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心硬如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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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心硬如鐵
第186章心硬如鐵
車燈照射下的林裳,左膝上有一塊可怕的淤青,右膝上是更加駭人的一片血肉模糊。殷紅的傷口從膝蓋向下延伸到小腿,一道道血液流下、又凝固了的黑紅色印記,從傷口處像是一條條蜿流延伸到腳踝,一直流淌到潔白的帆布鞋上,暈染成一片殘忍的血色。
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被刺眼燈光直射眼睛的林裳抬手護著臉面,那兩隻僵直的手腕上,同樣是一片嚴重擦傷後留下的傷痕。她晃晃悠悠地站著,雙腿無力地,彷彿車燈也能將她掀翻在地似的。
饒是我再煩躁難耐,此時也不禁駭然,急將車燈切換至近光,下車喊道:“林裳!”
林裳終於認出了她的車子,也認出是我,凌亂的髮絲下憔悴的臉上即刻流露出釋然的笑容,她一瘸一拐地走向我,伸出雙臂,攔腰抱住了我。
她貼在我的胸膛,嗚咽道:“陸鳴……”
林裳的身子貼近我時,我才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這不是一個行將入夜的幻影,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她。但我卻提不起任何想要擁抱她的心思,徹骨冰涼的心臟如果不是死了,也像是冬眠了一般。我幾乎無法措辭,但還是嘆氣說道:“不要抱我好嗎?”
林裳愣了一愣,像是聽錯了一般問道:“什麼……”
“我說,不要抱著我,好嗎?”我感覺自己並不會感覺到痛了,“呵,每次我以為你完全靠近我的時候,我都向你張開溫暖的擁抱。你呢?你卻像只調皮的鳥,一個不留神就飛走了,盡是出些我無法理解的么蛾子……別抱了。”
林裳緊繃的身子很快鬆弛下來,有一種燒得紅亮的金屬被瞬間強制冷卻了的感覺。她扶著車子引擎蓋後退幾步,陌生人一樣地看著我說道:“陸鳴……你,你聽我說好嗎?你……你別這樣冷漠,我好怕。”
“怕?”和林裳的對話不知何時開始,漸漸轉變成為了今天的這種冰冷相對的模式,這令我無比心寒,更遑論是剛剛親眼看過王瑜和文惜父母的那些人面獸心了。我從口袋裡摸出煙來,撕開包裝,風將塑膠封紙不偏不倚地吹在了林裳受傷了的右膝上,發出刷拉的一聲輕響。我狠狠抽了幾口煙道,“你會怕嗎?拜託你瞧瞧我好嗎?知不知道,你面前這個大活人也是會怕的!你看看你自己,一句話不說就離開我,再次出現時,就帶著這樣一身的傷?請問你,我就不會怕嗎?”
林裳彷彿很久都沒聽懂我說的話,好像我說的是聽不懂的外國語言,她恍惚說著:“陸鳴……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高予仁用來逼迫要挾你的,究竟是什麼?”
我那被冰封了的心臟彷彿被錘子砸出了一道裂縫,本能地迴避著這個令人焦灼的問題,轉移話題問道:“你先告訴我,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林裳目光閃爍一陣道:“跳樓摔的……”
“跳樓摔的?”我原本些許的關懷瞬間煙消雲散,我無法相信。於是叼著煙不屑說道,“什麼事兒又讓你林大小姐想自殺了呢?真好笑,難道不是車撞的嗎?”
“你……你在說些什麼!”彷彿是期待關心、卻迎接失望般,林裳抬起胳膊直指著我,咬著嘴脣皺眉喊道:“你什麼意思?”
“這些天你不跟我在一起,和誰在一起呢,我想請問一下?”
林裳忽然失落地搖頭:“這個時候,你問我這個問題,真的很值得嗎?”
我煩躁中吐出的煙幾乎飄在了林裳的面上,突然到來的憤怒讓我忍不住吼道:“如果這都不值得,還有什麼是值得的?這幾天裡如果你死了,恐怕我得等到你屍首都化成了骨灰,才知道你的下落吧?”
“哈哈,”林裳不怒反笑,目光圍著我的身子轉悠一圈,最終悽然地說道,“對,你說的對,是我的錯……我承認。”
“別說這些沒用的,我只問你一句,這幾天,你又和王瑜在一起,對嗎?”
如果適才林裳的悽然,彷彿來源於身邊最親近的人的死去,那麼此時她的絕望,就彷彿是眼見了整個世界的分崩離析。她悽楚卓絕地笑了笑,像是一個帶著渾身血色的暴力美感的玩偶。這副殘酷的模樣,竟然令我想起了和艾思彤騎馬那天,艾思彤手機螢幕上,那流著血淚的女孩。
這對姐妹,怎麼戾氣都是如此深重!
“對,我的確是和王瑜在一起,”說完,林裳像具沒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又被抽取了筋絡,軟趴趴地轉身,邁著微小的步子,再次向海青工具廠的方向走去。她走得很堅決、很執拗。
“上車!”我命令道,林裳卻連頭也沒回一下。在我吞雲吐霧抽完了一整支菸,丟掉菸頭後,林裳像是一條撲騰上岸的游魚,竭盡全力,卻連百米的距離都沒有移動出去。
我發動車子很快追上了她,降下副駕駛車窗,向外喊道:“上車!”
“謝謝,不用!”林裳回敬道。
“上車!”
“不上!”
“最後一遍,你他媽上車!”
