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三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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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三個饅頭
回到教室,我小心翼翼揹著同學享受了這袋熱牛奶。我羨慕過有牛奶喝的同學,那時候一袋牛奶一塊二毛錢。
這是袋純牛奶,就是沒有甜味兒的,說實話我喝不慣,勉強喝到一半就覺得喝不下去了。好難喝,像有股牛屎味兒一樣。
可我知道這是好東西。
我也不是沒長心,王昭陽雖然作為班主任,挺凶的,但人家心不壞。
王昭陽的這份厚愛,我簡直覺得無以為報。一直以來我對老師的印象都不大好,覺得他們都是勢力的,只看成績看錶現,像我這種成績不好不差的學生,最不容易在老師那裡留下印象。
作為學生,我覺得我能報答他的就是好好學習了。
王昭陽說,我以後一定會比她們有出息。這話我聽來不像鼓勵,更像一個要求,我要是沒出息,簡直是對不起他這句話。
班主任把我換成了歷史課代表,一個星期大概要收兩次歷史作業,早上。王昭陽偶爾會塞我一袋牛奶,就是如果抽屜裡正好有,他就會給我,沒有就算了。
漸漸地,我開始習慣這股牛屎味道。
端午節正好趕上週末,上完早上的課程,學校提前放假了。很多同學都直接回家了,食堂也沒有準備午飯。
我也隨著大部隊走出學校,他們騎著腳踏車在下坡路上撒野的時候,我在學校路邊修腳踏車。
我的腳踏車又破又爛,平常我都不願意騎,要不是天太熱,路上走著難受,今天我還不修它。
大爺跟我說彆著急,補個胎很快。
我勉強笑一下,“沒事兒。”
其實我甚至希望他修得慢一點,這樣我就多了點理由在外面逗留,我不想回家。
六月的太陽在頭頂照耀,又餓又熱讓人有點發昏。我常常一個人滿懷心事地慢悠悠走在路上,常常希望每條路都沒有盡頭,讓我這樣無知地走下去,不必應對任何未知的煩惱。
他們到家了有香噴噴的米飯,我到家了有冷言冷語的我很討厭的吳玉清。
學生大部隊漸漸散去,我在路上看到了謝婷婷,正在和一幫痞子樣的人路邊打鬧。我是無心在意的,謝婷婷看見了我,笑眯眯地跑過來,“小嫦姐。”
謝婷婷比我小兩歲,現在唸高一,家裡條件還行,買進來的。以前我初中的時候,這丫頭就和我一個學校,知道我燕小嫦的大名。
像我這樣的孩子,在學校裡肯定安生不了的,本人不才,確實認識一些社會上的人,也有男生為我打過架,堵在學校門口十幾個人轟轟烈烈地送我回家。
只是高中寄宿以後,我漸漸就不和那些人聯絡了。
因而喜歡和社會人群廝混的謝婷婷,一直把我奉為神一般的存在,只要見到我,就要眉開眼笑地過來套近乎。
我瞅她一眼,特有範兒地點了下頭。謝婷婷已經到了我跟前,說:“姐,修車呢。”
我又點下頭,跟在她屁股後面的那幫痞子就都過來了,那眼打量著我。我知道我好看,你們也不用拿那餓死鬼的眼神看我,沒勁。
謝婷婷跟朋友介紹,“這是我小嫦姐,漂亮吧。”
痞子們點頭,其中一個痞子已經坐到我跟前,看著歲數不大,真黑真黑,應該是晒的。小樣,身板挺硬的模樣。
這痞子叫陳飛揚,體校的,身上痞子味兒不濃,估計也就是和這幫痞子認識。看著年紀不大,但是個子很高。
沈飛揚從修車的旁邊的冰櫃裡拿了兩瓶冰鎮礦泉水,在修車大爺的木盒子裡扔了兩塊錢,擰開一瓶遞給我。
我猶豫著接過來,聽到一幫痞子曖昧的噓聲。扭頭再看一眼陳飛揚,人家啥表情沒有,仰頭喝水,喉結一個軲轆一個軲轆的,喝夠了又往自己手上倒了一捧,然後拍在臉上,頭髮上都是水花。
我於是沒喝,把礦泉水瓶放在旁邊。
謝婷婷想跟我說話,看我愛答不理的,帶著這幫人走了,陳飛揚也拎著剩下的半瓶礦泉水走了,一句話沒有對我說。
嘁,裝什麼低調沉默呢,神經病。
修好車,我騎腳踏車回家,剛上了車子,看到王昭陽的摩托車從我身邊擦過,揚長而去。坐在摩托車上的身姿,對瘦弱的我來說如此高大端正,彷彿我永遠望塵莫及的依靠。
終於還是到了家裡,我用鑰匙捅門,剛把門開啟,就聽見吳玉清的房間那邊穿來一聲尖利的,“燕小嫦?出去!”
