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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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沉重的土地
這一年冬天,湟水谷地沒有見到一片雪花。到了chun天,氣候變得異常乾燥。由西伯利亞吹來的冷風,使空氣中瀰漫著塵土的嗆味。河水的顏sè開始變黃,湧浪卻遠沒有了往年的氣勢。河浪裡夾裹著由上游漂來的就將最後融化的軟冰,撞擊著河岸,滲透著土崖的裂痕……河水的土腥味,也在按著慣xing變濃。古老的風車早就掏不上退縮了的河水,卻依然不甘沉寂,扭動著蒼老的身軀,吱吱作響。於是,空氣裡不僅瀰漫著chun天的淡淡的腥氣,也攪和著陣陣使人心煩的沉悶……
當帶著絲絲暖意的氣息在大地的上空變得更濃,湟水谷地一年一度的播種,誰也無法抗拒地又開始了。連著幾天,侯家堡村沿河一帶,到處飄揚著翻耕的黃塵。過不了一兩天,山上的坡地也將開播,那裡沉睡著侯家堡村的大部分耕地。
這一天,彩珠家的河邊地也開始翻耕。小叔子保瑞在前面牽馬,她在後面掌犁。身上越來越熱,她把棉襖的紐子解開,露出裡面的棉線衫。紅sè的棉線衫洗得發了白,出現窟窿的地方,露出白白的面板。衫子肥得沒有樣子,一看便是揀自己男人的。
還在西伯利亞最後幾次寒流席捲大高原之前,堡子裡許多年輕的婦女就脫去肥厚的棉襖,換上鮮豔的腈綸毛衣。姑娘們在村道上的歡聲笑語,在堡子上空久久迴盪。當寒流捲來,姑娘們的鼻子被凍得發紅,卻怎麼也不肯再換上棉衣了。
彩珠白淨的臉上泛著一層淡淡的紅潤,汗水如晶瑩的小蟲爬滿了額頭。她望著上身只穿了件藍棉線衫的小叔子高大壯實的背影,輕輕喘息一下,再次把犁攥緊。望著腳下深深的犁溝,她的臉上彷彿有了一點歡悅。然而,這股情緒很快就被眼裡的疲倦和固有的沉重掃去了……驀地,她一個趔趄。
保瑞用不耐煩的樣子扔掉韁繩,走到田埂前,點上煙。他在土坑裡撒了一泡尿,出來,望著yin霾的天空,眼裡再次透出那種讓人心煩的冷漠。不久,彩珠看見,他正用黑亮亮的眼珠子摳著她的胸脯呢。一種難以抑制的惱火,頓時湧上心頭。然而被冷風吹得身心麻痺了的女人,依舊那麼站著,敞著胸,讓棉線衫底下兩堆豐腴的肉團,隨著呼吸而有節律地一起一伏。
河心,由上游漂來的小楊樹那露出水面的根鬚,閃耀著水晶般的光澤。樹身在旋窩裡打轉,怎麼也掙脫不開了。
女人的兩眼一時望得發呆。保瑞說了一句什麼,她沒有聽見。遽然間,她扭過身,走到田埂前,背向河水坐下來。一雙因為黑白過於分明,就反而顯得有些沉鬱的眼睛,望著遠方發出淡藍sè光澤的突兀的雪嶺。漸漸地她就象僵了一般,一動不動了。
“這球天氣。”保瑞朝前方啐了一口。
保瑞走過來,在彩珠的身邊坐下來。她的一縷頭髮,在風中輕盈而虛弱地抖動不止。這使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三年死去的女人來。蓮花死時還不到二十七歲,他剛過三十。女人整ri不吃不喝,臉sè漸漸發黑,後來就死了。到底也不知得的什麼病。女人留下四歲的女兒chun芳,和三歲的兒子黑虎。人們都說,蓮花是讓保瑞給氣死的。他酗酒,抽菸,有時還耍耍錢。一次,連買化肥的那點錢都拿去耍了。蓮花一跟他鬧,他就跑出去喝酒。女人就給氣死了。人們還說,女人臨死都不肯正眼瞅保瑞一眼。蓮花死後,他還是喝酒,卻不再耍錢。三年來,沒見他耍過一回。就又有人說,保瑞終於悔改了。他聽見,輕視地一笑。
