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302章藝術工場

第302章藝術工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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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藝術工場

第302章藝術工場

再一次目睹海青工具廠陷入被拆除的泥濘……好似又一記重拳擊在了疲憊不堪的拳擊手的臉上,洶湧而至的眩暈感襲遍全身,那時的拳擊手感覺不到痛。正如此時的我,已然提不起任何一絲帶有情緒的力氣。

為什麼!為什麼林裳一次次的付出、一次次的犧牲,依然換不來月光之城一時半刻的安寧?難道我和林裳竭力維護的國度,就連簽下喪權辱國的條款來割地求和的卑賤都沒有資格獲取嗎?

我垂喪著臉,搖搖晃晃地走向挖掘機的鐵臂。隆隆作響的顫抖由地面傳來,於是越走近,越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渺小、自己的無力。我還能爭求什麼?我還能抗拒什麼?我什麼都爭求不到,什麼都無法抗拒。或許希望終究是一個終極的笑話,是一個蓋著層層蒙布令人遐想的物件,被一層層地揭開後,發現擱置在最裡面的,只是一個散發著腐爛臭氣的爛果核。

我站在翻崛而起的地坑旁,絕望就這樣平靜卻不容阻擋地襲來。本能地想要撿起身旁地下的一根鋼管,揮舞著它,擊向每一個試圖破壞月光之城的壞人。可漸漸地、漸漸地,我的思考變得迷茫,我的身子開始搖晃,似乎整副軀體的周遭,都散發著一層黯淡的黑氣。

“當心!”

朦朧中,只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落在耳旁,我的肩頭被一隻有力的鐵鉗般的大手抓住,我的整個人,像是一根折斷傾倒的旗杆重新被人撐起,獵獵風中,思維的旗幟復又重新抖動。

“哎!哎!這不是,陸鳴嘛!是嘛!”

帶著新疆味道的普通話,聲音很熟悉。我稍稍遮住照明燈斜射而來的光芒,往身邊那人臉上凝視。紅色安全帽下,是一張黝黑而堅毅的臉。是愛羽日化新廠裡相識的老工人,也是我的師傅,周虎。

我一時有些發愣,辨不清周虎出現在此處的含義。周虎卻欣喜地大聲聒噪著,呼喚著幾名同伴的名字:吳二民、鄭滿倉、王順。很快,周邊幾臺裝置中跳出他們三人的身影,紛紛向我圍攏。他們穿著同款的工作服,戴著一色的安全帽,高矮不一卻都腰膀健碩、虎虎生氣。瞧著比初識時利落許多。

四個大漢笑著,紛紛將拳頭捶向我的胸膛作招呼,我又驚喜又納悶,終於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們,不是在新廠……”

“甚新廠,哪兒有活,餓們幾個就在哪兒!” 吳二民操著濃重的口音說道。鄭滿倉和王順跟著點頭。

我頓了一頓,想起腳下踩著的泥土是月光之城的血肉,痛心疾首中忽然發怒,吼道:“是誰!誰讓你們在這兒幹活的?誰讓你們來拆這裡的牆、挖這裡的土的?”

怒吼中,我順手揪住了鄭滿倉的衣領,饒是他體格健壯,也被我這憤慨中的一拽拉扯得前後搖晃。

忽地,一隻皎白的玉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清亮美妙的聲音吹拂在我的耳邊:“是我,是我讓他們來的,是我讓他們拆這裡的牆、挖這裡的土的,可不可以?”

她的聲音無疑在任何時刻,都是一劑卓有成效的鎮靜劑。於是我轉頭看她。林裳戴著一隻安全帽,長髮盤起歪歪地裹在帽子裡。她俏皮地欠身抬頭看著我,像是一個親手搭好積木玩具而只等誇獎的小女孩兒。

在我的驚喜和錯愕中,她輕輕舉起手中握著的一個紙卷,慢慢地在空中展開。一雙巧笑倩兮的妙目之下,一張藍圖逐漸展現。那是名為“月光之城藝術工場西廣場建築施工圖”的設計圖紙。那細密而精緻的圖線勾勒著一個個彷彿能夠浮於紙面的立體結構……

“藝術工場!”我只唸了一遍,就再也難以抑制住心中激動而狂喜的情緒,“是真的嗎?你要……你要把這裡,改建成一個藝術工場!”

我去過北京的798,更去過成都的東郊記憶。它們的前身分別是國營798廠和紅光電子管廠。同樣的時光飛逝,同樣的情隨事遷,和它們類似的無數間工廠早已因生產力低下、汙染嚴重、裝置老化等等原因,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在推土機的履帶間碾作塵泥。

而798和東郊記憶,它們卻如此幸運地完成了由老舊工廠向都市藝術區的華麗轉身。也正因為這份幸運,那些熱愛藝術,或是習性懷舊的人們,總在它們這裡,可以看到兩幅新舊不同圖景的重疊交織,而又從中慨嘆,原來這樣的結合,也是如此地完美……那些生鏽的管道被重新刷上五顏六色的油漆、那些早被拆去動力裝置的蒸汽火車頭佔據了相機的焦點、那些紅磚青瓦像是精心裝扮的貴婦人同時發散著性感的魅力和年華的馥郁。

而今晚的我,究竟有沒有看錯?或者,這依然是一個未曾醒來的夢?遊離在懸崖邊緣的海青工具廠,亦或是我和林裳的“月光之城”,真的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完成它的救贖、它的轉變、它的新生嗎?

我除了狂喜,無言。看著林裳的眼神中充滿了盈盈的感激。而她亦是幾乎喜極而泣。

我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因我知道,此刻的她有多麼的開心,也正說明,在這之前的無數個日夜裡,她就有多麼的痛苦!

……

我並不是做夢,卻比做了一個美夢更覺得欣喜。

時間漸晚,工作結束。我和林裳,與四個漢子一同,在舊球場裡擺上了小酒桌、端上了下酒菜。許久未見,自是有許多話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先是說起愛羽日化新廠區在王瑜的領導下順利開工、平穩生產,後又說起趙志華等曾經的同事紛紛得到提拔重用。說著說著,話題轉了個圈子,又說起我來。我簡單地聊了聊自己的生活以作迴應,卻是隻言片語便沒有了下文。

或許,在潛意識中,我始終覺得自己,在不應該的年紀,走上了一條不應該走的、無比難走的道路。我逼著自己認為那小路旁的美景是別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卻對別人早已遠遠走在了我的前方視而不見。

我寥寥地自謙說道:“我只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正經說起來,和原地踏步也沒什麼兩樣。”

林裳似是很敏銳地抬眼看了看我,一剎那間,我卻從她的眼睛裡,讀出了一些因無法進行準確判定而帶來的猶豫,以及深刻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