我急忙就退出來了。
吳玉清又把男人帶回家睡覺了。因為今天我忽然放假,她沒想到我會回來,她經常在家搞這種賣肉的生意,我也不是不知道。
我在門口蹲著發呆,聽不到聲音,不知道里面什麼時候會結束,我就是很餓,樓道里又很悶,隔壁家裡傳出來的粽子香,快把我香暈過去了。
差不多半個小時,一個男人從我家裡出來了,挺矮挺挫的,男人瞟了我一眼,神清氣爽地下了樓。
我又等了兩分鐘,開門進去,吳玉清頭髮亂糟糟的,剛從**起來。
放下書包,什麼也不說,我去廚房開火做飯,吳玉清穿著個洗舊的背心,ru房耷拉著,紅褲頭沒穿褲子,盤腿坐在沙發上,數落我又多放了一個雞蛋,雞蛋不要錢麼,三毛錢一個好不好。
把飯菜端上去,稍微靠近吳玉清一點,就能聞到她身上那股女人才有的味道,我覺得很噁心,除了打架之外,一點不願意靠近她。
剛扒了兩口飯,有人敲門。吳玉清讓我出去看,我去開門,是對門家的孩子端著個白瓷碗站在門口,碗裡放了四個粽子。
我家對門人還可以,清楚我家的情況,對門阿姨只是覺得我這孩子不容易,但她的關心也僅限於端午節賞倆粽子的程度。
“我媽讓我送過來的。”
“不用。”
“拿著吧。”
既然是好意,非讓我拿著,我就拿著了。為了防止還碗還要走動一趟,我是想直接拿粽子的,被熱粽子燙了一下手,只能直接把碗也收了。
關上門,吳玉清開始跟我吵架,“誰讓你拿人家的東西!”
我說:“他們自己送過來的。”
“送你你就要啊,要不要臉!”
這怎麼又跟要不要臉扯上關係了,我不高興,跟她嗆,“有你不要臉!”
吳玉清蹭一下躥過來,搶了我手裡的碗,開門就把碗扔出去,粽子都掉在地上了,那個碗在地上摔得乓乓響。
她一邊摔門一邊喊,“老子不要你們可憐!”
我不理她,找了本書打算看,吳玉清摔完門開始收拾我,一把把我手裡的書搶走,我手裡還拽著,直接撕掉了一頁。
吳玉清**個雞毛撣子,一下就抽在我的肩膀上。我“啊”一聲跳起來,跟她對著打。
但我現在太瘦,多數時候我是打不過吳玉清的,只能往她臉上拼命地砸書,越砸吳玉清越生氣,擰著我的小胳膊,“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白眼狼,吃老孃的穿老孃的,打死你打死你!”
身上不知道究竟捱了幾下,我不覺得疼,就是憤怒,怒自己為什麼不是個大胖子,可以狠狠地欺負她。
我也不動了,“你打啊打啊,打死我這個房子就是你的了,打死我就沒人吃你的穿你的了,你有種打死我!”
