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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點了點,抱起張嫿徑直走到偏殿的靜室,屋內似一個密閉的蒸籠般燠熱,全身瞬間汗出如漿,替張嫿除去身上的衣服,將她放在裝滿藥水的浴桶之中。

張嫿臉色蒼白如雪,雙眸緊閉,兩彎柳葉眉微蹙,似凝著無限哀傷。

初次相遇,她臉上易著容,平凡的臉龐嵌著一對清澈晶亮的眸子,黑瑪瑙般的瞳仁閃動著狡黠的光芒,笑起來眼睛似兩彎月牙。那是他這輩子見到過最美麗的笑靨,瞬間而永遠地刻在了他的心上。

因張嫿赤身浸在浴桶之中,而周謹身為男子,自然不能進來,遂命得意女弟子陳碧替張嫿金針渡穴。陳碧秋躬身稟道:“殿下,奴婢要為太子妃施針,不能受到任何打擾,請您出去。”

朱祐樘留戀地望了一眼張嫿,轉身出去,暗紅色木門緩緩關上,彷彿隔絕了生與死。

他的心微微一顫,臉色慘白,一瞬不瞬地盯著靜室。

周謹輕聲安慰道:“殿下放心,微臣悉心教導碧秋多年,她已得微臣七八分真傳,一定可以救回太子妃。”

朱祐樘盯著靜室默不作聲,眼中充滿擔憂,焦急與害怕,腦海中不斷地浮現出張嫿或嬌嗔,或嬉笑,或調皮,或乖巧溫馴的模樣,眸底浮起幾分溼意,嫿嫿,你不可以有事。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紅日漸漸西沉,直至沒入林中,明月東昇,星辰閃爍,天地一片寂靜。

德全上前勸道:“殿下,您站了很久了,不如先回屋歇著,明兒再來。”

朱祐樘抿了抿微乾的嘴脣,搖頭道:“我在這裡陪她!”德全見他態度堅決,只好默默地退到旁邊,命人取了一些糕點給他裹腹。

太后得到訊息拄著鎏金龍頭柺杖顫巍巍地趕來,沈蘭曦慘死,張嫿受驚滑胎,接二連三地打擊讓她兩鬢又添了許多白髮,額頭的皺紋亦愈發深了,見朱祐樘木然地立在廊下,雙目緊緊地盯著靜室緊閉的朱門,長嘆一聲,勸道:“祐樘,快回屋歇著,明兒還要上早朝呢。嫿丫頭是個有福氣的人,一定可以熬過這一劫。”

朱祐樘紋絲不動地站著,幽深的雙眸似枯井般死寂,囈語般地說道:“我答應過她,不管發什麼事情,我都會陪著她。”

太后心中忽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若張嫿有個三長兩短,恐怕她這個傻孫子也不願苟活於世。她不禁想起先帝,即便錢皇后年老色衰,雙目失明,腿有殘疾,卻仍對她一往情深,矢志不渝;而她的兒子,卻愛上一個比自己整整大了十九歲的老太婆;現在又輪到了她的孫子。

難道朱家的人個個都是天生的情種?

太后滿臉疲憊,不再勸阻,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扶著小宮女的手蹣跚離去。

三日後,靜室的門終於開啟,陳碧秋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憔悴的臉龐透著幾分欣喜,向朱祐樘恭敬地稟道:“殿下,太子妃身上的毒已經解了。”

朱祐樘懸了三天的心緩緩歸於原處,急步衝進去,卻見張嫿躺在榻上,瑩白如玉的臉龐透著幾分紅潤,雙眸微闔,睡得像個孩子般安祥。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彷彿她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眉間凝著化不開的溫柔,徑直回到錦宓閣。

...............

