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小吉兆村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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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小小吉兆村14
14.小小吉兆村(14)
年輕的支書去了,那"咚咚"的腳步聲一直響到村外的大路上。院子裡,兆成老漢依舊啞著喉嚨在說:"……那時候,我也想著過不去了,再也過不去了。那坡老陡老陡……"
夜深了,李喜花仍然趴在後窗處監視山根院裡的動靜。她腳下墊著一個四條腿的小板凳,那板凳面很窄,只能容下一隻腳,另一隻貼牆吊著,提溜酸了的時候換一換,繼續"金雞獨立"。她的兩條腿(吊著的和那立著的)站的時間太長太長了,全像是木頭一樣沒有知覺。可她還不下來,不時地彎腰捶捶這條腿,又捶捶那條腿,那個痛喲,鑽心透骨,像過電一樣。她竟也忍下了,大氣都不出一聲。
女人喲,女人!她那身歇過嗎?她那心歇過嗎?踏進婆家來,她曾有過一刻的空閒嗎?有多少事需要她籌劃呀。
早上,她要餵豬,餵雞,做飯,罵著趕男人下地幹活,還要捎帶著看住撒在院裡的谷,提防別家的雞來偷偷啄上一口。中午,從地裡幹活回來,又得稍稍地晚走一會兒,待沒人的時候,好去人家菜園裡薅兩把小蔥,摘一個大菜瓜,這就省了家裡的。夜裡,一邊趕做娃兒的衣裳,補漢子肩上的補丁,一邊盤算一年裡的用項,收入。要是孩子在外邊吃了虧,總得扯了娃兒趕去罵上一陣吧。地裡的田畝,也不能叫搭界的沾了光去,咋想法多犁他一溝。逢年過節,婆家親戚、孃家親戚的不同待承,不得細細地慮一慮嗎?用得著的人和用不著的人咋樣擺開這親疏遠近,這是一盤推不完的"磨"喲!鄉下里有多少強女人,就為此而忙碌一生。那毅力,那韌性,勝過多少男人!
當然,她原也不曾有過大的奢望,僅僅是有些心計罷了。可一旦有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想頭,心也就漸漸變得硬起來,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叫人害怕。話說回來,一日日地、沒完沒了地推著這生活的"磨",她還能有別的遐想嗎?在這狹小的天地裡,她惟一的榜樣,不就是村裡的富"鐵旗杆"嗎?
此刻,李喜花的腦海裡滿滿地塞著這"二進院"的計劃,別的什麼也不想。這處宅院,她是為剛剛才不穿露襠褲的兒子小保籌劃的。這年月地越來越少了,劃宅基地也要請客送禮,只怕將來兒子長大的時候更難辦,她要早下手,這是個機會。精明的女人,不是慮得很長遠嗎。她就這樣貼在後窗上,兩眼出灼人的亮光,那竭力屏住的呼吸聲帶著激動的顫音。
夜露下來了,涼涼的。叫夜的蛐兒孜孜不倦地歌唱著。李喜花還在"金雞獨立"……
出來撒尿的小保迷迷糊糊地瞅見南牆上有一團黑影,不敢再走,就站在門口"澆"起來。待他定下神,從晃動的影兒認出是娘,便搖搖地走過去怯聲喊:"媽,媽吔。"一連三聲,李喜花竟沒聽見。小保剛扯了扯她的衣裳,只聽"噗咚"一聲,她一屁股墩在地上,抱住雙腿"哎喲"。
小保嚇了一跳,剛張嘴,李喜花伸出巴掌晃晃:"別吭!"
"財神"兆保立一夜都沒閤眼。
約摸四更天的時候,他悄悄地下了床,躡手躡腳地朝外走去。
村街裡靜靜的。月光像水一樣涼。濃重的夜露挾著泥土的溼味,隨小風從田野那邊灌過來。不時有鼾聲從臨街的視窗傳出,悶悶地帶著強漢的蠻力。這正是睡好覺的時候啊!
兆保立縮著脖,儘量把步子放輕,緊緊地貼著牆邊那一溜暗處走。從下午碰見鄰莊的吳家三兄弟開始,他的右眼就老跳,老跳,跳得他心神不寧,自然也就無心再和那些急用錢的人搞交易了。吳家三兄弟一得信兒,可不好纏哪!那都是些能拼刀子的主兒!一晌工夫,他打了七家來私下求他貸款的主兒,打著官腔說:"緩緩,緩緩。"既不接煙,也不收禮,連一位老關係也給得罪了,出門罵他"裝洋蛋"。
他心焦啊。這"城市生活"才剛剛開始,他得謹慎小心才是。這話又怎麼跟人說呢?
兩隻的狗"出溜"一聲從他背後竄過去了,嚇得他頭都豎了起來,好半天才把神兒收回來。他又不由得可憐起自己來,老不容易,老不容易呀。日他奶奶!都想著我這錢好掙,我這錢是好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