吳玉清忽然又不打了,在我肩膀上狠狠擰一把,抓著雞毛撣子衝進自己房間,開始嚎啕大哭,“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喲……”
實話說,我爸媽死的時候,我甚至興奮過。我知道他們死了,這個房子就是我的了,我可以把房子賣掉,然後我就有一筆錢,我可以拿著錢去流浪。
只是我一個小孩子,不懂怎麼賣房子。
我又開始動賣房子的念頭了,我又想去流浪了,像安妮寶貝的書裡寫的那樣。看著摔了一地的書,我又想起王昭陽跟我說過的話,他說我以後肯定會比她們有出息。
我燕小嫦什麼沒有,就是有志氣,我去流浪能幹什麼,最多找個飯店端盤子,端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把書收拾起來,找到剛才被撕掉紙頁的那一張,找透明膠布把這張紙皺皺巴巴地粘回去。這是數學輔導冊,回去要交作業的。
我和吳玉清兩天沒說話,做飯就是她做她的,我做我的,自己吃自己的。
兩天以後學校開學,晚自習之前到就可以。我中午吃完飯就過去了,宿舍沒開門,就在教室裡泡著。
一個人坐在這裡,趴在桌子上睡得滿頭大汗。王昭陽看到教室風扇開了,進來關風扇,發現趴在角落裡的我。
他走過來,屁股坐在旁邊的桌子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睜開眼睛抬起頭,頭髮貼著額頭,臉上還有壓出來的印兒,茫然地看著他,感覺自己可能在做夢。
王昭陽習慣性皺眉,他問:“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我:“來做題。”
王昭陽瞭然地點了下頭,想起點什麼,問:“燕小嫦,你是不是認識些社會上的人?”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麼,大約又是訓話了。
我沒回答,王昭陽說,“老師不反對你們跟什麼人交朋友,但你是個女孩,家庭條件特殊,你心理得有數,別讓自己吃虧,知道麼?”
我不清楚王昭陽說的吃虧具體是什麼虧,想起來那天修車的時候,那些人圍著王昭陽可能看見了,解釋下,“我不認識他們。”
王昭陽大約對我的話,是不會全部相信的。又點了下頭,問:“吃飯了嗎?”
我也不知道他說的午飯還是晚飯。
又沒回答,王昭陽,“跟我到辦公室來吧。”
辦公室裡現在也還沒有老師,王昭陽也是來得早的。我不清楚現在到底幾點了,夏天天黑越來越晚。
王昭陽的桌子上放著塑膠袋,裡面是從外面買的炒菜,這樣也能聞見香味兒。他找了個凳子給我,讓我在自己旁邊坐下,說:“跟老師一起吃吧。”
我不知道怎麼拒絕,我嘴巴饞。
說著,他開始翻抽屜,又找出來一雙一次性筷子,開啟以後剔掉毛刺放在我手裡。小塑膠袋裡有三個饅頭,我們一人拿著一個吃,王昭陽口很大,幾口就幾乎要吃完了。
我悶著頭不好意思看他,故意吃得很慢很慢。王昭陽吃完一個饅頭,就沒吃下一個,坐在凳子上撐著下巴看著我,讓他看得我很彆扭,那還是吃快點吧。
把這口饅頭吃完,我想著自己該走了,王昭陽急忙把第二個饅頭遞給我,說:“多吃點。”
不能吃啊,王昭陽叫我來吃飯,肯定是臨時起意,本來買三個饅頭,就是人家自己吃的,我現在已經吃掉一個了。
我不要,王昭陽非給,盛情難卻,我就掰了一半來吃。吃完這半個,確實也飽了。
王昭陽讓把剩下半個也吃了,我說我真的飽了,他也不見外,幽幽地拿了那半個饅頭再次動起筷子。
吃了一口,把自己的水杯遞給我,說:“幫老師接杯水去。”
特別自然的吩咐。
我心裡怎麼覺得挺高興的,急忙拿了杯子去打水,走在路上緊緊握著這個水杯,彷彿是個很重要很親切的東西。
外面的炒菜真好吃,不像食堂裡清湯寡水的,要是還有下次就好了。
回去的時候,王昭陽已經打掃完現場了,我把水杯遞給他,他也沒有廢話,“回去吧,好好學習啊。”
說完話,他擰開杯蓋喝了口水,表情一下僵住了,差點把水吐出來。我笑一下,提醒了一個字,“燙。”
王昭陽緩了緩嘴巴里的感覺,低頭抿著嘴巴,“嗯,謝謝你,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