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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裡的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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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場裡的炸雷

路的南邊稀稀拉拉站著幾棵傲慢的老榆樹,腋下夾著幾株少女般的嫩柳。\\

路的北邊參差著一排呲牙咧嘴的房屋,房屋間有許多豁口。這些房屋,高大的如臃腫的胖子,矮小的則像懨懨的病婦,很不勻稱。

高芬芬目光平靜,臉帶微笑,很自然地拉著錢小山的手,旁若無人地與他並肩而行。

走進縣第一百貨商店,錢小山看著高芬芬,認真地說:“今天,我要給你買件襯衫,你自己看哪件好,就說。”

高芬芬說:“我不要。”目光卻在琳琅滿目的服裝專櫃裡掃來掃去挑選起來。

女人天生愛穿著,衣服再多也嫌少。高芬芬的目光最後在那件黑底紅花的襯衫上停住了。錢小山見她喜歡,就讓營業員拿出來,叫她試穿後買了。

高芬芬收下,放入包中,臉色更加燦爛。

誰知,他們逛到化妝品櫃檯時,人群中有人突然大喊:“錢小山——”

錢小山回頭一看,是娃娃臉,不禁變了臉色。想躲開,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站在那裡看著他。

娃娃臉跑過來,看了高芬芬一眼,然後轉臉衝錢小山嘻皮笑臉地說:“你小子就獨享豔福啦?那天晚上,你是怎麼說的?”

錢小山漲紅臉,有些慌張地說:“我說什麼啦?”

娃娃臉說:“你讓我配合你,追到了,介紹我們都認識的。”

錢小山趕緊拉了高芬芬走開去:“走,別聽他胡說八道。”

沒想到娃娃臉從背後扔過來一個炸彈:“你小子,一個農村戶口,還想搞這麼漂亮的女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你。”

“什麼?”高芬芬的腦袋被炸裂了,嗡嗡響著,一片空白。

剎那間,街道不存在了,行人沒有了。她彷彿一個沒頭的行屍,只有兩腿在機械地往前搗著。

錢小山在後面邊追邊喊:“芬芬,你聽我說,我的戶口馬上就要轉出來了。真的,不騙你。頂替父母,轉戶口,這是有規定的,所以是遲早的事。”

高芬芬只顧往前搗著腳步。

“芬芬,你怎麼啦?那天晚上,是我不好,可這都是為了愛呀。”錢小山邊追她邊訴說,“真的,我早就在街頭上注意你了,你太漂亮了,我想得茶飯不香,連晚上都睡不著覺。可我不認識你,怎麼辦呢?那晚就跟娃娃臉講好……”

高芬芬只感覺眼前金花蒼蠅亂舞。

“我知道,農村姑娘最想的是農轉非。為了吸引你,我就胡謅了兩個親戚……騙了你,這一點我確是不好,我向你道歉,請求你原諒。芬芬,芬芬,芬芬啊,嗚……”錢小山蹲在地上,捧住頭哭了。

高芬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自己單位的。錢小山後來說的什麼,她一句也沒有聽清楚。她跌跌撞撞走到宿舍,一頭撲倒在**,矇住被子,嗚嗚大哭。

這次被騙,對高芬芬的震撼很大。她感到了一種被汙辱的感覺,也更加自卑了,覺得一個農村戶口的“黑人”真的很丟臉。

但她也從錢小山的口中,知道了縣戶籍辦主任的名字,心裡暗想,要是能認識他,就好了。於是,她每次經過縣公安局門口,都要往裡看,有時還奇地好下車到門口去觀望。

於是,那天她在菜場門口巧遇陳松寶後,就有些激動,就主動跟他搭訕,就真的不顧一個漂亮女孩的矜持和危險,去他辦公室裡找了他。

沒想到,陳松寶比她想象的還要色,還要急,就不敢再去找他了。但陳松寶卻經常偷偷給她打電話,告訴她一些內部訊息,並再三邀請她去他辦公室裡坐坐。她不敢去,怕他**的目光,更怕被人發現。

這天下午三點多鐘,陳松寶又突然把電話打到她單位辦公室裡來。團長喊她接電話,她跑去接聽,背對著那個一直對她有所覷覦的團長只“哦哦”地聽,不多說一句話。

陳松寶在電話裡驚喜地告訴她一條上面新下來的內部土政策:凡副局級以上幹部,中級職稱以上科技人員,產值超過200萬元的企業負責人,其配偶是農村戶口的,如其長年生病,喪失勞動能力的,可以照顧解決其農轉非。