“秋冬就要重新分地了,你卻給地裡上了那麼多肥?”保瑞今天終於開口,“你以為人家還會把你分到河邊,讓你再佔一次便宜嗎?”他嘲笑地打量著這個女人。
“我沒想佔誰的便宜。”彩珠的嘴,總是很硬。
她想起十六年前嫁到侯家堡,給得過小兒麻痺症至使下肢殘廢的保順當媳婦時,大隊長侯德旺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閨女,甭怕,將來大家會幫著你的。”
那是一九七五年,文化革命末期,彩珠剛剛二十歲。她的家庭是地主成分,爺爺還戴著地主帽子,所以能嫁給一個出身貧農的殘廢,從此變更門戶,她還是從內心裡感到幸運。她的懦弱的心,早就被地主的名分壓抑得要憋死過去。就要成為貧農家的媳婦的那幾天,坐在母親的炕沿前,她幾次哭成了淚人。
接下來的三年,她的一個妹妹嫁給張家堡三十五歲的光棍漢張守義,一個妹妹嫁給縣中學四十歲的摘帽右派許澤清。龐家唯一的兒子敬文沾上改革的光,考上省外一所大學的冷門。參加工作後,在xi zàng北部的一次冰川考察中被雪崩埋了。得知兒子的死訊,父親一夜間頭髮白了一片,母親很快把一雙眼睛哭瞎。
“八一年那回劃地,全村人都同意給我這塊河邊的,他們如今會翻臉不認人麼?”她的臉sè嚴肅而蒼白,“他們會忍心把我分到山上去麼?”她的嗓音提高了幾度,就變得尖銳了。
“那是全村人的意願?那只是你的媒人侯德旺村長的意思罷了。”保瑞搖頭說,“如今老爺子不當村長多年,侯建新雖是他選定的接班人,是他的親侄兒,可又能怎樣?清朝的那個皇帝一接上班,不就查抄了一批父親的親信?賈寶玉家的敗落,便由此開始。我不喜歡輕飄的文學,更喜歡琢磨沉重的歷史。這也是侯家堡的特殊嗜好。侯德旺不是見了人就數落接班人的不孝嗎?你就等著一起抓鬮吧。”他站起身,用巴掌使勁兒拍拍屁股上的灰土。風一吹,土全落在女人的臉上、身上。他走到老馬跟前。
他又咕噥了一聲天氣。這種古怪的天氣持續了很久,看樣子還要持續下去。不知道蒼天正在孕育什麼。一刻,他又把目光斜上去,就象是想把老天給拽下來,問它為何要如此不善。再這樣下去,秋天不會有好收成了。可身後的女人,還沉睡在夢裡呢。想起她剛才對他的那副樣子,就在心裡冷冷一笑。
彩珠站起來,也朝馬跟前走去。頭有些沉,她卻刻意要在小叔子面前顯出自己的不在乎。不幸,她被土坷垃絆了一下,身子狠狠摔倒在犁旁。他吃驚地瞧著她。他的鼻孔,哼了一聲。她爬起來,剛握住犁,還沒站穩當,他就用木棍朝馬背上一砸。老馬揚起前蹄,往前衝。她握著犁,身體踉蹌幾步,又險些跌倒。她揚起臉來,盯住小叔子寬闊的脊背,眼裡噙著憤怒的淚花。
晚上,彩珠早早便上了炕。為了少說話,她裝作很勞累的樣子,閉住眼睛。保順早就覺得,女人這一陣子有什麼心事。黑暗中,他的眼睛如兩團灰sè的火光,撲向她總是不顯老的臉蛋。她雖然閉著眼睛,還是覺到了男人的目光的烘烤和抓撓。多少年來她最**的東西,恐怕就是這一對目光了。有時,它竟能使她的心跳無法正常地進行,她的心也就會在驟然之間充滿怨恨。
