你一人之力能夠扭轉的。更何況,出了永昌,我,石頭,王,都再保護不到你。”

我不以為然,“為什麼我要受你們的保護?一開始,是師傅跟你的打賭把我引向了仕途,可現在我是在為自己走這條路。無冶縣沒有人願意去,我也正需要歷練,當個縣令,有什麼不好?沒有朝堂,沒有童百溪,沒有人壓迫,我可以盡情地施展自己的才華和抱負。我說過了,要當大任,就必先吃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更何況,沒有試過,你怎麼就知道我不可以!難道要因為你以為的不可能,所有人以為的不可能,我就要放棄自己堅持的可能嗎?我不,絕不!”

他嘆了口氣,“真是固執的孩子。官吏的調動,我是可以做主,但如果你說服不了王,你也去不成無冶。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王不會允的,他對你……”他頓了頓,又搖了搖頭,徑自離去。

話說一半有意思嗎?我憤懣。

到了晚上,王宮中仍燈火通明,追雲不夜。蒼王在明光殿大擺宴席,與百官同樂。而沁湖邊卻靜悄悄的,他回逐日宮必定要經過這裡,既然陸弘熠說,要說服了他才能去無冶,我便在這裡等他。

夜有些涼,水裡的魚兒似乎都睡著了。月亮靜靜地倒影在湖面上,偶爾有風吹過,吹起一池漣漪,輕輕地搖碎了它的輪廓。小時候就一直在想,為什麼有明月的夜晚,總是看不到滿天繁星呢?我支著下巴,望著湖面出神,已是孩性大起,天上會不會真的有神仙,月宮會不會真的住著嫦娥和月兔?

湖面印著我模糊的臉,旁邊……怎麼又多了一個人出來?!

“王!”我連忙跪了下來,叩拜行禮。為什麼每次撞見他,他都悄無聲息的,叫言默或者湛鋒喊一聲也好啊!弄得我每次都手忙腳亂。

他身上有些酒氣,看了我一眼,就探身望向湖面,好奇道,“什麼好東西讓畢卿看得出了神?”

我能老實說是在看水中的月亮嗎?“臣只是在想,為什麼王每次都要悄無聲息地出現,總是讓臣驚慌。”我不滿地咕噥了一聲。

他笑了笑,伸手按在我的官帽上,輕輕地拍了拍,“脾氣倒是不小。孤剛剛看你一個人在沉思,怕擾了你,才沒讓湛鋒出聲,好心反倒被你數落。”他轉向石凳坐下,揮退了眾多的侍從和官兵,只留下湛鋒一人在亭內,“好了,起來吧。特意在這等孤,一定是有事要說了。”

我沒有起身,而是吃驚地望向他,他怎麼知道我是“特意”在這裡等他的?

看到我望他,他低頭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袍,說道,“賢卿嗜家如命,以往一干完公務就會迫不及待地回去。難道卿要告訴孤,卿一整日不見蹤影的緣由,只是深夜,要在孤回宮必經的路上看風景?”

“是……臣是有事要奏……才早早地離開明光殿,在這裡等陛下的。”我有些心虛地答道,心想,他不計較我擅離職守,我也就不要跟他較真了,“臣想請王準臣去無冶當縣令。”

原以為他會很快地給出一個允許或者不允許的反應,可直到我的脖子低垂到僵硬,也沒有等到他的回覆。他不說話,我就不敢抬頭,只能盯著什麼都沒有的地面,全身都跪得痠疼。這是姜卓最狠的一次,以往雖然每次見到他都要下跪,但他很快就會讓我起身,或者親自扶我起來,這次卻任由我跪在地上,不聞不問。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全身都要發麻,快支撐不住了,才聽到他一聲,“畢卿知道無冶是什麼地方麼?”

“臣知道。涵谷府最貧窮的縣,縣令幾乎是每三個月換一次,人口不足百戶。因為與龍溪府緊挨,匪盜橫行,又因為是浪江的流經地,連年受水患困擾。前任縣令被撤下之後,吏部還找不到合適的人選赴任。聽說百姓飢貧,前陣子還起了暴亂,打傷了很多縣衙的官兵……”

“卿倒知道得很清楚。”

我以為他是在表揚我,遂得意地抬頭,可一抬頭,就接觸到他異常嚴厲的目光,嚇得我忙又低下頭。可脖子經不起我這麼折騰,剛一低頭,就聽到“咔嚓”一聲脆響,脖子扭到了……“哎喲!”我捂著脖子痛叫了起來。

“怎麼了?”他厲色一斂,起身朝我走過來。我忙梗著脖子往後退,因為我是跪著的,沒注意到後面的石階,驚慌之下,竟整個人翻了下去。

這下摔結實了,姿勢還是四腳朝天。

“畢卿……”姜卓奔下石階,把我扶了起來,表情又好氣又好笑,“你怕什麼?孤還能吃了你不成?孤找太醫來給你看看。”

我齜牙咧嘴地想要說話,他已經抱起了我,我忙掙扎,“陛下,臣沒事,放臣下來,臣自己能走!”

