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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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潛龍市內黑豹酒吧,不同於底樓人聲喧譁音樂震天的熱烈景象,二樓走道最深處的最大一間包廂,門口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看似和周圍的包間別無二致，但室內昏暗的壁燈下，卻是另外一種局面——
電腦液晶螢幕不停閃爍著反光，代表機器執行中的風扇呼呼低響,雷振和他這次帶來的趙全、胖子孫志智等人正滿面肅容,聚集在一臺手提電腦前,對螢幕上清晰標示出岸形、島嶼、礁石、水深、航標等重要參照物的潛龍市近海海圖，低聲商議著什麼。
他們的身後,另外一批四、五個人或站或坐，緘默無聲的身影幾乎快要融進這一室的陰影裡,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面無表情，唯有一雙眼睛在電子螢幕光源的反射下，呈現出某種近似獸性的凶獰亮光。
隔音良好的房間裡，玻璃矮几、沙發和地面上，隨處可見堆疊擺放的潛水裝置、夜視儀、大火力槍支等各式各樣的裝備。
“半月島的碼頭和停機坪都在島的東南邊，那裡的防守也最森嚴。北邊海面下暗礁很多，地形複雜，我想對方也不會面面俱到，每個地方都派人手，這裡防衛相對就會薄弱些。”娃娃臉的趙全面對電腦螢幕，指著上面放大的半月島衛星地圖，接著補充，“唯一需要小心的，就是注意避開島上的監視攝像頭和感測器，我們的目的是儘快找到人，其他不必要的衝突能免則免。”
“那就這麼定了，我們從西北方向登岸。”趙全說完後，雷振也抬起頭，言簡意賅地對這次行動的路線最終拍板。
剛說完，包廂大門外就響起了三短兩長的沉悶叩門聲。
話題由此被打斷，雷振微微頷首使了個眼色，一旁坐在椅子上的胖子孫志智才起身去打開了門。
進來的人是這間黑豹酒吧的老闆，孫志智的哥們兒，鐵頭仇大偉。
“大偉，什麼事？”見仇大偉進門臉色不對，胖子孫志智重新關上門，第一個就問。
仇大偉擼了一把自己的光頭，也沒賣關子，直接衝包廂裡雷振和孫志智等人說道：“這訊息還沒傳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聽下面來喝酒的幾個道上朋友無意間說漏了才得知的。潛龍城裡高家、蔣家和其他幾家的主事人，今天都被季家兄弟召集到原來的林家老宅談判，連同他們帶的大批人馬，至今沒有音訊傳出來，看來已經凶多吉少了……”
這話一出，不僅胖子和趙全他們驚訝地張大了嘴，連雷振也不禁露出動容的神色。只要稍有點腦子的，都能明白這條訊息背後，究竟代表了怎樣一種山雨欲來的不安局面。
“唉，要是訊息屬實，只怕接下來城裡馬上就要變天了！”
仇大偉聲音頗為感慨，從小到大在這座城市土生土長的他，當然比雷振他們這些外鄉人更加清楚，這些年潛龍市裡微妙的局勢——
原先潛龍林家根深枝茂，氣焰熏天，無人敢攖其鋒，自從季家兩兄弟接替了前宗主林澤，把持了城裡大半的社團勢力，另外幾家對這兩兄弟就早有不滿，認為他們謀權篡位，名不正言不順。雙方的樑子一早就結下了，幾年間摩擦不斷，只是誰也沒先徹底撕破臉，局面一直維持在一個危險的臨界點上。
如今這平衡被打破，整個潛龍市只怕就要經歷一場血雨腥風的動盪。
“對了，另外還有一件事，雷哥，你先別激動啊——”稍作沉吟，仇大偉抬頭望了一眼雷振，先是小心地打了個預防針，然後才斟酌道：“那幾個給我露口風的道上朋友，和我還算有幾分交情，他們就在季家兄弟倆手下混著。這次過來，主要是上頭派他們來找人的。據他們說，是在找一個二十多歲、長相漂亮、笑起來模樣十分出挑的年輕人。”