“最後一遍,滾!”
我洩憤般一腳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瞬間輸出的扭矩幾乎令車頭也抬了起來。我一邊絮絮叨叨地罵著髒話,一邊蹙眉瞪眼地看著不斷爬升的時速表,眼瞅著車速超過了100、120、140……這條路燈昏暗的老路上,怒馳的飛車,像是一頭荊棘叢中全速奔跑的獵豹,我知道,只要稍微有個差池,我將皮開肉綻、血流成河。
車速超過180的時候,憤怒終於像是爆燃的火藥炸了個乾乾淨淨。用了百多米的剎車距離,我才堪堪停下車子,手腳徹底汗溼,胸口冰冷一片,車窗灌進的風迷了我的眼睛……而當我兩次調轉車頭,再次回到林裳身邊時,她已經坐倒在地,哭得稀里嘩啦。
“上車!”
林裳順手抓起路邊的碎石,噼裡啪啦地向車子砸來,渾不在意這價值百萬的豪車,是她自己的財物。
我衝下車子,掀開林裳一側的副駕駛車門,回頭喊道:“上!車!”
林裳不再摔砸石子,她手腕上的傷口似乎在劇烈的動作中再一次崩裂了,黏黏嗒嗒的血液噼啪噼啪地在地面綻放朵朵小花。
我仰面搖頭,待我再次看向林裳的時候,忽然有種從未感受過的乏力感從內而外地滲漏出來,我覺得很是累了。
“很累啊……我們不要再折騰了好嗎,好嗎!林裳,或者……艾清心?”
陡然間,林裳像是被一句法力無邊的魔咒定了身子,神色迷離、目光呆滯,像是漆黑的夜半撞見了惡鬼、像是林間的山路被餓狼搭了肩、像是在恐怖的夢魘中無法醒來、更像是,一具死去十六年的屍體,卻從未風化腐爛過,一直保持著脣紅齒白的青春。
……
我揹著林裳,抱著喵妹兒回到了家,門開燈亮,一片狼藉。
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裡,豆豆貓早把屋子搞得一團糟,衛生間裡的捲紙被它像消防水帶一樣拖到了客廳然後抓成一地雪花;冰箱冷藏室的門開著,除了被它拿走了火腿腸,連同冰鎮的啤酒飲料也滾落一地;更可怕的,似乎它不喜歡使用喵妹兒的貓抓板,沙發、電視櫃、床沿等等,佈滿了一道又一道貓兒尖利指尖撓抓過的痕跡。
我驚呆了,而懷中的喵妹兒喵嗚一聲叫喚,似乎意識到自己領地的被入侵,一躍跳出我的懷抱,四處找尋入侵者去了,很快,嗷嗚嗷嗚的尖叫聲從角角落落裡傳來,二貓初一見面,便如此你死我活地打鬥了起來。
家裡還留著許多我和林裳初識後,多次受傷又多次就診,從醫院帶回的碘伏藥水。
我將林裳抱進衛生間裡,扶她坐在小板凳上。林裳全身上下的傷口,盡是些擦傷。右膝上的傷口最為嚴重,大片大片擦落的面板,像是揉爛了的舊書書角上,那捲在了一起的書頁。我用棉籤蘸取著碘伏,幾乎是沖洗般為她破損的面板消著毒,不消說,這很疼。但林裳不說話、也不呼喊,甚至連本能的顫抖與抽搐,也幾乎不可察覺。
但我終於明白,將林裳的受傷,簡單地與王瑜車子的受損聯絡在一起,是一種理智不足下的不切實際的臆想。按他車子前臉變形的程度來看,如果是撞在了人的腿上,至少造成粉碎性骨折,甚至當場死人。
“林裳,到底是怎麼受的傷?你說跳樓,是不是真的?”
林裳目不轉睛地盯著水管花灑噼啪滴在地上的水花,喃喃說道:“假的,我是被車撞的,如你所想,你猜的對,被王瑜的車撞的。”
“隨你怎麼說吧,”我手上依舊為她塗著藥水,心裡已然放棄了對她僅有的關心,嘆道,“我算是看透了,你心硬如鐵,別人怎樣著急抓狂,你根本體會不到的……”
“是啊……我心硬如鐵,”林裳絕美的面容此時卻像剎那間蒼老了十歲,“心硬如鐵的人怎麼配擁有愛情呢?勉強自己、折磨別人……你是怎麼知道,我是艾清心的?”
“街坊。”
“哦……街坊,原來還有記得我的街坊,那可是真真的意外!”林裳推開了我拿著藥瓶棉籤的手,顫抖著站了起來,繞過我的身子走出衛生間,很快,臥室裡傳出皮箱拖倒開啟聲、衣物從衣櫃取出摺疊聲,書架上取下書本疊摞聲。
“你要幹什麼?”我哂笑說道,“又一次消失嗎?”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不就說過嗎?這兒不是我的家……”林裳蹲在箱子旁不住地忙碌著,淚水卻順著下巴尖滴在膝蓋上,稀釋了仍在不斷滲出的血液,一道道殷紅,又一次順著潔白的小腿滑落。她幽幽嘆氣,撫著自己的胸口喃喃自語:“清心,你哭個什麼勁兒嘛……十六年前,你早就被趕出了這個家,如今只是又被趕出去一次,沒什麼的……不是嗎?這麼多年,一個人都過來了,以後的許多年,”林裳抹了一把淚,“清心,林裳,我們兩個相依為命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