張嫿彷彿做了一個極長極長的夢,夢裡雲姨溫柔地喂她喝藥,哼著小曲哄她入睡;沈蘭曦輕撫著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含笑道,“妹妹肚子尖尖,懷的肯定是位小殿下。”

她微微一笑,心中漾著即將做母親的喜悅,窗外天空如洗,等到櫻花開時,她的孩子也該呱呱落地了。

夢是那樣的美好,令人沉淪。比黃蓮還苦三分的藥汁緩緩地流入嘴裡,逼得她不得不清醒過來。

睜開眼的剎那,望著熟悉的大紅銷金帷帳,不由滿臉失落,原來只是一個夢。雲姨早已化作一抔黃土,沈姐姐正躺在冰冷的棺槨裡,而她的孩子亦已化為一灘血水。

“嫿嫿!”朱祐樘佈滿紅血絲的雙眸閃過一抹驚喜,柔聲問道,“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綠翹抹著眼淚說道:“太子妃,您終於醒了。”

張嫿恍落未聞,神色木然,眼神空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朱祐樘心中疼惜,扶她坐起來,又命綠翹準備粥和清淡的小菜,親自喂她。

張嫿木然地喝了一小碗粥,漸漸回過神來,推開白玉盞,淡淡地說道:“我飽了。”

因她昏迷剛醒,身體十分虛弱,不能一下子吃太多,朱祐樘遂不再勉強她,拿起絲帕拭了拭她脣角的殘漬,溫言道:“身子還難受麼?

張嫿搖搖頭,她只記得昏迷前那盞古怪的茶,後來發生的事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遂望向綠翹皺眉問道:“到底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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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翹神色頗為氣憤,稟道:“太子妃,有人給您下了慢性毒藥,您才會突然狂性大發,幸虧周太醫華陀再世,將您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張嫿雙手緊緊地攥著杏黃色金繡牡丹紋錦被,指節微微發白,她們就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取她的性命麼?

朱祐樘伸手覆在她冰涼的小手上,溫言說道:“這件事交給我,你安心調理身子。我一定會查出下毒之人。”

張嫿心下冷笑,交給你?若查出是萬寶珠做的,難不成你捨得殺了她替我出氣?她眼簾低垂,掩去眼中的幾分苦澀與冷意,問道:“周太醫有無查出慢性毒藥是什麼?她們又是如何動的手腳?”

朱祐樘眉頭微擰,憂慮地說道:“還沒有查出來。我已經命他務必在三日之內查出你中毒的原因,否則即便你現在毒解了,過段時間仍然會中毒。”

張嫿想了想,向綠翹道:“去傳周太醫進來。我有幾句話想要問他。”綠翹答應一聲,掀簾出去,須臾,周謹從外面進來,行禮請安後,恭敬地問道:“太子妃傳召微臣有何急事麼?”

張嫿開門見山地問道:“周太醫,自從懷喜之後,我所有的飲食都是由身邊心腹侍婢親自經手,而任何所用之物都是先交給你檢查,確認沒有問題才使用。我實在想不明白,她們究竟是如何下的毒?”

周謹沉吟了片刻,答道:“微臣詳細詢問過綠翹您平日的飲食情況,仔細研究後,微臣覺得問題也許不是出在飲食上。”

“那問題出在哪裡?”

“人有五竅,與五藏相通,心開竅於舌,脾開竅於口,肺開竅於鼻,腎開竅於耳,肝開竅於目。”周謹低頭答道,“若毒不是從口而入,那麼應該是經呼吸進入體內。”

綠翹滿臉困惑地問道:“可是太子妃所用的香料都是您親自檢查過,不可能有問題。”

周謹眉頭緊皺,沉默地打量著屋內,目光從梳妝檯前的胭脂水粉滑過榻前的鎏金琺琅仙鶴紋香爐,帳頂掛著的大紅五彩香囊,思索了一會兒,向綠翹說道:“可否將所有含有香料的東西擺在桌上?容我再仔細檢查檢查。”

綠翹依言將胭脂水粉,一勺安神香,大紅五彩香囊,玉色撒金綢緞乾花枕,白玉美人觚裡插著的茉莉花一一擺在紫檀嵌螺鈿圓桌上。

周謹拿起每件物事仔細地嗅了嗅,甚至將香囊和乾花枕拆開,取出裡面的乾花及香料凝神細看,良久又放回去,問道:“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了麼?可有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