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繁體版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人重晚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人重晚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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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人重晚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人重晚晴

在以後的日子裡,李溪莛每每想起這一幕,都十分肯定,趙清懿的瞳眸好似殘存著跨越千年時光的天地慘景。

但當趙清懿眨了眨雙眼,微笑著去迎接車外母親的身影時,他又在那對清澈見底純潔無瑕的眸子閃動中,判斷自己眼花了。

那是人的眼睛,又不是電影放映機。

怎可能會出現諸多超越現實的畫面?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或許,是因為自己最近失眠的次數比吃飯的次數還要多,再加上趙清懿刻意掩飾的悲痛在剛睡醒的那一刻流露而出,便讓他產生幻覺了吧。

陳雅未等趙清懿下車,便催促李宗趕緊把她扶過去,在車門開啟的一瞬間,便撲在了趙清懿的身上,想要嚎啕大哭又謹遵醫囑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我的,孩子啊……”

“媽,女兒安然無恙,讓你牽腸掛肚了,對不起。”趙清懿將腦袋埋在母親的胸前,像是新生的嬰兒那樣,充滿了幸福感與安全感。

只是李宗卻好似察覺出了什麼,微微皺了下眉頭,神色猶豫,轉頭又發現兒子的表情既落寞又古怪,他稍一沉吟,終究沒忍心打破母女重聚的溫馨氛圍,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

陳雅身體抱恙,難以準備豐盛的餐食,李宗便讓那些跟了李家二十年的老媽子們早早準備,趙清懿一到,便將各色食材下鍋烹炒煎炸。

然而,當趙清懿在沙發上坐穩了,清茶斟滿一杯,鮮果乾果備齊,陳雅便無論如何也要李宗扶她進廚房,親手給女兒煮碗麵。

北方傳統,上馬餃子下馬面。

這女兒回了家啊,陳雅就算是病到需要坐輪椅了,也非得把面做出來不可。

很簡單的過水麵條,她卻因手腳不靈活,耗時近二十分鐘。李宗三番五次要幫她,都被她強烈拒絕。

待滿桌好菜擺好,一家人齊齊整整地落座。

趙清懿看著葷素搭配、有涼有熱的菜餚,先是對辛勤烹飪的老媽子們道了聲謝,然後端起那碗過水麵條放在面前,用筷子夾起一根來慢條斯理地吃著。

不管是油燜大蝦、糖醋排骨等家常菜,還是孔雀開屏魚、蘇氏櫻桃肉等難以烹調的硬菜,趙清懿一概不吃,一口不碰。

陳雅勸她吃肉,她便只是笑笑,將碗裡的荷包蛋夾起來給了李溪莛,神色誠懇道:“謝謝你,這段時間,讓你費心了。”

李溪莛錯愕半晌,撓著頭嘀咕著:“嗐,說這個幹什麼……”他也察覺到了趙清懿的變化。

好似看守所裡生有一個能吞噬一切的時空隧道,她在其中穿行而過,毫髮無損,本性卻悄然湮滅。

待那碗麵吃得一點不剩,連湯水都喝得乾乾淨淨後,趙清懿放下碗筷,笑道:“我吃飽了,各位慢用。”

說罷灑然起身,向餐廳門外走去。

“清懿,你不吃了嗎?”陳雅小心翼翼地呼喚著,一如當時,在她探身向窗外,低頭俯瞰南安街的那一夜。好似惟恐聲音大了,就會把她脆弱的靈魂嚇散似的。

“我現在,”趙清懿回眸一笑,“只吃素。”

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餐桌,葷菜雖多,但素材也有。只是為了調味,便在其中填入了蔥薑蒜等佐料。

一般來說,完全意義上的吃素者,有幾種特殊氣味的菜不吃,佛教徒稱其為“五葷”,即大蒜、韭菜、蔥、薤、興渠這五種蔬菜。

只因在他們看來,“葷乃蔬菜之臭者”,會對他們的性情產生影響。

而一些雞鴨魚等肉類,實際上應為“腥”。

忌食葷腥,便是不吃以上五種蔬菜和肉食了。

“你開始信佛了?”李溪莛訝然。

“不,”趙清懿依舊淡定如初,自信從容,“個人追求而已。”

這一刻,她又有了平日裡的幾分影子,但眼眸中的冷漠,卻亦是清晰可見。

“抱歉,我先告退。”她又微微一笑,轉身去了。

這時三人才算明白,她為何要在開飯之前,特意跑到餐廳外面,去跟煮飯炒菜的老媽子們鄭重道謝。

未吃一菜一肉,有負他人勞苦。

趙清懿雖變得寡言少語,淡漠如水,可身上的那股子冷傲,卻似比以往更加強盛了。

由此可見,這“看守所之行”,並未奪盡她的本性。

她還是那個趙清懿。

只不過是惟有陳雅等少數幾個人知曉的,那個剛剛出院歸家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趙清懿,而非後來漸漸融入新世界生活圈子的明星演員。

最開始的那個她,滿心都是千年歷史朝代更迭、現實與記憶糾纏的割裂感,想融入新時代的生活與工作,談何容易?

