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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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穆遠修覺得煩躁。
異常的煩躁。
這種胸口壓著塊大石頭,當時腳下卻感覺空空蕩蕩的失落感是他自重生到這個世界後從未體驗到的感覺。
正確地說,這是他兩世為人都沒有過的感覺。
就在一個小時前的開機儀式上,他差點以為自己要魂飛魄喪。
是的,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節,也就是《歸途》開機的日子。
以神神叨叨、不陰不陽、特立獨行著稱的徐晉導演把開機儀式選擇放在了鬼氣森森的胡家祠堂。
這祠堂一年到頭也就開那麼個兩三回,由於是在山上,平日裡也沒有人打理。山上溼氣重,門一開啟,一股子黴味嗆得人眼睛都發疼。
這祠堂裡連電燈都沒通,即便是十幾盞煤油燈齊齊點亮,這偌大的屋子依然光影爍爍,陰氣森森。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滿腦子天馬行空的導演不遵守常理,把放鞭炮殺雞上香的儀式全撤了就算了,還從山下的冥紙店裡買了四個紙紮的“童男童女”。
那些個紙紮的人兒,是一邊兩個站在香案旁。兩個童子穿著立領的青衣,帶著瓜皮帽手裡捧著茶盤。兩個童女則臉蛋塗的紅紅的,打扮成丫鬟的模樣,鮮紅的雙脣裂開,笑的詭異。
從山下請來的紅白樂隊吹起嗩吶,敲起撥兒,久違的鄉間哀樂環繞在祠堂的大殿裡。
除了搞不清狀況的老外里歐看的興奮,還掏出手機一邊拍,一邊叫著:“chinesetraditionaol!”,其他人不管是劇組工作人員還是前來觀禮的記者們都嚇的面色鐵青,手腳冰涼了。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片青霧中,一個左手持鋼印,右手持寶劍,頭帶紫夏冠,身披五彩衣,踩著天罡步的道士出現,終於將這一場鬧劇推到了高/潮。
那滿臉皺紋的道士甫一登場,音響師非常配合地製造出了一片鬼哭狼嚎的聲音,將穆遠修左手邊站著的某位女演員生生地嚇得眼白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不等穆遠修伸手去扶,只聽那道士大喝一聲,大大的鋼印直衝穆遠修的面門。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巨天猛獸,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孤魂野鬼,還不歸位!”
道士眼珠暴突,對著穆遠修一聲沖天獅子吼。
穆遠修冷笑著正要將他推開,抬頭只見那鋼印上碩大的篆體“急急如律令”五個大字猶如金光網罩一樣衝著他撲面而來。
頓時穆遠修只覺得全身一軟,力氣頓失,那身體裡的三魂七魄就像是被這金光勾走了一般,冷汗刷拉拉地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裡奔流而出。
不等穆遠修癱軟在地,只聽在他身後站著的吳開顏尖叫一聲,也“撲通”倒地。
吳開顏倒伏的姿勢太過難看,將身邊豎著的一排招魂幡撲倒在地,碰倒了場邊正燒著冥紙的火盆。
頓時,現場亂成一片,滅火的救人的澆水的亂哄哄地跑來跑去,尖叫聲起此彼伏,楞是沒一個人注意倒了他的不妥。
扶著背後的木製欄杆,穆遠修頭暈目眩只看到眼前金光一片。
那道士引得一片雞飛狗跳,還記得要把戲做足,兩手結印對著火盆大喝一聲:“陰陽道自開,玄冥皆歸位。孤魂野鬼,速速離開,切勿留戀人間。”
穆遠修被那算不上有力的喝聲驚得四肢百骸都不禁發抖起來,雙目緊閉,手腳癱軟,只聽見自己“呵呵”的喘氣聲。
“遠修,你怎麼了?”
就在教主大人覺得自己將要魂魄離體的那一刻,一個溫暖的男聲從他的背後傳出。
穆遠修只覺得自己的額頭被一張充滿了暖意和生機的大手敷著,接著另一隻手扶住了他幾乎癱軟的腰肢。
“遠修,嚇到了麼?”
另一個男聲從一旁插入。
穆遠修緩緩睜眼,看到崔景梵正站在他身邊焦躁地看著,表情猶豫中帶著幾分不甘。
卻終究只是站著而已。
順著他的視線向後轉去,映入眼瞼的是里歐慌亂的表情,朝下望去,腰側上緊緊貼的的正是他的手。
難得的,從來厭惡別人碰觸的他居然沒有掙開,只是一手抵著額頭,面如金紙,半天說不出話來。
崔景梵看著那個外國人幾乎將穆遠修整個人都摟在了懷裡,那一臉毫不掩飾,旁若無人的關切表情,幾乎像是刀子一樣插進他的心口。
他卻不敢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嗎,向前多走出半步。
“胡鬧!太胡鬧了!一會兒怎麼拍片子!”