說著，穿著黑色背心的仇大偉，就從牛仔褲後袋裡掏出一張相片，上前遞給了雷振，“這是他們交給我的照片，雷哥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大概是監控攝像頭拍下來的，所以照片的畫素不十分清晰，但那個坐在輪椅上，身處於大片玫瑰花叢中，微眯著眼睛，模樣安詳適意的人，雷振只消一眼，就能確定正是他日思夜想，連夢裡都是他影子的鐘小二。
來到潛龍市後，一直以沉穩一面示人的雷振，這時拿著照片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下。而看到他的樣子，仇大偉原本就有幾分把握的心裡就更是百分百確定了。
“聽那幾個道上朋友說，為了找這個人，全城大大小小的進出路口都有人負責盯梢，如果他有出城的打算，只要一露面，恐怕就會被抓個正著。”
聽著仇大偉的聲音，雷振這一刻心裡真是百感交集、又喜又憂。
讓他放心的是，看起來人已經沒事的鐘小二，果然像周玉他們說的那樣，已經被他找到了辦法脫身。可在同時，雷振又擔心得快瘋了，在潛龍市人生地不熟的鐘雲清，每一秒都處在危險之中，他隨時都可能被季巨集明佈置在城裡的眼線發現找到。
“boss，在季巨集明的人捷足先登之前，我們得先找到他才行。”一邊的趙全反應很快，馬上理清了重點。
雷振點頭，隨後他轉過身，對包間裡那幾個一直默默作壁上觀，事不關己的人出聲道：“各位，計劃臨時有變。不過只要找到人，等我們安全離開潛龍市，事成之後，在原先談好的報酬金額上，我會再支付各位每人十萬美金。”
眼裡寒光閃爍的幾人聽了雷振的話，都先後點頭，示意他們沒有意見。說到底，無論是去島上還是在這城裡，他們都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所謂幹一行愛一行，殺手也要講究個職業道德，更何況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
雷振又向特意進來通風報信的仇大偉當面道了謝。
仇大偉這人外表凶惡，一副好勇鬥狠的標準流氓相，卻是個甘為兄弟兩肋插刀的熱心腸。由於為人仗義，交遊廣闊，潛龍市內的三教九流都有他的熟識，也幫了雷振他們不少大忙。在眼下這麼個微妙的關口，他能夠二話不說盡心竭力替他們忙前忙後，眾人都深知他是擔了一定風險的。
作為這家酒吧的老闆，現下正是最忙的時候，仇大偉沒再多耽擱，向胖子孫志智和其他人招呼了一聲，便出去了。
關閉了海圖的頁面，包廂裡趙全他們又馬上故技重施，開始調出潛龍市各條道路交通系統的實時監控。而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被雷振僱傭來的另外幾個人，打電話的打電話，出門的出門，都各自忙碌開來。
雷振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脊背微弓，像一頭靜靜蟄伏的大貓，沒人能從他臉上看出他在想什麼。他琥珀色的眼睛閃著微光，輪廓深邃的五官在壁燈投射下來的光影中，更加顯出油畫一般厚重的質感。
等到口袋裡那支隨身攜帶的私人手機嗡嗡震動起來，雷振的表情一瞬間就像活過來一樣，他沒有任何停頓地掏出手機，對著螢幕上面顯示出的陌生來電號碼，按下了接聽鍵——
……雷振？
聽到手機那頭熟悉清亮的聲音時，雷振眼底發熱，忍不住在心底默唸了一聲謝天謝地。按照他對鍾雲清的瞭解，得知鍾二已經逃出島上後，雷振就猜到他一定會想辦法聯絡自己，眼下他果然打電話來了。
“嗯，是我。”竭力剋制著快要發抖的聲線，雷振深吸了一口氣，將近十多天的分別後，雷振生怕再錯過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這次機會，他穩住放輕語氣，在最短的時間裡，向電話另一邊的鐘小二交待吩咐：“乖，現在別的什麼都不要說，先告訴我，你在哪裡？路名，地名，附近有什麼顯眼的建築物或者地標都可以。”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響起鍾雲清喜滋滋的聲音：雷振，你來潛龍市找我了啊？