她在黑暗中無聲地輕嘆一下,胸中變得更加沉重。男人的身軀,把褥子弄出怪響。這一來,她的呼吸就變得更不均勻了。霎時,她的大腿被什麼蜇了一下,渾身便一抖。原來,是男人的手又過來了。那纖細的指頭先是在她的大腿根上軟軟地摩挲,很快動作就變得短促和激烈。她的呼吸也跟著變短、變粗,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息。就在她的身體被一股燠熱弄得就要脹破開去的一刻,他的指頭卻凝固不動了。她焦躁地想捏住他的指頭,好讓它們重新運作,好讓她最終獲得脹破般的歡愉……她的手心,滲出一層粘汗。由她的身體散出的熱氣,無所顧忌地撞擊著男人蒼白的面板。倏地,她的手掌絕望地滑落下去。
“要重新分地了。”她終於按捺不住地說。
“啥?”男人說。
“承包書上寫著……每十年重來一次。”
“這些天來,你就是為這……”
“還要我為啥呢?”她痛恨地擰了一下他的胳膊。
“唔,十年了,轉眼就都老啦,你也老啦。”他感嘆道。
“抓鬮抓在了山上咋辦?”她帶著哭腔說。
“哦,那塊地都被你犁了十年啦。”他摟住她的膀子。他的手又滑向那片沼澤,指頭如一群經驗十足的泅水者,一下就找到了最佳位置……他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子都朝下陷去。
女人此刻卻如同死人,沒有了任何反應。
一夜功夫,她的臉就憔悴了,眼眶黑了一輪,腦子遲鈍。但她憑著一股心勁兒,把地犁得比昨天還齊。
yin霾的天空上,透出柔和的白sè。太陽雖不大,卻是暖融融的。微風把河水的腥氣送過來,跟泥土的氣息融在一起。
彩珠漸漸有些醉了,嘴裡發出輕輕的呻吟。保瑞不象前一天那樣愛動火了,卻顯得更加沉鬱。三年了,都是保瑞同她合夥犁地。先前,多半都是大哥保祥前來助她一把。她更願意請大哥幫忙,只是越來越聽不得大嫂的風涼話。可話說回來,雲霞跟公公婆婆合住,麻煩事就更多一些。當初也是自己硬要出來單過。她就是要讓全堡子的人都看見,她能把家庭的重擔獨擔起來。保瑞的後腦殼,好似正散發著一股水蒸氣。他始終如一架機器,邁著沉重和有氣勢的步子。他變得多麼象一個漢子。哦,他本來就是一條漢子呀。她的目光,都有些發熱了。一刻,她的頭腦忽然有些恍惚:傻瓜蓮花為啥選擇了死呢。
上午的時光伴隨著勞累,很快滑過去。天空變得更白。棉襖穿在身上,彷彿裹了一副沉重的盔甲。她把棉衣脫去,扔在田埂上。棉線衫兩邊的腋下,張開長長的口子。昨天晚上,她把大紅sè的腈綸毛衣取出來。它穿了兩個chun秋,袖口一帶被磨出一層光澤。不過在她的眼裡,它還是那麼鮮豔耐看。
“又過了一個冬天。”她那會兒說。
“可寒氣蜇得我大白天也坐不住呢。”保順說。
她把毛衣貼在身上比試了好一陣,還是放進箱子……
小叔子背上的汗水,使棉線衫溼了一片。這樣,他的健壯更加突兀地呈現出來。可她再也不想端詳這個男人。遠處黃土塬下的那一片楊樹林,在陽光下發出嫩嫩的綠光。這光澤就象是要遮掩去樹身上數不盡的灰sè傷痕。樹林上方,空氣在暖融融的陽光下舞蹈。消失了一冬的嘈雜的鳥鳴聲,又沸騰啦。她的心都要被它們喊亂。她感到在自己壓抑的心靈裡,正孕育著一樣東西,使她總想去幹一件事情。可她的頭腦,又是一片空白。
chun的氣息,隨處可見了。
這天的午飯是雲霞送來的,湯麵和鍋盔。雲霞說,保順的飯阿媽送去了,黑虎和chun芳都在那邊的地頭上撒歡呢。吃罷飯,保瑞去那邊樹底下坐下來,脊背靠著樹身,點上煙。
“這狗ri的,整天都這麼閒。”雲霞眯著眼睛,瞧著樹底下的那個人,就象在玩味著什麼。“這兩天都是你掌犁?”
“到了他的地,就是我來牽馬,他的地也要比我的多。”
“那他還算是照顧你了?這狗ri的,渾身都是勁兒……應該全讓他掌犁嘛。”雲霞微笑著,臉上滲出淡淡的紅暈。
“那樣不好。”
“保祥回回都給你扶犁,也沒聽見你說不合適呀?”
