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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嫿輕撫著依然平坦的小腹,面無表情地說道:“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我明白。”

綠翹躊躇了一下,低聲說道:“您現在懷著身孕,不便侍寢,而馮淑女木訥老實,早已失寵多年,許清如性子孤傲,不屑爭寵,依奴婢之見,不如從心腹宮女中挑選一人,扶持她成為殿下的新寵,與萬寶珠相抗衡。”

張嫿眉心微蹙了一下,默不作聲。

綠翹繼續道:“奴婢覺得金蓮不錯,容貌美麗,性子安靜本分,最重要她是自己人,會老老實實地聽您的話,絕不會和您作對。她若得寵,一來可以分散萬寶珠的注意力,讓她無暇找您麻煩;二來又可以博一個賢良的美名。”

張嫿沉默半晌,淡淡地說道:“不必了。”

綠翹見她態度堅決,只得作罷,服侍她盥洗後,說道:“太子妃,時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說罷行了一禮,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寂靜的夜裡,依稀傳來一陣陣喜悅悠揚的絲竹聲及喧器聲。此時此刻朱祐樘應該坐在新房裡,掀起新娘的紅蓋頭,與她喝合巹酒。

張嫿心中酸楚,仰著頭望著帳頂繁複的富麗花紋,硬生生地將淚水逼回眼眶,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揚聲叫道:“小環。”

須臾,小環掀簾進來,問道:“小姐,有何吩咐?”

張嫿淡淡地說道:“我讓你準備的東西都備好了嗎?”

小環點點頭,又勸道:“小姐,宮中不允許拜祭,何況今晚是殿下納側妃的好日子,若被人發現那就麻煩了。”

張嫿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們小心點,不會有事。快去將東西拿來。”

小環無奈,轉身出門,過了片刻,拿了一個青色包袱進來,說道:“小姐,奴婢都安排妥當了,我們從後院離開,不會有人發現。”

張嫿“嗯”了一聲,換了套素淨的衣裙,攜著她出門,輕車熟路地來到安樂堂後院的枯井,開啟包袱,點燃白蠟燭,燒了一些冥紙元寶,對著枯井拜了拜,輕聲道:“雲姨,我很想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你連一個夢也不託給我呢?你是不是忘了木槿?

雲姨,我快要當母親了。你的小木槿要當母親了!”

小環守在數丈之外替她把風,見她神色哀傷,小聲地抽泣,不用猜也知道她拜祭的一定是她至親之人。

小姐有親人在宮中嗎?她心中有些疑惑,過了很久,走過去低聲說道:“小姐,夜很深了,快回去吧。”

張嫿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扶著她的手站起來,輕聲道:“雲姨,我下回再來看你。”

小環收拾起包袱,好奇地問道:“小姐,雲姨是誰?是梅姨娘的姐妹嗎?”

“不是。雲姨和我沒有血緣關係,卻比親人還要親。”

“小姐,您別傷心。您現在是太子妃,算是熬出頭了,雲姨若地下有靈,一定會為您感到高興的。”

張嫿心下黯然,天下最悲哀的事莫過於子欲養而親不在。她欠雲姨的這輩子都無法還清了。

走了一段路,忽見前面一名太監行色匆匆,看身形彷彿是汪直。

張嫿眉頭微皺,這麼晚了,汪直去哪裡?該不會是去見老妖婦的相好吧?猶豫了一下,決定跟過去看看。

小環一臉緊張地扯了扯她衣袖,悄聲道:“小姐,已經出來很久了,您又懷著孩子,不宜勞累奔波,還是回宮歇息吧。”

“不礙事。”張嫿提步跟上,壓低聲音道,“不許出聲,別被他發現我們。”

小環哪肯依,哀求道:“小姐,您回宮,奴婢跟著汪公公便是。”

“你再說一個字,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趕回張府。”張嫿沒時間和她多作解釋,悄悄地跟隨著汪直。

小環癟著嘴,不敢再說話,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夜,萬籟俱靜。一彎上弦月高掛天際,散發著幾許朦朧的光暈。兩人鬼鬼祟祟地跟著汪直穿過幾條僻靜的小徑,忽地一道身影從牆上躍下,攔在兩人面前。

張嫿嚇得一大跳,險些驚叫出來,幸虧及時地捂住嘴巴,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待看清來者,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微笑道:“高大哥,原來是你。”

皎潔的月色裡,高斐俊朗依舊,臉上的笑容似驕陽般璀璨,人卻似乎瘦了一圈,身上的錦衣衛官袍顯得有些空蕩蕩。他手指抵在脣間示意噤聲,拉著兩人走到僻靜處停下。

小環早已嚇出一身的冷汗,小臉慘白,不滿地嘀咕道:“同知大人,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高斐笑了笑:“你們都敢跟蹤汪直,還怕被我嚇麼?”