他看了我一眼,不顧我的掙扎,強把我抱回了涼亭。湛鋒的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一樣大,眼睛拼命地眨了眨,似乎覺得自己眼花。“湛鋒!”姜卓叫他,他只顧揉眼睛,沒聽見。

“湛鋒!”姜卓又叫了一聲。

“是!”湛鋒挺身站好,支支吾吾地開口,“王,這樣不好……畢大人他……她……恩……”他半天也沒說出個下文來。姜卓微皺起眉頭,打斷他,“去叫太醫來。”

我在姜卓的懷裡拼命衝湛鋒使眼色,他這一走,就又變成了我跟姜卓獨處,還是這麼曖昧的姿勢,不出事就奇怪了!他遲疑著不走,還想再說點什麼,可姜卓一看他,他就立刻轉身走了出去,頭也不回。愚忠!這叫有王性沒人性!

晚風一陣陣地吹進涼亭,姜卓身上的酒氣濃重了起來。我竭力想要掙脫開他的懷抱,不說男女授受不親,就算給侍從們看見,王跟臣子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王……”我又試探地叫了他一聲,他終於把我放坐在石凳上,退開一點距離,俯身察看我的脖子。

我的耳根因為他的靠近而迅速地紅透,不禁縮了縮脖子,囁嚅著,“臣沒事……”

“上次在寢殿,孤是不是嚇到你了?”他伸手輕揉著我的脖子,忽然開口問道。我的脊背僵直,眼睫甚至能碰到他的側臉。

“那時,孤突然有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孤從未有過。但孤再也不會那樣了。”

聽到他這樣說,我稍稍地放下心來。他的力道掌握得剛剛好,舒服得我直想睡過去。只是被他碰觸的地方,燙得驚人,不知道這灼人的溫度來自於他還是我。

迷糊之中,我聽見他似乎一個人在喃喃自語,“幼時阿七總是這樣幫孤治落枕,孤總會舒服地睡過去,阿七第一次抱起孤的時候,孤是從樹上掉下來的……”那聲音輕柔得像歌謠,我幾乎已經摸到了夢境,不禁低語,“你說的那個阿七是誰啊……”

他斂袍在我的面前蹲下來,深深地凝望著我,月光在他的臉上鋪展開一片柔和,我的睡意立時全無。

“你也許知道孤很喜歡你,卻不明白真正的原因。你的身上,不僅僅是有泥鰍和石頭的影子,還有一個人。那個人曾握著孤的手教孤寫字,他寫得一手好字,才華橫溢,他曾拍著孤的頭說,有一天要站在最高的山巔,俯瞰群山,想要那種暢快,就要不畏艱難。他也曾抱著孤教孤騎馬,說成雙成對的馬兒,不要把他們分開,它們也有愛,而且一生只認定一個伴侶,真正的男子漢也應該這樣。他走的時候叫孤不要哭,他說所有關心和疼愛孤的人都希望孤快樂,他還說他很幸福,他的人生因為一個女人完整了。他死的時候孤跪在他的面前,他握著孤的手要孤承諾當個好君王,他說,即使他不在了,也一定會把那個能帶給孤幸福的人送到孤的身旁。他是孤這一生最敬最重的人,他長孤十五歲,孤喚他阿七。”

我被他的話震撼。他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的話,第一次充滿景仰地提起一個人,第一次那雙藍色的眼眸裡毫不掩飾哀傷。他彷彿不是一個王,彷彿回到了年少的時光,我的情緒隨著他波動,隨著他心傷,眼眶漸漸地紅透。他就像被孤零零地扔在曠野上的孩子,溫暖於他,遙遠而又無望。

“無冶縣太危險,不要去。”他伸手輕撫著我的後腦勺,“孤再經不起失去。”

“王……”我注視著他的眼睛,“臣……”

“孤沒把你當成臣子,孤一直視你為朋友,夥伴,就像泥鰍和石頭一樣。就像你說的,孤這一生能被自己掌握的愛太少,孤其實亦很任性,得到了就不想失去。孤曾說過,要給你提供一個機會,就不會折斷你的翅膀,在孤的身邊,你亦可以飛翔。”

他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出這麼霸道的內容,倒著實讓我驚訝。要爭取的話,也在他的凝望中,如水般流去。他身上的酒味彷彿變成了迷醉的芳香,一點點地卸我的心防。以後若再有人說君王是孤家寡人,我一定會反駁,其實只要他們想,收服人心的方式,總有千萬。

上了年紀的太醫被湛鋒連拉帶拽地拖來,湛鋒似乎很氣惱年邁的太醫磨磨蹭蹭的走路方式,大老遠就聽到他的催促聲,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姜卓也起身看向亭外,背影豪邁蒼勁,復又成王。

老太醫很慈祥,和藹地問詢,並活動了一下四肢關節。而湛鋒生怕他“檢查”出什麼,總是站在一旁,一雙眼死盯著太醫的動作。我在心裡偷笑,太醫狐疑地看了看他,終於忍不住,“大人,您把月光遮住了。”

湛鋒仍舊不動,固執地站著。

“湛鋒。”姜卓叫了他一聲,果然是隻聽王命的耳朵,湛鋒立刻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確定沒什麼大礙以後,老太醫向姜卓回稟,姜卓點了點頭,就讓老太醫回去了。我剛要起身告退,卻看到姜瑾瑜表情凝重地走了進來,“父王,無冶縣,被匪盜佔領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的題目想好了,叫,“為有光明”,稍後就會更了。看到大人們這麼熱情,偶不敢偷懶了……

我是不是該得意一下,倒姜派好像有緩和的趨勢啊,哇卡卡卡卡……(笑聲傳到了九霄雲外,惹得倒姜派一臉嫌棄。)

話說,這無冶縣是該去,還是不該去呢?

阿寶:這個可以去。

老薑:不能去!

煙:下一章再說……

眾人拍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