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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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4)
又是一年情人節。天陰,飄著零星雪花,但一點兒都不影響情人節氣氛。商家廣告鋪天蓋地,處處可見賣花的小姑娘捧著玫瑰和手捧玫瑰而行的情侶。
快遞人員手執六枝“藍色*姬”進了出版社,在樓道里尋尋覓覓。終於看到了“六編室”,他進去:“請問哪位是顧小西?”
簡佳和小西同時吃了一驚,為了那束昂貴的藍色*姬。簽收時得知是何建國送來的後,簡佳笑了,說情人還是比老婆的待遇高啊,從前何建國什麼時候捨得花這錢?小西卻一點兒也不笑,說花這錢幹嗎?還不如攢著給他侄女當學費。簡佳說她變了,小西卻不想就此多說什麼,轉移話題問簡佳和小航打算什麼時候結婚。簡佳說打算著小西和何建國有了確實訊息後再說。小西說那你們就別結婚了。簡佳說不至於那麼悲觀吧?小西笑笑沒有說話。
下班後,小西捧著藍色*姬回家,一路上,小心而珍惜,她很想拿回家炫耀一下。沒想到小夏和爸爸對她手裡這束昂貴的花置若罔聞,小夏更甚,很樸實地說了一句:“花還是紅顏色的好看一點兒是吧?”讓小西掃興,早知家中二位是這個態度,她何必費勁兒拿回來?放辦公室供人瞻仰得了。幸而小航回來,一回來就驚叫:“藍色*姬!”總算還有一個識貨的。小西去找瓶子插花的工夫,小航悄悄對爸爸說,何建國能送這花給姐姐,意思很明確了。接著發愁,要是他們都結婚都出去了,爸爸怎麼辦。爸爸說他有小夏,同時傷感,這可真是,“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妻子生前常說這輩子沒有照顧好他,沒有盡到一個做妻子的責任,今天就讓她親手**出來的小夏做了她沒有能來得及做的事。小航卻總覺這不是個長久之計,不管怎麼說,小夏是保姆,還年輕,人家還要有人家的生活,到那時候,爸怎麼辦?
是夜,小西爸睡不著了,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小西現在還年輕還很難體會到這點,等她體會到了,就晚了。三十多歲了,四十五十也就是一眨眼工夫,等到四五十歲再嫁,嫁誰去?過去,這些事有小西媽操心他壓力還沒這麼大,現在妻子沒了,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越想越睡不著,起來吃安眠藥,驚動了小夏。小夏過來侍候他吃了藥,陪他說了會兒話。小西爸問小夏:“小夏,你們農村在男孩兒女孩兒這個問題上,觀念就不對!女孩兒怎麼就不能傳承香火了?”
“對咋著不對又咋著?在農村,家裡沒有男人撐著門面你就得受氣!分地都不給婦女分!還有好多活兒,婦女就是幹不了!……”
“是啊,說起來也不能只怪農民落後重男輕女,看來是有實際問題。”
他們的談話聲驚動了小航,小航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夜貓子型,這會兒正在房間網上查資料。聽到說話聲開門看,看到了斜對面父親房間裡,坐在父親*邊和父親說話的小夏,朦朧燈光下,兩個人談得很融洽,看上去很溫馨……小航心裡忽然一動。次日晨,小航一反常態早早起了*,為的是在姐姐上班走前跟姐姐說他夜裡想到的事情,爸爸的終身大事。
小西聽了和小航一致認為這事對爸爸和小夏是好事,互相幫助互通有無,應該沒什麼問題,小航覺著問題還是有的——觀念問題。一個教授,一個保姆,一個六十多,一個三十多,就算他們心裡頭都同意,會不會因為在意世俗的、外人的看法而放棄?小西說她跟爸談,讓何建國跟小夏談。小夏是他找來的,他得算是小夏的孃家人。何建國知道了這事後非常感動,對小西說:“小西,你爸有你這樣的女兒,是福氣。”小西回敬他說:“彼此彼此。你爸有你這樣的兒子,也同樣。”談話一下子觸碰到**區域,都不響了。
事情進展出乎意料的順利。小西爸對小夏感覺一直很好,並且,經過了秦教授那次,決意倘若再婚,首先要實事求是,為自己結婚而不是為面子、為別人結婚,他不是年輕人了,可以賭一把,不成再離,反正還有翻本的機會。他來日無多,他現在只求安定和睦溫暖衣食無憂,而這些,小夏都可以做到。小夏的顧慮卻不單單是觀念上的,她有實際問題:閨女怎麼辦?總讓建國嫂子帶,不是個長法。小西爸說,閨女接過來,在北京上學。小夏當時淚水奪眶而出,在北京上學,這是閨女的夢啊,如今夢想成真!