最後是副導演曹力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招呼著眾人將嚇傻的一干女演員、女記者和助理們抬到空曠的地方去休息,一把扯住道士手裡呼呼舞動的寶劍,叫停了閉著眼睛吹吹打打的嗩吶鑼鼓隊,這才及時阻止了這場近乎暴走的鬧劇。
“你看看你乾的好事!”
曹副導回頭瞪著徐導。
這徐導也是個奇人,眼看現場一片狼藉,居然笑的前仰後合,拍手稱快。
“好,好!就是要這種氣氛,就是要這種感覺!”
寥寥無幾的記者翻山越嶺來參觀開機儀式,此刻卻被嚇得屁滾尿流,彷彿他們見到的不是一個整兒八經的電影劇組,而是一群集體關在深山裡的被隔離的精神病。
趁著太陽沒下山,記者們全部“逃”了下去。
明天娛樂新聞裡,他們這部戲會以什麼樣的形式出現在報道上還真的讓人不得而知。
開機儀式最後以道士和鑼鼓隊的集體討薪行動作為結尾,吵吵嚷嚷了半天,直到下午眾人才收拾好情緒開始拍戲。
“來,給你。”
穆遠修全身軟軟地窩在躺椅裡,里歐神祕兮兮地將一個小小的紙包放進了他的手裡。
“什麼東西?”
“點心。是上山的時候,村民大媽送給我的。”
里歐笑的溫柔,那一頭在穆遠修眼裡看來和小黃雞的毛沒有什麼區別的金髮,此刻都反射著夕陽的光輝。
就像是他頭上戴著一個光圈似得,可愛的有些耀眼。
穆遠修開啟簡陋的紙包,將點心放到鼻尖聞了一聞。
“是艾草的味道……啊,是青團啊。”
“青團?”
里歐不解地歪過頭。
“江南的一種小點心……過去,在江南遊歷的時候嘗過。確實是清明前後的特產。”
將青團放在嘴裡,小小地咬了一口。
春天艾草特有的香氣,從整個口腔裡漸漸升起。
不徐不疾,不霸道,帶著江南春雨特有的溫柔和溼潤。
煙花三月裡,騎鶴下揚州。
那個春日裡,郝裴風帶著他,從萬里荒漠一路南下。
在秦淮河上,聽著畫舫裡歌姬彈著琵琶,唱著聽不懂,卻異常暖心的吳儂軟語,那個人將一個精緻小巧的青團遞在他的嘴邊。
思及此,穆遠修又感覺一陣心慌神亂,手裡的青團也差點掉在地上。
“遠修,你怎麼了,是不是病了?我給你請假吧。”
里歐焦急地就要起身去找人。
“別走!”
端木驚鴻也不知道此刻他是怎麼想的。
或許是這棟屋子太過詭異,或許是那道士真的把自己的魂靈從穆遠修的身體裡喚了出來,此刻的他,一點都不想做“穆遠修”。
他是“端木驚鴻”,那個死不瞑目的老鬼。
看著這張臉,穆遠修情不自禁地用手撫摸了上去。
那濃墨重彩的眉眼,那英挺的鼻,那深刻的輪廓……分明就是他。
“郝裴風,是你麼……為什麼要害死我?為什麼當年領著白道眾人圍逼我?是為了魔教的寶藏麼?”
“遠修,你在說什麼?”
里歐湊近他的耳邊,吃力地聽著。
“不,你不是他……他死了,你不是他……”
端木驚鴻看著自己的指尖——那指尖觸及到的,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溫暖。
是了,郝裴風死了,他活了下來。
借屍還魂,穿越百年的時間和空間,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樣活了下來。
看起來他的重生之路是如此的坦蕩,精彩萬分。
只有在午夜夢迴至極,抬頭看著城市裡那片沒有星星的天空,他才知道自己活的是那麼的寂寥,那是比雪都要冷的寂寞。
現實裡,他披著別人的皮。
戲裡,他演著別人的故事。
所以他要往上爬。
一開始,是為了報復“崔景梵”。
這個說到底,與他沒有半點關係的男人。
他承認,他把對於郝裴風的恨意,投射到了這個也算不上無辜的男人身上。
他用別人的身體,卑鄙地為自己的心報仇。
那麼,他存在在這個世界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巨天猛獸,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孤魂野鬼,還不歸位!”
