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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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不久以後,克西曼卡瑞又發了一次燒。但這次時間沒有上次那麼長。在她病體漸漸恢復的時候,有一天早晨,納里納克夏來看她;這個孝順的兒子在恭敬地伏在她的腳前行了一次禮之後,就藉機會勸導她好好將養身體。他並且對她說,她素常過的那種艱苦樸素的生活對於一個抱病的人是極不適宜的。
“你是說,在你正準備完全棄絕人世的時候,我倒該拋棄我舊日的一些老習慣了?”老太太大叫著說。“我親愛的納里納,這一出滑稽戲也該有個收場了。求你聽從你媽媽的吩咐,趕快結婚吧!”
納里納克夏默不作聲,克西曼卡瑞於是又接著說:“你應該已經看到,我親愛的孩子,我這一把老骨頭也不會拖得很久了。如果我不能先看見你成家,我是怎麼也不能安心死去的。過去有一個時候,我曾經盼望你能夠和一個經我親手調理出來的女孩子結婚。我曾經夢想著我要把她打扮得如何適合我自己的愛好。但上一次的病已把我的眼睛擦亮了。沒有人能知道我還可以活多久,我自己也實在沒有理由假定我這風中殘燭還可以燃燒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丟下你讓你自己和一個完全不懂我們家規矩的女孩子去打交道,那我未免太對不起你了。最好找一個年歲跟你相仿的人結婚吧。那幾天發著燒的時候,我也是一夜接一夜睜著眼躺著思想這件事。我深深感覺到這是我對你應盡的最後的一個責任,我一定得趁我活著的時候了卻這件事,要不然我是會死不瞑目的。”
“但我到什麼地方去找一個甘願和我在一起生活的姑娘呢?”納里納克夏問道。
“那個你不用操心。一切都由我來替你安排,等到有一點眉目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克西曼卡瑞本人從沒和安那達先生見過面,因為每當他到她家來拜望的時候,她總是躲在她的幽靜的內室裡。但這一天,當那位老先生晚上出來散步,信步走到她家來的時候,她卻叫人去告訴他,她希望和他談幾句話;她一見到他被人領進來,就立刻開門見山地提出了她的意見。
“你的女兒,”她說,“是一個長得很不錯的姑娘,我對她非常喜歡。你們父女倆都已經和我兒子納里納很熟悉。他的性格真是沒有什麼可說的,在他乾的那一行裡,他的聲望也很高。你也許不同意我的話,可我覺得你要想為你的女兒找一個比他更理想的丈夫恐怕也很不易吧?”
“您真有這個意思嗎?”安那達先生高興地說。“啊,我可是從來也沒敢抱這種奢望。我要有納里納克夏這樣一個女婿,那我只能覺得自己是太幸運了。但只是他本人——?”
“哦,納里納一定會同意的,他和現今一般的年輕人可完全不一樣,任何事,他總聽他媽媽的吩咐。何況,這件事他也用不著要別人多勸!誰看到那個小姑娘都禁不住會愛上她。不過我希望他們能儘快地正式訂婚,因為我能活的日子也許不會很多了。”
安那達先生喜氣洋洋地趕回家裡去,一進門就立刻叫人把漢娜找來。
“我親愛的孩子,”他對她說,“我年歲已經很大了,身體也非常不好,要是我不能先了結你的終身大事,死後我也不能心安的。你不要怪我把話說的太直,漢娜。你媽已經死去了,我深感到我對你的一切都應該完全負責。”
漢娜麗妮睜著眼望著她父親,不能想象他要講的下文是什麼。
“這一頭親事的提出,親愛的,”他接著說,“真使我感到萬分高興。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隻怕又有什麼事發生,阻止了這一件婚事。事情是這樣的,親愛的:納里納克夏的母親今天晚上已對我提出要為他的兒子向你求婚。”
漢娜麗妮的臉馬上緋紅了,她驚慌地說,“嗄,是麼,爹!
這可是決不可能的事。”
她父親這樣貿然對她提起這件婚事,一下真弄得她有些神思瞀亂了,因為她從來也沒有夢想過納里納克夏可能會變成她的丈夫。
“為什麼不可能?”安那達先生問道。
“納里納克夏!”漢娜麗妮大聲說,“那怎麼可能呢?”
這很難說是一個合理的回答,但它卻比任何道理都更令人無法辯駁。情況已經鬧得很僵了,漢娜麗妮只得躲到陽臺上去。
安那達先生的希望完全被粉碎了;女兒的反對可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事。他原來滿心以為,他女兒聽到說能和納里納克夏結婚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在這個沉重的失望的打擊之下,老頭完全變得痴呆了,他悲傷地望著那閃閃發光的油燈,一面感到對女性的脾性困惑不解,一面再一次為漢娜麗妮的母親的死去感到悲痛。
這時漢娜自己卻坐在沒有燈光的陽臺上,任時光流逝。最後,她忽然抬頭對房子裡面望了一眼,一看到她父親的充滿悲愁的臉,她立刻感到自己受到良心的斥責。她連忙走進屋子裡去,站在他的椅子後面,一邊輕撫著他的頭,一邊低聲說道,“走吧,爸爸,你的晚飯早就已經擺上,現在恐怕已經都涼了。”
安那達先生機械地站起來向飯廳走去,但他實在一點食慾也沒有。因為相信那件婚事一定能驅散籠罩在漢娜麗妮生活上的烏雲,片刻間他對未來的一切已抱著莫大的希望,所以她的拒絕實在使他太傷心了。“顯然漢娜對哈梅西還仍然不能忘懷,”他心裡想著,不禁長嘆了一口氣。
他一向的習慣是一吃完晚飯就上床的,但今天晚上他卻遲遲不肯就睡。他不回到臥室去,卻在陽臺上的一張搖椅上坐下來,望著花園那邊荒涼的鄉村野道出神。
漢娜麗妮看到他坐在那裡,立刻就跑過去責備他。“你快上床去睡吧,爹,外邊太冷,你會凍著的。”
“你最好自己先去睡吧,親愛的。我一會兒就進去。”
但漢娜麗妮並不是這麼容易就可以打發走的。她略停了一會兒之後又接著說,“你這樣一定會著涼的,爹。要坐你至少也到起坐間裡去吧。”
安那達先生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聲不響地走到臥室裡去了。
漢娜麗妮唯恐對哈梅西的思念會攪擾了她的宗教熱忱,早就下定決心要把他完全從自己的思想中排除出去,但要維持這種自我剋制的精神,她當然已曾經歷了不少次艱苦的思想上的鬥爭。現在再加上這麼一種外來的驚恐,她心上舊有的傷痕又怎能不重新裂開?一直來,她都沒有機會仔細思索一下自己將來究竟預備怎麼辦。她只顧到想方設法以保持自己已下定的決心去了。
當她最後把納里納克夏看成她的精神生活的導師並按照他的訓示安排自己生活的時候,她以為她所要追求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一聽到說起這一段婚事,她便試著要從她的心深處最隱蔽的地方挖斷舊日種下的,一直隱藏在那裡的情根,結果卻發現那個根竟是如此難以挖去。僅是迫使她割斷舊情緣的這種威脅,就足以使漢娜麗妮比過去更堅決地死命抱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