建國爹來了,大兒子何建成被評為北京市優秀進城務工人員,要開表彰大會,讓何建成代表發言,哥兒倆打電話讓爹務必來看一看。何建成的發言稿是自己寫的,寫完後叫建國幫著看看,何建國便拿給小西看,畢竟小西是學中文的。小西看後大為驚訝,那文章文筆流暢,思想深刻,像“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樣的詩句,引用得準確自如隨處可見,令小西感慨萬端,過去是不瞭解,瞭解了,真替他們這些人可惜。有才華,有志向,就因為沒有錢,整個人生就給改變了,同時越發理解了何建國對他哥的感情,越理解越為自己與何建國的關係前景感到悲觀。爸爸和小夏、小航和簡佳至今沒有結婚,都說不急。她心裡明白,他們是怕她受刺激。
何建國打電話來說建國爹想來顧家看看,他爹給顧家“帶了點兒自家種的糧食”。小西爸不想讓他爹來,且不說兩家已然沒什麼關係了,單說他來了,小西肯定會觸景生情會難過,卻又沒理由拒絕,只能同意。
說好晚上來,不來吃飯,只來看看。這天顧家早早吃了晚飯,收拾了,洗好水果泡上茶,等客人到來。小西爸注意到小西晚飯吃得很少,心神不寧,一會兒說他們來她躲出去算了,一會兒又說算了,見一面也沒什麼。顯然心情矛盾,怕著並期待著。弄得小西爸也跟著緊張起來:建國爹專程來,恐怕不是為那“自家種的糧食”,他來很可能有事,什麼事呢?對小西表示點兒歉意?畢竟,小西的習慣性流產與何家有直接關係。
約好的時間到了,門鈴響了,小西的身體由於緊張,一下子繃直——她最終沒有躲出去,決定留下來——小西爸見女兒這樣,非常難過。
小夏去開了門。建國爹和兩個兒子都來了,何建國最後進來,手裡提著個大提包。小西起身迎接,但對所有來者都沒有稱呼,只是客氣而拘謹地道“你好”“你好”,客氣到同每個人都握了握手。落座後,建國爹讓建國把提包開啟,拿出一樣樣小雜糧放茶几上,最後,拿出了一個紙包,同時,從懷裡摸出張紙,說是為治小西的病給尋下的一個藥方子,“專治婦女流產。藥方裡其他幾味藥城裡頭都有,估摸著有兩味不好弄,俺就給帶了來!”說著開啟那個紙包,用手扒拉著裡面的東西給小西看:“六個青蛙眼,一對羊睪丸。”
小西接過建國爹的方子和那紙包東西,看。大家都看她。片刻後,小西頭也不抬道:“要是,我這病就是治不好了呢?”
建國爹說:“你們要實在想要孩子,就讓建成把他閨女過繼給你們一個!”
小西一愣,抬起頭來:“你們不要孫子了?”
“那個,”建國爹咳了一聲,“那個男女要是都一樣了,孫子孫女的,有啥不一樣?”
小西怔怔地看建國爹,半天,“謝謝,”停一下道,“——爸。”
建國爹又咳一聲,轉對小西爸:“建國建成都跟我說,他們娘也說,說小西是有不少——”想不起來,看兒子們,“那話你們是咋說的來?”
何建成說:“——是有不少顯而易見的缺點,但更有很多難能可貴的優點。”
小西扭臉看何建國:“這話是你說的?”何建國點頭。小西叫起來:“我有什麼缺點?……還‘不少’?還‘顯而易見’?”
全家人都笑了。何建國和小西也笑了,笑著,淚流下來了……一年以後,小西生下了她和何建國的女兒。女兒生下來時是單眼皮,滿月後,變成了雙眼皮,一雙瞳仁兒又黑又亮,眼白卻是藍色的,藍得如同晴日的天空,沒有一絲雜質。
已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