可是,在看守所羈押期間,被摯友背叛的打擊,又令那些埋藏在她心中的愁苦一併復甦,並且左右了她的思想和行為嗎?

趙清懿已走出餐廳,陳雅卻仍舊無法從暗紅色的木門上收回視線,憂心忡忡地想著:她又變回以前的那個她了?

李宗悠長一嘆,想要找個機會跟趙清懿深談,卻又驀然發現,自己腦袋上頂著的被同行謬讚的“當世大文豪”,當真名不副實。至少,那個被無數網民唾罵的女子,那個能唱出宋詞韻味的“風骨雅正”,就有許多方面比他強上甚多。

他即使找到了合適的機會跟她獨處,又能說些什麼呢?

在此期間,李溪莛只是木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盤子,半句話都沒說。

彷彿她這一走,另外三人不僅沒了胃口,也如丟了魂兒一般。

李宗抓起筷子直接砸在李溪莛的腦袋上,眼神示意:跟上啊!

後者抓起外套站起來,慢吞吞的樣子讓李宗更加不滿,用手勢加口型比了一句話:腦子裡都是漿糊?你媳婦都跑沒影了!

李溪莛便像是剛回魂兒似的,急衝衝地追了出去。

他剛才一直在想,趙清懿和王婧蓉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才會讓那個敢於穿梭火海、縱馬雪坡、跟人販子團伙鬥智鬥勇的女人,傷心至此?!

待兒子出了門,李宗又開始安慰陳雅:“放心,她只是累了,需要緩一段時間。”

“我知道,她這個樣子,”陳雅用紙巾輕點著溼潤的眼角,“我以前見過的。”

李宗嘆了口氣,心想說這一次是從萬丈高處摔下來,與上一次的情傷自盡,可不太一樣呢。但李宗能看得出,趙清懿的心理十分強大,她的雙眼裡,沒有任何一絲悲觀厭世的意味。

似乎,從看守所出來之後,她沒有頹廢,而是整個人都昇華了。

“好歹多吃點啊,不怕陳阿姨擔心?”李溪莛在長廊石階處找到了她,盤腿坐在她身後。

趙清懿將手中枯黃的葉子丟入舒緩流淌的水池中,看著葉片打著旋撞上池塘兩側的浮冰,又在漣漪中順流而下,淡笑道:

“人想上岸,枯葉也想。可是人有手腳,只要心誠,便可上岸,枯葉卻只能隨波流水,被篩網擋在原本的世界,由黃轉褐,由褐變黑,最後化成一線爛泥,填了魚肚蝦腹。”

“你在隱喻什麼嗎?”李溪莛輕聲問。

“只是說一些對未來的感觸吧。”趙清懿長身而起,“這棟新宅的書房在哪裡,我想創作。”

李溪莛以為這樣能喚回她的好心情,趕緊道:“我帶你去。”

豈料,趙清懿進屋便研墨,墨好便提筆,筆落即成字,行雲流水,根本不給他任何貪心的機會。

李溪莛凝神看去,只見淡黃色的宣紙上,書寫著瘦爽挺立的十個大字:“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

“這……”李溪莛捧著宣紙,茫然不解其意。

“送給我母親、你父親。”趙清懿朝他伸出雙手,脣角邊蕩起一抹淡淡的笑。

李溪莛同樣展平雙手將宣紙遞回去,待那封“新作”佔了她雙手時,李溪莛恨不得趁此機會將她狠狠地摟在懷裡,一洩相思之苦。

可他還是在那雙淡漠如水的眸光裡,努力壓抑著自己的衝動。

不過,趙清懿即將離開書房時,卻忽然轉回身,手捧著宣紙,小心翼翼地將額頭搭在李溪莛的肩頭,後者身軀一震,緩緩抬起雙手,搭在了她的腰間,待見她沒有牴觸,才一點點上移,用柔情的摩挲來喚醒往日的愛。

李溪莛恨不得這一刻能夠天長地久。

然而趙清懿迅速抬起頭,在他的脣間印下一吻,便揚長而去。

許是李溪莛的錯覺吧,總覺得那一記溼熱柔軟的吻中,摻雜著幾許悲涼的味道。