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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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第178章
";你把我們孃兒倆早就忘了!";
";哦,忘了?";他茫然地抬起頭,";我......忘不了啊,要是真忘了,我還會回來嗎?";
";回來?誰叫你回來的?";韓太太猛地轉過臉來,";既然做了那樣的事,又何必回來?你們不會隱姓埋名,躲得遠遠的?連封信也別打,一輩子也別回來,我眼不見,心不亂,只當你們死了,還能留個念想,祖墳上沒有你們的骨頭,倒落個好名聲!現在這算個什麼事兒?回到家裡來噁心我,站到臉前頭氣我!韓子奇,你好狠哪!";
";壁兒,我哪有這樣的心?";韓子奇痛苦地揪著自己的衣襟,胸膛裡的那顆心在慌亂地跳動,";你不知道,在海外漂流的人是多麼想家!無論我走到哪兒,只要能見著箇中國人,甭管是福建的、廣東的、四川的、山東的,都親得了不得,我們是沒孃的孤兒啊!天天盼著家裡的信,天天打聽中國的訊息,誰又能說得清啊,在報紙上只看到哪兒被燒光了,哪兒死了多少萬人,我心想家準是完了,沒指望了!好容易盼到日本投降,我們大哭了一場,試著寫了那封信,還根本沒料到能收到迴音!接到你們的信,我的手哆嗦得不敢開啟,不敢看,是她念給我聽的,信雖然只有一句話,但那一句話就把我的心揉爛了!我接過來看,這是......天星的字跡吧?我兒子會寫信了!兒子,我還有兒子,還有家!回去吧,回去,在外頭一天也不願待了!那時候,英國早就不打仗了,我們離開了亨特家,另外租了房子。她到底也沒上完牛津大學,就在一所華人學校教書了。學校想長期聘用她,希望我們能留下來。可是,能留住嗎?接到天星的信,還有什麼人能留住我們?我們還是......回來了,兩個月的輪船,走得太慢了,心恨不能一步跨到家!";
";別這麼我們、我們的了,兩口子似的!";韓太太聽得心酸,又聽得各漾,當多種情感交錯扭結的時候,梳理是困難的,";你想家許是真的,她能跟你一樣?她還想回來?還敢回來!";
";她不敢......";韓子奇悽然地捂住臉,手指敲打著額頭,";離家越近,她越慌,不知道回來該怎麼見你!船到了上海,一上岸她就哭了:總算踏上中國的土地了,就算回到家了吧,不走了!我進退兩難。第二天,她又改變了主意,還是跟我一起上了火車。她不能不回來,這兒也是她的家,有她的祖墳,有她的親人;死了的,活著的。她想你們!";
韓太太一愣,從**坐起來,";你不是說她還在上海逛嗎?";
";不,";韓子奇垂下頭,";當著大姐,我不得不那麼說。她回來了,跟我一塊兒回來了......";
";在哪兒呢?";
";在旅館裡,到了家門口,她又猶豫了!我只好先把她安頓個地方,再跟你談......";
";談什麼?她能住店住一輩子,讓你偷偷摸摸地養一個外家?她能永遠不進這個門兒?能捂著天下人的眼睛、耳朵?";韓太太的心亂了,遠在天邊的大火,眼瞅著要燒著眉毛了!
";你說......該怎麼辦?";韓子奇完全沒有了主意,一切全憑妻子定奪了。
";唉!";韓太太無力地發出一聲又怨又怒又憐又悲的嘆息,";把她接回家來吧,家醜不可外揚,過去的事兒都壓在舌根底下吧!她沒死在外頭,也是為主的祥助,回來了,我不打她,不罵她,連大姐都不能讓她聽出影兒來,就算混滅了;過些日子給她找個主兒聘出去,當姐姐的也就盡了責任了。往後永世不來往,也不想她了!你也永遠不許再答理她!";
";這,恐怕也難......";韓子奇膽怯地望著她。
";怎麼著?";韓太太心頭火起,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最大限度,";我可是把苦處都往自個兒肚裡咽,把面子都給了你們,你們倒還不答應?你當這是在曉市兒上買東西呢,跟我討價還價,得寸進尺?你還憋著什麼狗雜碎?說!";
韓子奇垂下頭,";我們......有了孩子了!";
";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韓太太被驚呆了!
東廂房裡,天星睡得正香,夢裡還輕輕地叫著:";爸......";
姑媽翻了個身,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模模糊糊聽見上房那邊兒傳出了不高不低的說話聲兒,聽也聽不清,轉身就又睡了,心說:三十、四十也還算小夫妻,瞧這兩口子,見了面兒話可真多!
天亮了。
姑媽早早地起了床,慌著上街買來了芝麻燒餅、焦圈兒、薄脆,這都是天星他爸過去愛吃的,在外國橫是沒地方買去,回來準饞北平的吃食,叫他好好兒地回回味兒吧!
上房裡沒動靜。那就讓天星先吃了,打發他上學去。甭叫那兩口子,昨兒晚上說了一宿的話兒,讓他們多睡會兒!一等二等還是沒動靜,這燒餅可要涼了,薄脆可要皮了!最可惜吃的的是廚子,姑媽很有一種懷才不遇的遺憾,她沉不住氣了,就走到上房廊下,先咳嗽一聲,才說:";我說??天星他爸起來了嗎?";
沒人應聲,她只聽到了一聲嘆息。這是怎麼回事兒?樂還樂不夠呢,哪有嘆氣的理兒?上房的門沒上閂,她一拉就開了,一邊納悶兒一邊走進去,東間裡頭的情景嚇了她一跳:一個趴在枕頭上掉淚,一個坐在椅子上嘆氣!
";這是唱的哪一齣?";她有意樂嗬嗬地問,心說準是兩口子昨兒晚上說起了這十年的苦處,免不了傷心落淚,她得沖沖這點兒晦氣,";大難都過去了,人回來了,還不該歡天喜地?走,擦把臉,吃早點去!";
倆人誰也沒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