那不知真假道士的聲音彷彿依然徘徊在這空曠的屋子裡。
幽幽晃晃地在木樑上,在石柱間,在雕欄畫棟和一個個的牌位之間穿梭著。
召喚著他,回到自己應該去的那個地方。
渾渾噩噩地,他聽到導演叫道自己的名字。
他走出去,穿起服裝師準備的外套,走到道具師準備的馬車上。、
念著背好的臺詞,走著規劃好的步子,魂不守舍地跟飾演沈黛雲的蕭雅對戲,一次次地被導演叫罵著,一直到被罵下場。
第一個鏡頭就那麼不順,ng了七八遍,周圍的人紛紛朝他投來理解和同情的眼神——這分明是導演發神經,把演員嚇傻了,還說什麼為了幫助大家更好地投入情緒。
不過這個有鬼才之稱的導演一向離經叛道,大家也都敢怒不敢言。
幸好記者們都已經全部離開,也幸好除了他之外,其他的劇組人員也有幾個被嚇得沒回過神,總算沒人把他的失常放在心上。
穆遠修坐在位子上,看著崔景梵上場。
同樣是一段公子回家的戲碼,演出來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味道。
“大少爺,請下車。”
時家的老僕謙卑地從屋子裡迎了出來,站到了一架頗具威儀的馬車旁。
馬車門緩緩開啟,一隻穿著白色真絲手套的手從裡面伸了出來。
接著出場的,是一隻斯迪克文明棍,和黑色的皮鞋尖兒。
時長安人還沒有出場,卻為自己設計了三個特別的道具。
一塵不染的白手套,代表他的偏執和潔癖。
斯迪克文明棍,代表他也接受了現代文明的洗禮。
純黑色的皮鞋,說明時家少爺高度的自律性。
聽到“吱呀”一聲推門的聲響,崔景梵扮演的時長安緩緩地從馬車裡走下,卻只將半個臉對準了鏡頭。
他抬起頭,半眯著眼看了看不遠處的宅子,整理了一下根本沒有歪斜的禮帽。
然後轉過身子,對著恭恭敬敬站在那裡的老僕人,穩重卻不失親熱地叫了一聲,“福伯。”
看到這裡,穆遠修本來渙散的眼神猛地緊縮。
“吳開顏,劇本!”
他叫的那麼急促,站在他身邊都有些懈怠的吳開顏嚇了一跳,急忙將手裡卷著的劇本遞到了他的手上。
穆遠修直起身子,將劇本翻到了崔景梵出場的那一頁。
對於這場戲,劇本里就這麼幾個字:
時長安下車,與僕人打招呼。
十個字,連帶標點也不過十二個字而已。
但是卻被崔景梵演神了。
三個道具,一個轉身,一句臺詞,放在整部電影裡不過一閃而逝的鏡頭,但是僅僅是這個剛出場的鏡頭,崔景梵就已經在表現人物的性格!
自律,潔癖,受過高等教育!
而那些道具的出現次序,轉身的角度,整理帽子的動作,都是他的精心安排,這些在劇本里根本沒有體現!
明明只是一個演員,他卻做了導演的活計!
“ok,過!”
擴音器裡果不其然傳來徐導滿意的聲音。
十年演藝生涯,大大小小近百個角色,影帝的稱號。
從未和崔景梵有過對戲的經驗,此刻穆遠修卻僅僅從這簡單的一場戲裡看出了他令人震撼的演技。
與他相比,自己剛才那一場戲簡直是個笑話!
不,不僅僅是剛才那場戲。
和崔景梵比起來,自己之前所出演過的那些,那些讓自己都頗有些得色的角色,那些通通都是笑話。
他只是個演員。
而崔景梵,已經不只是一個演員了!
一股久違的熱意從穆遠修的胸腔噴發而出。
如果演技也是武藝的一種的話,崔景梵已臻化境。
而他,卻只沾了些皮毛,還洋洋自得。
就在這一剎那,穆遠修突然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了。
他是為了什麼,而重活在這世界上!
作者有話要說:為了拿一朵小紅花我也蠻拼的,發燒了還碼字到現在。。。
這段寫了幾遍,改了幾遍
我想表達的是教主大人走出迷茫的心路歷程
成神之路漫漫,復仇不可能是唯一支撐的理由
而且人總是有所成長的
穆遠修要成為影帝,超越崔景梵,磨練自己的演技是第一位
嗯,就醬紫,我睡了,喉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