哎哎，先別管這個，我告訴你啊，今天我在海上的時候，先是……然後……
鍾小二就是鍾小二，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仍然能沒心沒肺到讓人又著急又無奈的程度。他顯然完全、徹底無視了雷振的囑咐，也不等雷振反應，竟然就直接在電話裡嘰嘰咕咕獻寶似的聊起了天。
雷振想打斷又捨不得，只得耐著性子聽完了他的這段海上歷險記，耳朵裡滿滿盡是鍾小二一如既往不著調的跳脫聲音，這一刻，雷振卻彷彿已經等了一輩子那樣長。
“我好想你。”
一向沉穩老辣的雷振，這發自肺腑的話語，比任何情話都要更動人心魄。簡單四個字，立時成功鎮住了手機另一頭仍在聒噪的鐘小二，隔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鍾二吭吭哧哧，連聲音都低了八度，回他：那什麼……我、我也想你。這個地方不好，雷振，我們快點回家吧！
眯起眼，雷振幾乎能立刻想象出鍾雲清握著電話耳朵發紅的樣子，於是雷振的眼神在這一剎那也如同堅硬冰層逐漸碎裂、化凍那般，變作了溫柔寧靜的深海，“好，我們回家。”
鍾二：麼麼噠！
雷振：“……”
哪怕是雷振，也沒法完全預測鍾雲清這隻二貨天馬行空的反應。
聽到手機那頭鍾小二隔開一段距離，似乎是在跟人打聽地名，雷振稍稍放鬆下來的心這下又緊張起來。從電話裡得到具體的位置後，雷振又再三不厭其煩地交待，讓鍾小二一定要小心別亂跑。
收了線，他抬起目光，一秒從瓊瑤男主附身切換到冷酷炫模式，對在場完全驚呆了的趙全、孫志智等人，下達了出發的命令。
而在潛龍市內某條暗巷內，鍾小二哼著小曲，把手裡的水果手機向空拋了一圈又接住，這樣反覆幾次後，他才想起什麼般，一面側過頭，對屁股底下某個被他壓得動彈不能的小混混笑了笑，一面隨手把手機扔給了對方，嘴裡說著：“那個……你叫什麼來著？總之謝謝了啊！”
沒殼王八一樣被鍾雲清壓著背，臉朝下趴在地上，半張臉被揍得像顆豬頭的仇小偉哼哼唧唧，趕緊伸長手臂接住鍾雲清扔過來的手機。這可是他死皮賴臉求了他大哥半個月，他大哥才答應買給他的最新款，要是磕碰壞了，他大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仇小偉和潛龍城裡許多他那個年齡的毛頭孩子一樣，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天天喊著打打殺殺，腳踢北海幼兒園拳打南山敬老院，小時候就愛趴澡堂視窗偷窺女浴室，可謂是劣行斑斑。
幾乎每個熊孩子都會有一段在今後的人生中，成為他們這輩子羞恥play的黑歷史，這不才上高中，仇小偉就發誓要繼承他大哥未竟的事業，和幾個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成立了一個名叫‘曉’的組織。
聽聽這中二的名字，以及他們‘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的巨集大目標，簡直恥度破錶。
理所當然，每天小打小鬧連村口鬥毆級別都談不上，美人姐姐至今為止也從沒勾搭成功。當仇小偉一眼看到獨自在街上溜達的鐘雲清時，想著如今時代已經開放了，勾搭漂亮哥哥也是一樣的，可惜那時的他萬萬料想不到，這絕世大美人本質竟然如此凶殘。
他幾個小弟一見情勢不妙，早就跑了個沒影，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寒風中像一朵可憐的狗尾巴花般瑟瑟顫抖，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