陳松寶說:“高芬芬,你只有走這條路了。你年輕漂亮,還沒結婚,想辦法嫁個這樣的丈夫,就有了農轉非的資格和可能。當然,這種人沒有配偶的不太多,除非是離婚喪偶的,或者有什麼缺陷,你要有思想準備。我替你留意留意,一有機會,就叫人來找你。你自己也可以想想辦法。不走這條路,要想農轉非,很難。真的,高芬芬,我這是為你好。到底怎麼走?你自己決定吧。”

接完電話,團長問:“誰的電話,一直打到單位辦公室裡來。”

她只好說:“我姨夫打來的,他一直要為我說媒,我還年輕,早了。”說著趕緊走出去。她不理睬團長曖昧的目光和不懷好意的關心。

這天晚上七點多鐘,一個叫中年婦女突然找到她宿舍。“你們,誰是高芬芬?”她一進來就衝她們宿舍裡三個女孩問。

“我就是,你是?”高芬芬站起來迎上去問。

“我是陳。”她剛要說出陳松寶的名字,高芬芬就制止了她,然後示意她走到門外去說。

她們走到門外一個沒人的地方,那個女人說:“我叫陸亞芳,是陳松寶局長叫我來為你作媒的。他說他是一個鄉辦塑膠廠的廠長,叫丁偉,三十二歲,剛離婚,家裡條件很好。根據上面的新政策,他能幫你搞農轉非。”

高芬芬猶豫了。她只有十九歲。兩人相差十三年,他又結過婚,還有孩子。她想來想去接受不了。農村裡的人對男女雙方的年紀看得很重。男的比女的大兩三年還不要緊,大三四年以上,就要遭議論:那女的不是有毛病,就是有缺陷。

高芬芬心裡非常矛盾。她既想農轉非,又想要體面的婚姻。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生下來就沒有這個命。

真是太難了,要戶口,就沒有體面的婚姻;不要戶口,又要遭到人們的歧視。她實在受不了周圍人的這種目光。她的神經被這種目光刺激得越來越**,神經也變得越來越脆弱,一聽到有人提戶口的事,它就繃得很緊。

她最怕糧站。糧站是黑白身份的檢驗所,也是“黑人”丟人現眼的地方。每次去糧站買糧油,她都不敢把糧本拿在手裡。她的臉這麼漂亮,面板這麼白嫩,而拿的卻是黑糧本。這種黑白反差常使人感到驚訝。

陌生人無所謂,碰到熟人就難堪了。

一次,她在糧站排隊買油,手裡的黑糧本被排在她後面的一個熟人看見,驚訝地說:“啊,你也是黑的?”

高芬芬嚇了一跳。連忙將手中的糧本藏起來,卻已經晚了,只得紅著臉說:“是。”

逢到單位裡憑戶口領發東西,如肉貼,補助,年貨之類,她就苦了。能躲的躲,不能躲的,就陰著臉在一旁咬嘴脣,一聲不吭。

單位裡個別促狹的人故意拿她開心:“喂,高芬芬,快去領肉貼呀。”

黑糧本是沒有肉貼的。她氣得臉色煞白,卻又無可奈何。那種不陰不陽的聲音,那種默默看著她的目光,真的如錐子般刺心哪!

更叫她傷心的是,一次提拔,一次轉正,都因她是農村戶口而痛失機會。因為她長得漂亮,又多才多藝,聰明能幹,縣文工團的團員們一致選舉她當團支部書記。沒想到團支部書記也屬於幹部編制,幹部必須是非農業戶口。這是上面規定的,所以沒被批准。

後來,團裡有三個轉正名額,也就是臨時工轉為集本正式工。她平時工作積極,進步很快,是團裡的演出骨幹,很有培養前途,理應轉正,結果還是因為她是農村戶口,沒有透過。

也就是說,因為我是“黑人”而被打入了另冊,我這一生就沒有希望了。每次不被透過,她就要躲在宿舍裡呆呆地想,有時還偷偷地哭。

唉,命運不好,有什麼辦法呢?!

現在,到底要體面的婚姻,還是要非農業戶口?這是放在她面前的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她必須作出選擇。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這天晚上,她被媒人陸亞芳半推半就地拉到丁偉家來相親。

一走進丁偉的家門,丁偉就被她美麗的容貌和高雅的氣質弄呆了。媒人陸亞芳扯了扯他的衣襟,他反映過來,連忙去泡茶,削水果。

趁丁偉忙的時候,高芬芬默默地觀察起來。丁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像個三十五六歲的男人。他長方臉輪廓分明,有著飽經倉桑的堅毅和狡黠。身材高大精壯,啤酒肚。眼睛小了一點,但明亮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