保瑞坐起來,縮著脖子,望著天空,然後又朝兩個嫂子這邊望著。他的兩個肩膀高高聳起來,更顯出龐大的骨架。這家的三個兄弟,就數老三高大氣派,連他的懶散都能顯出與眾不同的神氣。堡子裡幾個心xing放浪的媳婦,仗著一張白淨的臉蛋,總是喜歡對他說浪話,唱花兒。只可惜,他如今連花兒都不想哼了。
一天,他終於把長年外出打工的保根的女人秀娥推到一堵牆根,用雙掌按住她的脖子。“再叫你唱,”他從牙縫裡說,“你再唱啊,唱啊?”秀娥被擠在牆根,哼哼著講不出話來,臉憋得通紅。突然,她抬起膝蓋,朝他的褲襠頂去。他唉喲一聲,即刻鬆開她,半蹲在那裡齜牙咧嘴。
秀娥揚長而去。“我是擔心你那東西快鏽死啦……可你怎麼就不象個男人呢?”說罷,臉高高仰起來。
保瑞真想撲上去,把這個**的嘴給撕爛。然而從此再見到她,卻只能躲著走了。保根是大哥的同學,在村人們面前,自己總得讓著她幾分才好。於是,女人的歌聲就變得更加響亮:
弟弟你浪來不浪來,
花枕頭一對兒放哩……
雲霞說,我的肚子脹了。兩人就進了坑裡。雲霞說,這幾天正倒黴,保祥這隻狗半夜裡趕回來,睡不著,就整人。彩珠默默低下頭。雲霞說,保順是個魔鬼,你跟他過了這些年,他沒用腦子把你的血吸乾淨嗎?彩珠好似什麼也沒聽見,依舊愣神兒。
“保順是個廢子。”雲霞把嗓音提高。
“你不覺得他也挺可憐?”彩珠十分嚴肅地。
“你不可憐嗎?你從來就不知道男人是啥樣子吧?”
“我……不想那些。”彩珠厭惡地把臉扭開。
“是女人就得想,這由不得你,這是天xing。”
“天xing也有好賴之分。”彩珠冷笑道。
記得有一年初冬的一個正午,她看見雲霞慌慌張張地從村邊的一個麥草房裡出來。她懷疑麥草房裡還有人,卻只顧著低頭朝家裡疾走。幾天後,她把見到的事告訴保順。這才知道,雲霞可能一直跟孃家鄰村的舊情人保持來往。雲霞當初懷疑那男人心不誠,才一氣之下聽從父母的勸說,嫁到富裕一點的侯家堡。保祥後來可能懷疑到雲霞的什麼,兩口子有一陣打鬧得很厲害。奇怪的是,彩珠從來也沒有因為這些,而對雲霞產生惡感。
雲霞這時紅光滿面。她對男女間的事,彷彿極有研究。雲霞說,這種事會因經驗的增多,興趣大增。彩珠瞪著雲霞。粗心的雲霞,沒有看出彩珠的煩躁,繼續講著堡子裡發生的那些事。彩珠都是頭一次聽說,臉上發燒,心跳莫名地加快,連對雲霞的怨惱,也莫名地減弱。大嫂也算是有幾分真誠的人,雖然有時也很刻薄。彩珠覺得蹲得太久,保瑞恐怕早就不耐煩了。她朝堅硬的糞便上沾著的鮮血睃了一眼。踮起腳尖,保瑞早已不見了人影。
“明天我還來送飯。”雲霞看看自己拉的屎,一臉疲倦。
太陽西斜了。彩珠還坐在河邊,等著保瑞。她忘記了時間的流動,腦子裡不知在想些什麼。她把棉衣披在身上。湟水在不遠處流過窄谷,發出隆隆巨響。這個時節,開始渾濁的河水顯得十分沉重,連旋渦都是不耐煩的。要不了多久,暴烈的河水就會夾裹著山洪和泥漿,狂奔怒號……在彩珠心中,湟水就象一個xing格多變的西部莽漢。她時常喜歡坐在河邊,觀看動盪的水面。在村人的眼裡,她的許多行為都是怪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