張嫿細細地打量了他,關切地問道:“高大哥,你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高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微笑道:“皮外傷而已,早就好了。”

張嫿在他灼熱的目光注視下覺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過臉,好奇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倒想問你,為何要跟蹤汪直?你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嗎?汪直身邊高手如雲,若被他們發現,你還想活命麼?”高斐皺眉問道。

“我是一時好奇,想看看他三更半夜究竟想去做什麼?”

“好奇?宮中很多人都是被好奇心給害死的。”高斐板著臉說道,“下回千萬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情了。”

張嫿眼珠子一轉,問道:“你剛才也在跟蹤汪直對嗎?你也在查萬貴妃的祕密?”

高斐點點頭,頗為鬱悶地說道:“我跟蹤了好幾次,都被汪直給甩掉了。他很狡猾,好像知道有人在跟蹤他,每次都很小心。”

張嫿聞言霎時感到熱血沸騰,炯炯地望著他,問道:“是皇上讓你查萬貴妃嗎?皇上是不是已經知道她的祕密?”

“不是皇上,是太子請我幫忙查萬貴妃祕室位置。”

張嫿不由有些失望,還以為是皇帝起了疑心,開始調查老妖婦相好的事情。真是空歡喜一場。

高斐不厭其煩地叮囑道:“這件事情交給我,以後不許再去跟蹤汪直。知道嗎?”

張嫿“嗯”了一聲,關切地道:“你也多加小心。汪直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高斐脈脈地望著她,眼中閃過一抹黯然,含笑問道:“聽說你懷孕了?恭喜你。”

張嫿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髮,溫言道:“多謝高大哥。”

高斐身為錦衣衛,經常出入皇宮,當然知道今晚太子納萬寶珠為側妃之事,安慰道:“你別怪太子。他坐在這個位置上,需要權衡利弊,娶萬寶珠也是形勢所迫,非他所願。”

張嫿笑嘻嘻地道:“我是那種拈酸吃醋的人麼?”

高斐見她雖然笑靨如花,雙眸卻蘊著無限哀傷,心下黯然,微笑道:“如果想哭,我可以借肩膀給你。”

張嫿瞪了他一眼,嘴硬地說道:“誰說我要哭?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高斐盯著她,溫言道:“夜深了,快回去吧。”

“高大哥小心。”張嫿朝他揮了揮手,攜著小環匆匆離去。

高斐默默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眼中凝著化不開的哀傷,直到冷月西墜,東方微明,方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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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霽月殿,小環服侍張嫿歇下,潤雪閣的絲竹喜樂聲清晰地傳來,忙快步走過去關上窗戶。

張嫿翻了個身,淡淡地說道:“把窗戶開啟,關著怪悶的。”

小環支支吾吾地說道:“小姐,外面聲音很吵,會打擾您歇息。”

“心靜自然寧。把窗戶開啟。”

小環答了聲“是”,重新開啟窗戶,一陣涼風伴著喜樂聲飄了進來,她擔憂地望了一眼張她嫿,又往香爐裡添了一勺安神香,悄無聲息地退下。

張嫿拉起錦被矇住頭,身子像小蝦般弓起,忍了許久的淚終於劃過臉頰,落在光滑輕軟的錦被上,瞬間湮沒得無影無蹤。

不設三宮六院,不納一妃,多麼美麗的誓言,卻終究抵不過那個寶座。

有些東西若從來都不曾擁有,便不會有失去後的痛徹心扉。譬如情愛。

次日,張嫿很早便起來,怔怔地坐在梳妝檯前,銅鏡中的人臉色憔悴蒼白,雙眼佈滿紅血絲,彷彿整整一夜未睡。

綠翹心下憐惜,服侍她盥洗後,替她敷了一層極厚的脂粉,蓋住她眼瞼下方的烏青,低頭說道:“奴婢剛從庫房挑了一對翡翠鐲子,等會兒萬寶珠過來進茶,您賞賜給她。”

張嫿淡淡地“嗯”了一聲。

小環嘟噥道:“那副翡翠鐲子水頭極好,賞給他真是可惜了。”

碧桃從楠木嵌寶石衣櫃裡取了一襲明黃色縷金鳳袍,喜滋滋地說道:“太子妃,今兒您就穿這身衣裳,壓壓萬寶珠的氣焰,讓她知道您才是太子妃,她不過就是個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